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回
音塵絕 正文 第一回
塵絕跨進桐家大門的那一天,天空飄起了微微細雨。
在秦月樓的那幾年裏頭,他早已出落的閉月羞花,輕柔的烏黑秀發盤起,随性散落的絲絲在額前兩頰偶爾靈動。
他笑起來,嘴角邊有兩個淺淺的梨窩,伴着如星辰閃耀的雙眸,點點勾人入心。
桐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被他那雙攝人魂魄的雙眼而吸引。
桐少說,塵絕,你有雙好看的眼睛,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塵絕問,他漂亮還是我漂亮?
問這話的時候,他薄而上翹的雙唇抿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紅豔豔如待人采摘的果實。
桐少說,當然是你美得多。
然後,吻上了他的雙唇,汲取着那甜蜜的味道。
一夜後,桐少給塵絕贖了身,帶回了桐府。
秦月樓的老鸨雖不舍搖錢樹的離去,卻在看到那金燦燦的黃金後,把眼直直笑彎到幾乎看不見的程度。
老鸨說:“塵絕你好福氣,跟了有財有勢的桐少,以後吃香喝辣的可別忘了媽媽我。”
塵絕道:“媽媽好說,過去那些年媽媽賞我的情分,我是怎麽地都不可能忘的!”
塵絕自從十五歲被賣進秦月樓已整整三個年頭。
第一年,他逃過不下五次,卻終究還是會被捉回來。
倔強的少年在一次次摧殘般的調教中被磨平了棱角,終于在第一年的年末,挂了牌成了秦月樓的紅牌小倌,從次堕入紅塵,輾轉輕笑間失了最初的真顏。
老鸨聞言明白塵絕是想起了那些年受的苦,不屑道:“塵絕,若沒媽媽那些年的細心調教栽培,你早就餓死街頭,今日哪能那麽好命的跟上桐少?看看這樓裏的小倌,沒幾分姿色的,就只能是下等的男娼,比起你當年更是慘上萬千,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塵絕望了眼一邊包廂裏被幾人壓着輪番蹂躏的下等小倌,心下一片凄然。
“塵絕,跟了人就好好的過,你這一走媽媽我可就要全心扶持晴蓮補上頭牌的空位,若你将來被人踢出府,就算回了秦月樓,也不會再是現今的紅人,沒得資格挑客人了,到時才是最凄慘的,媽媽是疼你,才給你說這些個道理,你自己就好自為之吧。”
“謝媽媽教誨。”
塵絕明白媽媽說的都是真理,在這煙花之地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媽媽看的多見得多聽得多,心也就早在這紅塵亂裏的給冷生了,所以才能狠心的将他們一個個拽進這個染缸,卻又期盼着他們有條活路走下去。
說起桐府,臨安沒有人會不知道。
桐家世代經商,本就富貴,又有親戚在朝中為官,去年更是将大女兒嫁入宮中成了皇帝的寵妃,于是,連帶着,桐家也越發飛黃騰達起來。
一年前,桐家從杭州遷來臨安,着實讓臨安未出嫁的姑娘們望穿了秋水。
原因就在于桐家如今的當家正是已逝的桐老爺唯一的寶貝兒子,二少爺桐雨秋,人稱桐少。
桐雨秋,年滿二十有一,世家公子的脾性裏卻多了份張狂潇灑。
沒有人不知道這遠近馳名的桐少年紀雖不大,卻是風流倜傥的很,街頭巷尾的惹了不少春風碎語。
桐少尚未娶正室,但小妾已納了五人,三女兩男,分別住在桐府隔湖相望的兩間苑落裏。
女妾住的叫玲珑苑,男妾住的叫玉蕭苑,當中隔着的湖叫碧心湖,是照着當年杭州桐家老宅那湖開鑿的。
因兩苑正是在碧心湖東西兩側,于是,被桐府的下人們戲稱為東西二苑。
主宅處于碧心湖坐北朝南之地,由正堂穿過客殿、客宅,再橫跨碧心湖上的水月橋,經含晖亭、水廊,見着瓊華園,園後那片辰秋閣,就是桐少所住之地。
去秦月樓接塵絕的,是桐家管家桐毅,四十開外,精明的臉面,溫和裏透着股威嚴,除了桐家主子,其他人都管他叫毅爺。
毅爺領着塵絕來到了玉蕭苑,一邊介紹桐府大院的格局,一邊講着家訓祖規,他瞧着塵絕乖巧憐人,也就上了心的囑咐了些有的沒的。
比如,桐少寵男妾多過女妾,或者,桐少讨厭人争風吃醋,又或者,若得寵愛,桐少便會叫了去他的辰秋閣一起小住上段日子,如此雲雲。
塵絕拜謝了毅爺教誨,這才在玉蕭苑裏的一間小室休息下來。
到了第二日,桐雨秋喚齊了妾室六人一起共進早膳,順便就把塵絕介紹進門。
東閣裏頭三妾分別是大妾靜兒,二妾芙蓉,三妾小曼。
西閣裏頭的兩個男妾是大公子離瑤,二公子瓊玉。
桐雨秋讓塵絕坐在自己一邊,笑眯眯地捏着他手問:“可還習慣?”
塵絕慌忙點點頭,說“很好”
桐雨秋又道:“有什麽缺着少着的,記得開口找管家要,這些天我忙得很,也就照顧不上你了。”
“沒事兒,少爺忙吧,不用管我。”
桐雨秋瞅着塵絕越看越喜歡,不僅調笑道:“怎麽地進了門,到不見你在秦月樓裏頭爽氣了?害羞?”
塵絕擡起頭瞄了眼桌上其他幾個妾室,才道:“少爺盡笑話我。”
桐雨秋笑着親了親他臉蛋,對離瑤和瓊玉道:“這下好了,湊齊六人,你們到成對數了,離兒,小玉,以後阿塵跟你們一苑,可要相親相愛哦。”
“少爺放心,我們會照顧好阿塵的。”回話的是一直淺淺盈笑的離瑤。
這頭瓊玉也湊上了熱鬧,孩子心性的他烈着性子道:“少爺,我要真跟阿塵相親相愛,你會不會扒了我的皮?”
“就你頑皮,別扭曲我的意思,當心打斷你個小浪蹄子的腿,看你還去哪兒給我招人。”
桐雨秋伸手敲着瓊玉的腦袋,又看向三個女妾道:“等會我要去蘇府,靜兒你準備準備,跟我一塊兒去。”
“奴家這就去準備。”
早膳用完,各人也都回了苑。
塵絕在秦月樓時,習慣了傍晚掌燈接客,糜爛一夜後,要到第二日午後才起得了身。
而在這桐府,自然不比那時,卻無法一時習慣這樣早起,只好抱歉的拒絕了離瑤和瓊玉的相邀,回了屋摟了錦被迷迷糊糊補眠。
恍然一夢間,他回到了在秦月樓第一眼看到桐雨秋時的情景。
酒醉金迷,他撫着琴,幽怨的一眼飄向樓臺。
二樓包廂內,一手摟着小倌,一手撐着下颚的華衣男子正朝他望來。
眼光相撞,他一時竟迷失在那深不可測的黑眸中,久久不能平複。
于是,再回首,看到華衣男子已走近身前,他拈着笑,摸着下巴,問:
“你是誰?”
“塵絕,音塵絕的塵絕。”
“原來你就是紅遍臨安花街柳巷的秦月樓頭牌,塵絕。”
桐雨秋有些詫異,随即又恢複平靜。
一剎那而已。
塵絕已看到了那個眼中,是與一般人無異的,尋味而好奇的眼光。
仿佛就此能打量出他的身價,然後權衡是占有還有露水一場。
塵絕這三年來的殷殷冀盼。
由那時開始從心底滾滾冒出,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氣泡,在太陽的蒸發下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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