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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寫後面,一邊又改前面,一遍一遍的推翻嗎?數不清改了多少回了,而且我覺得停不下來。。。
☆、第 5 章
幾處早莺争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轉眼即是春分,溶月院屋檐下已有新燕噙泥來築巢,晨風微涼,于冰早書看罷,卷了這幾日的對子關了房門,還未邁出院門,只聽身後秦緋叫站住,于冰立住腳回頭,見秦緋停罷舞劍,抖了抖手臂挽出一個劍花,随後收劍入鞘,真真似那戲裏的風流劍客。
秦緋見于冰看見他話也沒有一句,眼神都不曾分給他,心下不忿,叫住了他冷笑道:“這都半月了,我日日在院中舞劍,你在窗下看書也就罷了,為何今日都撞到面上來了,也似不曾看見,我就這樣入不了你的眼?”
于冰笑道:“這話奇了,我避開你,讓你好好地舞劍,何故避出我的不是來了?”
秦緋道:“誰說和別人說話我就不能好好舞劍了?下回你只管和我說話。”
于冰現是拿這人沒奈何,自秦緋十幾日前住下來,大約知道此人性子乖張,有些許纨绔子弟的頤指氣使在裏面,便從不主動招惹他,偏生今日撞到面前了。
于冰見他還握着劍看着自己,只得撿了沒所謂的話打發他,道:“我也正想說呢,秦公子劍舞一日巧過一日了。”
秦緋聽了這話正中他心事,喜逐顏開,忙到跟前笑問道:“當真?我今日的确略施了幾分巧勁在裏面,不想被你發現,可知你每日都看我舞劍的。實在慚愧,頭幾日我舞得不好咧。”
于冰暗自好笑,心道這人真是一會兒雷電一會兒春風的,比自己和裴幽還長一歲,竟似孩子一般心性,便贊道:“每日都有妙處。”見他無事,擡步要走。
忽的秦緋拉了他的袖子,問道:“你這是往哪兒去。”
于冰有些不耐,道:“往寒士街去。”
秦緋仍是扯了于冰的袖子不放,不及細想話已脫口:“是了,一日我從那街上走,路過一個叫蘆葦廟的,好些窮酸書生在那門口,擺了一地的字兒呀畫兒呀的……”不待說完忙住了嘴,因見于冰臉上轉了顏色,平日黝黑的眸子竟似寒潭一樣。
秦緋正惱自己說錯話,如今尴尬萬分,愈是想要補救愈發說的不像,着了慌道:“我非是……我不是說你和那起人一樣,我要是有心看低你,叫我立時死了。”
于冰冷笑道:“無論你是低看高看我,與我并不相幹。”抽了袖子回身便走。
秦緋失魂落魄的立了半日,轉身見裴幽站在正房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便慢慢的走到裴幽面前,苦笑道:“我只是想和他交朋友,不妨回回都得罪他。平日那麽些人,沒有一個不和我好的,偏偏到了他面前,我就不是我自己了,竟生出一個陌生人來左右我的嘴,攀扯我的手,惹了他不高興。我實在想不明白。”
裴幽聽了秦緋這番話,心內巨震,這話竟似發于自己肺腑,但是面上一點不帶出來,只望着于冰消失的方向道:“何曾有個陌生人來,只是平日裏有個我吃飯,睡覺,昏昏而終日,見了他就另一個我來行動說話了。”
秦緋道:“你說得我越發糊塗了。”
裴幽問道:“好好的你去拉他作甚?”
秦緋答道:“我也不知道。”便轉身回屋了。
且說于冰擡步出了溶月院,經梧桐巷繞到寒士街,對秦緋之事似毫不在意,一徑到了蘆葦廟。其時尚早,街上也沒有幾個人,于冰入得廟內往東南角行去,有一小門,挂了張半新不舊的簾子,他便站在簾外喚:“蓮哥兒。”喚了有幾聲,方聽得裏面有人起身,又有簌簌穿衣聲,忽的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頗俊俏活潑的臉來,正是是廟裏的小沙彌喚阮蓮的。
阮蓮見來人,忙滿臉堆笑的出來道:“于公子,這多早晚你就過來了,上回你交給我的對子都賣了,個個都說好呢,還有人來打聽要新的咧。”
于冰道:“多謝你,這裏是這幾日新寫的。”
阮蓮接過了卷軸,一邊笑道:“你只管放心,不出一日這些個便都賣完了。你且回去,得空兒多作幾副,我也跟着沾光咧。”一邊說要回屋拿錢,于冰在外面等着,似乎聽到裏面又有人起來了,并說話聲。少頃,一個青年公子跟在阮蓮身後出來了。
那公子容長臉面,細挑身材,十捌玖的年紀,文士打扮,直直的盯着于冰,半晌方道:“你就是含章?”
于冰素日寫詩用雅號“含章”,見這公子似面有愠色,心下搜刮半日也想不起來哪裏得罪了他,便道:“正是,未請教公子尊名。”
青年公子見于冰并非那恃才傲物之輩,便緩了臉色道:“在下蘇念,字扶雲,素聞公子才情人品,今日一見,果真不凡。難怪他們都要搶着買你的詩,你的字。”
霎時于冰心下明了,阮蓮不只為自己籌劃買賣,應也為這許多人周全,素日聽阮蓮曾說起這個扶雲公子,是個心氣兒極高,卻淹蹇不得志的人,三年前考場不得意,家中又只獨他一人一口,便在這蘆葦廟和阮蓮胡亂住着,以字畫為生,今年也準備大展才華。今見他這樣年輕,可想三年前他同自己一樣得意罷。不妨自己橫插進來,阻了別人,便笑道:“我并未作得什麽好詩,寫得什麽好字的,只是寫些讨巧吉利的話,哄別人來買罷了。比不得扶雲公子仙品,作詩從未流于爛俗,于冰欽佩得很。”
蘇念見他如此說,也不言語,阮蓮見他暗自較勁,笑道:“昨晚你不是還說很想認識認識于公子嗎?這會子嚼完舌頭又變悶葫蘆了?”
蘇念瞪了阮蓮一眼,回身打起簾子就進屋了。阮蓮忙上來陪笑道:“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他人其實不壞,就是孤高了些,又見不得別人比過他去。”
于冰從來不在意這些,收了錢,又和他說了幾句話便仍照來時去了。
公子少爺俱相似,惟有俗世将人分。飄入香園佳公子,墜入穢土酸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這個故事應該不會很長,我覺得有可能10章內可以完結。
不同處請見諒~
☆、第 6 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
且說于冰離了蘆葦廟,并未回溶月院,而是擡步去了懷吳街買些紙筆并日常所用之物,少時俱已妥當,又思來這桑陽也有月餘,正當花紅柳綠,莺歌燕舞的熱鬧時節,恰逢今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這懷吳街盡頭便是城門,外頭就是平澤,彼時應是煙波畫船,游人如織的盛景,不禁邁開了腳步往那邊去。
于冰行了有半條街,聞得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便往一旁讓了,半晌也不見馬兒趕上,仍在背後噠噠作響。于冰回頭去瞧,只見一匹棕色駿馬,上坐了一個錦衣公子,正低着頭看他,不是秦緋是誰?只見秦緋飛身下馬,抓了缰繩,跟上于冰,半晌道:“我剛買了這馬,想去城外跑跑,怪悶的。你也要出城嗎?”
于冰聽這話,腳步一頓,道:“我不出去。”
秦緋先見他分明是要出去的,如今自己說要去,他便不去了,心中郁結,似是胸中堵了千斤重的石頭,又是羞愧又有不甘,到底丢不開,便裝作諱莫如深地道:“別的還好說,只一件,我很不放心你。”
于冰果然問:“我有什麽叫你不放心的?”
秦緋笑道:“那日你金榜題名,春風得意正要看遍長安花,偏你不會騎馬,一日看不過來怎麽辦呀?”
于冰略一停,笑道:“那我就多看幾日。”
秦緋道:“看花一日為看花,看花二日便已不覺在看花,而是在趕路了。”
于冰因問道:“依秦公子所言,我當如何?”
秦緋笑道:“這個容易,我教會你騎馬。只有兩件事,其一,從今以後可別為了那些話生我的氣了。其二,我表字歷陽,你喚我歷陽便是。”
于冰見他說得自己竟無法反駁,又說得這樣軟,本無意與他計較,便淡淡說道:“這兩件事我都答應你,只是我不學騎馬。”
秦緋忙道:“為何不學,你是覺得我不配做你老師?”
于冰聽這話,頭疼不已,心道剛好了怕又開始了,又聽秦緋道:“我自幼苦練騎術,每年往那林子裏不知獵了多少兔子麋鹿的,要是有朝一日我能上得沙場,橫刀立馬掙得軍功,便是死也值了。你若和我學,別說是一日看盡長安花了,便是要看草啊樹的都盡有的。”
于冰暗暗好笑,若還要推拒怕是沒完,便淡淡道:“你雖說是個讀書的,每日價舞刀弄劍的,即存了這樣的宏願,怎的不幹脆入了行伍?”
秦緋嘆道:“何嘗是我不願,只是我家幾世讀書,家父寄予厚望,家母也不忍把我丢到那苦寒邊疆去,又只得我這麽一個兒子,又能怎麽樣呢,人到底是不能俱得的。”
于冰不料他竟有此種種,一時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便緩和了臉色道:“若如此,你即好為人師,我拜你為師便是。”
秦緋喜得忙問道:“果真你肯學?”
于冰只立在原處淡淡的看着他,秦緋忙笑着扶他上馬,一邊指出上馬的訣竅,待于冰坐在馬背上,他便牽了馬伴在一旁,二人往那城外去了。
且說裴幽上午見秦緋黯然回房後,又悶悶的出來要往外面去,裴幽捧了書問他何去,他只說去買匹馬郊外跑跑,便匆匆去了。裴幽望着于冰的房門,主人仍是未歸,也無心看書,叫了笙兒備車往林府去了。
裴幽入得林府,門人早拉了他進去坐着,獻茶畢,林忠便飛進來,道:“飛哥哥,真是你來了?”
裴幽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走路還和小孩兒似的,你父親見了可又要捶你。”
林忠立馬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悄聲道:“小點聲兒,父親正睡中覺呢,上午還說了我半日。”說着就緊挨着裴幽坐了。
裴幽道:“姨父身上可好?前幾日來見他倒是氣色不錯。”
林忠悶悶道:“如今更好呢,前兒抽我越發有勁了。”一邊又吐了吐舌頭。
裴幽笑道:“你若不淘氣,姨父未必就三日兩頭地打你。”
林忠道:“還不是為了朱公子那事嗎,也是該我的。”便一一把原委告訴了裴幽。
原來這朱公子,名叫朱仁,字心玉,是桑陽朱府長房長孫,朱家累世五代世襲為官,富可敵國,桑陽城中,各行各業無處不有他家的産業,官場江湖俱有他家的熟人,更兼神京皇城之中,朱貴妃正是朱仁之胞妹,一時富貴之盛,無人可及。且說朱公子,更與旁人不同,到他父親襲官已到了頭,他竟自己考中了進士,一時傳做佳話,沒做二年官仍回到桑陽,一心搜集字畫古董玩物,更兼才子佳人,只要是好的他無一不囊入家中,堆放寶物的大廈就蓋了十幾間,又為那起美人才子都建了房舍,氣得他父親登時背過氣去,不下二日便死了,如今朱府上下無人可管,更由着他把房頂都翻了過去。
前幾日桑陽城中來了一戲班子,裏頭有一個叫倚雲的,身段極風流,樣貌亦不俗,獨那婉轉戲腔直聽得人魂消骨散,朱仁在臺下聽完只說了一句:“論戲倒也絕了。”一時便打發人請上朱府,倚雲到了那朱府,朱仁亦好生款待他,末了讓他長久的留在朱府專為他一人唱戲,不料這倚雲是個有氣性兒的,甩手便走,朱仁竟也不留他。一日林忠同幾個朋友一處吃飯,幾個人灌了幾口黃湯,竟想出一計來,找了幾個家奴要去綁了那倚雲送到朱府,去孝敬讨好朱仁,不料戲班子的人報了官,事情鬧大了,林忠被父親一頓好打,頓時酒也醒了,悔得直哭。
裴幽聽完搖頭道:“你們竟幹出這等事來,打死你都是該的。”
林忠道:“我也是一時喝了酒,跟着他們胡鬧,以後再不敢的了。”
裴幽又問道:“你們竟然無事,後來那倚雲怎麽樣了呢?”
林忠答:“還能怎樣,這會兒正住在朱府的聽雨軒呢。那主事的大人還是朱家提攜上來的,一聽原委,反捆了倚雲關了兩日,朱公子來要人就讓他帶走了。我們也無事了。”
裴幽聽完,一時無話,頓感人生處境之不可捉摸至如此,雖是他人之事,聽來卻也百般滋味。随後不過和林忠又說些家常話,便起身要走,林忠萬分不舍也只得任他去了。
天也空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通出請諒解~
☆、第 7 章
東風如催,催一樹芳菲,灼灼結新蕊。
波上煙翠,籠一池春水,溶溶凝碧輝。
且說裴幽辭過林忠,林府備了車馬送他,正坐在車內瞧着某處,忽見一騎從後方奔到窗前,馬上坐了兩個人,一人握着缰繩含笑趕馬,一人被圈在他身前,神色淡淡,風吹着他們的發絲,糾纏翻飛,正是秦緋和于冰,他們二人一騎身影一閃便趕在前方去了,裴幽看着這光景仿似打了一個焦雷,又似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頓時怔住了。
半晌只聽裴幽叫停車,又說要去馬市買馬,趕車的只得帶他去了。
一時秦緋和裴幽已到了梧桐巷,秦緋不覺勒了缰繩,讓馬緩步而行,于冰正坐在他身前看着前方,秦緋見他發髻有些松散,發絲烏亮柔細,夕陽透過他雪白的耳背,似兩片氤氲緋雲,颀長的後頸沒入雪白的領口,隐約可見形狀優美的蝴蝶骨,往下便是筆直纖細的腰肢,再往下那兩瓣緊實挺翹的……一時秦緋感覺渾身的血都沖上了臉來,他直覺頭暈眼花,差點握不住缰繩,往前晃了晃身體,忽又聞到于冰身上傳來的冷香,似梅花又似幽蘭,一時僵直了身子,情不自禁緩緩問道:“無塵你為何愛着白衣?”
于冰望着前方悠悠道:“無論是何顏色,免不了要被我洗得發白的,我用白色豈不便宜?也好免它褪色之苦,須知染色不易,不易之物耗費便不俗,不俗之物待非凡之人,豈不更相宜?”
初春斜陽,彤霞餘晖,花木自玄冬中次第複蘇,東風拂面微涼,新燕還巢鳴脆。秦緋越過于冰輕輕撫了一下馬頭,棕馬亦蹭了蹭他掌心,只聽他笑道:“有理,有理,只是我穿了這些華服越發惶恐了。無塵尚且着白衣,世上便無人能着顏色了。”
于冰含笑道:“我不過是玩笑,你何必當真。”
秦緋道:“我卻說的實話咧。”
于冰不語,秦緋緊了緊缰繩,讓這馬走得更慢些。
秦緋不知自己怎麽回到的溶月院,又怎麽下的馬,低着頭就要往房裏去。于冰坐在馬上又急又好笑,只得苦笑道:“你這師傅只教人上馬不教人下馬的?你若這麽去了,我今晚準能騎得很好了,不眠不休直到這馬累得把我摔下來,我也學會怎麽下來了。”
秦緋方回過神來,滿臉通紅,忙過去扶了于冰下馬,樓住他腰時,秦緋的臉紅的似要滴下血來,如木偶一般牽了馬往後院去了。
一時于冰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去找裴幽,不想裴幽此時不在,于冰将這個月湊的錢交給笙兒,讓他轉交裴幽,謝他墊付的房錢和飯錢,笙兒不肯又見推脫不過的,只得收了。
晚間裴幽騎着馬回到溶月院,在後院棚子裏拴馬時,果然瞧見秦緋的棕馬在那裏啃草料,裴幽便想起車內看到的情景,刺得他心口突突的疼,到這時,他怎麽還不明白自己對于冰的心思,只是這心思龌龊肮髒的很,不僅灼傷了自己,也平白玷污了月光。溶月院夜色極好,風中隐約帶着絲絲花香,不知從遙遠的何處吹來,只是早春的晚風稍顯寒冷了些。
裴幽低着頭入得房內,笙兒便迎了出來,忙道:“公子回來也忒晚了,我見你晚間不歸,去林府上問,他們說你下午時離開的,我急得問秦公子和于公子,他們也說沒看見,您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報了官了。”
裴幽脫了外袍,聽他這樣說,訝然道:“那裏就鬧得這樣大,如今我回來了,那三處還只當我有了事,又這樣晚了也不好再去,只得明日再說了。你雖着急,怎得如此魯莽,平白讓這些朋友挂心,下回可別這樣鬧了。”
笙兒見他冷了臉,只得道:“是,公子。”自己雖然心裏委屈,見裴幽不說話,大不似平日,便不敢像往日那樣玩笑,突然想起一事,便回道:“稍早些的時候,于公子讓我把這些錢給您,說是房錢和飯錢。”
過了半晌,裴幽道:“收着吧,若不如此反惹他不高興。”
笙兒笑道:“正是呢,我從未見過于公子這樣實在的人,他不似那些人愛占便宜,又肯讀書,公子也說他書讀的極好。人生的又和神仙似的,我總覺得和他說話便冒犯了他,我有時都不敢看他。”
裴幽見他越說越不像,笑道:“你又見過幾個人,就說起仙人和凡人來了。”
笙兒道:“我雖分不清凡人的美醜,但仙人與凡人,誰都能一眼就辨得出來的,是吧公子?”
裴幽笑道:“快別嚼舌頭了,早些睡罷。”
笙兒見裴幽臉色轉了回來,方放下了心,便服侍他睡下。一夜無話。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通處請諒解。
☆、第 8 章
春雨如酥柳如煙,東風拂面杏沾衣。
于冰因昨夜笙兒一問,便時時留意正房那邊,晚間見聽見裴幽似是回來了,方安穩睡下。今早起床時又忽覺胸口熱熱的,低頭一瞧是裴幽送的那塊暖玉,他戴習慣了這玉,如今天氣暖将上來,倒忘了,遂從頸上取了下來,仔細收了。
桑陽城素有西北江南之美譽,初春時節,一時風光如畫。于冰正背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忽聞有人在院外叫門,出來開門一瞧,吃了一驚,只見阮蓮與蘇念站在外頭,他兩人共撐一把深杏色油紙傘,阮蓮舉着傘笑嘻嘻地望着他,于冰才忽覺着這絲絲細雨,也不覺寒冷,只是輕輕沾在頭發絲上,似撒了一把鹽上去。于冰忙請了阮蘇二人進去,倒了茶與他們,阮蓮将傘收了放在廊下,接了茶,謝了于冰,笑道:“于公子,我的話果然沒錯,他們都來搶買你的字,有的還付了定錢呢。”一邊取出幾串錢放在桌上。
于冰仍是淡淡地立在桌前,笑道:“你們今日就為這事特來一趟?我昨日城外逛去了,現如今一字未寫,倒讓你們白走這一遭了。”
阮蓮看了一眼蘇念,見他低頭吃茶,并不言語,方笑道:“我們今日來有三件事,第一件落了空我早料到了,只是這也不急,我又沒回他們多早晚能寫好。這第二件事,我們邀于公子同往賞春,也不曉得會不會落空咧。”
于冰聽了,思忖未語,這時裴幽和秦緋二人走來,他二人撣着衣服上頭上的雨沫,秦緋笑道:“必不能落空的,正好下着這細雨,弄一個畫舫來,我們幾個飲酒作詩豈不是高樂?”
阮蘇二人見他二人進來,都生的好樣貌,忙站了起來行禮,于冰引他們四人俱認得了。裴幽方笑着對衆人道:“難得這樣齊全這樣熱鬧,良辰美景天意都俱得了,便是有千般緣由,也是推脫不得了。”
蘇念道:“正是呢,古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今日我們泛舟平澤,一來賞美景,二來交朋友,三來做文章,豈不比關在這屋子裏背書強?”
于冰無奈笑道:“我一語未說,你們倒說了一車的話了,我雖是個書呆子,亦稍會審時度勢,若掃了你們大家的興,豈非我的罪過,還白惹你們嫌棄,我是萬不能推辭的。”
阮蓮笑道:“這才是呢,說話我們就出門罷!”
秦緋直直地盯着阮蓮光光的腦袋,身上的僧服,十分忍耐不住,開口道:“你也同我們去?”
阮蓮并不覺得什麽,仍一派自然,笑道:“佛印與東坡也曾同游咧,我亦不能掃了你們的興。我雖不堪,只求你們擔待小人。各位公子若果然覺得小的不配,我是不敢去的。”
秦緋望着于冰,見他只笑不語,見裴幽似笑非笑看着他,蘇念低頭不語,暗暗恨自己言語上不假思索,只得忙道:“蓮哥兒這是何意?什麽配不配的,佛印都沒有你配同我們一起頑呢。”
裴幽忍不住笑出聲,于冰亦笑道:“佛印要是聽了,豈不惱?堂堂佛法大師比不過這一個目不識丁的小沙彌了。”
衆人正說笑呢,只聽門外林忠笑道:“好熱鬧,我來得正是時候,飛哥哥你們玩怎麽不來叫我?”
裴幽起身讓他坐了,自己挨着于冰站在地上,笑道:“好長腿子,這會子過來,天這樣早,又是什麽要緊事?”
林忠道:“這多早晚,人就這樣齊全,我才是來晚了呢。原是我今早起來,聽他們說今日月娥姑娘要在平澤上演唱新曲兒呢,桑陽城中沒有人不知道她的,說起唱曲兒來,便說是天籁怕都辱了她,只是還未填詞,今日請整個桑陽城,凡是會作詩寫字的,都去為她新曲填詞,還要重謝魁首咧。今兒整個桑陽城的男的都要去的,晚了只怕下不去水。我家倒有一只現成畫舫,已經備好了,來請你們呢。”
于冰笑道:“這又是第四個非去不可的理由了。”
蘇念看了于冰一眼,沒有說話。
裴幽笑道:“這樣巧,也是一段風流佳話了。”一邊喊了笙兒雇車,秦緋和于冰共乘一車,阮蓮和蘇念又是一車,林忠和裴幽坐了林府的車,一徑出了城門,往平澤上去了。
秦緋将背挺得筆直,偷偷拿眼睛瞟于冰,見他仍是淡淡的不說話,自己反倒不自在,越發坐不住,時不時就看于冰一眼,半晌方揪出來一句話,道:“你昨日騎了半日馬,晚上覺着如何?”
于冰道:“腰背還罷了,只是磨着腿火辣辣的,我塗了點兒藥,好多了。”
秦緋笑道:“怪道呢,這車內有股涼幽幽的藥味,我覺着怪好聞的,原來是這緣故。你頭一次騎馬,是我沒看顧好,我自己皮糙肉厚的,就忘了無塵細皮嫩肉了。”
于冰嘆道:“歷陽,你何時能改了這言語輕狂的毛病才算好了。”
秦緋話一出口就知道要完,果不其然,便向于冰忙賠不是,道:“你知道我的,我是無心的,從此我要還這樣,就拿線把嘴縫起來,再不開口說話了。”
于冰懶得和他理論。
裴幽和林忠的車綴在于冰他們之後,緊随前行。林忠是個閑不下來的,嘴一刻也不得閑兒,又說了一車話,總不過是如何做生意,和朋友如何作耍一類,裴幽心不在焉,車內悶悶的,心煩意亂,只胡亂應答林忠。一時裴幽問道:“今日你動用了畫舫,又這麽早出來,可禀明姨父了?”
林忠笑道:“他老人家前日往南邊兒去了,三兩天不回來的,回來了我再禀告也不遲。”
裴幽心下便知他是瞞着姨父的了,并不說破。
阮蓮和蘇念的車在最前面,阮蓮歪歪地倚在車壁上,撩了蘇念的發絲緩緩道:“還有第三件事你還未告訴他呢。”
蘇念端坐着,抽回頭發道:“我還沒想好怎麽說,又被混了過去,更不好開口了。”
阮蓮呵呵一笑,道:“說與不說,結果都是一樣的,偏你不信。”
蘇念道:“我知道他自然不願意的,他又小,哪裏知道這些,我只是不忍見他和我自己一樣。我見他,真像見了三年前的自己。”
阮蓮攜了他的手,道:“三年前沒有我,現在有了我了,你莫要多心。”
蘇念忙抽出自己的手,嗔道:“外面有人呢,就動手動腳的。”
阮蓮呵呵一笑,悠悠地看着他不說話,蘇念扭頭看窗外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通處請見諒~
☆、第 9 章
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動而萍開。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故以水濺蘭桡,蘆侵羅袸。
車子到了懷吳街,登時車輛紛紛,人馬簇簇,将城門口擠得水洩不通,大家只好下車步行。王孫公子,文人騷客都趕往那平澤碼頭,只見江上畫舫羅列,蘭舟滿塞。林忠帶着衆人上了自家畫舫,于冰見這畫舫通身朱漆,挂着翠綠窗紗,周圍又圍了雕欄,十分精美,便随着衆人上船入座。林忠早已命人備了酒菜點心,酒席旁另設一桌案,上面陳列筆墨紙硯,待着一會兒作詩填詞。
少時,林家畫舫随波慢慢搖入城東,登時水面開闊起來,前方立了一座玉石青漆的湖心亭,周圍各式舫舟,船上各色人等。近看只見亭上挂着輕煙似的白紗,一粉衣女子正坐在那裏撫琴,左右各立了一個着杏黃衣衫的小丫頭,只聽那女子歌聲婉轉,唱到:“一地秋陽,滿堂春醉。亂花深處飄長袂。多情挽住美人腰,芳心貯得書生淚。四百年前,夢中相對。今生邂逅偏無寐。人間又是一千年,可能重向花間睡。”
曲畢,林忠立時拍手笑道:“這便是月娥姑娘了,今年芳齡十五,婉約動人,沒有什麽曲兒是她不會唱的,如今見了,可見我并沒有騙你們。”
阮蓮給衆人又斟了一回酒,方笑道:“桑陽城中最出名的青樓叫輝月樓,樓中名氣最大的便是這月娥姑娘,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十二歲便是桑陽絕唱,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林忠詫異,忙問道:“蓮哥兒是佛門僧人,怎麽知道青樓的事情?”
阮蓮擺手道:“當時為了混口飯吃,從小被家裏賣到那蘆葦廟,廟裏又沒有吃的,若再不伶俐點兒,也活不到這麽大了。”
衆人心中都訝異,不想他還有這段故事,都有些同情,只有蘇念仍舊喝酒。
等了半晌,湖心亭周圍裏三層外三層都圍滿了船,站滿了人,只聽那月娥朗聲道:“感謝各位貴人賞臉,今日來赴了小女子這約,小女子不才,近日新得了一曲,名曰《桑水吟》,或還能入耳,給諸位助興,只是填詞一事非我之能,不敢胡亂擅用,望貴人賞與小女子吧。”一面命人各處分發曲譜,各船都得了,月娥方撫琴,正是一曲《桑水吟》,曲調時而婉轉,時而惆悵,似是盼君不見君,又似思鄉難歸鄉。
林忠等人一齊看了曲譜,于冰、裴幽、秦緋、蘇念又細細聽那琴音,都各自思忖起來。阮蓮靜靜地看月娥撫琴,林忠虎頭虎腦朝裴幽挨過去,央求道:“飛哥哥,好哥哥,一會兒你幫我做一首,若是得了魁,我大大地謝你。”
裴幽笑道:“你今日興沖沖的,我只當你早有計算,不承想是現來求人的。”
林忠紅了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裏認得幾個字,更別提填詞了,只是這月娥姑娘,我對她一見傾心,只想讨了她高興,讓她多看我兩眼,別的也不敢想的。頭一個,父親也不同意的,再則,月娥姑娘也看不上我這樣的,文不文,武不武的。”
裴幽笑道:“你才多大便知何為一見傾心?她還比你大呢,其他女子也罷了,只是風塵中人,有更多的難處,若想得開,此時一樂便罷,只是莫泥足深陷才好。”
林忠笑道:“知道知道,便應了我罷。”又将那好哥哥叫了一萬遍。
裴幽只得應道:“罷,真真癡兒。我作的也不見得好,待會兒拿去應付完事。”
林忠忙作揖打拱連連謝他。
少時,于冰提筆便在紙上寫,裴幽心下也有了,也正要提筆,走進一看只見于冰填:
桑水吟.離亭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含章于平澤
裴幽看完拍手贊道:“無塵此詩必得魁首。”
于冰但笑不語,裴幽亦提筆填詞,一時蘇念和秦緋也都得了,獨裴幽作了二首,其中一首署了林忠的名兒。
衆人交了詩詞後,又喝了一回酒,于冰此時突然向蘇念道:“早上你說有三件事找我,只說了兩件,底下還剩一件是什麽?”
蘇念起身給于冰斟滿了酒,衆人見他這般鄭重,都凝神看他說什麽,蘇念只含笑道:“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前幾日,王太守家要新招一批清客,說了若是招了進去,今年大比之後親自舉薦往京中王丞相府上。我已決議前往,不知于公子可有意?”
于冰道:“是我一人,還是其餘人都可?”
蘇念面有難色,道:“實不相瞞,王太守見了你作的詩作,十分喜愛,托我來問,只是絕不勉強。”
于冰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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