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心機

第2章 第 2 章 心機

沈晝雪一直醒着。

半月前他從京城離開,身邊的親信無一幸存,身後還跟着追兵,狼狽不堪。

從前人人都稱贊他公子端方,皎皎如月,舉世無雙。

可現在呢,饑寒交迫,從雲端跌落,不用說別人了,連他自己也不能忍受這副模樣,曾經多次想過自裁。

刀拿起又放下,無數念頭在腦海裏閃過,算計他的小人風生水起,他卻落魄的死去曝屍荒野,又怎麽能夠讓人甘心?

活下去吧,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那群人跪在自己的腳下乞求,這個念頭支撐着他熬過一次又一次的死局,讓他一直往前走。

風雪交加他看到一處莊子上亮着燈火,像是看見了一絲希望,踉踉跄跄的拖着将近麻木的雙腿走過去,躺到外面制造出一些聲響,等待裏面的主人出來。

他裝着暈過去,只為讓人降低心防。

沒想到出來的竟是個女子,沒有搭救之意反而說出幫他料理後事的那番話。

他若是有多餘的力氣,必定會将人挾持,可偏偏身體瀕臨險境,他只好出聲呼救。

還好那女子心軟了,把他帶到了屋子裏還喂了藥。

此刻安靜但室內只有煤油燈燃燒,發出細微的聲響。

昏黃的燈光下,她一頭烏發柔順的垂下,因着方才的忙碌臉頰上起了一抹紅暈,身姿纖弱,姿容緋麗。

只是沈晝雪并未将這些看在眼裏,只是在思考眼前之人的身份,她見血并不慌亂,姿容上等并不像普通的鄉野農女,又居住在主屋,是這座莊子的主人。

他只盼她并未去過京城,不知曉他的身份,此處遠離京城,山環水繞,養傷躲藏正合适宜,他不希望多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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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思緒紛擾,又過了一會,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帳子中有一股清甜的女兒香,伴他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一道驚呼讓屋內淺眠的兩人驚醒。

“姑娘!你怎麽睡在這裏?”橙黃心疼的握起姑娘的手,果不其然格外冰涼。

姜窈揉了揉眉心,昨夜的事情她不知該如何向橙黃講述,自己一時善心大發,救了個男人回來,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于禮不合四個大字出現在腦海裏,自己尚且知道不妥,更不用說橙黃的反應了。

恰時屋內傳來兩聲輕咳,姜窈意識到那人已經醒了。

橙黃看了看裏面又看了看她慢慢的睜圓了眼睛,“屋裏有旁人!姑娘……你……這…”

“打住,打住,你且安心無事發生。”姜窈生怕她想到別處去,急忙安撫她。

她一面帶着橙黃進去,一面将事情的原委講清楚,“昨夜他受了傷,倒在門前,一條人命我不能見死不救,就先把他帶了進來。”

姜窈一進去不經意間闖入了他的眼眸,昨日他負傷嚴重神情晦暗不明,此刻恢複了一些元氣恍若煙雨入墨平添了一兩分清明。

“你醒了?身體感覺好一點了嗎?”姜窈一面詢問着,一面在心裏暗暗感慨這人命還真大,明明一腳踏入鬼門關了,吊着一口氣竟然撐了下來。

“多謝姑娘相救。”

他眼神清清冷冷的面上也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聲音冷寂,聽不出情緒起伏,連方才說出的感謝之語都顯得平淡了起來。

姜窈暗語,原來是個冷美人。

“姑娘恩情無以為報,在下身無他物,只有這枚玉佩權當謝禮。”沈雪晝拿出一塊瑩透的羊脂玉。

“我救你又不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的,積功德罷了。”

姜窈縱然十分心動這枚玉佩,可他既已說了身無他物,眼見人又重傷不起,自己再将東西拿去未免太過可憐了,連個東山再起的依傍都沒有,她将玉佩推了回去。

沈晝雪長眉微挑,眼眸在她的臉上滑過,手懸在半空中,沒有放下的意思。

姜窈莫名的覺着這樣骨節分明的一雙手撫琴應該極為好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他拿出玉佩感謝,卻讓她感到一股微妙的被他施予的感覺。

姜窈将腦海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見他執意她只好暫時幫他保管着,等他離開的那日再歸還。

接過玉佩時指尖相觸的一刻,他如冰似玉的溫度傳遞過來讓姜窈有一種被蛇攀附上的感覺。

只不過下一刻這種感覺就被一股清淺的梅花香沖淡了,她喜歡這股味道。

姜窈看向這個香氣的源頭,昨天他身上的血氣太重了,遮蓋住這股梅花香,如今隐隐約約的顯露,倒是甚得她心。

似乎方才的動作和交談,讓他費了許多的力氣,此刻臉色又白了兩分。

看到他臉上還有一些未來得及處理的血污,于是打了一盆水來,将帕子浸濕遞給了他。

他接過,臉上的血污被一點一點的擦拭幹淨,容顏展露,姜窈的眼神一時間難以移開。

食色性也,更何況這人顏色甚殊。

他眉目疏朗修長,鳳眼微微上挑狹長銳利,垂眸時長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在略顯蒼白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柔軟的發絲披在身後,瑤臺仙,水中月當是這副模樣,看上去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

沈晝雪擦拭之時餘光描摹着她的神色,只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豔,他心中閃過一絲嗤笑,只覺得同京城裏的那些女子并無兩樣,庸俗且膚淺。

不過她不識自己的身份,這一點倒是極好。

“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姜窈,你呢?又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

“江舟,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本想投奔親友,卻被家仆構陷。”

他他頓了頓接着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切莫洩露我的行蹤,家仆與官府之人勾結,若是知曉我在此勢必要我性命,到時還連累姑娘。”

或許是因為出自高門貴族,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帶一股清貴的氣勢,讓人不自覺的就信服。

姜窈點了點頭答應下來,他這副模樣,氣度又矜貴,所說的話可能會真假摻雜但應當與窮兇極惡之人扯不上關系。

橙黃很快将早膳準備好,除了那碗留給姑娘的雞湯外,其餘端上桌子的是白粥和野菜。

姜窈想起昨日的鮮美滋味,她喉嚨滾動。

只是下一刻視線移到了床上的人身上猶豫了起來,他臉色蒼白,看起來更需要。

她把湯遞給了他。

沈雪晝看着那碗雞湯餘光掃到桌子上的清粥野菜,忍住胃裏泛起的酸水,這些食物粗陋寡淡,與他從前在丞相府裏的所食的相差甚遠。

可經了這麽一遭,他現在沒有挑剔的資格,他低低的道了一聲謝,将其喝下。

姜窈對自己的廚藝還算有些信心,因着在莊子裏的時間枯燥又漫長,鑽研一些吃食也還算有趣。

可是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不由得懷疑起他是不是凍出了別的問題,“是覺得味道不好嗎?應該不會啊,你是不是味覺出了問題?”

沈晝雪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無端的升起厭煩,這人也只有一副皮囊勉強看得過去,除此之外非但庸俗膚淺還十分聒噪。

也是鄉野之中又哪有什麽好教養?

從前跟在他身邊的侍從,哪一個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眼神能會意格外知情識趣。

他喜清淨,她們也從來不會多嘴多舌。

此女與之相比真是相差甚遠。

他在心裏告誡着自己要暫且忍耐,最多三五個月,他必能回到京城。

“你怎麽不說話?完了,該不會真的出問題了吧?”

“并未,只是想着姑娘自己清粥野菜,心下格外愧疚。”

沈晝雪将聲音裏的不耐遮掩住和聲和氣的說道。

姜窈聞言不禁對他增加兩分好感,這人不僅品行相貌出挑,心性也好。

“你放心喝,雖然現在莊子上的生活是清苦了一些,可等到雪化了就好了,可以去附近的鎮上買些東西,屆時我會再給買件衣衫的,你還有什麽想要的都可告訴我。”

提起衣衫,姜窈不由得有些臉熱,扒男子的衣物确實于禮不合,可當時也沒旁的人,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他能不介意。

他的那件衣衫被自己脫了下來,本想洗一洗的,可實在破爛不堪只好丢掉了。

提起那件衣衫沈晝雪又一次覺得鄉野之人果真是沒有一點分寸,偏偏現在他還要維持現下的局面,“勞煩姑娘了。”

姜窈看他知節有禮,雖然看上去是面冷了一些,卻并不是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話也多了起來。

“你可是從京城來的,能否同我講一講京城裏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那裏的女子穿什麽衣裳,喜歡的時興發飾是哪種?還有還有聽說宮裏有一座百尺高的觀星臺,也不知道在上面看星星是什麽感覺。”

姜窈平日裏在莊子上,身邊可以說話的人只有橙黃一個,橙黃大多時候也只是附和着她,當真是寂寞。

她也從來沒有機會去看一看京城繁華,江南煙雨。

現在來了一個江舟,她猜想他一定去過許多地方,想聽一些他眼中看到的見聞。

畢竟這世道男子總是比女子更加容易一些,天海遼闊,他們無拘無束,真是令人羨慕啊。

沈晝雪看了看她身上的粗布棉衣和頭上一支再寒酸不過的梅花木簪,沒有聽見他提起京城語氣中的向往無端覺得好笑。

她就像是錦繡織巾中灰撲撲的一塊素帕。

“姑娘,食不言寝不語。”

姜窈嘆了一口氣,這人規矩還真多。

幸好她一向有耐心,“好吧,那等你吃完了再同我說吧。”

煩人且不自知,沈晝雪拿她沒辦法,只好略微講述了幾句,“京城很好,富貴如雲花團錦簇,可是旁人講述不及親眼所見,姑娘何不親自去看一看呢?”

“那裏有些人并不願意見我,而且我也害怕去陌生的地方,可能我這一生都沒什麽機會,只能從旁人的三言兩語裏勾勒出一副模樣。”

聽見她的第一句,沈晝雪警惕起來,她和京城有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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