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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做不來這些場面事,他想蘇念和自己一樣,如今怎麽突然變故。便道:“蘇兄,抱歉,你說得這樣誠懇,我本不該回絕,只是我年紀輕,也不曾讀過幾年書,那裏就敢跟太守府上的客人比,就是與蘇兄比,我也是遠遠比不得的,恕我不能應允了。”
蘇念又勸道:“你又何必這樣說,三年前我也同你一樣,三年來過得如何你也看到,如今你怎麽不好好為自己前途考量呢?”
于冰搖頭道:“多謝蘇兄,我懂你的苦心,只是,人吶,各有各的際遇罷了。”
蘇念又道:“你既然寫得出那些哄人開心的對子,這會子怎麽就轉不過來彎了。”
于冰扭開臉道:“終是不同。”
裴幽聽了,心下了然:于冰性情清冷,從來不願欠人半點的,即便此刻欠了,總想着哪日要還,他這樣心思,又怎會到人府上受人供養呢,實不如他自己賣字為生。他這樣要強性情,對人天生帶了幾分疏離,終是無益。
秦緋不知于冰心中所想,亦不敢勸他,只是喝酒陪着。林忠見衆人不說話,剛要開口,只聽湖心亭中琴聲響起,短短幾個調子後,聽那月娥道:“諸位填詞我都已看過了,其中有二首極好,只是難分伯仲,我念了出來,請諸位一同評定。”頭一首便是于冰作的,念完大家都拍手稱贊,于是又念到第二首,只聽她念:
桑水吟.昔飲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裘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念完衆人又在底下拍手叫好,有的道:“還是頭一首好,最是應景應情,用詞婉轉,與曲最相配。”有的道:“還是第二首好,這曲子思鄉還在其次,思人為主,第二首更加貼合。”衆人争論不下,裴幽見于冰的詩果然上榜,十分高興,只是見于冰仍是淡淡的。林忠這邊落了第,愁眉苦臉,只等下面誰是第一。秦緋從不好詩詞,于此更不在意。蘇念暗惜自己的詞不及那二首,又評度這二首,只覺都好,分不出高低。阮蓮笑呵呵的看着衆人,只覺大家都有趣。
衆人正争論不下,只聽一鼓聲,便見江上最大的一只畫舫上,一個童子拿着小鼓輕輕敲擊,鼓聲并不沉悶,反有些清越,不似鼓聲,衆人都驚奇,只見這畫舫雪白一片,似雪雕琢而成,又挂滿了白紗,乍一看時,倒唬人一跳,竟似那陰司忘川上行來的冥船。又見船上人等都着白衣,更唬得衆人不敢發出一聲,都立在原地擡頭望着那雪船。
少頃,只見走出來一個瘦高身材的青年,亦是通體白衣,皮膚似比那白衣還要白。青年公子執扇而立,扇子是白玉扇骨雪白扇面,他只低頭把玩折扇,緩緩道:“第一首好,比我作的好。”便似有似無地往于冰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方進去了。少時雪白的畫舫離衆人遠去。于冰怔怔地立在原地,好似被雪澆了一頭,渾身冰冷,裴幽看了他一眼,心下猜測着那公子的身份。林忠在他旁邊小聲道:“剛才那位就是朱爺。”
裴幽問:“哪個朱爺?”
林忠急道:“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朱仁,朱心玉,朱府現任當家的朱爺呀”
裴幽方想起他來,只是萬萬想不到是這樣一個人。
彼時湖心亭上,月娥望着遠去的朱家畫舫,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他萬萬沒料到第二首詞是朱仁填的,因他落款為“白霄”,又從未見他用這個名號。底下衆人又要他宣布魁首,她只得笑道:“魁首詞《離亭》,含章填詞,請含章公子上前一敘。
衆人都將船靠了,留出一船之地,只見一朱漆青帳畫舫靠了過去,一白衣公子款步入得亭內,身材纖細,膚色白皙,更兼眉眼細膩俊秀,氣質清冷,真仿似雲霄谪仙,只聽他道:“在下便是含章,姑娘有禮了。”
月娥見他相貌氣質出塵,聲音清冷悅耳,心中十分欽慕,忙回禮,笑道:“公子人品風流,詩詞更是豔絕,請聽小女子獻唱新曲《離亭》。”便請了于冰亭內坐了,侍女獻上茶來,月娥方撫琴歌唱。于冰喝茶聽曲,一派淡然。
底下衆人有的羨于冰才情的,有的妒于冰奪魁的,有的欣然聽曲的,也有觀美人的。林忠在船內恨不得上去替了于冰去,急的直在下面跺腳。
裴幽笑道:“再跺呀,船就塌了。”
林忠笑道:“塌了才好,我就掉在水裏,然後游到亭子裏去替了他來。”說得衆人都笑了。
一曲唱罷,月娥小聲與于冰說了幾句話,于冰便回到船上。林忠忙上前問道:“賞的是什麽?總不過是聽這一首曲子罷,大家也都聽到了呀。”
于冰在桌前坐下,道:“她是輝月樓頭牌,賞了曲還能賞什麽呢?”
林忠忙喊道:“春宵一刻。”
于冰但笑不語。林忠扼腕,滿面凄楚。裴幽心中一驚,不想真是此事,看于冰仍是淡淡的,倒猜不透他如何想。秦緋聽了,心中只覺憋悶,不痛快,只斟了酒來飲。
衆人都不開口,阮蓮呵呵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只可惜含章公子寧取千金,也不要這春宵罷了。”
于冰含笑道:“那詞不值千金,她歌一曲,便抵得過了。”
當下,只有林忠悵然若失,衆人仍吃酒閑話,畫舫輕輕搖于平澤。各色游船亦漸次散了,彼時春雨如絲,斜斜的飄在畫舫的輕紗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下回就第10章了,說了10章內完的,突然感覺完不了呢……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粗長呢
☆、第 10 章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春色漸深,一夜風雨,早上方歇,溶月院落英缤紛,小池塘旁梨樹垂着白蕊,池水浮了一層白花,淡淡芬芳。院外有兩個婦人探頭探腦,半晌輕輕喊道:“含章公子,于公子在嗎?”
于冰正在房內看書,倒是笙兒開了門,見兩個婦人進來,笙兒忙攔住道:“你們是誰呀?就進來。”
那褐色衣裙的婦人忙陪笑道:“小哥兒,我找于公子,你讓我進去罷。”另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也忙說找于冰,笙兒問他們幹什麽來也不肯說,只是推攘着要進院兒裏來。
于冰早聽見他們說話,心內吃驚,不明白這二人找自己什麽緣故,思忖着還是踱步出來,問他們找自己何事?
褐色衣裙的婦人忙趁機推開笙兒,跑到于冰跟前,直盯着于冰打量,方笑道:“于公子,小人名叫秋娘,有人托我來給您說媒呢。”
于冰本來被她打量得不耐,又聽她這話仿似打了一個焦雷,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出來。
不待他們再開口,那青布衣裙的婦人已趕上來,笑得亂顫,眼睛溜溜的在于冰身上掃,福了福身笑道:“見過于公子,小人蕙娘,公子才名遠播,小的慕名前來,只受人相托來問公子一句話,公子千萬要回我的。”
于冰勉強道:“什麽話?”
蕙娘眼睛又溜了一圈,笑道:“公子目今可已有婚配?”
于冰早料到是這話,強忍道:“二位請回吧,我要進去了。”
笙兒忙去趕他們,秋娘和蕙娘都不肯,蕙娘嚷道:“巡檢張府家小姐貌美如花,與公子可成良配吶。”
秋娘亦嚷:“什麽巡檢不巡檢,公子定要和周善人家小姐說成的。周家上邊可是朱家咧……”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不等他們鬧完,只見秦緋提着劍奔出來,喊道:“是那些沒王法的東西,都打出去,都殺了幹淨。”
秋娘蕙娘都“哎呦”叫起來,一邊忙跑了。
笙兒趕上去瞧是跑遠了,忙關了院門,才深深呼了口氣。于冰亦是驚魂甫定,見裴幽不知何時已站在秦緋後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裴幽見于冰看過來,勉強笑道:“若不是歷陽仗義相助,還真不知道怎麽完呢。可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沒有錯。”他這話雖贊了秦緋,卻也貶了于冰和自己,幸而于冰并未在意。
于冰點頭道:“我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哪裏招惹他兩個來鬧?”
秦緋心中吃味,連話也酸酸的,只聽他說:“他們這也不算太鬧,這不是為了無塵的終身大事嗎。”
于冰蹙眉不語,裴幽道:“歷陽你又何苦打趣兒他,剛是誰喊着要打要殺的,這會子又說這些沒意思的話。”
秦緋漲紅了臉,亦低頭不語,只盯着劍尖。
裴幽又道:“料着是那日游湖引的,無塵作的《離亭》冠絕,賽過了朱探花,桑陽城中早已飛傳,日後這事只怕還會更多。”
半晌于冰方低低笑道:“以詩才而稱本是一件樂事,不想第一個便是得了這個算不得好處的好處。”
裴幽深知于冰無意于東籬,且懷入世之心,只恨不能早早入得秋闱,摘得解元。思及此,心中總是悵然。
秦緋冷笑道:“這已是很大的好處了,無塵當真無意?”
于冰擺手道:“我們這般年紀,大比在即,哪裏就說這個了。”
三人心思各異,都散了。
又過了幾日,秦緋讀了半日書,越發頭疼不耐,想起後院拴着的馬來,忙擡步往正房來。一進門就見裴幽和于冰二人擡起頭來看他,如今春寒已過,他二人都着單衣,裴幽着一件天青底暗金紋的外袍,玉冠束發。于冰仍着純白布衣,同色發帶,二人坐在那裏卻極相得益彰,有說不出的好來。桌上擺了一盤落子過半的棋盤,并兩碗茶水一碟糕點。
秦緋心中一頓,說不出的恍然,勉強對他們二人道:“我們悶在這院兒裏都要悶出好歹了,不如騎了馬去城郊溜溜。”
裴幽于冰相看了一眼,都還未說話,笙兒跳出來道:“很是,很是。” 又朝裴幽道:“公子,前兒我聽人說,城西邊兒,還要過了周公廟,往外走二裏地,有這麽大一片桃林,全都開了花,城裏好多人,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都往那裏去呢。別說是些個年輕公子,就是那深閨小姐,都偷偷去的。”
裴幽笑道:“笙兒你知道這樣仔細,要說你沒去過我是不信的。”
秦緋接到:“是了,是哪一日我忘了,見你和一群半大小子騎了你家公子的馬,往西邊兒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麽。”
笙兒霎時紅了臉,低頭不敢言語。裴幽也不見動怒,只道:“還不去給秦公子倒茶來。” 笙兒忙答應着“是”出去了。
秦緋挨着于冰坐了,對他笑道:“從那日教你騎馬,也不見你怎麽騎,如今還是同我一起吧。”
于冰搖頭道:“我已會了。只是我還沒有馬,少不得要……”
還未說完,裴幽忙道:“前兒我剛換了一套鞍,是雙人的,我二人坐了也有餘。”
于冰有些為難,他二人都盛意相邀,都不好回絕,只得道:“我還是同逸飛一起罷。”
裴幽笑着應了,起身出去牽馬,秦緋蔫蔫兒的也出去了。于冰嘆了口氣,出去等他們。
秦緋一上馬,便在前頭奔得飛快,奔出去遠了,又停下來回頭看裴幽他們,等他們快到跟前又奔了出去,如此循環往複,裴幽于冰都奇怪。秦緋也不管,只管走了又停,停了又走。
于冰坐在裴幽身前,雙人馬鞍雖富餘,只是馬兒跑起來,一颠簸,裴幽時不時就撞到身前的于冰,裴幽飛紅着一張俊臉,幸而于冰看不見。只聽于冰道:“逸飛,你坐那麽後頭颠簸起來只會撞得更狠,不妨你貼着我坐,反而好些。”
裴幽只得往前坐了,貼着于冰,又嗅到于冰頸間散發出的淡淡幽香,更是羞愧。便一言不發,滿是煎熬地狠狠揪着缰繩,努力把那些旖旎之思抛諸腦後。這時裴幽方覺同于冰同乘一騎并非一件樂事,竟是一件最苦最煎熬的事。
似是跑了半日,又似跑了一天,裴幽僵直地貼着于冰,又不敢全貼上去,感覺自己已經死了過去,這才看見前邊兒一片緋紅。裴幽忙勒了馬,告訴于冰自己有點事,于冰知道他去小解,自己也下了馬,前方有一茅店,拴了一地的馬,停了一地的車,店裏客人談笑吃茶,秦緋在店前回身等他。
二人在茅店拴了馬,也不要茶,秦緋給了店家幾個銅板,便和于冰慢慢走着等裴幽趕上來,裴幽見他二人在桃林前回身等他,天上微風揚起粉瓣,地下落英缤紛,便笑着快步走上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三人慢慢步于桃林,地下被這許多的游人踩出道來,桃花落在道上,便被踩進土裏,一層一層将土染得緋紅。偶又刮來一陣風,便是紛紛落花天上來了。正走着,忽見一人叫住于冰:“含章公子。”
于冰停住看他,面前一綠衫公子笑盈盈的望着他,作揖道:“含章公子你好,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可是名人了。”又回身與後邊的同伴笑道:“我也算是和名人說過話了。”他的同伴也都是些年輕公子,都笑着說:“那日平澤得見,十分仰慕含章公子,今日相遇桃林,非常歡喜。”
于冰輕輕笑了,淡淡地道:“各位太客氣了,我并沒有什麽值得你們如此的。”
一路走着,一路有來結識于冰的,于冰倒是淡淡的,秦緋悶悶道:“看個花都跑出這麽多煩人的東西來。”
裴幽笑道:“花開便有那蜜蜂來采蜜,若說道人……”後面只笑着不說了。
秦緋便笑道:“無塵色如春花詩才豔絕便引得那些蜜蜂嗡嗡嗡得來了。”
裴幽悄悄對秦緋道:“你加那兩個詞幹什麽?”
于冰也不生氣,在前面走着,仍是淡淡道:“莫要取笑我。”
一時又走到一處田埂處,田埂上一簇一簇的迎春花開得黃燦燦的,幾個女童坐在那裏編花籃玩兒,見于冰他們,一個着醬紅色衣裳的女童提了個花籃上來,笑着道:“哥哥,你真好看,怎麽就這樣白呢?他們都說豬是白鬼,可是哥哥是好看的。”說完便把花籃放在于冰手上跑回去了,只聽他們又呵呵笑着仍在那邊編花籃。
于冰盯着手裏的花籃,柳條和迎春花藤交錯間着桃花,迎春花,還有兩朵海棠,十分可愛。秦緋見了,直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裴幽只笑着不說話。
于冰問道:“那女童說的豬和白鬼是什麽?”
裴幽道:“說的是朱公子吧,我聽林忠說桑陽城的人都怕他。編故事說他是鬼。”
于冰不語。
三人賞花畢,仍回到茅店,牽了馬,秦緋上馬便奔得沒了影,也不回頭等他們,飛也似地跑了。裴幽慢慢蹭上馬,環着于冰也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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