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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吳姐她老公好像很少回來。”楊舒屹和吳姐還算相熟,但對她的私生活不甚了解,因此只能陳述客觀事實。
“哎呀,阿谷那個人他不着四六的。”街坊擠眉弄眼,“你以為他在外面做點什麽呀?說是跑滴滴,實際不僅沒往家裏拿過錢,反倒還要阿宜把收的房租和店裏的收入貼給他在外面嫖娼、養小三、打麻将。”
“吳姐也同意?”據楊舒屹觀察,吳姐并不是那類唯夫是從的傳統女性。
“不同意有什麽用,不同意他就天天在家發瘋咯!天天吵架弄得你更煩,還不如給點錢讓他死開點,眼不見為淨。”街坊的臉上滿是憤恨,又夾雜着一絲幸災樂禍,“不過阿宜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不就是和老連一起讓她老公戴上綠帽子了咩?”
吳姐和老連的事情,楊舒屹也是略知一二的。一開始她還以為吳姐是單身帶着上高中的兒子在這裏開店,而那個隔三差五買雞肉卷送過去的老連則是吳姐的相好。直到有一次和吳姐聊天時,聽見吳姐攥着手機罵了一句,她那個死鬼老公又整了幺蛾子要她給他擦屁股。楊舒屹才知道,原來吳姐是有老公的。當時她還在心底感慨人不可貌相,沒想到看着踏實精明的中年婦女的私生活這樣精彩。
“噢噢,所以她老公在外面也有人?他們各玩各的?”楊舒屹往米飯上撒肉松的動作一頓,三觀再一次受到了沖擊。
“是啊,就是不知道阿谷知不知道阿宜和老連的事情。”街坊抿嘴竊笑,“不過我猜阿谷就算知道他老婆不守婦道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反正他倆早就沒睡一起了,他哪能管他老婆和誰睡啊。他倆兩看相厭很久了,估計純粹是為了孩子才鏈在一起的。”
“啊,這樣。”楊舒屹眉心一跳,本能地對“不守婦道”這個詞感到厭惡。
“你應該認識老連吧?不是很高,很愛穿襯衫西褲,人看起來慫慫的。他房子就在附近啊,整天下班往阿宜那裏鑽,你肯定見過。”
“認識,老連偶爾會來店裏。他提過一嘴,好像是喪偶,有個上大學的女兒。”楊舒屹不能理解這種雙向出軌還要勉力維系的婚姻,但她無意發表個人看法,把兩個只有常規飯團一半大小的迷你飯團遞給對方。
小朋友聰明,見狀即刻不安分地伸手去夠飯團,口中喚着媽媽。街坊将其中一個飯團打開,遞給他并叮囑他小心燙之後才繼續搭話:“是啊,要我說,男人為了褲裆裏的那點事,真是令人大跌眼鏡。你平時看老連那副窩囊樣子,哪裏像是能出軌有夫之婦的啊!就算阿宜現在守活寡,老公不還在喘氣嗎?他倆居然能直接當阿谷不存在,背着倆孩子,就這樣老房子着火,搞在一起了。老連還裝蒜,每次都掩耳盜鈴,裝作是去買東西的。搞笑,他女兒都上大學了,他自己平時上班用電腦辦公,一個鳏夫老跑文具店能幹嘛?”
街坊隐秘地笑笑,“可能阿宜風韻猶存,勾得老連連魂都丢了,自然體面什麽的都顧不上了。不然以他的條件,找個正經女人哪是難事啊?”
楊舒屹颦眉,雖然她也認為出軌不道德,但她完全不認同這番帶着“蕩婦羞恥”的言論,情不自禁地出聲反駁道:“那吳姐老公也在外面亂來啊,她都守活寡了,在外面再找一個又怎麽了?再說出軌這事,以牙還牙,不是很公平嗎?”
“阿妹你年紀小,還沒結婚,是不會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的。所謂‘夫妻’,一聽就是‘夫’在前,以夫為先啊。所以你看,由古至今都是這樣的,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叫做風流,我們女的在外面亂搞,就是不守婦道,要被浸豬籠。現在是沒有浸豬籠的陋習了,但閑言碎語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既然如此,我們女人何必為了那一時的痛快,搞得自己和娘家都擡不起頭做人呢!出那一口氣,老公也不會回心轉意,還不如忍一時風平浪靜呢!”沒等來附和,還被年輕小姑娘反駁,街坊拉長臉,将槍頭調轉,教育起她來。
楊舒屹扯了扯唇角,但笑不語。大清已經亡了那麽多年,她不想和這些封建餘孽争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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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忍忍,依她看,這位大姐才是雒宇口中的忍者神龜。
街坊以為她的沉默是将那些話聽進去了,反倒将八卦對象轉到她的身上來:“阿妹你是不是也快結婚啦?他們說你男朋友挺有錢的,還長得一表人才,經常周末開靓車來等你收工。”
沒想到自己聽八卦之餘還要貢獻自己八卦的內容,楊舒屹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沒有,我年紀還小,暫時不考慮這些。”
“結婚這種事情看緣分不看年紀的嘛,而且你不是二十五六歲?也不小啦!遇到好的就要牢牢抓住”
她家小朋友似是進食太過急促,被米粒嗆到,咳起嗽來,街坊着急給孩子拍背,閑聊自然到此為止。
“噢喲,一會兒不盯着你都能嗆着,真是沒鬼用。”小朋友順過氣之後,街坊在櫃臺連抽幾張紙巾給他擦嘴,又牽着他往外走,“你的吸管杯還在車籃裏面,媽媽帶你去喝水水。”
透過玻璃目送街坊騎車離開的背影,剛才還癱在椅子上的近月一躍而起,肉乎乎的臉上寫滿聽完牆角的心虛和興奮,眼珠子轉了又轉:“姐姐,吳姐是誰啊?我認識嗎?為什麽她寧可出軌,都不離婚啊?她出軌的對象長得比她老公帥嗎?”
以上的問題,楊舒屹只能回答她最後一個,老連當然比吳姐那個肥頭大耳的老公要齊整講究得多,但這個問題回答了也沒什麽意義,因為這根本不是事情的重點。
“小孩子不需要懂那麽多啦!”她只能含糊其辭,轉述小時候她追問冼女士戀情時得到的回答。
“切,你們這些騙子,不想回答的問題就會拿年紀小說事。我明明來月經的時候腰疼,我媽不想搭理我,硬是說小孩子沒有腰。”近月對她的回答十分不滿,嫌棄地嘟囔。
“結婚是能解除倫理綱常的禁忌嗎?中年人的人生真的好勁爆哦!”純愛戰士近月忍不住捧着臉感慨,“我好愛聽!能不能有人不把我當小孩,多和我講講這些事情!”
結婚是能解除倫理綱常的禁忌嗎?楊舒屹不知道答案,但她所聽聞的能夠稱之為聳人聽聞、禮崩樂壞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由中年人貢獻的。
年紀小的時候以為中年人的生活會像開水一樣寡淡乏味,突然有一天,周圍人不再把她當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于是她順利成為了狗血故事的聽衆,并為之大驚失色。原來道德感似乎會随着年齡增長而斷崖式下降,甚至趨于零。
吳姐的情況在一衆炸裂的故事中根本算不得什麽,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這些沒有道德感的中年人竟然還是兩面派,一邊津津樂道地轉述着他人的愛恨情仇,一邊又主動對故事中的女性進行道德審判,比她們的老公還迫切地想讓她們立貞節牌坊。
“等你長大一點,這種八卦會多到你不想聽。”楊舒屹笑笑,将這件事一筆帶過。
*
雖然根本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讓雙方家長見面,但楊舒屹還是決定周末的時候回一趟棉市的舅舅家。認真算起來,她上一次回去還是兩個月前的清明節。
她給嘉映發信息,提前和她約定碰面的時間,準備和她聊一聊近段時間一團糟的生活,看看能不能收獲一些有用的建議。
她給梁文開打電話,告訴他,她周末會開車去棉市。他大概是以為她想通了在主動示好,立馬興致勃勃地開始規劃,要帶她去吃他近期新挖掘的美食。
為了避免誤會,她只好向他說明,是舅舅那邊有事情喊她回去。
像是鋼琴曲彈到高潮驟然中斷,梁文開的欣喜戛然而止,空蕩蕩的安靜回蕩在聽筒裏,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許久,他才若無其事地說:“需要我陪你嗎?我知道你沒想好,我不會和你舅舅提雙方家長見面的事情,就是單純看下你們家的事情我能不能幫忙。”
“哎呀,舅舅那邊應該沒什麽大事,可能就是太久沒見我了,喊我過去看一眼。我自己就能處理。”楊舒屹心底有疙瘩,自然沒辦法像往日那樣撒嬌示好。
“那你什麽時候出發?等店鋪正常打烊,還是提前收鋪過來吃晚飯?”
“我明天早上再過去吧?周五會堵車,打烊之後太累太困,沒有精力開夜車。”
“也好,你很少上高速,白天開車我也放心一點。”
“嗯,來客人了,我先挂了。”無話可說,楊舒屹找借口準備挂斷。
“等等。”他猶豫再三,還是喊住了她,為前幾天的那通電話辯解,“屹屹,你好像因為結婚的事情生氣了。但其實我那天說的話,完全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兩個人在一起,肯定要有人讓步的,不然漫長的一生要怎麽過得下去呢?婚後的定居地點,我是真的沒有能力讓步,所以才不得已地委屈你的。”
梁文開其實很困惑,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如果要結婚,只能是楊舒屹關店跟着他去棉市。她向來是聰明人,自然也清楚這點,因此他才特地向她解釋之前為了給她保留一定的空間,暫時沒提結婚的事情。
他們不是一無所有地私奔結婚,他們的物質條件超出普通人一截,他和他母親甚至周全地安排好她在飯團店閉店後的退路,并沒有讓她犧牲多少。他自認已經付出了足夠的誠意,沒得到回應相對應的回報不提,她甚至還在沖他耍小性子。
“我知道,文開。我也不是生氣,我就是還需要時間想想。”
梁文開被她語氣裏的為難氣樂了,克制憤怒反問:“我不明白,結婚不是兩個人相愛後就水到渠成的事情嗎?為什麽我們之間會弄得這麽複雜?我們居然不是卡在世俗的彩禮、嫁妝和房車,而是卡在婚後的定居地點上了?”
“不是定居地點,而是未來規劃。”
他們的結婚進度卡在——未來發生無數次分歧時,讓步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的問題上。
他們的結婚進度卡在——楊舒屹看清了梁文開沒有她想象中愛她。
她真正害怕的是,這一次的讓步只是開端。在兩人未來無數次面臨重要分歧時,都會因為他在金錢地位上高她一等,博弈到最後她“不得已”屈服于現實,為他退讓。
當然這些話,她不會和他攤開講。梁文開信奉情人之間要保留餘地,認為不該說的不要說,剖心剖肺會造成無法彌補的裂痕。
她把這些話說出口,他們大概就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因為會徹底暴露出他們根本沒有相愛到足以共度餘生的程度。
楊舒屹只能接受兩個結局,要麽她狠心斷絕往上攀爬的妄念,放棄成為梁太太和他分手;要麽她心甘情願踏入日後可能會為他一退再退的婚姻。
分析清楚利弊以後,她終于決定向他示弱,為自己争取足夠的思考時間。她放軟語調,無意識地撕扯着桌面放着的飯團紙,用盡量誠懇的态度剖析心跡,“說實話,我現在就和當時決定要創業時一樣迷茫,我根本沒有想清楚未來要過怎麽樣的生活。是參股美容機構,還是另找項目創業,又或者是當全職太太……
“文開,步入婚姻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生決定。我不是對你、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信心,是我擁有的太少,所以在面臨重大決定時本能地感到害怕,就像當年填寫高考志願那樣輾轉反側,好幾天沒睡好,生怕我的人生因為一個志願就行差踏錯。
“所以文開你能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容我想清楚再答複你。”
梁文開頓時心軟得一塌糊塗,對啊,他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根本沒有做好步入婚姻的準備,現在她出現恐婚的情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屋兩人三餐四季,你想要怎麽過,我都能陪你。沒關系,你慢慢想,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
“謝謝你願意等我,我愛你。”
“我也愛你。”
挂斷電話,楊舒屹眼中一片漠然,那張飯團紙已經在她無意識間被撕扯得不成樣子。她想,她真是虛僞,為了讓這段愛情看起來完美無暇,強行遮蓋住真實的想法。
或許……梁文開也是這樣的。往日他對她那些看似無止境的容忍,其實都附帶着削足适履的痛楚。
“你準備結婚了?”
滿腹的心事被空降的聲音強行打斷,楊舒屹條件反射地擡頭,這才發現她剛剛過于專注地通話,竟然沒留意到店內進來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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