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研究繼續
研究繼續
“棠棠,我們要離開日臨了。”
在日臨的第五天晚上,樓雨和戚棠棠正在酒店裏休息,樓雨忽然放下手機對戚棠棠說。
“好,我們在這待得也夠長了,雖然确定了羅政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但這兩天試了好多辦法根本見不到他人,一直耗着也不是辦法。”
樓雨點點頭,“剛剛,餘嘉渝告訴我海秉義回來了,是時候去星光市見見這位教授了。”
戚棠棠在床上坐起身:“雨兒姐,我跟你一起去吧,如果到時候吵起來,我可以幫你助陣!”
樓雨笑了,“好。”
第二天下午,樓雨、戚棠棠、餘嘉渝三個人一起搭上了前往星光市的飛機。
座位上,餘嘉渝撫上樓雨的手,“你放心,有我在。”
樓雨張口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嗯”了一句。
她想,這次他或許夠坦誠了,帶自己去見海秉義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但她心底始終憋着一股氣,散不出咽不下。
飛機剛一落地,餘嘉渝便收到了海秉義發過來的消息,問他人在哪,他要見他。
“看來他比我們還着急,”餘嘉渝笑得勝券在握,“我們趕緊過去吧。”
樓雨和戚棠棠将酒店訂在了華仁大學附近,餘嘉渝帶她們将行李放下便去了研究所。
離海秉義的辦公室還有段距離的時候,餘嘉渝驚訝地發現門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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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現在這裏稍等一下。”
樓雨和戚棠棠點點頭,餘嘉渝走進了辦公室。
毫不意外地,段希哲和烏夢清已經在裏面了,奇怪的是烏夢清原來那一頭夢幻的淡紫色的頭發竟然變成了火紅色,恍惚間餘嘉渝還以為是杜司程在這裏。
海秉義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翻着資料文件,餘嘉渝進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烏夢清沖他做了個意味不明的鬼臉。
餘嘉渝剛想開口打破沉默,海秉義卻開口了:“來了就坐。”
餘嘉渝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海秉義終于放下了手上的資料,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你的研究的确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既然确定了硴的相關屬性,想必後續的提取應該可以很快完成了?”
餘嘉渝笑道:“能不能完成,主要看您。”
海秉義在座位上向後倚了過去。
“你和烏夢清的行為,段希哲都跟我說了,看在你有真才實學的份上,我既往不咎,但你也別太放肆。”
烏夢清坐直了身體,但神情依舊淡定,目光在海秉義和餘嘉渝之間不停切換。
餘嘉渝不在意海秉義話語中的不悅,繼續說:“說到放肆,蔔植才是最放肆的,教授不敲打一下他嗎?”
海秉義聽到餘嘉渝的話,表情就像突然吃了一只蒼蠅,可以看見他的咬肌鼓了起來,兩側太陽穴的血管突突跳着。
“他我自然不會放任不管,但現在我們在說你的問題!還有你!”他最後那句話是對着烏夢清說的。
他的聲音有些大,研究所現在空蕩蕩的,海秉義怒吼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裏,樓雨和戚棠棠屏住呼吸,聽着屋子裏的動靜。
段希哲靠在辦公室的窗臺上,背上落滿秋日的餘晖,他抱臂靜靜看着屋子裏的一切。
烏夢清毫不畏懼地說:“巧了教授,我們現在也想說你的問題。”
“對教授放尊重點。”段希哲終于開口。
烏夢清聳聳肩,并不在意段希哲的怒火,反而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到了海秉義的桌上。
海秉義似乎猜到了裏面是什麽,嘴唇拉成了一條線,神色冰冷地打開了袋子。
“呵......你們以為我會怕你們的威脅?”
海秉義冷笑一聲,将裏面的資料摔在桌面上。
對于附屬醫院裏參與臨床試驗的精神病患者,他早就制定了planB,并且沒有告訴過包括蔔植在內的任何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除了打着幌子的臨床試驗,段博士的實驗室裏應該還會對這些病人進行另一種試驗,就在這棟建築裏。”烏夢清不卑不亢地說。
只是段希哲的實驗室實在太嚴密了,進出的人員都是臉熟的那幾個,又沒有像甄護士那樣的助攻,實在探不到裏面的情況。
段希哲吃驚,和海秉義對視了一眼。
如果只是醫院裏的事情,洩露出去的話尚可以讓其變成一個謠傳,但如果有人相信了他們的話,要調查研究所,那就麻煩了。
餘嘉渝看到海秉義和段希哲似乎被捏住了把柄,繼續道:“除了這個問題,我們還很在意另一件事。”
“什麽事?”海秉義問。
段希哲看着餘嘉渝一副準備要放大招的樣子,心中已有了猜測。
只見餘嘉渝走到門口,對着外面說道:“進來吧。”
屋內的三個人都好奇地看向門外,樓雨和戚棠棠跟在餘嘉渝身後走了進來。
段希哲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餘嘉渝竟然直接把人帶來了。
烏夢清不認識樓雨和餘嘉渝,此時疑惑地看着二人。
海秉義見到兩個女孩子進來,一開始也沒認出來,眯着眼打量片刻後想起來是花願花店的老板和店員,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倉皇。
“這件事和我沒有太大關系,事件受害人的家屬在這裏。”
當樓雨看到海秉義本人的時候,她忽然回憶起了他光顧自己花店的那個下午,據餘嘉渝所說,他第一次到花願便是跟蹤海秉義去的。
“海教授,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了。我來,主要想問你有關我父親事故的事情。”
海秉義面對樓雨,目光躲閃了幾下,最終落在自己的桌面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顯得灰白僵硬,有些病态。
段希哲倒了杯熱水放在海秉義手邊,沒有多說什麽。
上次和戚棠棠吃飯的時候,他在她那裏得知了樓雨父親的死和他們的實驗有脫不開的關系,他也想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為什麽這麽大的事老師從未向自己提起過。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我之前問過許多次的老問題,海教授,您這個研究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無論如何您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答案,不然我們就要采取公之于衆的手段為自己讨公道了,相信這不是您想看到的。”
良久,屋子裏沒一個人說話,靜得連外面微風吹過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段希哲走到海秉義身旁彎下腰勸道:“老師,眼前這種情況,要不我們還是先妥協一下。”
海秉義擡起頭,眼中似蒙上了一層陰影,渾濁而悲涼。
他失焦地望着前方,“我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在研究剛剛有了突破的時候。”
“算了,或許這就是命吧。”
然後他一一望向屋子裏站着的五個人,“你們的問題我都可以回答。”
他海秉義将頭偏向旁邊的段希哲,“我知道你和他們一樣,納悶很久了。”
段希哲臉上露出愧色,自從上次和餘嘉渝、烏夢清談過,段希哲就不再熱衷于泡在實驗室裏搞研究,而是思考了研究中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也旁敲側擊問了海秉義幾次。昨天在和戚棠棠聊過後,他知道了更多細節,因此對餘嘉渝和她們的提防有所下降,今天見到餘嘉渝帶人來研究所,他也沒有十分反感。
“你們聽過之後,可以将這些事公之于衆,也可以将我送進監獄,但是希望你們考慮清楚,因為我做的這一切并不全是為了我自己。”
“老師......”段希哲想說什麽被海秉義以手勢止住,但段希哲聽到“和真正的黑暗鬥争”,再加上之前和戚棠棠聊天得知的信息,他已經猜了八九不離十。
海秉義望向樓雨,“樓小姐,我首先回答你的問題,也許你會懷疑你父親的死和我有關,但我并不是在為自己脫罪。當初我讓蔔植去和你父親談收購花店的事,他遲遲沒有進展,我便說問清楚那些花的來源也可以,誰知後來有一次,他從洛春市回來,居然因為車禍住院了,還說你的父親死在了那場車禍裏。”
五個人聚精會神地聽着,海秉義說着眉毛逐漸垂了下去,就像一個經常在路邊看到的喪氣老者。
“據他所說,你父親已經答應了帶他去看那些奇特的花的來源,兩人共乘一車前往,在路上發生了事故......”
樓雨激動地打斷他:“不可能,我爸不可能答應他!”
海秉義嘆了口氣,“或許吧,總之,蔔植是這樣對我說的,我為了不被警方找麻煩,也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要不要繼續研究,讓整個團隊暫停了半年的時間。在思考過後,我覺得研究還是得繼續。樓小姐,這就是所有關于你父親的事情了,坦白說,我曾經也一度自責,認為是因為我讓蔔植去找你父親商談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但是我也認為,将責任壓到我身上是不公平的,我從沒指示過蔔植采用任何非法甚至激進的手段達到目的。”
樓雨的眼中湧動着悲憤,她盯着海秉義沒有說話。
無論他的話幾分真假,蔔植對父親和自己造成的痛苦與困擾怎可以說與海秉義全無關系!
海秉義繼續對烏夢清說:“至于醫院裏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老人兒童,他們都是在各個養老院和福利院裏收過來的,我在外面有一家私人的精神病診所,這些,都是通過診所收來的被社會抛棄了的人,即便我不收他們,他們的結果也只會比現在更慘,至少在醫院裏,他們有屋子遮風擋雨,有專業的看護,有吃有喝。”
烏夢清不置可否,聳聳肩說:“無論如何這樣的臨床實驗就是違法的,并不會因為他們過得比以前好就具備了合法性,更何況我目前只看到了他們在醫院裏的樣子,他們在段博士的實驗室裏又是什麽樣子呢?你如何能保證精神病人在這裏就沒受到更多痛苦呢?”
海秉義語塞,段希哲也自知理虧,只得說道:“法外還有人情,你如果真正了解了那些人之前的生存狀态,相信你會有一個公正的判斷。”
烏夢清再次聳聳肩,腦後披散着的火紅頭發輕輕擺動。
餘嘉渝聽海秉義講了半天,覺得他所講的與自己所料相差不大。
“然後是最關鍵的問題,教授,你進行這個研究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樓雨也憤憤地追問:“你到底為什麽要研究我家那些奇怪的花,沒有你這個研究,我父親或許還好好地看店呢。”
戚棠棠壓低了聲音像在自言自語,“肯定是要利用這些花做什麽壞事。”
海秉義再次環顧了在場的五個人,“在這裏的,是都清楚那些花的特異之處了?”
烏夢清看了看其他人:“當然。”
海秉義站起身,踱步到了剛才段希哲站立過的窗臺前面,此時外面天光已暗,校園裏的點點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衆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倒映在玻璃上的模糊的影子。
海秉義的聲音似乎柔和了些,聽起來有些缥缈,講起了自己與這些奇異花草的初見。
“我最初見到這種植物的時候,并不是在樓小姐的花店,而是在三十多年前,一家偏僻山區的精神病院裏。”
原來,還是學生的海秉義曾經去過一個坐落在偏僻山區的精神病院做研究,在那裏他發現了一盆特別的文竹,只要出于激烈情緒中歇斯底裏的病人一靠近它,它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縮,枝葉也變得枯萎,而将它遠離病人的身邊,它又會很快恢複。放在一些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十分喜悅和滿足的病人身邊,它又會十分舒展,顏色鮮翠得好看。
當時海秉義請了植物相關的專業人員鑒定,這就是一盆普通的文竹無疑,然而他們卻不明白文竹有這樣反應的原因是什麽,礙于當時的研究水平,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海秉義離開的時候,舍不得這盆文竹,便将其帶回了學校養着,只是臨行前盆裏有幾塊裝飾用的鵝卵石,他覺得不實用且沉重,便将它們挑了出來扔掉了。
但他沒有想到,這盆後來擺在自己宿舍窗臺上的文竹,慢慢失去了會随着人的情感情緒變化的特性,并以極快的速度老去,在海秉義畢業的時候,那盆文竹已經成了幾枝幹枯的枝丫。
海秉義覺得奇怪,當時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告訴它這盆文竹已經有二十幾年了,從沒見過這麽長壽的文竹,當時帶來的時候也鮮翠活力的樣子,沒想到很快它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或許是因為換了水土吧。
海秉義這樣安慰自己,将文竹的幾枝枝丫好好地保存了起來。
第二次他再見到和那盆文竹一樣奇特的植物,是在好多年之後,此時他已經是一個名利雙收的教授,仍然走在自己年輕時選擇的研究道路上,然而名利雙收也意味着光鮮之外更多不堪言的東西,随着兒子和妻子的相繼離世,海秉義年輕時的銳氣傲氣和心氣早已消磨殆盡。
那次他是應邀去洛春大學講座的,全國乃至全世界很多大學都給他發過講座邀請,其中不乏一些知名學府,洛春大學本來完全排不上號,但海秉義當時懶怠去國外和國內更遠的地方,又聽說洛春市山清水秀,古跡遍布,近兩年發展不錯,适合旅游散心,便抱着去洛春市游玩的念頭接下了講座邀請。
講座當天,他收到了一束漂亮的組合花束,作為教授和講師,他有不少的機會收到鮮花,其他的鮮花無論多新鮮,保存得多好,總能看出一些脫離了枝頭後生命力的流逝,然而那天的那束花,簡直就像還開在枝頭一樣,海秉義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講座結束後也沒有扔掉。
他拒絕了洛春大學招待他用餐以感謝講座的邀請,自己帶着那束花随意在洛春市的景點中流連賞景。
在走到母子壇時,想到自己已經不在人世的妻兒,海秉義忍不住悲從中來,在無人的角落裏失聲痛哭。
他低着頭,模糊的視線只看得到抱在懷裏的鮮花,淚滴落下視線清晰的間隙,他忽然覺得花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只見那些花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尤其是淚滴落下的地方,好像被腐蝕出了一個大洞。
他驚愕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對那盆文竹的回憶被喚醒了。
左右無事,不如找點事做轉移一下悲傷的感覺。、
海秉義給洛春大學負責接待的老師打了電話,詢問了購得此花的花店地址和名字,便前去探訪。
海秉義直接問樓季元花束的怪異之處,然而脾氣更加怪異的樓季元卻變得生氣和不耐煩起來,海秉義最終也沒在那場對話中得到什麽信息,他想在店裏多買幾束花帶回去研究,卻被樓季元拒絕。樓季元的反常表現讓海秉義堅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他不甘心,拜托別人幫他買了幾束花帶到星光市,就這樣開始了一次簡單的試驗。他将花帶到自己的私人診所,用收治的無處可去的精神病人做測試。結果如他所料,并且還有了意外發現。
在一名受刺激後反應超出控制的病人旁邊,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凋萎,很快便成了一觸即碎的黑色模樣,而在旁邊手持花朵觀察記錄的海秉義忽然感到大腦一陣眩暈,內心受到了一股極大的情感沖撞——是與病患相同的情感,馬上就要破胸而出,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和病患一樣,痛哭着去揪自己已經灰白的頭發。
好在,理智沒有被完全湮滅,海秉義屏住呼吸快步走出了病室,在鮮花被隔絕的病室外,他才感覺剛才那陣強烈的情感在逐漸褪去,沒由來的失控讓還海秉義自己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這類花草的特性,或者說功能,也許比自己想到的更多。
剛才那陣混亂的情感沖擊讓海秉義心有餘悸,也讓他念念不忘,如果這種花草可以影響人的情感和神志,那麽它将會成為一種商品、一種藥,甚至一種毒。
而毒,可以用來對付自己恨的人,可以用來給妻兒複仇。
“原來我的花在枯萎到極致之後還能反過來影響周圍的人......”
樓雨疑惑地問:“可是花店裏的花枯萎過那麽多次,為什麽我毫無感覺?”
戚棠棠附和:“對啊,我也從沒感覺到那些花的影響。”
樓雨又看向餘嘉渝,餘嘉渝皺眉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海秉義感慨道:“還有很多秘密是我們不知道的,尤其在得知硴這種東西是天外來物之後,可研究的就更多了。”
“扯遠了,你自己也說是想為妻兒報仇,這還不算是為你自己嗎?”樓雨忍不住責問海秉義:“你要報仇,我爸卻因為卷入這件事莫名喪命。”
海秉義沉默了片刻,“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我也不想發生的。”
樓雨仍舊無法原諒海秉義對自家花店的觊觎,在一旁憤怒地沉默着。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研究硴對于人類情感和神志的控制,而我的工作就是方便你将硴更好地利用和儲存起來。”餘嘉渝終于明白了海秉義的最終目的。
海秉義不置可否。
段希哲也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意味着什麽,這讓他不禁冒出了冷汗。
每隔一段時間,蔔植或甄護士就會送一個病人來這裏的實驗室,而自己會對那些已經被硴影響過的人用專業設備監測他們大腦的活動情況,尤其是分泌的神經遞質,還會對病人進行激素和血液等的監測分析。
因為精神疾病,每次實驗中那些病人都會非常痛苦或非常興奮,或在痛苦和興奮中來回切換,這無疑對他們的恢複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加重病情。段希哲曾經對這樣的實驗表示疑問,但海秉義給他的回答卻是——前進的路上總是需要些犧牲。
更何況自己讓這些本要活不下去、已經被社會所抛棄的人有了容身之處。
段希哲也曾經問過海秉義研究的目的是什麽,海秉義曾給出的回答是探索更新更安全的精神和心理疾病治療方法。
長時間以來,即便段希哲有隐隐覺得不對的時候,但從未真正質疑過海秉義,全憑自己對他的信任。
然而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段希哲才如夢初醒。
原來家人的離世,老師始終未能放下,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手段去“複仇”,老師也一直在經歷精神痛苦的折磨嗎?
段希哲心中酸澀,目光有些悲戚地望着海秉義,海秉義也望着他,臉上是帶着歉意的微笑。
“還有一個人,我父親的死與他脫不了幹系,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一個名叫羅政臺的教授,就是他,把蔔植從我父親事故現場的影像記錄中抹去,導致警方缺少證據,我父親的事件不了了之。”
聽到“羅政臺”三個字的時候,海秉義倏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呵......是他,竟然是他......”
然後他忽然不受控制地低聲笑起來:“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或許這就是命吧,枉我還因為店主的車禍離世自責了好久......”
衆人被海秉義反常的表現搞得有點心神不寧,段希哲将海秉義扶到窗臺旁的沙發上坐下,将熱水端給他,緊繃的嘴部肌肉只因為心裏的痛楚和憤恨。
“樓小姐,你不用查了,你父親的死一定是羅政臺造成的。”海秉義篤定地說。
雖然樓雨有模模糊糊的猜測,但海秉義就這樣說出來還是讓她十分吃驚。
“你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我妻兒的死就是他造成的,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标向來可以草菅人命。”
“什.......”樓雨沒想到,海秉義之前說的複仇的對象就是羅政臺,如果他所說屬實,一直以來自己以為是敵人的海秉義,實際上卻和自己有共同的仇敵?
“他為什麽要害你的妻兒?”餘嘉渝問道。
“我不想說,而且這和我們關心的問題沒有太大關系。”
“你們不是腦科領域的,所以大都對羅政臺不熟悉,即便是這個專業領域的,很多學子學者也不知道他的行徑。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腦科領域裏一顆耀眼的新星,後來多次被人舉報開展暴力實驗,用有違社會倫理的方式進行研究,但都因羅氏家族的庇護最終悄無聲息地了結。後來,他陷入器官買賣,主要是大腦買賣的醜聞,激起社會公憤,又因為羅氏家族的權勢被壓了下去,現在甚至搜不到多年前的相關報道了。”
“再後來,他再次陷入醜聞,這次是因為強迫自己的女學生,被十幾個女生聯名舉報,羅氏家族想再次把事情壓下去,有兩個女生眼見申訴無望,在同一天先後在他辦公室的窗臺上跳樓,事情終于壓不住了,羅政臺從那之後開始低調起來,他離開了慶信大學,加入了一個市場化的研究組織,也不再公開露面參加任何學術活動。”
那個研究組織樓雨記得,在日臨的時候和戚棠棠一起去過好多次想見羅政臺,那是一個叫萬生科技集團的公司,在太陽不那麽好的天氣裏,站在集團樓下向上望去,看不到建築的頂樓在哪裏。
“多年前,我在一個由政府、企業和高校參加的會議上做了學術報告,彙報了最新的研究成果,會後有個陌生人給我打電話,是已經隐退了很久的羅政臺,他想要我那場彙報相關的更詳細的資料,出于對學術交流的期待,我選擇忽視了他過往的不堪,誰知道,卻是我自己、我們一個家庭悲劇的開始。”
“他很看重那個研究,并且自己也在萬生負責同課題的研究,只是出于一些原因陷入了困頓,遲遲拿不出結果,他欣賞我的研究思路,想讓我加入他的團隊,承諾給極高的報酬,我當然拒絕了,因為華仁大學待我很好,且那次彙報的課題我其實已經做完大半了,只是彙報得比較謙虛。後來,我很快發表了研究結果,可想而知羅政臺在萬生負責的項目也就涼了,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他對我懷恨在心,對我和家人進行了報複。”
衆人聽了海秉義的敘述,一時間陷入沉默,段希哲則摘下了金邊眼鏡,一貫帶着溫和笑容的臉此時顯得頹喪極了。
“說到底,你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自己,即便你有充足的理由,即便你要複仇,可那些精神病患者是無辜的。”烏夢清說。
“為了我自己......你以為他現在就消停了嗎?”海秉義反問道。
烏夢清不言,她确實不知道羅政臺現在在幹什麽。
“三年前,社會發生了多起人口失蹤案,失蹤人口基本都是一些獨居的老人、無人照管的兒童,警方經過調查發現有幾個證據指向了萬生集團,但在這時候,最高公安廳卻發公告稱嚴厲打擊人口販賣,還鄭重其事發出了幾張人販子的通緝令,與萬生有關的消息很快消失無蹤。”
“一年後,萬生集團羅政臺帶領的項目組研發出了一種速效鎮靜劑,效果之強副作用之小超出了市面上的所有同類藥物,我在看了藥品說明書之後發現,有的實驗數據需要對大批精神健康的人進行實驗才能夠得出,我去查了他們立項的時間,僅僅隔了兩年,也就是說,三年前人口販賣猖獗的時候,也就是他們的研究開始的時候,若想短時間內在健康的試藥者身上完成實驗幾乎不可能,除了正規的渠道的志願者,他們必須采用非法的渠道收集試藥者。而這樣的行徑,萬生集團我不敢确定,至少羅政臺一定在繼續。”
“你這麽确定,有什麽證據嗎?”餘嘉渝沉默了片刻問道。
海秉義急促地笑了一聲,“證據?警方都拿不到他的證據我又怎麽會拿到?”
“所以你想怎麽用硴對付他呢?”
“既然他的研究也少不了與有精神疾病、心理障礙的人打交道,那麽就用這種神奇的物質讓他盡情品嘗神志失控的滋味。羅家權勢滔天,法律對于日臨姓羅的人來說只是個笑話,我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懲罰他了,這種前所未有的物質......即便被發現也很難查到誰身上。”
衆人心思各異,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海秉義的一聲輕笑傳來:“只是沒想到啊,到頭來我竟然也和他一樣,做起了非法研究。”
烏夢清嘴角向下,胸口因紛亂的心緒不停起伏着,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憂愁一會兒陰郁一會兒欲言又止。
“既然把話說明白了,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合作了。”搓了半天手指,烏夢清從沙發上站起來,說:“去醫院的臨床組看了好幾趟,我越來越覺得那些人實在是很可憐,我不信他們除了困在病房和實驗室沒有更好的去處,海教授,我相信很多事情能不能做你清楚得很,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罷了。”
“你根本不知道......”段希哲為海秉義打抱不平,卻被他示意住口。
烏夢清背上包甩了一下紅頭發,“我不想再繼續為這樣的研究服務,何況研究少了我應該也不妨礙做主要成果出來,所以再見哈。”
她說完就要走。
“站住,”海秉義沉聲叫住她。
“離開這個研究,然後呢?”海秉義一掃剛才的溫和的神情,忽然變得陰沉起來。
烏夢清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冷笑一聲說:“當然是去做我自己的事,海教授放心,我可不願意做出頭鳥惹麻煩,你這些事我就當不知道。”
海秉義冷笑一聲:“你剛才把醫院那邊的證據資料都甩到我面前了。”
烏夢清的臉色變了變,然後沉着問道:“你不信又如何,我要走,你還能強留嗎?海教授,現在的情況你好像不能按照合同的約定向我索賠違約金了。哦對了,算上師姐一起,從現在開始我們一起脫離這個研究了。”
海秉義笑了兩聲,“小姑娘,話不要說太早。”
他從容踱着步子來到烏夢清身邊,風輕雲淡地說:“你在加入這個研究團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這個研究的一部分,即便你親自去舉報我,你以為你就可以脫得了幹系?你産出的那些研究記錄,你在我這拿到的工作報酬,都會讓你付出代價。”
烏夢清黑了臉,和着在這打了個黑工,把自己搭進去了?
海秉義笑笑,“如果你要脫離本研究,需要簽一份承諾,即你在知情的情況下仍然自願參與研究活動。”
烏夢清急了,“什麽?不可能!你太荒唐了,我不可能簽這種污蔑自己的東西!”
在場的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憤慨,戚棠棠低聲罵了一句“簡直不要臉”,段希哲有些錯愕地看着自己的老師和養父,似乎從未認識過他。
餘嘉渝冷笑一聲,“這麽說,如果我想脫離研究的話,也要簽這麽一份荒唐的承諾了?”
海秉義點點頭,“當然,不過餘嘉渝,你不能脫離研究,在最終的成果實現之前。”
烏夢清的雙眼噴射着怒火,聲音因憤怒而變得低沉:“我不會簽的。”
“那麽你就祈禱研究的內幕永遠不會被更多的人發現吧,因為一旦暴露,你也會付出代價,即便你不是自願參與研究,這種案例在學術界可是有許多前科。順便說一句,我還有許多備用地方可以轉移醫院裏的實驗病患,在你們自以為掌握了足夠多的證據開始松懈的時候,我就已經安排轉移和人員替換工作了,現在差不多已經完成,保證不留痕,你的那些資料很快就會變成一堆廢紙,而我當然不會再讓你接近研究所,很快你就會完全被動。”
烏夢清語塞,僵立在原地,臉憋得通紅,似乎下一秒髒話就要在嘴裏飙出來。
“如果你簽了這個承諾,我能保證你脫離研究後不會輕易做出對我不利的舉動,并且這個承諾也能成為你的保證。”
“我的保證?”
“只要你簽了承諾,我就把研究中你的痕跡全部抹去,并且在研究結果完成之後,我會撕毀這個承諾,這樣即便東窗事發你也不會受到任何牽連,你覺得如何?”
烏夢清有些被說動了,海秉義不至于在做出成果後不肯撕毀承諾而擔進局子的這種風險吧?況且現在面對海秉義,自己似乎沒有多餘的選擇。
要麽繼續待在研究團隊裏打黑工,接受着良心的譴責,等着哪天和他一起接受法律的審判。要麽不簽承諾直接離開,海秉義已經開始着手消滅證據,那樣局面就會變成自己單方面有把柄在海秉義手裏,也是不知道哪天會爆雷。和這兩個比起來,簽這個看起來有些荒誕的承諾已經算好了。
但她又怕自己在往海秉義的坑裏跳,便望向餘嘉渝征求他的意見,畢竟這裏只有他們處境相似。
餘嘉渝看到烏夢清遞過來的目光,卻将自己的雙眼移開了。
烏夢清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讓自己選,也是,沒人願意為別人的選擇背上責任。
“我簽。”烏夢清思考了片刻回答說,“但消除痕跡這件事,要我親自來,我做了哪些工作我自己最清楚,只有我自己來才放心。”
海秉義點頭,“成交,明天你再過來,簽了承諾就可以去辦。”
烏夢清沒有異議,沉默着走出了海秉義的辦公室,留給衆人一個背影。
她上次本科畢業的時候發現導師和學長學術造假,那次年輕氣盛的自己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胳膊擰不過大腿,拒絕與他們合作的烏夢清差點畢不了業,那件事也間接導致了她和杜司程的分手。
而現在,烏夢清将紅色的發梢在指尖纏繞着,她又陷入了一場更大的學術風波,但她不想再管了,她現在只想順順利利畢業,和杜司程經營好破鏡重圓的感情。
希望這次的選擇是對的吧,她嘆了口氣,離開了夜色中的研究所。
“我的研究是必須做咯?”餘嘉渝看着烏夢清離開的背影,表情流露出一絲羨慕,雖然他覺得那個承諾簽了會很憋屈。
海秉義的表情是志在必得,不容拒絕,“當然。”
餘嘉渝相信,海秉義和段希哲已經将硴對人神智的影響研究得比較透了,如果自己拒絕繼續研究,他也可以通過一朵花達到目的,自己的研究只是為他們最大程度上提供了便利。
如果自己強行中止研究,海秉義是不會特意為自己隐藏研究痕跡的。
餘嘉渝看着海秉義,總覺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意味。
樓雨走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臂,這讓他安心不少。
“好,研究繼續,不過,研究完成後,我要和烏夢清一樣抹去研究的痕跡,且不要簽什麽可笑的承諾。”他說。
“成交。”
和餘嘉渝樓雨又談了幾句,知道了他們的關系,海秉義笑了笑,說:“餘氏集團的二公子,你太聰明了,如果招一個稍微愚鈍些的人來,不知道這個研究會不會更順利一點。”
餘嘉渝笑笑,沒有回答。
在了解了海秉義和羅政臺的恩怨之後,餘嘉渝對海秉義的看法在不知不覺中有所改變,但他并不是聽到海秉義的故事後一心要幫他對付羅政臺的俠客,他只是清楚地認識到,段希哲的實驗已經告一段落,意味着海秉義掌握了硴的基礎用法,所有病人的犧牲已經無法挽回,且随着段希哲實驗的停擺,他們目前得以喘息。也許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跑完自己的“最後一公裏”。
“我們回去吧。”樓雨簽上了餘嘉渝的手,前些天咽不下散不出的那口氣似乎消失不見了。
“嗯。”餘嘉渝笑了。
戚棠棠和他們兩人一起離開了,辦公室內只剩下了海秉義和段希哲兩個人。
“不說點什麽嗎,你肯定有很多想要問我的。”海秉義走到辦公桌前,關掉了藏在辦公桌下的防錄音屏蔽器。
段希哲搖搖頭,“我是有很多想問的,但那些問題,我其實自己心裏都明白。”
他重新戴上金邊眼鏡,溫文爾雅的臉上卻沒有平時的神采。
“我們一起走過了不算短的路,您應該讓我和您一起承擔的......哪怕是無可奈何的惡。”
海秉義搖搖頭,“阿哲,你已經幫了我太多了,沒有你,他們離開後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麽辦......等這件事了了,你也會摘幹淨的,放心。”
“你沒有完成我們的約定,那麽就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吧。”
樓雨依稀辨別出了陌生來電號碼中的聲音,好像是餘嘉澤。
她沒有作任何回答,挂掉了電話并将號碼拉黑。
“怎麽了?”餘嘉渝問。
“沒事,一個廣告。”樓雨不想讓餘嘉渝知道他的家人和自己充滿威脅意味的談話。
今天是樓雨和戚棠棠在星光市的最後一天,按照計劃,接下來她們會去另一個城市賞秋爬山游玩幾天,這一個月出游的行程就算完成了,然後她們會回到洛春将整個花店重新整理。
“保鮮櫃中的花之所以能在相當程度上規避枯萎的風險,是因為保鮮櫃自身的空間隔絕與電流一起阻隔了花圃中那顆隕石的磁場影響。”
餘嘉渝告訴樓雨,她家花圃的那顆隕石是一個不得了的天體,落在地球上之後仍然保有自己的磁場,體積小密度極大,磁場也很強,而産生磁場的物質就是硴,硴能夠與人類情感情緒的大腦分泌物結合發生異變,讓原本吸收了硴的植物迅速枯萎或更加有生命力,異變之後的硴變得活躍,會脫離植物散逸出去。
同時,磁場中的硴互相作用,發生異變的硴也會改變其他硴的性狀,這一過程卻無需更多人類情緒的參與,這到底是怎麽實現的,餘嘉渝現在也不知道。
“磁場是有範圍的對嗎,只有在洛春市發生的枯萎危機才會影響到花店和花圃。”
餘嘉渝點點頭,“所以我第一次看見整個花店的花一起枯萎的時候真的很吃驚,隕石磁場有範圍,這個範圍還沒有精确測出,但最大也不會出洛春市,這也是為什麽在研究所裏的花朵沒有出現互相傳染的情況,且發生異變需要在距離上離病患很近,磁場以外的硴活躍度大大降低了。”
樓雨疑惑地問:“那為什麽在這裏它會出現反作用于人類大腦的情況呢?”
餘嘉渝解釋道:“硴是一種不能獨立存在的物質,否則會因結構不穩定而消散成更小的電子與粒子。雖然隕石裏的硴含量極高,但它也與其他各種物質結合在一起。在目前的研究中,我發現它與氮結合得最穩定,其次是氧,它們附着在氮氧原子的表面而神奇地不會改變它們的屬性,我目前還沒研究出是為什麽。”
“在洛春市的硴受磁場的影響,會根據磁力線運動,從植物中散逸出去異變了的硴和其他的硴互相吸引,并慢慢向花圃隕石流動,只是這個過程十分緩慢,你我幾乎察覺不到。而在這裏,沒有了洛春市的磁場,異變的硴會首先和自己散逸出去接觸到的物質結合,在實驗中,最多的情況就是和人體內的氧結合,并對人腦産生影響。”
活了二十多年,樓雨終于懂了自家那些神奇的花。
“受到影響的人,他們的情緒會和使那些硴異變的情緒一樣嗎?”
餘嘉渝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硴對人類的詳細作用是海秉義和段希哲負責研究的。”
樓雨了然。
“已經研究了這麽多,你接下來的工作會很順利吧?”
餘嘉渝笑笑,“順利與否,還需要你的幫助。”
“你說。”
“我需要隕石。”
樓雨沉默兩秒,點了點頭。
“如果你覺得勉強,我用店裏的花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時間會久一點。”
“不勉強,我只是覺得有點恍惚,曾一度以為是兇手的人,沒想到我現在會支持他的研究......不,他的研究好不到哪裏去,只是說支持他的研究似乎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了,只有和海秉義聯手,才能盡快把羅政臺揪出來。”
餘嘉渝望着樓雨,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之後呢,你想好要怎麽對付他了嗎?你如果要對付他,或許會成為整個羅家的敵人,在日臨,餘氏集團都攀不上羅家的一只腳,這是我爸的原話。”
樓雨心中一陣苦澀,正午時分,她在透進陽光的餐廳裏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或許最後我什麽也做不了,但我不能什麽都不做。”
餘嘉渝坐得離她更近了些,摟住她的肩膀輕輕撫摸着,“放心,無論最後是什麽結果,我都陪着你呢。”
樓雨眼睛酸酸的,“餘嘉渝,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這件事已經付出了這麽多......”
餘嘉渝輕笑了一聲打斷她:“我們之間不說這些,就當是冥冥中的緣分就好,你現在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樓雨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當然不,知道了這麽多,我怎麽還會生你的氣?”
餘嘉渝回吻了她一下,“那今天就再多陪我些時間吧。”
餘嘉渝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安心而溫暖的快樂了,和樓雨認識以來最困擾他的兩件事都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現在她還在身邊,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聲細語。
餘嘉渝覺得,今後不會再有什麽事對他和樓雨的感情造成威脅了。
夜晚,日臨市,萬生科技集團某樓層會客室。
雖然會客室裏擺了好幾張沙發,但蔔植仍然不敢坐下。
羅政臺已經年近古稀,卻沒有半點老态龍鐘之感。他将頭發染得烏黑,此時正穿着一身筆挺西裝,倚在沙發上敲着筆電的鍵盤。
蔔植已經站了有半個小時,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片刻後,羅政臺将電腦合上放到一邊,拿出眼鏡盒裏的眼鏡布擦拭着老花鏡。
“我看你實在是辦不了什麽事,所以還是叫你回來。”羅政民悠悠開口,聲若洪鐘。
“本來已經準備下一次動手了,誰知道出了上次的事,她竟然還有心思出遠門。”蔔植緊張地解釋說。
“借口。”羅政臺将眼鏡收起來,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來覺得借着海秉義的名義,加上我在背後助你,你行事會更方便些,誰知道你幾次三番都成不了事還惹下麻煩,現在都沒拿下花店,更別說搞清楚那些花的來源。”
“這樣吧,我們的合作就算終止了,期間我撥給你的費用都不用返還,你還是哪來的回哪去吧。”
蔔植一聽,渾身抽搐了一下,就差給羅政臺跪下了,“羅教授,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就一次,我一定把事情辦成,如果您這邊不用我了,海秉義那邊我也回不去了!”
因不滿海秉義重用段希哲而讓自己做些無關緊要的工作,蔔植已經幾乎算是脫離了海秉義的團隊,而眼下,因為樓雨計劃外的出游讓他遲遲無法采取行動,如果羅政臺不要他,他就沒辦法轉學到慶信大學羅政臺的師弟門下,更沒辦法順利拿到博士學位。
羅政臺睨了他一眼,“因為不想被海秉義發現,我才沒有派自己人過去,而且你在他那邊也能幫我留意一下研究的進展,誰知道你這麽蠢,竟然脫離了他的團隊。”
“他總是讓我給他的研究做雜活,太耽誤我給您辦正事了我才......”
羅政臺沉下臉來,威壓讓蔔植不敢再說下去。
“行了,就這樣吧。”羅政臺不想再多說,拿起電腦包準備下班。
“羅教授!最新消息,海秉義轉移了那批用來做實驗的病人,好像是被人發現了。”蔔植語速極快地将這句話說了出來。
羅政臺站住腳,臉上的表情似乎來了興致。
“是誰?”
“是兩個愛管閑事的,他們在研究中察覺到了不對勁,還去醫院看過。”
“有意思,你是怎麽知道的?”
蔔植惶恐得意參半,“醫院那邊的看護是我的女人,他們都不知道。”
羅政臺哈哈笑了一聲:“看來我小看你了,你也不是全無用處。叫你女人準備好海秉義的罪證,到時候有大用。”
“是、是,那......那件事您看......”
羅政臺的笑又染上了幾分嚴肅,“看在你這麽誠心幾次三番拜我這個碼頭的份上,我就繼續用你,不過你可要抓緊。海秉義轉移了那批做實驗的病人,不只是被人發現了,一定也是因為他的研究已經告一段落,臨床試驗的病人不放在附屬醫院就是純給自己找麻煩,除非他暫停用那些人了。”
蔔植諾諾應着。
“不過,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的時間也是有限的,你說,給你多久的時間好?”
蔔植愣住了,這是要給自己設置一個大限啊。
“一......一年?”他看見羅政臺的眼神忽然變冷,連忙改口:“半、半年?”
羅政臺以上位者的從容直視着蔔植慌亂的雙眼,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說:“一個月。一個月後,如果你還不能控制那個花店,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了。”
羅政臺打算将海秉義的研究成果據為己有,這對他來說沒有那麽難,畢竟海秉義現在做的事也沒有多幹淨。難的是拿到那個神秘的花店,要想持續利用研究結果,就要一直有那種奇特的花供應。
羅政臺打算在海秉義正式發表自己的研究結果之前将所有奇特的花據為己有,那樣他到時候就會一箭雙雕,不,一箭三雕,除了拿到研究結果和那些花,還能送海秉義一堆人進監獄。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了。
幾天後,樓雨和戚棠棠回到了星光市,按照約定,工廠送來了他們定制的保鮮櫃。
“哇,好好看!”戚棠棠感嘆道,“我還以為這些保鮮櫃會很笨重,沒想到擺上這麽好看!”
樓雨笑道:“有了它們,花店可以更安穩一點了,棠棠,明天我們就去花圃摘好多花回來!”
“帶上我帶上我,我的畫馬上就能收尾了,在擱筆之前,我要再去一趟花圃,再好好感受一下!”
杜司程此時的胡子頭發已經肉眼可見得變長了,紅色的頭發有些褪色變黃,根部新生的黑色十分顯眼。
“擱筆之前,我覺得你需要一個鄭重的個人衛生儀式。”戚棠棠看着杜司程邋遢的樣子直皺眉,站得遠遠的。
“好啊,到時候叫我女朋友來,你們一起見證我的新生。”說着他伸展雙臂,做了個誇張的姿勢。
“什麽!”戚棠棠和樓雨異口同聲驚訝地問道。
“雨兒姐我不是聽錯了吧,他說女朋友?”戚棠棠狐疑地問道。
樓雨迷茫地搖搖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聽錯了。
“是我的前女友啦,我們複合了。”杜司程嘻嘻笑着,在手機翻出照片,“其實你們見過的,她跟我說那天見到你們了,就是在那個什麽海教授那裏。”
樓雨和戚棠棠定睛一看,竟然是烏夢清,怪不得當時覺得她那一頭紅發熟悉得很。
樓雨忍不住道:“你畫畫期間宵衣旰食,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還能和前女友破鏡重圓啊?怎麽回事,速速招來!”
戚棠棠附和:“速速招來!”
杜司程笑得露出十顆牙:“我招,我招!”
第二天,他們三人早早出發去了花圃,雖然氣候漸冷,早上的天光來得更遲,但他們仍覺得興沖沖的。雖然生活中還有很多問題,但保持前行的感覺讓他們感覺不錯。
樓雨将車平穩地駛在路上,再往前就是路上車輛稀少交規如若無物的郊區道路,是通往花圃的道路之一。
在歡快的音樂和歡聲笑語中,樓雨注意到自己的車子後面遠遠的有兩個車燈在閃,出于警惕,她降下了車速,想讓後面的車超過自己。
然而,後面的車似乎也降了速度,與自己的面包車保持着相當的距離穩穩行駛着。
樓雨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對還在談笑的戚棠棠和杜司程說:“我要把車停一下,停車後你們倆不要開車門車窗。”
他們兩人回頭望去,不以為意:“好,我們等它過去。”
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他們每次去花圃的時候都很早出發,一旦發現後面有車輛便慢下來或停下來等它過去再繼續行駛。
他們在路邊等着,看着後面那輛車,只見那輛車一開始保持不變的速度在慢慢靠近,後來發現他們停在路邊,便在十米開外一個掉頭,鳴笛幾秒挑釁後揚長而去,留下樓雨三人在車裏目瞪口呆。
蔔植在開車回去的路上,不忿地捶打着方向盤,他以最簡單的方式實現目标的願望也破滅了,他早該想到樓雨和他父親一樣有戒心的。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不擇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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