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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得益于梁文開給的兩張購物卡,楊舒屹免于專門去超市買東西,直接拎着幾包炒米餅開車回了舅舅家。

打開家門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舅媽正在廚房裏做飯,舅舅正在客廳看電視,表弟房間門緊閉,想來又是要等到十二點才會起床。

“舒屹回來啦?”

“舅舅。”楊舒屹在玄關處換鞋,又沖廚房方向大聲打了個招呼,“舅媽。”

“哎,回來啦!”

舅舅家住的自建房頂層,夏天悶熱無比,節儉的夫妻倆平時只有房間會開空調,這會兒見楊舒屹回來了,舅舅趕忙把客廳的空調打開了。

換好鞋後,楊舒屹将提回來的那袋炒米餅放在了茶幾上,剛坐下就看見舅舅翻出一袋一次性塑料杯問她:“喝水還是喝茶?”

“喝水就好,我自己來。”她主動接過那袋杯子,從中掏出一個,拎起燒水壺給自己倒水。

忙活完這一通之後,她才翻出包裏的那兩張購物卡,放在茶幾上,“文開給了我兩張購物卡,我不在本地用不上,還是給舅舅你們買東西用吧!”

“還是舒屹你惦記着我們,不像标仔,吃裏扒外,連抽紙都要從家裏拿去公司。”舅舅瞟了兩眼那張購物卡,保持着矜持,并沒有主動拿起來。

空調制冷沒有那麽迅速,反倒是不停搖頭的落地扇卷起陣陣涼風,楊舒屹的額頭滲出微微的汗意,她伸手摸了摸額角,确認指腹上沾染的粉底情況。

“有的公司不提供抽紙,不從家裏拿就只能自己花錢買了,那不是一樣的嗎?”她指了指那袋子特産,“标仔讓我拿兩包炒米餅給他女朋友,我額外多買了幾包,舅舅你留兩包給他就好,其他你們吃掉或者送人。”

“好,有心了。”

圍着圍裙的舅媽這時候端着一疊荔枝出來,招呼她:“舒屹,吃荔枝啊,很新鮮咧!你看這個枝葉都還有汁水!”

“謝謝舅媽。”荔枝屬于高糖分水果,熱量并不低,楊舒屹剝了兩顆之後就放下了,起身到廚房幫舅媽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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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等下沾上油煙味多不好。”舅媽擺手,讓她出去。

“沒事的,舅媽,我就幫你把食材處理好,炒菜還是你做炒得才好吃。”

“那好吧!你小心點,別弄髒裙子。”舅媽不再客氣,将切菜的活計分給她,随即又想起那個悄無聲息的兒子,扭身重重地拍門板,“标仔,快點起床!你姐都來了,你還好意思還在床上睡得和豬一樣嗎?”

“他要睡就讓他睡咯,昨晚吃飯不是喝酒喝多了?”

“那怎麽行?沒規矩,來客人不端茶倒水就算了,連床都不起。冼标,你聽見沒有?馬上給我起床!”拍門聲愈發地大了。

“起了起了,媽,你別叫魂了。”

廚房裏楊舒屹将外面的熱鬧動靜收入耳中,心底莫名發悶,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用餐的席間難免會問及楊舒屹店鋪的經營情況,她如實回答後,舅媽忍不住開始陰陽自家兒子:“你看看,你姐幹一行行一行。你呢,天天都說公司這不行那不行,我看你是人不行怪路不平。”

“楊舒屹幾點起床啊?媽你都起得沒她早,她賺錢不是應該的嗎?”表弟随手将筷子戳在米飯上,俯身去夠旁邊的紙巾,嘴裏還振振有詞,“公司現在就是不行啊!抽紙自備就算了,連洗手間的卷紙都取消了,我拉屎還得自帶紙,不小心忘記了就只能叫同事送紙。”

“冼标!”舅媽咬牙切齒地喚他。

擦完嘴上油漬的表弟誤以為舅媽是嫌棄他吃飯時講惡心事,忙不疊投降:“我錯了,我不說話好不好?”

“你筷子怎麽放的,你當拜神啊?”

被罵得一激靈,表弟立馬抽出了筷子,鹌鹑一樣用起餐來,夾菜都不敢把筷子伸太遠。

“沒規沒矩,也不知道阿琪怎麽會看上你。”舅媽不留情地剜他一眼。

“那就是阿琪瞎了呗!”表弟不服氣地小聲嘀咕,随即又果斷地轉移戰火,把話題往楊舒屹身上引,“開哥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啊?”

“他公司有事。”楊舒屹戳着米飯,搬出一早準備好的借口。

“還是資本家狠,自己卷自己啊!”聽聞資本家的辛勞,無産階級的表弟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多汁的排骨,直覺碗中的排骨更香了。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不耕耘還有肉吃不是很美的事情嗎!

舅舅語重心長:“男人本來就是要以事業為重,舒屹你們分居兩地,平時也多關心他一點,見面給他煲個湯喝一喝。”

“嗯嗯。”楊舒屹乖巧應下,目光卻不經意地和旁邊表弟欲言又止的視線交彙。

表弟眼中的嘲諷意味十足,仿佛在說,他爸明明自己都沒什麽事業可言,怎麽還那麽爹味那麽重,要教育真正有事業可幹的富二代呢?當然,他已經被罵夠了,這話絕對不會說出口,見她接收到他的意思後就垂眸繼續扒飯。

舅媽聞言,往楊舒屹碗裏夾了塊白切雞,還是最滑嫩的雞腿部位:“舒屹你也是,多吃點,開店很辛苦吧?我看你比之前還瘦了。”

“謝謝舅媽。”

表弟将碗往前伸了伸,意思很明顯,他不站起來夠不着那碟白切雞,指望讓他媽給他夾兩塊。

舅媽看着兒子那個雞窩頭就沒好氣:“自己夾,吃懵你!”

那只碗一秒都不帶猶豫,迅速收回去,好像剛剛只是舅媽自作多情的誤解。

“我剛上來的時候好像看到樓下有人在搬行李,門口也沒看到招租啓示,他是搬進還是搬出去啊?”生怕話題繞回梁文開身上,楊舒屹沒話找話地聊天。

“哦,是搬進來。就是你之前住的那個房間啊,前段時間退房走了,我那天還在裏面搞衛生,那個男孩子剛好打電話來看房,一看就看成了。”

是了,楊舒屹當初一個人住在五樓的單間。舅舅一家住在六樓,她只有吃飯寫作業才會上樓。并不是他們刻意孤立她,而是六樓就只有三個房間,舅舅舅媽一間,表弟一間,那時候尚且還在世的外婆一間。外婆覺淺,經不得吵鬧,因而她要麽睡沙發,要麽就只能一個人睡在五樓原用于出租的單間裏。

舅舅舅媽對她談不上苛待,反倒因為她媽給了生活費,好吃好穿的都會捎帶上她,還特地給她的房間裝了空調。但就像五樓和六樓之間相隔的18級臺階,寄人籬下的她旁觀舅媽和表弟的相處模式,意識到他們其實一直把她當客人對待,親疏有別。心思格外敏感的她,意識到自己于他們而言是被迫接納的包袱,因此空調是能不開就不開,好吃好穿的也盡量謙讓。

初中畢業時外婆因病離世,楊舒屹終于搬上了六樓,但是同居一室并沒有拉近他們的關系,反倒讓她更體會到寄人籬下的不自在,更加堅定要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的決心。好在她一直念的都是寄宿制學校,哪怕在本地上學,周末也可以選擇不回家。她說自己想在學校好好學習,舅舅舅媽也沒有立場說些什麽。

“那很順利呀,那間房每個月房租還可以多喝幾頓早茶呢!”楊舒屹粲然一笑,忽視心底冒着泡的小疙瘩。

大學畢業前夕,她終于找到借口徹底搬離了這個家,把所有屬于她的東西一件不留地帶走。她以為她會像暢想過無數次那樣痛快,畢竟這個家裏的屬于她的個人物品少得可憐,還沒有宿舍和之前和雒宇在外面租住的小單間裏齊全。但當她坐在尚未收拾、空無一人的出租房裏,還是情難自控地抱頭痛哭了一場。她意識到她仍然是無根的浮萍,随處漂泊,只不過是在那間居住着和她有血緣關系的親人的房子裏待的時間比較久而已。

飯畢,表弟被踢去洗碗,他們三人坐在客廳裏喝茶吃水果。

這時已經到了舅舅舅媽午睡的時間,但楊舒屹也不好一吃飽飯就拍拍屁股就走人,只好耐心地黏在椅子上,目光聚焦在電視機上的《七十二家房客》,等着兩位長輩熬不住再告辭。

“你媽前幾天打電話,說下個月想帶你妹妹回國祭拜一下你外婆。”

楊舒屹的目光遲疑地扭回舅舅臉上:“哦,她沒和我說。”

事實上,她和她媽的通話頻率随着年歲漸長愈發地低了。任何關系都是需要費心維護的,在空間拉大之後,維系就愈發艱難起來。雙方都很忙,她忙着賺錢,而她媽忙着她的家庭生活,彼此都鮮少想起還有這麽個親人的存在。

楊舒屹長大後稍微能共情多愁善感的冼女士一些,丈夫早早意外逝世,而她本人又是那種崇拜“亦舒”到要把女兒的名字都改成“舒屹”的女子。單身拉扯一個孩子沒有那麽容易,她自己又有情感方面的需求,因此出國務工後遇見合适的人立刻安定下來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只是楊舒屹不得已成為了冼女士這一段美滿婚戀的犧牲品,談不上被迫,這當中也有她自己的選擇。冼女士不是沒有提議過要把她帶去國外生活的,只是那時候冼女士肚子裏孕育了新的生命,新組的家庭還有一個異父異母的弟弟的存在。除了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的愛之外,出國還意味着全然陌生的環境,還有語言不通的問題,因此她斷然拒絕了。

“可能還沒決定吧?我聽她的語氣也是還沒想好……你媽很多年沒回來了,我還以為她下次回來會是你訂婚或者結婚呢!”

“那等我媽決定好再說吧!她回來的話,我也店休回來掃墓。”楊舒屹表情沒多大變化,重新将目光聚焦回電視上。

劇集正播到燒水洗澡的畫面,源源不斷的蒸汽好像透過屏幕,熏進了她的眼睛。與其說她看得很淡,不如說她已經麻木了,親情于她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

舅媽插嘴道:“對啊,回來的話你順便帶文開見一見她,女婿還是要過丈母娘那關的。”

雖然舅舅舅媽從沒催婚過,但是周邊所有人都默認正處于适婚年齡的他們是要結婚,就連他們自己似乎也這麽認為,談話中偶爾會提及未來如何。

“嗯,到時候再看。”楊舒屹垂眸,模棱兩可地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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