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場上見！

10 場上見！

“鄭喬啊，你說你——數理化都拿了滿分，怎麽生物不給我拿個滿分啊？”七班的班主任，教生物的譚家明老師開着讓人略微尴尬的玩笑，但鄭喬笑得很客套。譚家明推了推眼鏡，說：“你這可是特例啊！才一次月考，學校領導就特意把你調去一班，你也是給我争光了，呵呵。”他拍拍鄭喬的上臂，鼓勵地笑笑，這是一種只有被器重的學生才看得到的表情。

譚家明的長相沒有什麽特色，戴着金邊眼鏡，留着小平頭，穿着淺紫色的短袖襯衫和黑色西褲。面對着譚家明，高大的鄭喬不由自主地将重心倚在一只腳上站着，雙手松松地背在身後，微微含胸駝背，低着頭看譚家明：“譚老師，七班挺好的，我不想去一班。”

譚家明在椅子上坐下，清清嗓子，一只手在桌面輕敲，像每個氣場不足的年輕人，習慣做多餘的動作，微微仰頭看鄭喬：“為什麽不想去一班？”

“去一班，今年的籃球賽就拿不了冠軍了啊。”鄭喬笑笑，“要去也下個學期再去。”

“呵呵，想不到你的班級榮譽感這麽強啊，是好事！但是呢，去一班也是好事，而且是學校的安排，你就去吧！”譚家明說。

“譚老師，我要留在七班。”鄭喬頓了一下，忽然脫口說出下半句，“這就是我的決定。”

竟然給老師下“決定”？感到權威正受到冒犯的譚家明正色道：“鄭喬，學校的決定，和你自己的決定，哪個大？”

是個不好溝通的老師，鄭喬在心裏判斷，可是學校的這個決定本來也是不按規矩來的。他不想這麽聽話。

“譚老師，這樣為我破例，不好吧。萬一我下一次考砸了……麻煩您向學校領導表達一下我的意願，我相信英明的領導老師們都會理解的。”他把話說得很圓滑，但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表達了戲谑的意思。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一個七班的學生考了全級第二名，數學物理化學三科滿分，這個消息讓全校都震動了。七班的班主任譚家明提議，讓鄭喬破格直接進入尖子班，反正二班也比一班多一個人。如果實現了，那這就是師大附中建校以來的“第一次”。得到校領導的同意後，譚家明将鄭喬叫到辦公室裏來，有些得意地向他宣布了這個消息，沒想到鄭喬是這個态度。譚家明這會兒略微有些局促，做出沉吟一會兒的樣子，然後揮揮手讓他回去：“你先回去吧，你這個情況我跟學校再研究研究，你先安心學習。”

“謝謝譚老師。”鄭喬笑笑，對譚家明鞠了個躬。

譚家明望着鄭喬——平時不是個跟老師作對的調皮學生啊，怎麽關鍵時刻不聽話呢？但畢竟還是給自己争了光的，譚家明說：“下次生物考好點，聽見沒有！呵呵！”希望借着善意的玩笑拉近和鄭喬的距離。

鄭喬又習慣性地把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踱回教室。七班吵吵鬧鬧的，課間根本沒有人學習，有玩游戲的，有看雜志的，還有兩個男生在教室後面玩傳籃球，見了他叫他“喬爺”。自從考了數理化滿分、全級第二名，把全市中考第二名的林士凡都甩在身後，全班人都對他服氣了。“喬爺”這個名號，原本只是在幾個打籃球的男生之間流傳，現在已經成為全班人對他的稱呼了。他真心覺得七班挺好的。考個全級第二，也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事情，那也是人的位置，不是神的位置。而他偏偏想要證明，尖子班的學生能做的事，普通班的能做得更好。再說了，師大附中的普通班，能差到哪裏去？

有個身材不高，但肌肉結實的男生走過來，滿臉興奮地對鄭喬說：“籃球賽賽程出來了！”話還沒說完，旁邊有人叫道：“哎，老師來了，快回座位！”那男生扭頭一看，譚家明的頭和脖子在窗戶上飄過，正一臉嚴肅地盯着班裏，趕緊跑回座位。譚家明在窗外默默看了一會兒，确保大家躁動的心都平靜了下來，這才走回辦公室。

譚家明一走，七班又響起了說話的聲音，像個大蜂窩一樣，密集而低沉地“嗡嗡”響。幾個男生圍着鄭喬，讨論着賽程。在師大附中，籃球賽是每個秋季學期最引人矚目的活動，往年表現突出的學生在整個冬天都會是校園內的明星人物。

Advertisement

“首輪對上二班？我說，我們運氣真夠好的！”“喲，尖子班啊，虐死他們！”

“二班有誰啊？”“就一兩個能打的吧，有個叫吳淼的，記得嗎？剪寸頭的那個。到時候兩個人貼身防死他，贏定了！”

“那小子單打能力還是挺強的，上次單挑贏了四班的歐雷……不過打全場他們班肯定得歇菜。”

“不是還有兩個嗎，一個嘴巴很大的，一個叫什麽子建的。那個大嘴巴也還行。”

“那個大嘴巴是一班的。”

“哦……那二班能不能湊夠五個人還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

鄭喬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靜靜地聽着。七班的陣容就是沖冠軍去的，他根本沒擔心過賽程怎麽安排。他想起那個寸頭——吳淼——不是在球場上，卻是在奧數班裏。月考之後，鄭喬也進了奧數班，第一次上課，吳淼就過來跟他下了戰書： “你就是鄭喬是嗎？下次月考我一定會贏你！”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爍着灼熱的光芒。鄭喬有點喜歡這小子的達觀率直，讓他想起了《灌籃高手》裏的櫻木花道。注定要跟這小子在考場和球場上都比一比了。鄭喬随性地沖他笑笑：“走着瞧。”

“老師又來了！”有人提醒道。

譚家明的頭和脖子又懸在了窗戶框上面，臉上的表情比剛才更加陰郁。籃球隊員們作鳥獸散，幾秒鐘之內，教室又恢複了秩序。譚家明用手指敲敲窗戶玻璃，以示警告。他重點觀察了幾個最調皮的學生，直到他們都不再交頭接耳、東張西望，才又走了。

吳淼站在二班的講臺上，向大家宣布着新鮮出爐的籃球賽抽簽結果。他是班裏籃球打得最好的，他當籃球隊的隊長是衆望所歸的。不過現在，他摸着後腦勺，一副羞愧欲死的樣子，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嚣張。顧煊站在講臺下面，笑着聽；她今天穿了條象牙白的中袖連衣裙，卷曲的長發看似随意地在腦後挽個髻，腳上穿雙色的方根高跟鞋，是一如既往的精致。

二班只有十幾個男生，平時會打打籃球的也就七八個，大部分同學平日裏對籃球是不關心的，但作為一項集體活動，大家的熱情還是很高的，連女生們都很興奮雀躍的樣子。聽到首輪對上七班，立刻開始議論：“七班的實力怎麽樣？”男生們都露出苦笑，有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覺，分外悲壯。吳淼回了座位，梁允罵他：“你拉屎沒洗手去抽的簽？”舒保加不明所以，一臉無邪地問：“七班很厲害嗎？”

“有點吧。”梁允裝模作樣，“我們跟七班的實力對比請參考你跟夏楊的智商對比。”

舒保加想想1號和41號的差距，不對，是年級第一名和年級一百多名的差距，不吭聲了。

“能不能對我有點信心？”吳淼重新振作起來，他可不想還沒上場就向鄭喬認輸。他想要好好比賽，不退縮，證明普通班能玩好的籃球，尖子班也能。他把賽程卷成一個圓筒，塞到課桌裏去，用手推推舒保加的腦袋瓜，“到時候看我的。”舒保加向他露出一個信任的笑容。

“這是我們班的第一次集體活動。”顧煊站上講臺說，“雖然不是每個同學都上場，但我還是希望下周大家能抽出時間，到現場給我們班的隊員們加油。這也許會成為大家在高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一。高二分了文理科，也許你旁邊的同學再也不會和你坐在同一個教室裏了，三年後畢業，也許你們再相見的機會也不多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多參與一些集體活動，給彼此多留一些回憶。”

聽到顧煊的講話，梁允往後靠，小聲說給吳淼聽：“唉，還動員全班都去看啊，這下丢臉要丢大發了……要是我們抽到一班多好。”

舒保加說：“你們覺不覺得，老師今天特別美特別感性？”

吳淼敲敲舒保加和梁允的椅背，又敲敲夏楊的桌面：“诶，你們先幫我看看，這幾套球衣，哪一套比較好看？”

“就打一場，買什麽球衣？穿校服打得了！”梁允說，但眼睛還是在廣告單上瞟來瞟去，“……紅色吧。”

夏楊看一眼：“黑色吧。”

“不行，七班是黑色。要不一樣的。”吳淼說。

舒保加仔細瞧了瞧，“我覺得這個紫色的好看。”“行。”吳淼拍板，“那就紫色了。”梁允翻個白眼，繼續做自己的作業了。舒保加看着梁允一副失寵的樣子，有些小得意。吳淼把定制球衣的傳單收起來，開始做物理題。那副認真的樣子，讓人想不到他一分鐘前還在熱烈地談論籃球。最近這家夥怎麽特別用功——學習也用功，練球也用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

“保加！來一下。”顧煊說。舒保加趕緊回過神來，站起來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保加，最近你的理科有進步哦，繼續保持。”舒保加咧開嘴笑，挽着顧煊的手，緊緊貼着她，發揮着天生自來熟的技能：“嘻嘻，謝謝顧老師。”心中得意——有夏楊和吳淼坐我後面，不進步豈不是對不起上天的安排？

“上次我們文明班級和黑板報評選都得了獎，就放在我的桌面上，你拿回班裏吧。我去開會了。”顧煊說着揚揚另一只手裏的本子。

“好的。”舒保加乖乖地松開手。走進辦公室，老師們都不在，她一屁股坐到顧煊的椅子上，先拿兩顆糖吃了，拿起黑板報的獎狀看了一下，一等獎，心裏有些小得意。随手拉開中間的抽屜，看到了底下有一張請柬。舒保加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把獎狀放下，把請柬拿了出來。

傳統的紅色請柬，上面印着燙金大字：新郎品言，新娘趙雪君。還有“品”這個姓啊，真少見，舒保加心想。有人走過辦公室門口，差點把舒保加吓死，還好不是哪個老師。舒保加這時有種偷窺隐私的羞愧感，咽了口口水，輕輕地把請柬放回原位，合上抽屜。她悄悄退出辦公室，看見顧煊正穿過空中走廊，去往教學樓的另一側。下午的陽光穿過她身體的兩側，吞沒了她的輪廓，顯得有些消瘦。

回到教室，毛宇文又來串班了，坐在梁允的大腿上。吳淼對毛宇文說：“待會早點下去，占個場，我們班還得訓練一下。你們班要一起來嗎？”

“沒人去的。我們班是勉強湊齊五個人。根本沒人重視籃球賽的事情，高老頭完全不管，整天就想着怎麽出成績。”

“那你來吧，教一下我們班的替補，基本沒打過球的那種。”吳淼笑嘻嘻地說。

毛宇文說：“打七班啊，可能你們練不練都差不多……”

“可是也不能不練，不試一下怎麽行。”吳淼微微昂着頭。

鐘靈在樓下把237.5元電費交了，然後“蹬蹬”跑回宿舍，關渝和舒保加都在。空調開着，25度，遙控器放在書桌上。鐘靈指揮舒保加：“保加，給我倒杯水。”

舒保加忙起身去倒水，鐘靈喝了一口，開始說道：“這個月的電費我全交了。”

“啊，多少錢？我都忘了這事。”舒保加說道。

鐘靈對着關渝的方向說：“我媽說了，你不想交電費可以不交。”又轉身對着舒保加：“更不能因為關渝不肯交電費，就叫你跟我平攤。”

關渝問：“我什麽時候說一分錢不交了？”

鐘靈沒有理她，繼續說道：“我媽說了，就算我一個人住，該吹空調還是得吹空調，所以我交多一點是應該的。我覺得我應該聽聽你們的想法。關渝，你覺得你應該交多少？”

關渝說：“我從小就不怎麽吹空調，我在家我都是吹風扇的，不喜歡吹空調。如果你們不在，我也不會開空調。”

鐘靈看一眼空調，舒保加尴尬地說：“是、是我開的，不是關渝開的。”

“那你想交多少？”鐘靈沒有理會舒保加，直接問關渝。

關渝說：“我又沒說我不交。”

鐘靈僵硬地重複道：“那你覺得你應該交多少？”

“我們B棟所有宿舍，電費最高的是我們，電費最低的是82塊。我用的電費不會比他們這個平均數高。”

鐘靈翻了個白眼，“82除以4，所以你想交20塊啊？”

關渝反問：“那你覺得我應該交多少？”

“難道我開空調，沒有吹到你嗎，你不是也享受了空調？”鐘靈問。

“因為你開得這麽冷，我還要多蓋被子，這叫享受嗎！”

鐘靈問舒保加：“你覺得你應該交多少？”

舒保加說：“我也開空調了，你交多少我就交多少吧。”

鐘靈拿起桌面上的遙控器扔上了自己的上鋪，有些生氣地說：“算了，二十塊還不如不交呢……你不想交就別交了，但是有一個條件，以後你不準碰遙控器。只有我們兩個可以用。”

“那你覺得我要交多少？”關渝問鐘靈，“還有，我覺得冷了我也不能調高？”

“保加，從下個月開始，我們兩個平攤電費。”鐘靈當沒聽見。

“行。”舒保加小聲說，“我聽從組織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