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新的想法
《羊脂球》開篇, 是一個叫羊脂球的妓女和一群貴族一起去逃難。當時那些貴族都沒有帶吃的,羊脂球就把自己帶的三天分量的食物分給他們。
而後來, 他們的馬車被侵略者扣下, 那人還要羊脂球陪他過夜。
羊脂球不同意,同行那些貴族就用了種種手段去逼她,羊脂球最後只能為了大家的利益犧牲了自己。
第二天, 馬車被放行,那些貴族帶足了食物,羊脂球卻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沒人把食物給她,她只能餓着肚子在馬車上嗚咽。
這個故事,穆瓊第一次看的時候年紀還小, 不過十一二歲,裏面很多東西他不能理解, 但看到最後那些貴族們在馬車上大吃大喝, 而羊脂球餓着肚子在哭的時候,他還是很不好受,心情低落了很久。
後來長大了,他找了這部書的原版, 結合當時的歷史來看,就有了更多的感觸。
這樣被人推崇的作品,總有它被人推崇的道理,裏面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 都恰到好處,更把貴族的嘴臉刻畫的入木三分。
說起來, 他自己寫小說,就做不到這樣。
穆瓊在這些志願者沒有帶食物的時候,就想起了《羊脂球》這部小說,不過一開始他并不打算講這個,畢竟在這會兒講這個,很容易被這些學生誤解為在諷刺他們。
但他仔細一想,又覺得沒關系。
他不是羊脂球,這些學生也不是那些貴族,真要有人對號入座,那這人本身恐怕就是有問題的。
而且……這些學生一看就是沒有經歷過什麽事情,對義診也不夠了解的,以至于這次出來義診,被他們弄得跟郊游一樣,穆瓊覺得,有必要給他們潑一盆冷水。
按照他前些日子給傅蘊安打下手時的所見所聞來看,這次的義診恐怕并不輕松。
“這部小說是我無意中讀過的,裏面寫的事跟今天我們遇到的事情有點像,我就想起來講它了。”穆瓊解釋了一句:“當然,小說跟我們的真實情況還是不一樣的。”
穆瓊對《羊脂球》的印象很深,但要照着敘述出來,肯定是做不到的,不過他本身就是個作者,自然能将之講得生動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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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學生都聽得很認真。
講到開頭的時候,他們确實有點不自在,還有人面露羞愧,但講到後來,他們就沒空想這些了,只顧着氣憤那些貴族的行為。
等講到最後,那兩個女生更是哭了起來。
穆瓊把故事講完,之前問穆瓊在哪所學校讀書的人就對穆瓊道:“你的故事講得非常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我之前有點看不起你,我為我之前的行為道歉。”
“我也向你道歉。”又有人道:“我同樣犯了錯誤,我看《留學》的時候,總是憤怒于那些洋人看不起江振國,可實際上,我有時候也是這樣的。”
“謝謝你之前的食物。”那兩個女生也道謝。
穆瓊覺得在這個時代,這些充滿理想的年輕人都挺可愛的:“這麽說起來,我也有錯,我其實完全可以講別的故事,但還是講了這個。”
大家說開之後,就又聊了起來,穆瓊這才知道,這些學生都是一路教會學校讀上來的。
也是,要是沒有從小打下的基礎,他們又哪能考的進震旦大學?要知道,在震旦大學,很多老師講課直接就是用法語的。
“我覺得你們把義診想的簡單了一點,實際上做義診并不輕松。”穆瓊沒說自己以前的事情,但把他前些日子在傅蘊安身邊打下手的時候遇到的一些事情說了,還說了一些窮人的生活。
那些,都是他跟傅蘊安的病人聊天的時候,從病人那裏聽來的。
這些大學生聽得很認真,表情也嚴肅起來。
而馬車,終于在傍晚的時候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那是一個村子。
這村子不處于沿海,村裏的土地很肥沃,本地自然災害又少,基本每年的收成都不會差。
但村子裏的百姓日子過得并不好,畢竟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地的,就算有地……各種名目的稅收壓下來,他們收起的糧食又能剩下多少?
更何況,正因為這邊的土地相對肥沃,生活在這裏的百姓也多,人一多,地就顯得更少了。
如此一來,百姓的生活自然也就困苦起來。
公濟醫院決定在這裏義診,是這裏的一個地主的兒子聯系的。這人名叫林壽富,在上海求學期間因生病進了公濟醫院看病,結識了瑪麗醫生,他說了自己家鄉的情況之後,瑪麗醫生就将之作為了義診的目的地之一。
林壽富已經提前返家,為他們一行準備了房間。
他家是地主,但因為沒經營什麽生意的緣故,也沒富到那裏去,家裏的房子也就不大,房間也不多,因而就只能騰出三間空屋來。
愛德華一間,瑪麗醫生和她的助手一間,傅蘊安和他的助手一間,其他人就難以安排了。
而這,主要也是因為他之前并不知道還會來一些志願者。
馬車夫可以住林家給長工們住的房子,但那些志願者……
“我和家人可以去親戚家借住。”林壽富道。這些志願者都是震旦大學的學生,他并不敢怠慢了。
“不用,我們去借住就行了。”志願者中的一個說道,其他人也紛紛響應,但林壽富沒同意,還是堅持把自己家裏的房子讓了出來。
林家已經把最好的房間讓出來了,剩下的房間其實沒有好到哪裏去,并且也就只有三個。
最後,兩個女志願者一間,穆瓊和另外四個男志願者分着住兩間——他們在一個大點的卧室裏用條凳和門板鋪出一張小床來,可以多住一個人。
這樣的床挺熟悉的,穆瓊直接選擇了單獨睡小床,然後拿出了自己帶來的褥子被子鋪上。
“這個門板能睡嗎……要不要我跟你換換?”同房間的一個男志願者問穆瓊。
“這樣的床我睡過。”穆瓊輕笑起來:“早就習慣了。”
那人聞言,頓時面露同情。
衆人放好了行李,才去吃晚飯。
這天的晚飯還挺豐盛的,有白斬雞,有用雞湯做的蛋花湯,還有紅燒魚以及幾個炒菜。
當然了,味道一點都不好。
不過大家都餓了,倒也吃得歡快。
來義診的生活條件比穆瓊想象的要好很多,他放心不少,可是,事實證明他放心太早了。
他告訴那些志願者義診不輕松,而實際上,義診已經不單單是“不輕松”可以形容的了。
這天晚上,大家剛睡下沒多久,就有人敲響了林家的大門。
“醫生,醫生,求求你們救救命,求求你們救命。”
敲門的是個女人,聲音凄厲,間或還傳來其他的一些聲音。
穆瓊房間裏的兩個男志願者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問:“怎麽了?”
“我去看看。”穆瓊坐了起來,披上一件棉衣就往外走去。
他剛走到院子裏,就看到傅蘊安、愛德華和瑪麗醫生也從房間裏出來了。
愛德華是個才來華國沒多久的傳教士,不會說國文,也沒聽懂外面的婦人說的都是什麽意思,就只用英文道:“我的上帝,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人生病了。”傅蘊安回答,打開了門。
他們這才發現,門口竟然已經有人在排隊了,至于敲門哭泣的,那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的懷裏抱着個大着肚子的孩子,這個孩子看着已經很不好了。
“抱歉抱歉,我跟他們說了你們明天才開始義診,但這個孩子看着不大好了,他娘就比較着急。”林壽富跟着一個村民匆匆趕來,滿臉歉意。
傅蘊安沒有跟他說話,已經看起孩子的情況來,穆瓊則問這個女人,這個孩子到底怎麽了。
“他原本好好的,初五那天從外面玩了回來,突然說肚子痛,我給他泡了紅糖水喝也不見好,還吐了,然後一直疼到了現在,肚子還大了起來。”孩子的母親哭着說。
孩子面色青黑,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傅蘊安站起來,搖了搖頭:“應該是闌尾炎,已經沒救了。”
穆瓊一愣。
闌尾炎在現代,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種疾病,得了之後請一星期的假,去醫院動個手術就沒事了。
但在這個時代,是會要人命的。
有些人身體好,又不嚴重,興許吃點中藥,自己就扛過去了,可一旦嚴重……中醫是治不好的。
西醫倒是已經可以動手術了,但要早點找到西醫才能動手術,而且因為沒有抗生素,還存在感染的危險。
而現在,這個孩子的病已經到了晚期……怕是已經爛穿了肚腸。
“你說什麽?”那個女人也不知道是聽不懂傅蘊安那不怎麽标準的上海話,還是不願意聽懂,追問道。
“抱歉,我們治不好他。”傅蘊安道,他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真的已經太晚了……現在這個孩子,差不多已經沒氣了。
“不會的,這孩子今天早上還吃了一碗馄饨呢,他吃的時候都不叫痛了,說好多了……”這個女人一邊說,眼淚一邊大滴大滴地從眼裏往下落:“他老早想吃劉胖子家的馄饨和包子了,我給他買了一碗,他還非讓我吃了兩個……”
她說着說着,一把抱住了孩子。
那孩子的手腳抽了抽,就在她的懷裏沒了動靜。
穆瓊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夜色很深,宅子門口也沒有影視劇裏的那種紅燈籠照明,因此非常非常暗,人們相互之間,都看不清臉色。
夜裏就只有女人的哭泣聲,突然,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也哭了起來,再接着,愛德華和瑪麗醫生一起禱告起來。
幾個志願者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塵埃落地了。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休息了。”林壽富道:“周嫂子生了四個孩子,就養大了這一個,現在……唉!”
“把病人都叫進來吧,我們給他們看看再睡。”傅醫生道。
那些打算在外面徹夜排隊的病人被叫到堂屋裏,又點起蠟燭來。
穆瓊這才注意到,愛德華和瑪麗醫生應該也是匆匆起來的,衣服有點亂,但傅醫生衣着整齊。
那些病人很快就到了屋子裏。
在上海的時候,來找傅醫生看病的都是受了傷的,但這裏的病人什麽都有。
有個中年人,說是胸口疼了很多年,還總咳嗽,透不過氣來……傅醫生仔細詢問,又檢查過他的胸口之後,便知道他約莫是多年前摔斷了肋骨,那肋骨還戳傷了肺。
這要動手術才能治。
中年人聽說要動手術,手術還有危險,到底還是離開了。
又有個老人,走不動路……他的一雙腿,都已經變形了。
至于那些彎腰駝背,走路直接彎成了直角的人,他們竟然不覺得這是病,他們來看的,往往是自己其他的毛病。
比如腳爛掉了腳指頭,又比如肚子總是痛。
還有孩子,腦袋大肚子大,身上沒有幾兩肉,還膝蓋疼腿抽筋……這個孩子,其實身體素質很好,要不是這樣,他怕是不能活下來——他就是吃的太少了,嚴重營養不良。
這時的西醫,缺少器材又缺藥,很多毛病治不了,但這樣的義診,到底還是給很多病人治好了病。
穆瓊熟練地給傅蘊安打下手,那些志願者卻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他們之中有幾個人呆呆地站在旁邊,都已經懵了。
穆瓊其實也比他們好不了多少。
他上輩子看過一些非洲或者國內貧困山區的紀錄片,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貧窮的人,其中有些甚至連幹淨的水都喝不到,但真的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裏,他還是被震驚了。
尤其是他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這個村子裏的百姓的生活,其實還算是好的,這個時候,很多其他地方的百姓,正在經歷戰亂。
那些人的日子,又過得怎麽樣?
穆瓊都被震撼了,生活在在這個信息閉塞的時代,從小長在象牙塔裏的志願者們,他們受到的沖擊有多大可想而知。
晚上排隊的人到底還是不多的,忙到半夜,衆人就能去睡了,而那個時候,穆瓊注意到好幾個志願者的眼睛都已經紅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早餐是白米粥、鹹菜,還有切成小段的油條。
他們随意吃了點,就又忙了起來。
前一天來治病的,多是男人和孩子,就算有女人來,也只是跟着來的,但今天白天,有女人來了這裏。
她跟一個女志願者低聲交流了一下,最後和瑪麗醫生,還有那個女志願者一起進了一個房間,再出來的時候,穆瓊就聽到瑪麗醫生用法語道:“她的子宮已經完全脫垂,都從身體裏出來了,她應該避免勞動,卧床休息……”
穆瓊聽懂了,看着那個帶着鋤頭來看病,背上背着個一歲多的孩子,大概三十多歲的女人說不出話來。
他又能說什麽?
他以為他剛穿來時,他們一家三口已經夠窮了,可事實上根本就不是。
很多病,他們其實根本就沒辦法治療,但那些來治病的人還是很感激他們。
他們的院子裏,一直聚集着一大群孩子,這些孩子留着鼻涕,穿着破爛的衣服,鞋子也總是不合腳的,破的。
愛德華傳教士會給這些孩子分糖,用極不熟練的中文向他們傳教,而這些孩子拿了糖,就算聽不懂,也一個個聽得非常認真。
穆瓊等人忙了整整一天,沒有一刻空閑,不過相比于身體上的疲憊,他們更累的是心。
尤其是穆瓊。
曾經有一個穆瓊很崇拜的文學家、思想家,在這個時代棄醫從文,因為他覺得學醫救不了太多人。
穆瓊能理解他。
他學醫的話,以一己之力,根本救不了太多人,但他寫文,卻用文章喚醒了很多人。
只是,他跟這位偉人不一樣,他來自現代。
他沒有學過醫,他對醫學方面其實并不了解,但在現代耳聞目染,他知道很多對他來說是常識,對這個時代來說,卻是先進的醫療知識的東西。
這天晚上忙完之後,穆瓊在房間裏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
他帶了筆記本,帶了兩只鋼筆,本是想要多看多記,收集素材好寫自己的小說,但真的見識到農村的現狀之後,他竟是不知道該寫什麽才好。
來治病的人,很多都是大老遠過來的,他們得的大多都是慢性病,因為那些得了急性病或者嚴重的病的人,早就已經死了。
他在這裏見到的老人,其實只有四十多歲,能活到五十歲,已經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他們住在林壽富的家裏,林壽富每日都會設法買來雞,或者肉給他們吃,但村裏的孩子……撿了他們扔掉的雞骨頭啃,還完全沒有覺得不對。
穆瓊突然就理解這個時代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哪怕失去生命,也要吶喊什麽了。
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經覺得冰冷刺骨。
穆瓊想了很久,最後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我在百年後》五個字。
《求醫》他還是會寫的,但除了《求醫》,他還想寫點別的。
他上輩子,經歷的到底太少,思想什麽的,也就一直是他的弱點,他還不擅長寫散文,寫詩歌,他有的只是一顆裝了很多知識,裝了很多領先現在百年的知識的大腦。
而那些,他可以試着寫出來。
已經來到了這個時代,已經見證了這個時代,他總要做點什麽。
穆瓊打算寫一個民國人,穿越到了百年之後。
他在百年後見到了國家國家強盛,他見到了百姓安樂,他見到了老有所依,他見到了幼有所養。
在那裏,人們興許對醫院諸多抱怨,但至少普通百姓不用擔心自己得個闌尾炎,生個孩子就要沒了命。
因為,當時已經有很多藥品存在了,還有抗生素。
穆瓊想了很久,又把筆記本合上了。
明天還要早起,他現在沒有精力去寫。
更何況……他真要寫這個小說,就不指望拿稿費了,還要換個筆名才行。
甚至哪怕換了筆名,他也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寫得像是想象,完全不涉及政治才行。
他到底還是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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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