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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 3 章
兩分鐘後電路恢複正常,堂屋重新亮了起來。
膝蓋跪在僵硬的地板上,時間久了就不怎麽察覺到痛了,只是微微移動身體時感覺到腿麻,緊接着針紮一樣刺在小腿處。
慘白的光線從頭頂落下,又被長而密的睫毛截住,雙眼皮往下一壓,周勝收回落在女孩身上的視線,垂眸看着地上模糊的一團光影。
嘈雜的人聲游離在少年周圍。
周勝聽見有人誇他孝順,有人勸他起來活動一會兒,別把身體跪壞了。
他扯着嘴角勾出一個得體的笑,偏頭朝那人搖頭,謝謝對方的好意,收回目光,依舊不經意間掠過那人,微不可察地在她身上停頓,随後才落到身前。
周勝想,她好像有些困了。
時間到了十一點半。
到了吃宵夜的時間,院子裏粉面的香氣飄進屋裏,守靈的親戚陸陸續續出去吃東西,吃完東西今晚的守夜也算結束了,三三兩兩地搭夥回家。
屋子裏很快只剩幾個人。
有風竄進廳堂,桌上白蠟燭上頭的火苗猛地跳了下,大有下一秒就熄滅的架勢。
周冉趴在木椅靠背上,下巴壓着雙手抵在木椅搭腦上,懶懶地看着那燭火,猜測它會在第幾秒滅掉。
只是居然一直沒有滅,周冉正思考着有沒有玄學原因。
“姐姐不出去吃飯嗎?”周勝清冽的聲音在并不算大的廳堂裏響起,“吃完飯就可以回去了。”
屋裏沒有其他人,周勝得以光明正大地偏頭看她,“還是說,姐姐想陪着我守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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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孝衣,白色的燈光,映出少年有些蒼白的面色。
“你不會這兩天晚上一直跪到天亮吧?”周冉望向他,微微皺眉,“周興宗跟有病似的。”
周興宗倒是提過這個想法,畢竟他們是他的再生父母,跪到死周興宗也覺得是應該的,只是想起白天這小子還要做事,還要充當老周家的“香火”門面,這才作罷。
“沒有,只是有人在的時候跪。”說話的期間,他支起了一條膝蓋,扶着身側的椅子站起來。
這次跪的時間太久,他的膝蓋又麻又痛,忍不住吸了幾口氣,皺眉喘息的同時不忘繼續問她:“姐姐不出去吃點夜宵嗎?”
“不餓。”周冉輕聲答着,起身,慢悠悠挪到桌子前,彎腰,湊近看那張黑白照。
确實是很漂亮的女人,多年的柴米油鹽的折磨下,依舊是一眼看過去的漂亮。
食指往前談了談,幾乎要摸到照片上女人的臉頰了,只是周冉垂着眸,到底沒再往前,“她走的時候,痛苦嗎?”
沒人回應她。
生病哪有不痛苦的。
喉嚨似堵上了一團棉花,女孩慌亂地移開目光,轉身時忽然聽到周勝問:“姐姐,那天媽媽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麽不接?”
少年站在漆黑的棺木前,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睫毛落在的一團陰影覆蓋在眼下的青黑上,緊緊抿着唇,似壓抑着什麽。
表情隐忍,逼問的話語裏又透出幾分正直,周冉被他白色的孝衣刺得眼睛疼,眨着眼笑了一聲,“我為什麽不接?”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比她高出半個頭的少年跟前,仰頭,挑眉,嘴角壓出一絲嘲諷的笑:“我為什麽要接?”
其實她有正當的理由回答周勝的問題,那天她在上課,她根本不知道那是關白鳳彌留之際打過來的電話,只是下意識挂了。
想了想,又覺得為什麽要和周勝解釋,周勝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問她。
慘白的燈光齊齊灑下來,灑在黑色的棺木上,灑在名不正言不順的姐弟身上。
“那是媽媽最後的願望,她只是想和你說一說話……”似是察覺兩人距離太近,周勝往後退了一步,看着她逐漸潤上水光的眼,“姐姐明明也……為什麽不肯……”
“那是你的媽媽。”周冉歪了歪頭,“不是我的媽媽,我有我自己的父母。”
關白鳳是周勝的媽媽,她護着周勝愛着周勝養着周勝,周冉見過她撐着傘在校門外等周勝,見過她目光柔和地給周勝買小吃,見過她溫柔地擦掉周勝臉上的奶油。
明明自己才是關白鳳的親生女兒,關白鳳卻抛棄了自己,轉頭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小野種。
周冉恨她,也恨周勝。
“我為什麽要接電話?我為什麽一定要滿足她彌留之際的願望?她想我了?想和我說話?”她冷笑了一聲,“那為什麽當初不要我?為什麽要把我送出去?”
雙眼暈着淚,不管不顧地說着惡毒的話,“你的媽媽為什麽會想我?我是她的女兒嗎?那我們是什麽?”
“姐弟?”她含着淚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眸裏滲出幾分怪異的興奮,衣服上沾染的桂花香氣朝周勝籠過去。
“周勝。”她個子比他矮,卻一步步向前,把他逼退抵在冰涼的牆上,嗓音低了下去,“你真的很虛僞。”
周勝掌心扶着身後的牆,骨節分明的手指青筋凸起,他偏頭躲避着周冉的氣息,垂眸,胸腔随着呼吸節奏起伏,“對不起,姐姐。”
果真是虛僞,周冉想。
明明可以直接推開她,又或者側身走掉,周勝卻偏要乖巧地抵在牆上,後背貼在微涼的牆面上,垂着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似被她欺負了。
他長得好看,向來又最會裝可憐,周冉在心底不屑地嗤了一聲,“你們一家子混蛋!你!周興宗,關白鳳,一家子畜生,不要臉的畜——唔!”
她還沒罵完,一只大手忽然攏上了嘴唇,把她的話堵回喉嚨。
“姐姐,媽媽還在這裏,不要說……”少年單手捂着她的嘴巴,怕她後退出聲又摟上她的腰,動作強硬,神态卻脆弱,小聲懇求她,“你怎麽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說媽媽,求你了……”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周冉被他桎梏得死死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口鼻一起被周勝的掌心填滿,她呼吸不暢,用力推開她後,在燈光下有些慘白的臉出現了幾分怪異的紅。
被周勝悶出來的。
她微微彎着腰,扶着椅背喘息,聽見周勝又一聲“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餘光捕捉到地上靠過來的影子。
“滾!”她擡頭狠狠瞪他,厭惡的表情不偏不倚映入少年漆黑的瞳孔。
朝她靠近的腳步也随之頓住。
她不想去看周勝,只是坐在木椅子上,雙手靠在椅背上,餘光落在撞了關白鳳骨灰的棺材上,她眨了眨眼睛,臉頰埋進雙臂裏。
她覺得委屈。
一家子混蛋!周勝更是混蛋!
周冉低着頭,眼前一片昏暗,蠟燭燃燒的煙味和紙錢燒焦的味道鑽進鼻腔,聞着很不舒服。她下意識吸了吸鼻子,微涼的淚水滾進衣袖裏。
時間很晚了,院子裏的親戚走了大半,宵夜的味道飄進堂屋裏,和屋裏本就混亂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直沖周勝的鼻腔。
掌心不屬于他的溫熱早就散去,那股淡淡的桂花香也逐漸消弭,周勝偏頭看了一眼,那人埋頭伏在椅背上,原先抖動的肩膀此刻沒有了一點動靜。
膝蓋的酸麻緩了過來,周勝盯着掌紋看了半晌。
一抹餘光落在黑色的棺木上,他似被一道驚雷劈了一下,渾身顫了顫,眼神慌亂。
化紙盆裏的火快滅了,暗色的紙灰迅速蔓延,很快把化紙盆裏的那點火苗吞噬掉,唯有底部留了點若隐若現的紅色。
起身,周勝直直越過趴在椅背上的那人,從牆邊堆放的袋子裏拿出一疊紙錢。他抱着那之前* 走回棺材前,一張一張把之前分開,投入化紙盆裏。
呼吸節奏一點一點慢下來。
他想起母親彌留之際,艱難地用氣聲和他說,想給姐姐打個電話。
母親的病來勢洶洶,僅僅兩周而已,黑發已然白了大半,蒼老幾乎是一瞬間的事,還沒到四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像五六十歲,皺紋爬上了她蒼白的臉,眼眶裏視線渾濁,似在想着什麽。
周勝忍着淚朝母親笑了笑,從一旁拿起了女人的手機,點進通話界面才想起來他沒有姐姐的號碼。
電話最終還是打出去了,因為他發現母親的手機存了姐姐的號碼,備注:小冉。
鈴聲響了幾下就被挂斷了。
又試了幾次,依舊如此。
周勝抿着唇,握着手機的雙手微微顫抖,又撥打了一次。
這次沒有被挂斷,嘟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很久。
在“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的播音腔女聲裏,母親斷了氣。
火焰從化紙盆裏蹿出來,舔舐着圍過來的冷氣。
他又跪在了棺材前,低垂着眸。跳躍的火苗肆意舞動,搖曳的火光映在少年臉上,光影快速交替,少年線條利落的五官忽明忽暗。
眸光卻一直晦暗不明。
姐姐。
他在心裏默念着這個詞。
素白的廳堂裏,身形清瘦的少年孤零零地跪着,雙眸低垂,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陰影,同時也讓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骨節分明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像是祈禱,又像是忏悔。
過了許久。
外面的人聲小了許多,幾個中年人圍着燃起來的火盆喝酒聊天,暢談國家大事的聲音不時撞入廳堂裏。
周勝扶着膝蓋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孩身旁,彎着腰,嗓音輕柔:“姐姐?”
淡淡的桂花味又籠過來,周勝喉嚨滾了滾,小聲提醒道:“姐姐,別在這裏睡,一會兒起來肩膀會很痛。”
聲音很小,幾乎是氣聲,吹得周冉後腦勺上的發絲動了動。
他垂着眸,壓下來的視線落在她露出來的耳朵上——玉白的耳朵,跟她的手一樣好看,玲珑剔透裏透出幾分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
周勝見過它變紅的樣子。
騰騰地冒着熱氣,鮮紅欲滴,像妖精一樣勾人魂魄。
喉結不知不覺往下滾了幾圈,他懊惱地垂下頭,再不敢把餘光落在那黑色的棺木上,只是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怕吵醒她,他動作很輕。
“姐姐。”他又小聲叫了一聲。
趴在椅子上的那人沒回應。
周勝直起腰,似在思考着什麽,沒幾秒,他彎下腰,擡手從後面穿過她的肩膀下,動作極為輕柔地把她抱起來。
周冉體重很輕,但由于他顧慮極多,又怕弄醒她,于是他的動作看起來有幾分笨拙。
尤其抱着她從廳堂側門出來,往樓上走的時候,周勝發覺她似動了一下,柔軟的身體擦着他的胸口晃了晃。
周勝險些撞上樓梯的牆。
“姐姐。”他深吸了一口氣,氣息在他喉間短暫地凝滞,“我帶你上去休息。”
懷裏的人沒動了,氣息均勻,淡淡的桂花香纏繞着兩人。
周勝把她抱進房間,接着窗戶透進來的一點光亮,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随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在廚房裏翻出了一點吃的東西,他正抽出筷子時,周興宗走了進來。
“爸。”他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
“嗯。”男人喝了點酒,像是前來巡察的皇帝,視線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想起剛才親戚對他的誇贊,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也餓了,吃點東西,再守一會兒就去休息。”
“好。”
轉身正要走,男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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