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長夜
第52章 長夜
姜守言沒說話,他在腦子裏鈍鈍地咀嚼折磨這兩個字,他有點聽不明白。
程在野把着他的肩膀,不可避免地想起重逢那天,姜守言靠坐在沙灘上,像一只安靜趴在陽臺上的貓。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麽?
程在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又垂下睫毛緩了一會兒,喉結很輕微地顫着。
“姜守言,那幾個月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怎麽熬過來的?
姜守言空茫地眨了眨眼,其實他有點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再睜開眼,看到的是祁舟那張臉。
他腦袋還是空白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耳邊儀器滴滴滴吵個不停,他有些不舒服地蹙起眉,祁舟伸手取下了血氧儀的指夾。
祁舟什麽都沒問,只說還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後面還有兩到三個療程的高壓氧。
姜守言不想住院也不想吸高壓氧,他覺得沒有必要。
祁舟黑漆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平靜地叫了他的名字:“姜守言,你是我親手搶救回來的。”
姜守言垂下眼,沒辦法再多說一個字。
或許是剛在生死線上徘徊了一圈,他那段時間的心情很平靜,還和氧艙裏的另一個病友成了搭子,偶爾會在樓底下的小花園裏逛逛。
後來病友出院了,再後來姜守言也出院了。
但出院了高壓氧也還沒斷,祁舟生怕他會變成傻子,摁着他吸夠了三十天的氧,期間姜守言申請了簽證,處了外婆的後事,捧着骨灰盒回了老家,埋在了後山的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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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地在他母親死後就荒了,現在壘起了兩塊墳包。
簽證辦下來那天剛好到六月,姜守言靠在病房的窗邊看着曬到花園裏的太陽。
他因為一次突發性的暈厥又進了急診,做了全套檢查後只查出來了營養不良。
身後傳來腳步聲,姜守言舉着他的吊瓶回了頭。
祁舟今天調休,姜守言最近見多了穿着白大褂的祁舟,看着短袖長褲的他還有點不适應。
“結果都出來了,打完這瓶我是不是能出院了?”姜守言晃了晃手裏的吊瓶,表情如常地問。
祁舟看着他蒼白的面色和瘦削的臉頰,突然有了個其他的猜測。
不怪他發現的晚,姜守言實在太能藏了,除了那次爆發性燒炭後,他再沒有其他的反常行為,乖乖地住院、吸氧,回公司上了段時間班,提出離職,交接工作。
或許每天見面真的很容易讓人忽視許多外貌上的細節,也可能是工作太忙又或是心陰影過大,讓祁舟沒辦法長時間盯着姜守言看,直到今天他才猛地發現,姜守言瘦了很多。
他這段時間的安穩和秩序更像是回光返照,交代後事。
“你……”祁舟見多了死亡,此刻卻沒辦法開口把那個字說出來,只迂回道,“我們醫院心科也挺不錯。”
姜守言臉上還是沒有多餘的表情:“我沒病。”
他似乎知道祁舟原話想說什麽,笑着補充道:“我只是想死。”
祁舟看着他的笑容,在空調房裏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開始想辦法勸姜守言去看精神科,姜守言嘴上還是那句我沒病,臉上表情也很平靜,照常出門,照常吃飯,沒有一點消極的行為。
正常到讓祁舟開始對自己産生懷疑,那天聽到的那句話是不是幻覺,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直到後來某天,他收到了姜守言發來的一張機票照片和很長一段微信消息。
他連呼吸都靜止了,電話撥打過去提示對方已關機。
祁舟抿着嘴唇,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段微信消息,姜守言從來沒好過,他太過安靜,安靜到讓人很容易忽略他其實一直都在承受痛苦。
他一次次崩潰又一次次重生,最後被遺像框進了長夜,再也走不出來。
臉頰突然被溫熱的指腹輕輕碰了碰,姜守言回過神。
程在野注視着他那雙空洞流淚的眼睛,輕聲說:“我們離開這裏吧,姜守言,我們先換個地方住。”
姜守言有點反應不過來,頓了許久才艱難地問出三個字:“為什麽?”
程在野:“因為這個地方讓你感到難過,讓你覺得不舒服,你需要先換個環境。”
姜守言想問這不是逃避嗎,他好不容易才決定要回來,可這句話太長了,他連開口都覺得費勁。
程在野就像是能猜到他想說什麽,溫聲解釋:“這不是逃避,只是暫時換個環境,等你好一點了,能接受了,我們再回來。”
程在野拉着姜守言的手放到了姜守言心口上:“你先得是你自己,才能去想其他的。”
姜守言有點聽不明白,但好像又有一點醒悟,他感覺自己的長夜撕開了一條微弱的口子,光亮溫和地映在他眉眼上。
客廳的窗簾還拉着,姜守言下巴支在膝蓋上,看見程在野在手機上點了幾下,然後站起身對他說:“房子沒那麽快能租到,我們先去酒店。”
他重新收拾了兩個箱子,裝了合适的衣服,最後拖着兩個箱子回到客廳,問姜守言還有什麽需要帶的嗎?
姜守言手指晃着沙發旁邊的燈泡,背後的蝴蝶在昏黃的燈光裏晃動着翅膀,回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姜守言會看着這片蝴蝶牆入睡,夢裏偶爾會出現程在野浸在陽光裏的笑容。
這間房太昏暗了,他有點不敢去看程在野的眼睛。
姜守言不說話,程在野就抱着他耐心地等,直到姜守言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我是不是很沒用。”
程在野蹭了蹭他的頭發說:“你只是生病了。”
程在野訂的酒店既近也遠,近得開車五分鐘就能到,遠得看不見姜守言原本的小區和外面那條長長的江水。
姜守言在酒店住了三天,程在野帶着他換到了新租的房子裏。
或許是剛換了新的環境有點不安,又或者是看着程在野忙前忙後的身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姜守言坐在飄窗上,看着底下墊着的程在野的外套,突然有點難過。
程在野鋪好了床,走過來摸了下他的頭發,問他:“怎麽了?”
姜守言說:“沒怎麽。”
程在野摸了下他的眼睛:“姜守言,別撒謊。”
姜守言眼淚瞬間就沾濕了他的指腹,他霧着一雙眼睛,看着程在野說:“我有點難過。”
程在野坐在床邊嗯了一聲:“哭也沒關系,情緒本來就不是用來控制的。”
姜守言歪着頭看了他好一會兒,眼淚落下來的瞬間,他揪住程在野的衣領,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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