5 樓雨的選擇
樓雨的選擇
早上五點多,樓雨穿着吊帶睡裙在花廳裏來回踱步,昨晚又是一個不眠夜,她的睡意在大腦不安分的思索中出走得十分徹底。
“你爸一直把花圃和花店當成命根子似得寶貝着......”
“你也不喜歡這種自己難以掌握的生活,對不對?”
“我還是想多給你些保障,所以就開始嘗試各種辦法賺錢,想着不能讓我的女兒和我的媽一樣......”
“我懷疑你爸是被人威逼利誘了......總之,其中可能有什麽我們娘倆不知道的事情。”
“你爸的車禍很難說,萬一這兩件事有什麽關系,那是十分危險的。”
“這花圃和花店終究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不能一直靠它生活,這次你就跟媽走,好不好?”
母親說過的那些話就像驅不走的小飛蟲,長久盤繞在樓雨耳邊,她嘆了口氣,撫着氣息不穩的胸口,走到花廳臨街的窗前,将濃霧一般的白色窗簾拉開一條縫,向外看了看。
夏日的驕陽得意已久,今天終于被漫天的烏雲擋在了後面,潮濕的空氣變得沉悶凝固,昏暗的天光照在樓雨蒼白浮腫的臉上。
她坐到花廳的椅子上,躊躇着在相冊底部翻到了之前警察發給她的父親事故現場的監控錄像視頻,其中熟悉而模糊的畫面曾經多次在夢中把她驚醒。如今她又點開這段視頻,心中的抉擇逐漸清晰。
上午時分,天空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而後逐漸變為大雨傾盆,因為糟糕的天氣,三人不能再出去游玩,胡玲和吳易便買了些食材,來到花店和樓雨包餃子吃。
“媽,我決定和你走了。”樓雨一邊攪着餡,一邊告訴胡玲自己思考的答案。
胡玲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和吳易相視而笑,“好,我就知道你會做出正确的決定,今後咱娘倆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她心內百感交集、如釋重負,只覺得苦盡甘來,眼睛又濕潤了。
吳易一邊和面,一邊笑道:“公司在陌港,不過我們這次休假結束要去月浦市和一個供應商面談,雨兒可以和我們一起去,正好接觸接觸業務。”
樓雨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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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們之前已經訂好了票,一會兒我再幫你看看。”吳易說。
“好的,謝謝阿姨。”
“不客氣。”感受到樓雨對自己逐步接納,吳易笑了。
“雨兒可以自己收拾些随身常用的東西,一些不太方便的就留在家裏吧,到陌港後買新的就是。”胡玲道。
樓雨點點頭。
“哦對了,走之前我們一起把花店清空,還有那天跟你一起去花圃的那兩個朋友,也要跟他們說好,即使我們不再開店了,他們也還是應當保守秘密......雨兒,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樓雨一想到要和戚棠棠、杜司程說這件事,就覺得難以開口,她很怕在他們臉上看到失落,戚棠棠和她媽媽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感謝,杜司程還沒畫完的那幅畫......
“哦,沒事,生理期到了,昨晚沒睡好。”她用事實巧妙遮掩過去。
但胡玲還是看透了女兒的心思,勸慰說:“沒事,到我們公司後你還會認識許多年輕人,都可以交朋友的。”
樓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午後,三人吃完餃子收拾完畢,胡玲和吳易便回酒店休息去了,樓雨躺在卧室的床上,本想補覺,但聽着外面的雨聲,思考着該如何和兩個朋友說自己要離開的事,卻越發精神起來。
越想越心煩意亂,反正怎麽都要說,不如現在就行動起來,她原想給二人發信息,這樣就不用直面他們了,但她又覺得這樣未免也太懦弱了些。
于是她起身,對着鏡子整理了儀容,走過花廳時在花架上拿了一盆常青藤,然後向隔壁走去。
“咚咚咚”,樓雨看到教室內只有杜司程一人在電腦後的數繪板上畫着什麽,敲了敲玻璃門。
杜司程火紅的頭發動了動,在電腦屏幕後擡起頭來,見是樓雨,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可以進來。
“樓老板,什麽風把你吹來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雖然杜司程經常去隔壁花店串門,但是樓雨和戚棠棠卻不經常到杜司程這家名叫“斑斓”的美術教室裏來,因為大部分時間教室裏都有很多學生,而戚棠棠還表示,這裏的各種畫材氣味讓她不是很舒服。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很多學生都回家去了,教室裏只有杜司程一人。四周的牆壁上挂着幾幅著名的經典畫作,前面那張大大的電腦桌上擺着一束半枯的花,教室臨街的一面是長長、通透的玻璃牆,三片黃色的輕紗落地簾以蝴蝶結束了起來,除此之外整個屋子再無別的裝飾,學生們的小桌和畫板整齊地散布在房間裏,一些畫材和道具被收在角落裏的小儲物間中。
杜司程租住在附近的小區,也不住在這裏,教室簡約、整潔,只充斥着藝術和學習的氣息。
“陌港的海風把我吹來的。”樓雨笑道。
“嗯?什麽意思?”杜司程不解。
“這盆常青藤送你,給你的教室增添一點生機。”樓雨将懷裏抱着的那盆常青藤放到他的電腦桌上,沒有直視他探詢的目光,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可能,花願要關店了。”
杜司程疑惑地歪了一下腦袋,看着樓雨的表情,覺得她不是在開玩笑,心裏頓時有些忐忑,“啊?不是,為什麽啊?”
樓雨還在組織語言,杜司程卻直覺敏銳,問:“是不是跟你媽這次回來有關系?”
樓雨一瞬錯愕,然後點了點頭,“我媽說......想讓我去她公司裏做事。”
杜司程張了張嘴,但欲言又止,他輕嘆了口氣,語氣平淡地問道:“你也想嗎?”
樓雨不知如何作答,說不是,那最終做出的選擇又算什麽呢?說是,但自己又不全然是歡欣的。
然而她還是點了點頭。
杜司程望着她,目光黯淡下來,平靜的聲音下有些惱意,“那就不是可能要關店,而是肯定要關店了。”說完他坐回到電腦後的椅子上,望着街上的車來人往。
樓雨望着他的側臉,不安的感覺逐漸攀升,心裏的兔子胡亂蹦跳着。
“抱歉啦,我之前還答應過讓你把花圃畫完來着。”
杜司程微微低了下頭,樓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輕笑一聲。
“這有什麽好抱歉的,你又沒欠我什麽,你完全有權利和立場做出這樣的決定。”
然後他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已經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開朗。
“只是你一走,我想再蹭免費的花草就難喽,而且又只能和學生們朝夕相處了。”他一臉百無聊賴的表情。
“我有機會就會回來看看的,畢竟這裏是我的老家。”樓雨松了一口氣,趕緊找補說。
“好啊,到時候來找我,再聚。”杜司程笑着說。
氣氛到了,兩人微笑對視着,然後輕輕抱了一下。
“對了,你和棠棠說這件事了嗎?”杜司程問道。
樓雨剛撫平的神經又繃緊了,如果她是在對大學校園裏認識了一個學期的同學告別,或者是在對職場上共同工作了一年的同事告別,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不舍、遺憾,明明也認識沒有那麽長時間,明明三個人之間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分享,但杜司程和戚棠棠已經成為她很重要的朋友。
尤其是戚棠棠,她如此喜歡這個花店,不知道得知自己要離開作何感想。
“沒有,我先跟你說的,之後再告訴她。”
傍晚,樓雨在餐廳門口收起雨傘,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此時雨簾變得稀疏了些,但天上的烏雲依舊濃密,天光晦暗,街燈提早亮了起來。
這是家普普通通的餐廳,離花店和晴雲廣場都比較遠,之前樓雨和戚棠棠在探察附近的花草市場時進到這裏吃飯,覺得菜肴十分可口,便說什麽時候有機會再來享受美食。
于是樓雨認為,在自己離開之前和戚棠棠再來這裏一次是很不錯的選擇。
推開玻璃門進去,她看到餐廳的裝潢還和以前一樣,複古、格調雅致。
座位上的戚棠棠看到推門而入的樓雨,笑着對她招招手。
“我點好菜啦,”戚棠棠道,“就是我們上次沒能品嘗到的那幾道。”
“好。”樓雨将雨傘放在一旁的筐裏,在戚棠棠對面坐下。
戚棠棠好奇地問:“雨兒姐,你約我出來說有事情,到底是什麽事情呀?”
“嗯......事情比較突然,”樓雨望着戚棠棠的眼睛,鋪墊了一句。
“是這樣的,我媽在外地經營了一家公司,需要人手,希望我能去幫她。”
戚棠棠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神色嚴肅地看着樓雨。
“我也決定了等幾天和她一起走,這樣的話,花願就無法繼續營業了。”
“哦。”戚棠棠輕輕應了一聲,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雙臂交叉着,垂頭望着自己的膝蓋,秀美的臉緊繃着。
她似乎一時難以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只是默然地在對面坐着,不知該如何應對,樓雨見她如此有些難過。
“對不起棠棠,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花店,你一直以來也幫了我很多。”
戚棠棠擡起頭來,安靜地聽樓雨說話。
“所以我在想,等我離開之後,把花願給你繼續經營,只不過花圃可能不能給你用了,你可以去買那些正常的花草,開一家正常的花店......”
正說着,菜肴端了上來,隔着服務員的胳膊,樓雨看見戚棠棠微微笑了一下,然而那一抹無奈的淺笑随着服務員的離開也消失了。
“棠棠,你怎麽想?”樓雨追問。
戚棠棠卻沒有回答,而是拿起筷子慢慢品嘗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樓雨見狀以為她還在思考,便不好再問,也開始進餐,然而因為心情七上八下,她覺得這次的飯菜遠不如上一次美味。
戚棠棠吃了幾口覺得吃不下去了,便拿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道:“謝謝雨兒姐替我着想,但是我拒絕。”
樓雨不解,“為什麽?我覺得你對花店的經營技能已經掌握得很好,不想繼續做嗎?”
總不會是因為自己不讓她繼續用花圃了吧?雖然用花圃中的花可以讓成本極低,可它是有風險的,戚棠棠還對它們一無所知,自己離開之後,怎麽能讓她獨自面對?最好的辦法只能是讓它隐藏在永秀縣的鄉野中、高牆後,不再為人所知。
戚棠棠搖搖頭,“其實我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份工作。”
對上樓雨疑惑的目光,她提起了當初相遇的時候,一切歷歷在目似乎就在昨天,還有相遇之前的事情,那是她鮮少對樓雨講過的。
“自從那次事故之後,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只會在房間裏流淚、做夢、怨恨,不知道時間是怎麽流逝的,世界和人生對我而言都變得十分模糊,我時常感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快要瘋了。但是最後我沒死,也沒瘋,我爸媽幫我走了出來,在他們的鼓勵下,我決定走出家門,開啓新的生活。”
“其實最初,我只是想接觸些人和事,讓他們占據我的大腦,這樣我就不會很輕易地滑入胡思亂想的深淵,我就能盡量地抓住眼前的現實。”
樓雨看着戚棠棠說這些話,第一次聽她認真講出自己的脆弱,她突然意識到,戚棠棠經歷過和克服的東西,遠比自己想象得多。自己大多數時候都當她是個心思單純的妹妹,但其實她有着自己的傲和痛,有自己的堅忍和無奈。
“可是能去的地方寥寥,當時的我對重新進入新生活很惶恐,花願的獨特香氣撫慰了我,它跟其它花店都不一樣,所以我才那麽執着地想在花願工作。”
樓雨又想到了戚棠棠和她媽媽之前對自己說過的感謝,此時只覺得胸中火辣辣的歉意和不安。
“那你為什麽不願意繼續經營花願呢,房屋租金什麽的都好說。”
戚棠棠笑了笑,“因為真正讓我覺得值得的,不是花店,也不是那些奇怪的花兒,而是在普通又不平淡的工作裏交到你和杜司程這樣的朋友。”
樓雨啞口無言,知道自己有權做出離開的決定,但現在仍有抵不住的愧疚感向她襲來。
“我是個舞癡,從幾歲的時候接觸芭蕾到現在,大把的時間都花在練舞室和舞臺上,和其它演員合作、競争,長這麽大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但自從成了花願的店員到如今,我發現自己好像有朋友了,也知道該如何去交朋友了,所以還是要對雨兒姐說聲謝謝!不過,我不想一個人守着一家花店,或許我可以再去探索生活更多的可能,去認識更多的朋友。”
戚棠棠一掃方才的失落感,拿起桌上的果汁,爽朗地說,“總之,我應該恭喜雨兒姐找到了更好的路,不必待在一個小小花店裏了,我們舉杯慶祝一下吧!”
樓雨望着她笑彎了的眉眼,心情複雜地舉起了手邊的杯子和她碰了碰。
她和杜司程一樣,都對自己的決定表示支持,還送上了祝福,樓雨覺得自己本應該高興才是,可不知怎的心裏就是沉甸甸的。
“快吃菜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戚棠棠催促道。
樓雨只覺得食之無味,她一邊夾菜一邊問:“那你之後打算去做什麽呢?”
戚棠棠道:“還沒打算,等我回去後再想這個問題吧。”
樓雨和戚棠棠告別的時候,街上的車流已經減少,圓潤的月亮在翻滾的烏雲中時隐時現,雨停了。
他們在微信群裏約好兩天後樓雨走之前再聚一次,樓雨一邊想着到時候給他們帶什麽禮物,一邊慢吞吞地向公交站走去,一個人的時候,失落與迷茫再次侵占了她的心房。
點開手機,發現母親發來了一條消息。
“雨兒,不好意思啊,本來說好了我和你吳阿姨明天陪你去逛商場,但是公司內部突然有個緊急事件,明天要跟進處理一下。”
樓雨回複:“沒關系媽,你們先忙,我要買的東西不多,自己去就好了。”
她望着在潮濕的空氣裏街燈泛出的一輪輪光暈,覺得眼前的世界有些不真實。
第二天,樓雨沒有去商場買東西,而是去了派出所。
沒錯,派出所。樓雨覺得,如果離開洛春市之前還有什麽事情要做的話,那就是再去一趟當初處理父親事故的派出所,她知道事故已經了結,但那幾樣東西是否真的消失在車禍裏,以及父親出事前那段時間是否遭到脅迫,對她來說就像兩根游絲,可以當做虛幻的猜測視而不見,但又無法忽略它們牽動着自己的神經。
樓雨昨晚又點開了此前負責處理父親事故的警察汪海強發給她的道路監控視頻,視頻中一輛黑色的小面包車于清晨時分由遠及近在湖清路上行駛着,卻突然整輛車失去了控制,一頭撞開了路邊的護欄,栽進了路邊的深溝裏,深溝中的情形看不清楚,只有一片煙霧和依稀可見的火光出現在畫面裏。
警察說車輛沒有任何問題,醫院說樓季元死于腦部重創。
樓雨的腦海中閃過在醫院太平間裏看到的父親事故後的樣子,她不由得一陣顫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昨晚樓雨又聯系了汪海強,想要再談談父親的事故,看一下清晰的道路監控視頻文件,但汪海強沒有回複。
現在樓雨已經站在了派出所門口,她覺得自己造訪的理由有些牽強,忙碌的警察可能會把自己趕出來,不過她還是堅定地走了進去。
雖然是早上,但是大廳裏人卻不少,有一對男女衣服帶血垂頭坐在長椅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半合着眼仰頭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樓雨,還有兩個警察聲色俱厲地對三個頭發蓬亂、胳膊上布滿紋身的清瘦少年說着什麽。
“您好,請問汪海強汪警官在嗎?”樓雨逮住一個路過的年輕警察問。
那位年輕的警察手裏抱着一沓文件,正匆匆往大廳後走去,聽到問話,他打量了樓雨一下,問:“他不在,昨夜出任務到現在還沒回來,你找他有什麽事?”
樓雨有些失望,這件事還是找汪海強比較好,畢竟之前是他處理的,案件情況他比較熟悉,而且通過之前的接觸,樓雨覺得他挺好說話的。
“哦,那你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嗎?”
年輕的警察撫了撫手中的文件,“難說,要看什麽時候抓到嫌疑人。”
他目光炯炯,雖然有兩輪黑眼圈但雙眼還是看起來很精神。
“你找他到底什麽事?如果不是私事,可以跟我說,我是他徒弟。”
樓雨眼前一亮,徒弟?那找他說不定也可以!
于是她花了幾分鐘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想重新查看監控的理由是家裏很珍貴的東西在父親那次車禍後消失了,懷疑是在車禍中遺失的,想看看在監控中能不能發現一些線索。
年輕的警官稍稍思忖了一下,“你說的案子發生的時間我還沒進所裏,所以我也不知道,可能你還是得找我師父聊,不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監控,如果它還在的話。”
樓雨心想,這也不算賴,畢竟自己還有汪警官的聯系方式。
這時,一個中年警察在旁邊匆匆走過,打了聲招呼“早上好啊小徐,吃早飯了嗎?”
和樓雨交談的年輕警察趕忙追過去,道:“錢哥,我剛吃過。等等我錢哥!”
“嗯?什麽事?”錢警官停住腳步問道。
徐警官就在幾步開外的事情對錢警官說了樓雨的事情,錢警官聽後道:“既然是家屬,那沒啥問題,跟我過去開證明調權限吧。”
徐警官回頭對樓雨說:“你在這等一下。”
樓雨點點頭,“謝謝徐警官。”
過了一會兒,徐警官回來了,手裏拿着兩份文件和一支筆遞給樓雨,指着右下角的簽名處說:“你在這裏簽一下。”
樓雨簽好字,徐警官便帶她去了大廳後的一間寬大的辦公室,裏面有只有兩個警察在忙碌,他在一個堆滿了文件亂糟糟的辦公桌後坐下,打開電腦。
“你稍等一下,我給你調取案件的監控資料。”
“好的,麻煩您。”樓雨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徐警官探着脖子在系統裏摸索了片刻後,點開一個文件夾,“樓季元......你看這個是你爸的名字和身份證號嗎?”
樓雨突然有些緊張,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側過身子,仔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是的,沒錯。”
“那就是了。”徐警官說着,在文件夾裏一系列案件的相關記錄中找到了監控視頻。
“就是這個,你來看一下。”
樓雨湊過去,眼前是那幕熟悉的畫面,清晨空曠的公路,失控的黑色面包車,以及深溝中的煙霧和火光,只不過比自己在手機上收到的清晰了許多,就像畫面上去掉了一層白霧。
“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發現?”徐警官問。
樓雨盯着屏幕遲緩地說:“沒看出什麽來......”
“丢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樓雨道:“是一部手機,兩個冊子,裏面都有比較重要的信息。”
徐警官看上去有點失望,“哦,我還以為是什麽特別貴重的財物,這些東西找不到有什麽影響嗎?”
樓雨沒有作答,只問:“我可以再看一遍嗎?東西如果丢也有只有可能是丢在溝裏了,可以把出事地點的畫面放大一些嗎?之前汪警官發給我的視頻有點模糊,放大以後更加不清楚了。”
徐警官答應了樓雨的請求,将畫面調大,畫面的中心對準翻車的地點,樓雨沒想到畫面放大後竟然還那麽清楚,可以将朝天的車牌邊角上的細節看得一清二楚。
這次,更多信息呈現在眼前,雖然事故發生時車內的情形不可能十分清楚,但樓雨看到了在翻下去的車廂內,有幾道模糊的影子從後座區域被抛到了前面。
那是什麽?會是丢失的幾樣東西嗎?還是尋常在車裏放着的物件或工具?
樓雨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雙眼緊緊盯着屏幕,徐警官動了下鼠标,想要将畫面複原,樓雨一把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也沒意識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氣。
“再放大一點!倍速調到最低!”她聲音低沉而急切地說,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
“哦,好,好的。”徐警官有些不知所措,按照樓雨的話照做了。
他以為樓雨發現了什麽,也和她一起盯着更加清晰和緩慢的事故視頻尋找線索。樓雨覺得自己的腸胃都緊張地攪在一起,她把手抽回來,将大拇指放在唇間使勁咬着,空留徐警官手腕上幾道鮮紅的印子。
樓雨幾乎是要逐幀去看了,這次車廂內發生的事情清晰了很多,她看到了事故前一秒父親驚恐萬狀的表情,他抓着方向盤的手臂青筋凸起,也看到了車輛沖進深溝時車廂裏從後到前劃過的東西——從形狀判斷,那是一把鐮刀、一柄園藝用長剪刀和一只長手套。
然後就是車重重栽了下去,由于畫面放大了,那致死的撞擊和帶走親人生命的瞬間讓樓雨覺得心髒一痛,她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撐在桌面上,臉色慘白,整個人發抖得厲害。
徐警官見狀趕忙站起身扶她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說道:“沒事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離開座位,在辦公室裏找着一次性杯子,樓雨痛苦得冒出冷汗,但雙眼卻無力從屏幕上移開。
突然,一個白色的東西出現在車後的玻璃上,只有短短不到一秒,一閃而過,但樓雨的眼睛還是捕捉到了它,那是什麽?好像一只人手。
這樣想着,樓雨把視頻往前倒了幾秒,全神貫注地細看,那個東西果然又出現了,樓雨也不知哪裏來的反應力,精準地将畫面停下,審視着。
她張大了嘴,雙眼因驚恐圓睜,這種清晰度下不可能認錯,那就是一只人手,而且還依稀可見一截手臂,這時畫面中還沒有煙霧升騰,絕不可能認錯,而且從彎曲的指節來看,那只手好像正使勁撐在後玻璃上。
直覺引導下,她連忙掏出手機拍下屏幕上的畫面,然後繼續點了播放鍵,打算看完最後幾秒,慢放下,樓雨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倒栽的車輛旁邊,散落着護欄碎塊的草地上,憑空出現了一只看起來像黑色鞋子的東西,同樣一閃而過,但在慢放下同樣被樓雨捕捉到了。
樓雨再次将視頻停在疑點處,那确實是一只黑色的鞋子無疑,上面還能看出流行品牌的logo。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她再也坐不住,站起身用手機拍下了屏幕上的畫面。
“後面......後面說不定還有奇怪的地方!那不可能是爸的手,不可能是爸的鞋子......”樓雨悄聲喃喃自語,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繼續看完了最後四秒。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這監控視頻被後期處理過?
“好點了嗎?不好意思剛飲水機剛才沒水了,我只好換了桶新的,給。”徐警官将一杯溫水遞給樓雨。
樓雨卻被吓了一跳,她還沒從猜疑和震驚中緩過神來,一雙充血的眼睛瞪大了看着他。
這時,辦公室滿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樓雨正對着門口,看見兩個身影幾乎是小跑着闖了進來。
一個是剛才幫忙開證明的錢警官,另一個,就是汪海強。
很長時間沒見,但樓雨還記得這個之前負責父親案件的警官,當時交警隊說把案子交到了他手裏,也是他跟自己确認了事故的相關情況。
他是一個兩鬓已經有些斑白、面容滄桑但體格健壯的中年人,此時因為疾走而呼哧喘息着,臉上細小的汗珠微微泛光,夏季制服襯衫的領口附近已經濕透。
徐警官轉頭看見來人,激動地問:“師父回來了!怎麽樣,人抓到了嗎?”
汪海強沒有答話,沉着臉,雙眼警惕地盯着樓雨,向前走了幾步,一掌拍在徐警官的頭上:“混小子!你在這裏倒是清閑!”
徐警官揉着頭頂,委屈地說:“不是你昨夜吩咐我留守調度的嗎!”
樓雨也盯着汪海強,她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外人看來是什麽樣的,但已顧不得掩飾任何情緒。
汪海強看了看已經播放完畢恢複正常畫面的監控視頻,神色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憂懼,随即他笑着對樓雨說:“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好幾個月前好像見過你。”
樓雨不知道他是真的記不清自己了還是裝的,但懶得去追究,她稍稍鎮定了些,表情冷漠而防備,“我是樓雨,幾個月前你處理過我父親車禍事故的事情。”
“哦對了,對了。”汪海強似乎恍然,指着電腦屏幕說,“就是這個案子,怎麽,今天又過來是為什麽事?”
“她家裏有些重要的東西找不到了,想再看一遍監控找找是不是在車禍裏遺失或毀壞了。”徐警官答道。
“是嗎?是什麽東西?”汪海強繼續問。
“是我父親的手機、兩本冊子。”樓雨回答。
汪海強拿起桌上徐警官給樓雨倒的那杯溫水,“咕咚”灌下一口,然後說:“這些東西我記得上次你就問過了,我們也在現場找過了,沒有找到嘛,要是有的話,我們肯定會當做物證好好保存起來,結案後也會歸還給你的。”
樓雨垂眸,表情依舊陰沉,“對,是這樣的,所以我過來想再看看監控,看看會不會是在車禍中被甩飛到了什麽地方。”
汪海強又“咕咚”灌下一杯水,問:“那有什麽發現嗎?”
樓雨直視着他的眼睛,“沒有任何發現。”
直覺告訴她,不能提問自己發現的怪異之處,至少不能在此時此地向汪海強提問。
“這就對了嘛,”汪海強松了一口氣,“我們當初的搜索範圍可不小,我們都沒找到那就說明東西是真的沒了,或者是壓根沒帶上車。”
樓雨聽到他這麽說,心頭火起,但又不好發作,她憤怒的瞪了他一眼,汪海強有一瞬的畏縮。
“好吧,那我走了。”樓雨覺得自己的大腦因一連串的緊張、震驚、疑懼和憤怒而有些發昏,她怕自己再在這裏待下去會忍不住崩潰,向汪海強哭喊着質問。
“慢走不送,”汪海強對樓雨的背影繼續說:“既然沒什麽發現,那下次就不要再來了哈,已經結案了的文件我們不能随便給人看。”
樓雨只裝作沒聽到,一臉悲憤地拐出辦公室的門,進入走廊向大廳走去,身後隐隐傳來汪海強訓斥徐警官的聲音。
出了大廳,下了臺階,樓雨深吸一口氣,覺得終于呼吸順暢了一些,但心底又湧出難以抑制的悲涼。
她擡頭眯眼望着被昨日大雨洗刷得湛藍幹淨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重又變得刺目的太陽,心底冒出一句話:
父親的事故沒有那麽簡單,我被騙了,是嗎?
電話鈴聲已經響了好幾通,但是樓雨絲毫不去管它,而且那再三響起的音樂本來也沒幹擾到她的思緒。
她本來覺得自己這次去派出所只是走個過場,做一件沒有結果但不做又放不下的事,然而卻發現了了不得的事,回家的路上,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然而拍下的那兩張照片卻傳遞着不容置疑的信息——發生事故的車裏,還有其他人,然而卻不知道為什麽在監控裏被抹去了。
如此說來,媽媽之前和自己說的就不是過度疑心的猜測,而是反映了一定的現實。
如此說來,爸爸出事之前很可能确實被人盯上了,并且他的離世和他們有脫不開的關系。
如此說來,店裏這些花的秘密,甚至老家的花圃都可能已經暴露了,父親的結局已經昭示,自己目前依托于花店的生活也已不再安全。
仇恨和恐懼攫住了樓雨,她顫抖着将薄毯裹在自己身上,蜷縮在床上的角落裏。
片刻後,花廳那邊的敲門聲響起,樓雨回過神,掙紮着起身,剛走到卧室門口,只見胡玲和吳易已經急急走了進來。
“雨兒!”胡玲面帶怒容,斥責道:“原來你在家,為什麽不接電話啊?”
樓雨依然裹着毯子,表情呆滞地回答:“哦......我不舒服,剛才在睡覺,電話靜音了。”
胡玲這才注意到樓雨憔悴的臉色,趕忙關心道:“還是因為生理期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樓雨搖搖頭,回到床邊坐下,“媽,你給我打電話什麽事?”
吳易接了杯熱水端過來給樓雨,“不是什麽大事,剛才開會的時候你媽媽覺得有部分的內容你也該去聽聽,方便之後更順利地上手工作。”
樓雨端着熱水,沉默不語。
胡玲憂心忡忡,“既然不舒服,就別管什麽會了,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飯呢,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胡玲轉身要走,樓雨馬上拉住了她的手腕,這是她第一次在母親回來後觸碰到她,她回來那天,她們甚至沒有一個久違的擁抱。
“媽,我有事要跟你說。”樓雨低聲道。
吳易以為她要說什麽私事,便道:“老胡你在這陪雨兒,我去買點吃的回來。”
不過樓雨并沒打算瞞着吳易,于是在吳易離開卧室的時候以正常的音量說:“媽。我不跟你們走了。”
吳易頓住腳步,詫異地回頭,只見胡玲一時沒有任何反應,接着她也什麽都沒說,徑直朝花店外走去。
“不......可是為什麽?雨兒你都想好了啊,現在為什麽變卦了?”胡玲實在想不通,失望又生氣。
“嗯......”樓雨依舊拉着母親的手腕,“我想了想,覺得自己對服裝生意沒有什麽興趣,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可以了,不想去四處奔波。”
樓雨當然不敢把真實的原因告訴媽媽,如果她知道了花店已經被人盯上,而自己還想找出父親事故的真正原因,那她說不定會強制帶自己走。這個花店跟她沒關系了,爸爸對她來說也已經是個很少再會回憶的故人,但自己畢竟是他的女兒啊,不能就這麽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
胡玲站在樓雨身前,審視着她低垂的眸子,然後嘆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
“到底是因為什麽?別跟我說你舍不得這個花店,雨兒,我還是了解你的。”
“原因就像我說的那樣。”樓雨心虛了,害怕媽媽繼續追問。
“你沒說實話,你當初自己考到星光市,畢業後又獨自在那邊工作,你爸沒了你才回來的,說什麽滿意現在的生活,說什麽害怕奔波?”胡玲有些激動。
“媽,是真的,我剛回來的時候也不适應,但是這些時間以來,我慢慢摸索着經營花店,雖然有很多煩惱的時候,但總體來說也沒那麽糟,而且我還認識了兩個朋友,生活也不無聊,就算這次我跟你走了,心裏也會空落落的。”樓雨這次說的是真話。
“這麽說主要是為那兩個朋友?你跟他們交情那麽好嗎?雨兒,你跟媽走也會交到新朋友的,公司裏年輕人特別多,而且他們都會對你的事業有助益。”
樓雨搖搖頭,“媽,這兩個朋友是我在低谷期認識的,是交心的朋友,不是交利的朋友。”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死心眼呢?交心的朋友有什麽用,我和你爸之前還是夫妻呢,不也說散就散?”胡玲眼見自己和女兒在一起生活的夢要碎掉,失望沖破了理智。
“但你依舊和吳阿姨交心,不是嗎?”樓雨反問道。
胡玲一下怔住,随即閉了閉眼,嘆了一口氣,“雨兒,你真覺得經營家裏花店的生活能忍受?”
樓雨點了點頭。
“你真覺得那兩個朋友是交心的,讓你在這裏的生活不無聊?”
樓雨又點了點頭。
“好吧,你早就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我該尊重你的想法。”胡玲撫着樓雨的手,眼睛有些濕潤。
樓雨見狀,雙臂攀上媽媽的肩膀,斜靠在她身上,她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背有些彎了,脖頸上的紋路印刻着歲月的痕跡和一個女人的不易。
“媽,你別灰心,我一得空就去找你好不好?”或許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樓雨變得脆弱,她覺得母親的懷抱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胡玲點點頭,兩行淚從紅紅的眼眶中流出,她趕忙不着痕跡地擦掉淚痕,擡眼望着這間卧室和外面的花廳。
“這裏也曾經是我的家,”她哽咽着說,“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其實......也不是對它一點感情都沒有。”
樓雨依舊斜靠在媽媽身上,看不見她的表情,自己綻開一個微笑,也落下淚來。
“你舍不得這裏,也正常,只是媽心疼你啊,自己一個人守着它,媽一直想着該怎麽補償你。”胡玲說到這裏再也抑制不住,顫抖着哭泣起來。
“媽......”樓雨也哭着,直起身子和母親擁抱。
“以後我們多多打電話,多多見面,就算你補償我了。”樓雨說。
“好,好,以後再忙也要抽空回來看你。”胡玲含糊不清地說。
“媽,你也不容易,別老為了我去拼,我希望你也能為了自己的成就和見識、為了自己的生活去拼,你放心,有這個花店,我能吃好穿好的。”
胡玲的嗚咽漸漸止住,半晌無話,良久,她點了點頭。
母女倆從彼此的懷抱中脫身,見對方眼淚鼻涕一把抓的滑稽樣子都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起身去拿紙巾。
恰在此時,吳易拎着三明治和蛋撻回來了,見到母女倆這樣的光景,打趣道:“這是分出勝負了還是在中場休息?”
“老吳!”胡玲微笑着,佯裝嗔怪。
“聞見香味了,突然好餓,吳阿姨買什麽好吃的了?”樓雨伸手去接吳易手中的紙袋。
吳易受寵若驚的樣子:“不......也不是什麽好吃的,就在附近挑了家買的。”
“哦,是在小鹿面包房買的,他家的東西很好吃,我經常去。”說罷拿着東西去花廳裏吃了起來。
吳易與胡玲相視一笑,吳易走過去以一只手臂摟住胡玲的肩膀,輕輕拍着,“決定讓雨兒留下了?”
胡玲疑惑,“你怎麽知道?”
吳易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要是雨兒跟你走,你現在就是一副趾高氣揚的痛快樣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起來像對什麽東西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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