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chapter38

chapter38

杉本鈴美。

是一個很久沒有出現在汐華岚山的人生中的名字。

關于他與杉本鈴美的過往，在與同伴們的交談中他無意中想起她，如走馬觀花般飛快地在他腦中過了一遍。十三歲時最後的記憶，是他瘋狂地在水岸邊奔跑。

漫無目的地奔跑。跑到精疲力盡，一頭紮倒在地。

那個粉發少女，生前與汐華櫻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汐華岚山不知道這對不是同齡人的好友是怎麽認識的，但杉本鈴美會時常來汐華家拜訪，與櫻子有說不盡的閨中密話。

初見她的汐華岚山不過十歲，面對姐姐的好友，卻罕見地害羞着，每次她來，汐華岚山都會躲在房間裏不敢出去。

因為她總是會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咯咯咯地與姐姐一起笑着什麽。最初的汐華以為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她在跟姐姐嘲笑自己。年幼的汐華岚山惶恐不安，曾在周末去花京院家玩耍的時候，跟花京院典明與安德裏歐這樣傾訴道：“那個叫杉本鈴美的姐姐是不是跟我姐姐一樣讨厭我啊，我每次見到她都在笑。她的笑真奇怪！”

每次見到那個笑，汐華岚山就感覺渾身難受，臉跟耳朵都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熱。他開始懷疑姐姐的好友是不是巫婆，對他使用了什麽可怕的魔法，但是漫畫書裏的巫婆都是面目可憎的模樣，杉本鈴美比他們好看多了。汐華岚山認真思考後，認為這個想法太不切實際且愚蠢。他覺得會讓自己在花京院典明面前丢人，所以壓根沒提。

知道她們談話內容的安德裏歐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耐心地等待花京院典明說出自己的想法：“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我覺得她只是覺得小山你可愛而已。”安德裏歐不露痕跡，認可地點了點頭。

“什麽可愛，怎麽可能是可愛？我這是帥氣。學校那些混蛋都不敢直視我的眼睛，背後對我議論紛紛，說我兇得很。卻不敢跟我當面對峙。哼，一群膽小鬼！”那時的汐華岚山還不懂隐藏情緒，聲音稚嫩地反駁着，“還有，花京院，你不可以再喊我ちゃん（醬），只有你是這麽喊我的！太丢人了！”

“不要不要不要——”花京院固執地拒絕着，用近乎耍賴的語氣，“我要一直一直喊你小山！因為喜歡才這麽叫你，這是我對你的專屬昵稱！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叫我的姓氏啊，太生疏啦，我們明明這麽親密！而且你不能跟別人喊的一樣，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叫我……”

“麻煩，不可以。”

于是兩個小屁孩你來我往地争論起來，汐華岚山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問題。安德裏歐也沒提醒，樂呵呵地看着熱鬧。伊然是一副老父親看兒子的模樣。

最後汐華岚山被花京院典明的胡攪蠻纏擊垮，還被強迫地改了叫花京院名字的習慣。

花京院向往常一樣親昵地喊他“小山”，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汐華岚山不情不願的回應。十歲的花京院典明以為十歲的汐華岚山是個女孩——後來這個稱呼成了他喊汐華岚山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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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汐華岚山最初提出的疑問，關于杉本鈴美對他的笑，汐華岚山同樣沒得到結果。他在太陽落山前，郁郁寡歡地出了花京院的家，經過一戶人家時，碰到開門走出的粉發少女。

她見到他，又露出那個笑，朝他走近，“你是……小櫻的弟弟吧？”

她怎麽會在這裏？汐華岚山呆了呆，耳邊仿佛響起嗡的一聲，粉嫩的紅色如趕集市般争鋒爬上他的臉頰、耳朵，又燙又熱。

又來了又來了！她又對自己使用莫名其妙的魔法了！汐華岚山內心瘋狂地尖叫着。

圍觀的安德裏歐：“岚山，有沒有一種可能——”

汐華岚山打斷他的欲言又止，像受驚的兔子往後跳了兩步，長而粗的金色麻花辮在身後搖晃，汐華岚山用自己兇巴巴的眉目去瞪她，顫抖地伸手指着她結結巴巴，“你、你、你！你別過來！你站那！”

杉本鈴美突然被汐華岚山兇了，沒有生氣。實在是汐華岚山這幅要冒煙的模樣完全沒有學校小霸王的威信，讓人忍俊不禁。她眨巴兩下眼睛，忍着加大笑容的沖動，“怎麽了？”

“你、你、你！”

又是三個結巴的字，杉本鈴美很好奇他到底要講什麽，便耐心地等待着，誰知，她聽到汐華岚山激動地說道：“你這個邪惡的巫女，到底對我用了什麽魔法！”

杉本鈴美：“……啊？”

汐華岚山接着說道，邊說邊又退了兩步，防止她偷襲自己。

“為什麽每次你對我笑，我的臉好像被火燒了一樣，心髒也不受地亂跳，你是不是想這樣讓我的心髒跳到勞累過度，從而達到死殺我的效果！”

“……”

說話人渾然沒意識到，這番話像是一場幼稚的告白。

杉本鈴美沉默了幾十秒，接着發出了讓汐華岚山匪夷所思的爆笑。粉發少女沒聽，笑得淚花都泛出來了。安德裏歐也在笑。

汐華岚山遮上通紅的臉，惱羞成怒吼道：“你到底一直在笑什麽！別笑了！”羞恥湧上心頭，他沒忍住沖上去，像一只強壯的牛犢，魯莽地撞上去。

杉本鈴美沒防備，驚呼一聲被他撞倒。她的手肘擦在地上，流了血。

興許是聽到了主人的驚呼，一只大金毛從鐵門後竄出，撲倒汐華岚山，張開對于汐華岚山來說的血盆大口，要咬他。千鈞一發之際，被杉本鈴美喝住：“亞魯諾特，不準咬！從他身上下來！”

被小主人呵斥的金毛委屈嗚咽一聲，從汐華岚山身上退下後，依然朝他兇狠地龇牙。

汐華岚山像是被吓得不輕，坐在地上傻愣愣看着前方，眼神沒有焦距，杉本鈴美起身走到汐華岚山面前蹲下，“喂喂，櫻子的弟弟，沒事吧？真抱歉，讓亞魯諾特吓到你了。”

她發現汐華岚山小臉煞白，渾身在抖。于是她捧起他的臉，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好啦好啦，小岚山，沒事了，不要怕。”

溫熱柔軟的觸感讓汐華岚山瞬間回神。

汐華岚山還是結結巴巴，沒敢去揮開她的手，“你、你幹什麽啊？”

杉本鈴美笑眯眯：“母親告訴我，安撫孩子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親孩子的額頭。”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是孩子。”汐華岚山撇嘴，跟杉本鈴美一同站起。他瞥見杉本鈴美的手還在滴血。

想起安德裏歐告訴他的話——“親密行動，對于波紋治療來說可是最有用的辦法呢！”

他慌不擇路，立刻拽過比自己高些許的少女的衣領，毫不遲疑地在她嘴角親了一口。

安德裏歐摸着下巴：“好小子，十歲就知道親小姑娘了，可以啊。”

汐華岚山：“……”他才不是為了這個才親她的！

少女傻眼，眼見着他撤回手，還像是嫌棄般地，抹了把嘴。她震驚到手臂已經完好無損都沒發覺。

杉本鈴美沒有臉紅，只是捂着被親過的唇，不可思議，“天哪，你為什麽要親我的嘴？”

“大壞蛋！”腳邊響起一個小孩帶着哭腔的叫聲，“不可以、欺負、鈴美姐姐！”兩歲的小蘿蔔頭連話都說不利索，一下一下軟綿綿地錘着汐華岚山的腿，“打你！”

小蘿蔔頭的媽媽在不遠處笑着跟她打招呼，拜托她帶一下孩子，便轉頭開車離開了。

杉本鈴美分出幾分注意力去喊小蘿蔔頭：“小露露，不可以打那個金發哥哥！”

汐華岚山沒去管小蘿蔔頭，撇開頭，“你的手臂，我不是故意的，已經替你處理好了！你不許跟我姐姐告狀！”他說完轉身就跑了。

杉本鈴美這時才發現，手臂上的傷已經不見了。皮膚光滑的，好像剛才被摔到的痛楚只是錯覺。

她抱起小蘿蔔頭，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呢？果然是個可愛的孩子呀！”

蘿蔔頭怯怯喊一聲，“……鈴美姐姐！”

“怎麽了，小露露？”

“哇——鈴美姐姐、被別人親了！”綠發的小屁孩放聲大哭，“鈴美姐姐只、只能親我！”

“真是讓人苦惱啊，小可愛怎麽在争寵呢？”杉本鈴美低頭也親了親他的臉頰，“啊呀呀，只親你只親你，別哭啦，小露露~”

躲在拐彎處的汐華岚山縮回腦袋，轉身去車站的方向。

他忿忿然跟安德裏歐抱怨：“她怎麽可以親完我，又去親那個小屁孩？”

安德裏歐忍住笑：“大概是因為，你在她眼裏也是個小屁孩。”

“哼，只是比我大三歲，比我高一點點而已。我才不算是小屁孩。”

十歲的汐華岚山如是說道。

不久後再遇到少女，他就暈頭轉腦地被她哄着喊上了『鈴美姐姐』。

杉本鈴美十五歲的時候交了個男朋友，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那男高中生伸了舌頭。大膽、輕浮的舉動把杉本鈴美吓到了。

那時候汐華岚山剛好從書店看完漫畫書路過，目睹這一切。十二歲的小少年已經身高已經與少女持平，剪了短發，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與比以往更甚的兇狠眉目。但他面對她的男友，身高還是矮上些許。

汐華岚山背着書包，面無表情地圍觀了幾秒，心裏不舒服。然後他發現少女在無力掙紮。

安德裏歐探頭，慫恿道：“岚山，她不喜歡，別傻乎乎看着呀！”

于是汐華岚山在他的鼓舞下毫不猶豫拉開她的男朋友護住她，像只發怒的小狼朝他龇牙，“喂，你沒看到她不喜歡嗎！”

杉本鈴美從後面拽拽他的衣服，羞紅了臉小聲道：“小、小岚山，我們只是鬧着玩的。”

汐華岚山猛然回頭，用同樣兇狠的眼神瞪她，“你！”

杉本鈴美第一次被他用這種眼神注視，新奇又害怕，“怎麽了，小岚山？”

汐華岚山不管不顧：“你不是說你只親岸邊露伴那個小鬼嗎！怎麽可以讓其他男人親你！”

“啊？”

“啧！”杉本的男友不爽，他朝她招手，“鈴美醬，我們不要管這個胡攪蠻纏的家夥了，走吧！”

“啊，那個……好吧。”杉本鈴美去牽那個人的手，被他拽着就走，只能匆匆回頭，“抱歉啊，小岚山，我先走啦！”

汐華岚山不知所措注視她的背影逐漸遠去。

“安德裏歐，我做錯了什麽嗎？”

“沒有。”安德裏歐說，“你沒有做錯。”

“那是她錯了嗎？”

“也沒有。她只是習慣性維護自己的戀人而已。”

那錯的是誰？汐華岚山蹲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膝間。

彼時的汐華岚山還不是後來那個為了錢可以跪地像流浪狗一樣哀求的少年。他的自尊心很強，有着一套自己莫名其妙的标準，無比固執。他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疼。

沒安靜一會，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擡頭，是花京院典明，他乖巧地背着書包，站在他旁邊。

汐華岚山紅着鼻子，躲避他的視線，“你看見啦？”

花京院點頭，遲疑：“她也是你的姐姐？”

汐華岚山聲音悶悶的，“不是，是我姐姐的朋友。”

真奇怪，他居然嫉妒站在她身邊的那個家夥。是不同于杉本鈴美對小岸邊親昵的嫉妒，是另一種酸澀得好像吃了青檸檬讓他想哭的嫉妒。

“你是喜歡她嗎，”花京院問道，蹲在汐華岚山身邊，“那個漂亮的姐姐。”

“什麽漂亮，她醜死了，我才不喜歡她。”

十二歲的汐華岚山如是說道。

圍觀的安德裏歐心想，岚山真是個別扭的小孩。

那次的不歡而散，汐華岚山很少再跟她說話。她身邊總跟着汐華岚山嫉妒、厭惡的男高中生。

所以汐華岚山總是簡單地跟她打個招呼便離開。他不想她為難，卻又想讓她對自己心生愧疚。

再後來，她跟男友分了手。汐華岚山還是對那天她丢下自己的事情而生氣。他一直任性地鬧着別扭，不肯跟杉本鈴美多聊兩句，總是急着要走。小男生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讓他拉不下臉。

安德裏歐斷言：“別這樣岚山，你會後悔的。”

他沒有理睬。

直到他姐姐準備過生日的前夕。明明是一個電話的事情，卻硬是差使他去杉本家邀請杉本鈴美參加她的生日聚會。

——汐華櫻子是看出了好友與弟弟間的小矛盾，與弟弟的小心思。畢竟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

杉本出現的時候，他的眼中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汐華櫻子只覺得弟弟幼稚得不可思議。于是大發慈悲，給弟弟找跟她好友和好的機會。當然，如果弟弟還是任性地不肯和好，那她也懶得管了。

汐華岚山口頭上不情不願，但還是壓着心底的小雀躍踏上了熟悉的那條路。

奇怪的是，通往杉本家的那條路多了很多警察。他擠過圍觀的群衆去到前面，聽見女警察懷裏那個四歲的小蘿蔔頭大哭着不斷重複一句話:

“鈴美姐姐讓我從窗戶逃走了……”

……

汐華岚山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記憶中那個美好的少女，卻沒想到有關她的一切記憶還能如此清晰。安德裏歐那句話還真是一語成谶。

“十分抱歉岚山，我不知道……！”波魯納耶夫驚慌失措地道歉，“難怪花京院要會突然阻止我多嘴問你！”

“沒關系，反正也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汐華岚山窩進睡袋，從裏面拉上拉鏈，只露出一戳黑金參半的頭發。波魯納耶夫心一跳，滑稽之餘他又總覺得那不像是睡袋，像是汐華岚山的裹屍袋。少年的聲音悠悠傳出，像一只蝴蝶，輕飄飄地落在他耳邊，“人總要向前看的。”

波魯納耶夫摸摸鼻子，“岚山真豁達啊。”

汐華岚山沒理他，頭皮一疼，他才發現頭發被卡拉鏈裏了。

空條承太郎躺在睡袋上極度放松地翹着腿，冷不丁問一句，“花京院也知道這些嗎，關于汐華的初戀？”

花京院典明不解空條承太郎為什麽要這麽問自己，老實道：“……因為以前和小山是非常親密的幼馴染，彼此之間都沒有保留秘密什麽的。”但這件事，是他隐約察覺的。後來更是得知杉本鈴美一家被殺害，在少年崩潰的哭聲中得到了肯定。

“是嗎，我總覺得你有什麽是從來沒告訴他的？”空條承太郎意有所指。但實際上他也不确定隐約察覺的某件事，目前也只是猜測。他想詐一詐花京院。

可惜花京院典明沒上鈎，他坦白笑道：“這是當然的呀，畢竟人逐漸長大，總會明白總有些事情是不可能被人知道的嘛。小山你說對不對？”花京院四兩撥千斤，把問題丢給汐華岚山。

“啊？”汐華岚山正在專心致志地扒拉着自己卡進拉鏈縫的那撮毛，疼得蹙眉，猛不防被人問到，頓了十幾秒。

“啊……”汐華岚山是心虛的，他有個瞞着所有人的事情——腦中裏還尚存的肉芽，與他性命相連，除了那個男人，誰也沒有辦法打開他的腦袋取出那個東西。

想到這，連汐華岚山自己都迷茫，自己到底會有怎樣一個糟糕的未來。但仍臉不紅心不跳道：“這個……朋友在青春期對彼此有小秘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空條承太郎挑眉，“受教了，花京院。”

花京院保持笑容，“不用客氣。”

一來一往，終于從拉鏈縫解救出頭發的汐華岚山多看兩人一眼，沒接上他們的頻道，莫名其妙，“你們在打什麽啞謎？”

波魯納耶夫聽罷，朝花京院典明擠眉弄眼，插科打诨道：“噢？比如說半夜一個人做些一個人會做的羞羞的事情？”

花京院笑容裂開，反駁：“我說的才不是這種秘密啦！”

“別害羞嘛花京院，這可是成為男人的必經之路！”

“……波魯納耶夫，我沒有害羞！”

波魯納耶夫哈哈大笑起來，連空條承太郎都忍俊不禁。

艙門從外面被人敲響，喬瑟夫喊了一聲，“喂喂，大小夥子們，如果不睡覺的話我不介意你們提前過來幫我守夜啊！”

波魯納耶夫瞬間鑽進睡袋，“啊啊啊，好困好困，各位晚安，好夢！”

花京院典明：“喬斯達先生，晚安，有事記得叫我們。”

空條承太郎“嗯”一聲，附和他。而安靜下來的汐華岚山早就在他們大笑的時候陷入睡夢中。

花京院驅使法皇之綠關了燈。艙室內瞬間暗下來，一片漆黑。悠長而細微的呼吸聲，萦繞花京院典明的耳邊。他悄悄轉頭，入目的是一個又拉到頭頂的睡袋，失笑。

他閉上眼，逐漸與少年的呼吸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