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入冬

入冬

山中無歲月。

今年冬日來得早，雪下的也大。瑞雪兆豐年，鄉親們也都高興。

昨天夜裏積雪把雞圈壓塌了，死了兩三只小雞，于是下午梅時淮和梅阿爹在後面修雞圈。

梅阿娘讓曉沄給燒了鍋開水，帶着秦朗月在前院裏殺雞拔毛。

也正好是在前邊收拾，看見了從門前走過的小哥兒。

梅阿娘趕緊讓曉沄去叫回來。

梅阿娘從家裏拿出個布袋子，裝了幾把幹棗子，裝了條熏魚。

秦朗月不明所以，嫁過來好幾個月，從沒看見過這個被曉沄連拖帶拽拉過來的小孩兒。

瞧着這麽瘦，只比曉沄高了一點，身量還沒她一半。

梅阿娘讓曉沄帶着小哥兒去她屋裏暖和暖和，拿出滿滿當當的布袋出來，塞到小哥兒背的大口袋裏。

“娘，這是誰？我咋沒見過。”

“這是小雷子他哥，叫小霜。你沒見過正常。他一般不在村裏，冬天都背着柴去鎮上賣。”梅阿娘又繼續收拾地上的雞。

秦朗月倒是愣在了哪裏，轉身回屋拿了兩件衣服出來。

現在天下太平，朝廷也放寬政策，賦稅徭役都不多。難以想象還有過得這麽苦的。

小雷子這小孩兒他也見過，瘦瘦小小的，身上全是骨頭沒有肉。天天在村子裏和山上撿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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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阿娘之前就說過這家人過的不好，爹娘都是病死的。還有一個奶奶現在也不大好，月月要吃藥。

秦朗月看着霜哥兒身上的破布有些不是滋味兒。村裏人都善良，願意給點吃的。

但現在棉花還是貴，村裏人也接濟不起。霜哥兒身上穿的還是秋天的麻布。只不過多套了兩層而已。

秦朗月找了兩套自己小時候的棉服，他本想着帶過來之後拆了，冬天做個蓋腳的小被子。

入冬後卻一直忙着，沒來的及做。碰巧有霜哥兒，就給了他吧。

攏共就兩件，秦朗月也沒什麽舍不得的，都好幾年前的棉衣了，只不過那時候長得快，今年穿，後年就小了。倒是裏面的棉花還好着。

梅阿娘看見秦朗月拿着兩件棉衣出了門，問他：“咋拿你衣服出來了，要洗明天中午洗，這大冷天的。”

秦朗月開口解釋道：“這是我以前的，現在穿不下了，我阿娘想着說讓我帶過來做了腳被兒，我這一下給忘了。

我看着霜哥兒身量比曉沄瘦，應該能穿下。”

梅阿娘點了點頭，朗月手裏那兩件看着确實小，霜哥穿差不多正好。

梅霜和曉沄一起從屋裏出來，他是去山裏砍柴火去了，他走習慣了的路雪太深了才走的背陰的這邊。

碰見開着院門的梅家也是碰巧。

梅阿娘給他拿了那麽一大布袋，梅霜趕緊推回去，光裏面的棗就能賣不少錢。

“拿着吧孩子，回去熬個姜湯紅棗水喝，這大冷天的。

你喝碗你奶奶弟弟也喝碗，可別感冒了。”

梅阿娘硬是塞到他手裏了。

小哥兒臉上被刮的粗糙，淚流滿面滿面的看着就覺得疼。

梅阿娘給他拿衣袖擦了，好好安慰了幾句。

秦朗月讓他試試衣服，梅霜趕忙後退要背起柴火走。

曉沄噔一聲關上了門。

“霜哥兒，試試吧！我小哥兒衣服都可好看了。”

“試試吧，別嫌棄。這是我好幾年前的衣服，曉沄也穿不下了，你穿穿。”秦朗月安慰着他。

曉沄幫梅霜把柴火卸下來，朗月帶着他進了東屋。

秦朗月給他倒了杯熱水，讓他坐下喝兩口。

梅霜趕緊搖搖頭，人家的炕看起來幹幹淨淨的，鋪的墊子瞧着也白淨厚實。他身上髒，坐壞了人家的也不好洗。

秦朗月也不逼他，讓他脫了外邊衣服試試。

梅霜脫下兩三層麻衣，才顯出裏面的裏衣來。可惜裏衣也是破的，有的地方縫了補丁，有的地方還破着口。

脫下衣服就更瘦了，全身沒幾兩肉。秦朗月讓梅霜也把裏衣脫了。

第一件是個黃的，梅霜穿不下，給他弟弟穿大了點，也能穿兩年。

第二件是青綠的，梅霜穿着大了點，但是裏面沒穿裏衣，裏邊套兩層也就不大了。

試完衣服秦朗月沒讓他脫下來，從裏間櫃子裏找了幾塊做裏衣剩下的棉布，穿了針線，把梅霜脫下的裏衣補了補。

補裏衣時問了梅霜幾句話，才知道他都十六了。

就比秦朗月小一歲，還沒有議親。平常農活，家務活都一個人幹，奶奶動不了，弟弟小幫忙幫不了多少。

說話間衣服也補好了，穿上裏衣後梅霜又套上了他的麻衣。一會兒還要被柴火，弄髒了新得的可就得不償失了。

梅霜手裏拿着大布袋和衣服眼眶紅紅的，留下一捆柴火就急急忙忙跑走了。

出門撞到了一位嬸子還是大娘也沒看清，說了好幾聲抱歉就不見人影了。

這頭梅霜剛走，梅大媳婦爬起來就看到秦朗星背着筐來了。

她到要看看筐裏裝的是啥。

梅阿娘和秦朗月剛送走梅霜，自然還在院子裏站着。

秦朗星進門就喊大娘和小哥。

梅阿娘熱情的把秦朗星帶到堂屋裏給端上來了自己蒸的棗子糕。

秦朗星擺擺手，撂下兩條五花肉和一塊板油就要着急回家。

梅阿娘把他拉住，問他着急忙慌做什麽。

“家裏來且（親戚）了，我着急回去一起拾掇呢。”

“家裏來且了送啥肉啊，趕緊帶回去。”梅阿娘又拿油布包了棗子糕一同裝在了筐裏。

秦朗星又着急想走不想掰扯，又想把東西撂下，沖他哥說：“诶呀，是二舅和二妗子（舅媽）來了！大娘，哥，拿着吧！”

秦朗月按下梅阿娘往筐裏塞東西的手，給秦朗星拿了一半肉錢，推推他，讓秦朗星趕緊回家。

這小子跑的飛快，梅阿娘拿着一只雞去追，追了好一會兒也沒追上。

只能大聲喊他：“跑慢點，下次來大娘家，大娘給你炖雞吃！”

梅阿娘只聽見一句好勒，後邊的實在聽不清，打算回家去了。

拎着雞回家見門口躲着梅時淮他大娘，沒好氣道：“躲躲藏藏幹什麽你，偷東西啊。我說大嫂，分家了就別往這裏來了呗，又沒你家的地。

唉！可別我說多管閑事，這半個山頭我家都占着了，這是我家。

趕緊，從我家滾出去。”

沒等對面說話，“哐”一聲關上了院門。什麽鬼哭狼嚎，指桑罵槐。她聽不見聽不見。

院裏也收拾幹淨了，雞毛雞血掃到了角落裏，盆子也收到了廚房裏。

梅阿娘往廚房裏去，依舊是曉沄在燒火。朗月卻不見蹤影。

“你小哥兒呢？”梅阿娘問。

秦朗月拿了姜蒜正好從倉房出來，“娘，我在這兒呢。廚房沒姜蒜了，我拿去了。

這麽一大塊板油，咱們煉了油渣包酸菜餃子吃。”

板油還在焯水，不用人看着。梅阿娘囑咐曉沄看着火，拉着秦朗月去屋外。

梅阿娘拿籃子裝東西，秦朗月不明所以問：“咋啦娘？”

梅阿娘直起身說：“朗星這樣，你咋也這樣啊。咋不讓他拿東西啊。家裏不是來且了嗎？

你趕緊，我收拾點東西趁天還沒黑你和二淮一起送過去。”

“娘！”

“咋啦？”

“沒事兒！那不給了他錢了嘛。”

“那每回吃肉都只給一半錢，不裝點東西不得虧死。”

秦朗月靠近梅阿娘，在她耳邊小聲說：“我二舅來了，我二舅占便宜沒準兒，給朗星拿的東西我二舅準給帶走。

我二妗子也好事兒，家裏好東西別說藏在我大伯家裏，就算村裏哪家吃肉她都得問兩句是不是我爹娘藏過去的。

簡直比這邊的大伯母都橫。”

梅阿娘聽着笑彎了腰，秦朗月性子好的從不說別人的壞話，冷不丁聽他這麽一說，還真想見一見他口中的惡人。

這得貪便宜成什麽樣才惹得這麽好的小哥兒都惶恐不及。

秦朗月沒跟着一起笑，扶着笑的肚子疼的阿娘去堂屋後，自己就回了廚房熬油渣。

這邊在堂屋包餃子，梅阿爹和梅時淮也進屋了。

梅阿娘數落他倆修個雞圈還修到天黑，梅阿爹可憐巴巴的解釋。梅時淮早跑到夫郎旁邊親親熱熱的擀皮去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包了餃子吃了飯，用鍋裏的熱水泡了腳才舒舒服服的睡了。

這邊有說有笑的，梅大伯家卻炸開了鍋。

主要是梅大娘一個人在輸出，“你沒看見，那秦朗月給了梅霜那麽好兩件衣服，又是厚又是棉布的。

還有他弟弟，送過來了兩條五花肉和一大塊板油。

不愧是豬肉佬家的哥兒，家裏就是有錢。”

梅大娘說完，去看家裏人的臉色。

果真，誰的臉都不好。

大伯家大兒子梅時清說：“爹，你看看。他家裏頓頓吃肉，還有東西打發，咋就不能借咱們錢了。

這金寶去鎮子上讀書，考了童生秀才他們臉上不也有光。”

梅阿爹愣是坐在桌子旁不說話，老二老三的态度他也知道，他是說不了了。可爹娘還活着呢！

他老三再有能耐，也不能不聽爹娘的話。

梅老大拍響桌子，讓這一大家子都閉嘴。

半響沒人說話後他才說：“明天我去找爹娘去，只要老人還在，他一家就得客氣着把錢借咱！”

說完就回了屋，想着他的春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