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炮灰暗衛13 齒痕
第36章 炮灰暗衛13 齒痕。
“出去!都給孤滾出去!”
西北邊塞, 營地最中央的幄帳內,男人陰戾的聲音于夜色中響起。
下瞬,幾名臉色煞白的伶人抱着琵琶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 唯有帳簾開合之間, 隐約看見地面上破碎的杯盞。
守在營帳外的士兵也飛快垂下頭來, 不敢多看,心中卻不解:前幾日方才破了胡人兵陣, 大勝敵軍,王爺卻不見任何喜色;
而更令人費解的:王爺喚人尋來天下聞名的伶人,卻只為吟唱一首坊間的尋常小曲兒。
營帳內, 蕭黎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榻上,容色慘白,眉眼間盡是幾日未曾休息好的疲倦。
伶人的嗓音美妙至極,伴着琵琶音, 哪怕只是尋常小調, 都吟唱得分外悅耳,恍如天籁。
比時窈唱的動聽太多。
可是不行,還是不行。
沒有一絲一毫的用處。
他仍難以安眠。
每一次閉上眼,仿佛能看見一道纖細的人影坐在燭火中,手中捧着一本話本艱澀地看着, 有時遇到不會的字, 便朝他湊來。
或是聽見在幽靜的夜色中,伴着蛐蛐鳴叫的聲音,幽幽響起的不成調的小曲兒。
更或是, 那一場壯觀的日落,以及伴随着最後一縷夕陽的……那一個淺淺的吻。
可是睜開眼,眼前空無一物, 只有漫無邊際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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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蕭黎未曾眼也未擡,嗓音沙啞淩厲:“滾出去。”
來人在門口僵立了好一會兒,方才委屈地喚道:“阿黎!”
蕭黎的眉眼恍惚了一瞬,這一刻,他竟想起時窈第一次喚他阿黎的樣子——在他遇刺時,為他擋下了致命的一劍後。
就像是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唯有危機時,才情不自禁喊出。
“阿黎,你又睡不着了嗎?”扮成軍醫模樣的蘇樂瑤走上前來。
蕭黎怔怔地擡頭,看向已經走到自己身側的蘇樂瑤,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曾經很想要的,一種名為“思慕”的情愫。
可是為什麽他尋不到一絲高興的感覺,只有迷茫與惶恐。
“阿黎?”蘇樂瑤已經站在他的榻前。
蕭黎的喉嚨緊了緊,良久搖搖頭:“無礙。”
說着,他站起身,垂下眼簾朝外走:“帳內太悶,我出去透透氣。”
“阿黎,你究竟怎麽了?”蘇樂瑤聲音滿是不安與困惑從身後傳來。
這段時日,她在肅殺的戰場上,第一次見到蕭黎骁勇善戰的英姿,見到他被衆多将士衆星拱月的追捧,只覺自己往日對他有所偏見。
不知不覺間,目光也越發頻繁地落在他身上。
可是他卻好像變了,他總是一個人怔怔地看着某一樣東西發呆,有時是一株花,有時是一本話本,有時只是最為普通的夕陽……
蕭黎的腳步也随之頓住。
他究竟怎麽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最終,蕭黎一言未發,掀開帳簾走出幄帳。
打了勝仗的将士正聚在篝火四周喝酒吃肉,好生熱鬧。
蕭黎望着那一片熱鬧,心中越發空寂,餘光瞥見角落的老将正笑望着前方,手中拿着雜草編着什麽。
察覺到蕭黎的存在,老将忙站起身:“王爺,”說着察覺到他的視線怔怔落在自己的手上,忙解釋道,“這是蝈蝈,屬下家鄉的……”
“我知道。”蕭黎打斷了他,語氣愈發嘶啞,“有人給我編過。”
老将困惑。
蕭黎卻再沒說話,轉而朝遠處的河邊走去,遠處隐隐傳來幾聲笑聲:“又是初一了,咱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初一。
蕭黎眸光動了動,心口不覺高高提起。
催情蠱發作之日。
可下瞬想到什麽,漸漸平靜。
祈安不過是個太監而已,催情蠱的壽命只有短短一年,時窈跟在他身邊這麽久,定也知道。
只是忍幾次痛而已。
也許回都城後,便将解藥給她,提前終止此次任務,然後……一如往日,養在王府便好。
思及此,蕭黎心中的迷茫與惶恐好似終于有了發洩口,腦海中的迷霧漸漸散去。
這是她最好的結果,再不能奢求旁的。
*
夜色寒涼。
祈府偏院,寝房內燭火幽幽晃動。
時窈靠在床榻上,雙眸微垂着,神色平靜,面頰卻泛着燥紅。
雖說有系統壓制蠱蟲帶來的蝕骨痛感,可胸口那股似有若無的癢意與空虛,仍時不時侵襲而來,不猛烈,卻綿延不絕。
時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底忍不住幽嘆一聲,若是上界無需攻略任何人的她便好了,此番也不必如此虧待自己。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門上倒映出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影,房門“吱呀”一聲被人輕輕推開。
少年踏進門內的一瞬間,時窈眉頭緊蹙着,雙眸微阖,面頰染上了痛楚郁燥之色,虛弱至極。
段辭進來時,望見的正是她這番模樣。
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房中,冷冷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手中緊攥着長劍。
今日,被她随手一指選中之時,他便已生出此意:殺了她,而後自戕。
祈大人是他的恩人,他不會忤逆他。
可讓他與陌生女子行歡好之事,他寧死也不願。
段辭緊了緊手中長劍,走上前去,出鞘聲在房內響起,清脆而令人膽戰心寒。
時窈徐徐睜開雙眼,冷銀色的長劍泛着寒光,劍尖直直指向她的頸。
“我會殺了你。”段辭做聲,言辭簡練而冰冷。
時窈的睫毛輕顫了下,出神地望着鋒利的長劍,卻不見絲毫懼色,只有神情死寂。
許久她的唇輕輕地動了動,從喉嚨深處擠出二字:“大人……”嗓音因毒蠱的緣故低柔如吟,卻又帶着幾分凄切。
段辭執劍的手一頓,凝眉又冷聲問:“你可還有遺言?”
時窈的眸光虛弱地轉動了下,終于看向他,而後輕聲道:“對不起,連累了你。”
話落,她閉上雙眼,安靜地等着長劍刺下,像是早就知曉了自己的結局。
一滴淚,從她緊閉的眼中墜下,滴落在床榻上,頃刻間消散了。
段辭的神情因那滴淚而微變。
他記得,白日在宴客堂中,眼前這名女子在祈大人面前也流了一滴淚,因為大人将她推給了旁人。
她應當是愛慕大人的。
段辭不由想到年少時,那個不嫌棄他的髒污,将米糧分給他,在離去時對他回眸一笑的美好女子。
後來他才知,那是蘇府千金,蘇樂瑤。
蘇姑娘也喜愛大人,否則豈會日日來府中,只為見大人一面?豈會因大人不肯見她,傷心之下遠走西北?
可是,只因眼前這名叫時窈的女子,用計爬上了大人的床,大人一貫雅正清明,才會将她接入府中、留在身邊,再不肯見蘇姑娘。
若是……她能主動離開大人,蘇姑娘便可得償所願,大人也可全了自己的心意。
段辭沉沉望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收起長劍。
長劍回鞘聲響起,時窈眼睑抖了下,後知後覺地睜開雙眼,壓抑着嗓音問道:“為何?”
段辭只望着她,好一會兒方道:“大人心善,你若死了,大人會愧疚。”
時窈垂下眼簾,心中忍不住嗤笑,他的确心善,善到給自己的女人找男人。
再擡眼,時窈啞聲道:“我中了蠱毒……”
“與我……”何幹。
段辭幾乎脫口而出,卻在說到一半,腦海浮現蘇姑娘黯然神傷的模樣。
他命賤如草芥,本就配不上蘇姑娘,以往只想遠遠看她,而今若能助她幸福,也是好的。
段辭死死攥着拳,許久頹然松開,長劍墜地,他緩步走到床榻旁。
許是蠱蟲侵蝕心口,時窈驀地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冒出一層虛汗。
察覺到人的接近,她不受克制地抓住來人的衣袖。
段辭身軀一滞,壓抑着想要将她揮開的本能,走上前。
也是在這一瞬間,時窈牽住了他的手。
段辭蹙眉。
“你可有愛慕的姑娘?”時窈虛弱的聲音在房中響起。
段辭一怔,腦海中浮現出蘇樂瑤回眸一笑的模樣,說出口的卻是:“并無。”
時窈低低應了一聲:“抱歉……”她呢喃一聲,鑽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摟抱着少年精瘦的腰身。
窗子上,倒映出二人親昵的身影。
段辭從未與女子親近過,身軀頃刻僵硬如石,只覺身前一陣柔軟馨香,夾雜着溫熱的氣息,便是冬日寝房內些許的寒意都被吹散開來。
可轉瞬卻化作淡淡的諷刺。
白日還對大人一派情深的做派,只是小小蠱毒,便對他投懷送抱起來。
“可否将燭火熄滅?”時窈沙啞道。
段辭沉默片刻,袖刀如風,頃刻将蠟燭斬斷,燭光搖曳了下,屋內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多謝。”時窈靠在他的懷中,呼出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頸間。
段辭不自在地側過頭,欲要避開,下瞬卻聽見女子呢喃道:“大人離開了嗎?”
段辭怔愣,方才心中只有憤怒,此刻才察覺,院外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漸行漸遠。
“大人不願我痛苦,我便如他所願。”時窈輕聲道,說着便要從段辭懷中起身。
段辭周身的反感漸漸消散,目光複雜地看着身前女子。
所以,她是為了讓大人放心……
蠱毒驟然發作,時窈的身子一軟,再次“不經意”跌入身下少年的懷中,唇重重磕在他的頸間經脈處。
溫軟的唇瓣下,經脈內的血蓬勃有力地跳動着。
從未經歷過這種親熱姿态的少年身軀一緊,躺在榻上呼吸微亂。
“抱歉。”時窈匆忙道,強撐着遠離他,倒在一旁,吃力地喘息。
段辭聽着她難受的呼吸聲,許久莫名問道:“你要如何……”
卻沒等他說完,出鞘聲響起。
段辭轉頭,時窈握着匕首,沒有絲毫猶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昏暗中,深色的血頃刻湧出,血腥味彌漫開來。
饒是如此,她仍擡頭對他勉強扯出一抹笑:“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于你。”
段辭定定望着她果決的動作,及唇角的笑,半晌移開視線,冷硬道:“随你。”
【系統:段辭好感度:10.】
*
祈府前院,寝房。
祈安平靜地回到房中,關上房門,待看見偌大的房內只剩一片空蕩蕩時,他怔了一瞬,卻很快回過神來,搖搖頭自嘲一笑,坐到案幾後。
案幾上仍放着他未曾看完的書卷,只不知為何,今夜沒有了翻閱的心思。
他想起白日,自己說完“抱歉”時,時窈傷心的淚眼,好像一瞬間沉入漆黑之中。
最終,她紅着眼圈說:“既是大人所願,我應了便是。”
她甚至沒有擡頭看,便随手指了一人。
好像在告訴他,除了他,誰都無所謂。
可轉瞬,方才時窈與段辭倒映在窗前的相擁畫面,再次回蕩在眼前。
這也沒什麽。
他早便對時窈說過:他給不了她想要的。
他是挨過血淋淋一刀的人。
相濡以沫的深情,是他早已無法奢求的珍貴情愫。
他對她更無那般情感,自然也無法給予她任何感情上的回應。
所以,更不必讓她吃無妄之苦,受毒蠱折磨。
祈安的心漸漸平靜,再未翻看書卷,起身走向一旁的軟榻,目光在床尾的護膑上停頓了幾息,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合衣躺下。
過了今夜,二人依舊如往常般,偕同度日便是。
祈安靜靜地想。
可是,第二日,當祈安走到膳廳,聽見的不是那聲低柔喚他的“大人”,只有空無一人的座位。
時窈不在。
可今晨段辭早已去了侍衛營中。
去請人的下人铩羽而歸:“大人,時姑娘說,她沒有胃口,讓大人自己先用便是。”
沒有胃口。
祈安怔了一會兒才道:“膳房熬了藥,讓時姑娘如何都要來,先将藥喝了。”
很莫名其妙。
他其實大可讓下人将藥膳送去,卻仍難得強硬地讓人喚她前來。
而這一次,時窈終于出現了。
她的臉色格外蒼白,眸微垂着,再不見為他當街駁斥趙青時的神采奕奕,反而黯淡無光。
她沒有喚他大人,只低着頭安靜地坐在他的對面。
祈安将藥膳端給她:“此藥能滋養身……”
話未說完便斷在了嘴邊。
祈安的目光定在時窈的唇瓣上。
那裏被咬出一塊紅腫的齒痕,暧昧而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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