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半條命

第55章 半條命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除了餘水月,還有谏皇司派出的司侍,一同上山去尋找柳白昭。

他們最先找到的不是柳白昭,而是跌下山谷的幾個随行司侍的屍體。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來,手腳都呈現出一種很別扭的姿勢,有的大腿骨直接從皮肉中刺了出來。

谏皇司的司侍們平時見多了死人,早就對屍體麻木,但當死者是谏皇司的同僚時,不禁還是驚怒了半晌。

餘水月無視現場的慘狀,帶着黃鹂和百雀走上前,冷靜的将屍體一個個翻過來,确認還有沒有活口。

慶幸的是,有兩個人還吊着一口氣,但已經陷入昏迷,只能搬回去療傷。

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柳白昭。

餘水月面色不變,一點沒有相公涉險時應有的慌亂,完全不像一個深閨婦人。

谏皇司衆人訝異于她的膽色,原本想讓她的山腳等的話,也不由得咽進了肚子裏。

只有百雀和黃鹂知道,她們教主現在的狀态是不正常的。

餘水月沖着谏皇司衆人點了個頭,便施展輕功飛走了。衆人這才知道,柳大人的娘子居然會武功,看起來還很高超。

餘水月大聲呼喊柳白昭的名字,從山腳處開始找,直到夜幕挂滿了繁星,她也沒有聽到熟悉的聲音。

無論是親眼見到的場景,還是了無音訊的搜尋,基本上都在傳達一個事實。

柳白昭很可能遭遇了不測。

餘水月不信,她堅定而固執的想着,上輩子他都能活到平安無事的去見她,這輩子他怎麽可能剛剛入官場,就死在這個名字都沒有的破林子裏?

黃鹂和百雀都不會勸她,因為她們知道,勸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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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根本不會聽。

現在去勸,就等于火上澆油。

月上中天,可視度明顯下降,就算打着火把也看不了多遠的距離。

摸黑尋找顯然不會有什麽進展,谏皇司的人決定今日先行告退,明日再繼續搜尋,臨走前他們跟餘水月打了聲招呼。

餘水月看了他們一眼,跳上山壁繼續找。

她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心裏有一個聲音也在跟她說,為什麽不派兩個人跟着他?就算被發現了,又能如何?

總比現在要強,人、屍,都不見蹤影。

餘水月知道自己在懊悔,在發怒。

她還記得今早出門時,柳白昭低頭親了親她的眼角,薄唇又薄又涼。她拉下他的脖頸,嗦了嗦他的薄唇。

柳白昭的嘴唇一嗦就紅,他抿了抿,就頂着又紅又亮的薄唇去上工了。

餘水月站在門口,倚在大門上笑着沖他揮手。

望着月亮,餘水月長呼了一口氣,喉嚨因幹渴而略帶沙啞。

長時間的搜尋消耗了大量的體力與耐力,她茫然的大腦中生出了一股焦躁的執着。

她要找到他,無論生死。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有指引,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時候,餘水月終于聽到了一個微弱的回音。

“……這,水月,我在這。”

餘水月覺得自己可能是找了一夜出現幻聽了,但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沖着聲音飛了下去。

撥開遮掩的樹枝,她在一個山壁微微凹陷的地方,看到了她牽腸挂肚的人。

那處地方非常小,可能只夠一只腳站立,柳白昭身子貼在山壁凹陷處,雙手扶着石頭,一只腳站在山岩上。

當柳白昭望眼欲穿的透過層層樹枝,看到餘水月逐漸露出的臉時,他的雙眼微微睜大,整個人緊繃的狀态都放松了下來。

柳白昭抿了抿薄唇,輕呼一口氣,清晨溫度稍低,吐出了一絲絲的白霧。

他溫潤的雙眸望着餘水月,輕聲道:“還好跟水月學了金雞獨立,不然怕是撐不了這一晚。”

他一只腳來回颠倒,歪歪扭扭的在這陡峭的懸崖峭壁上站了一個晚上。除了身上的一些皮肉傷,就只有輕微的拉傷。

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

他不能死。

水月還那麽年輕,他要是死了,水月一定會改嫁。

天底下俊秀的郎君那麽多,水月她最喜歡俏郎君,說不定哪天就把他忘了。

要是那樣,他一定會死不瞑目。

這些真真假假的胡思亂想倒是真的激發起了他的求生欲,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他聽到了餘水月喚他名字的聲音。

他偏執的相信,如果有人會找到他,那第一個一定是水月。

餘水月幾乎是飛撲了上去,将柳白昭的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豎着将他抱起,緩解他腿部的酸痛感。

“你要吓死我了。”餘水月嘆道,呼喊了一晚上的嗓音早已沙啞,她用力的抱了抱柳白昭,像是要确定真的找到了這個人,而不是她一夜沒睡出現的幻影。

柳白昭扶着石壁一晚上的雙臂後知後覺的開始顫抖,他緩緩的環住餘水月的肩膀,用雙臂僅剩的力量來回抱住她。

餘水月的肩膀不算寬,肌肉結實有力,還有少時練武留下的疤痕。

柳白昭将臉貼在餘水月的側臉厮磨,阖眸輕聲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晨光下,兩人無聲的擁抱,像是為這次重逢而短暫慶祝,也在确認彼此的溫度與心跳。

柳白昭道:“我這一夜都在想你我認識之後的事情,沒想到天這麽快就亮了。”

“哪裏快?我都要把這座山翻遍了。”餘水月笑道。

不遠處傳來黃鹂的口哨聲,餘水月松開雙臂,回了一個尖銳的口哨。

轉過頭,開始确認柳白昭的身體狀态,見無大礙,又重新抱起他道:“要下去了,你抱緊我。”

柳白昭抱緊她的肩膀,餘水月施展輕功向下飛。

腳尖在懸崖峭壁上輕點,餘水月一邊下落一邊說道:“我們成親才幾年,能回憶的事情還太少。一輩子還長,足夠你七老八十的時候慢慢回憶。”

柳白昭頓了頓,突然問道:“我若死了,水月會改嫁嗎?”

餘水月穩當的勻速下落,聞言拍了拍他的臀部:“……你這一晚上都想什麽了?你知道嫁人是多麻煩的一件事嗎?”

“要先選相公,要是瘦的話,還得給他喂胖了,為了熟悉你的接觸,我們練習了多少次?還要千裏迢迢随你到不熟悉的地界……付出了多少時間,銀兩……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餘水月說的感慨非常:“這麽麻煩的事,我肯定懶得做第二遍。你給我好好活,活個百八十歲,不然值不回我買豬肉的錢。”

柳白昭輕吻她的側臉說道:“我好好活,省了水月的麻煩事。”

餘水月:“努力吧,下次随身帶個升天彈,裏面塞煙火那種,你一拉炮,我就能找到你了。”

她越想越覺得是個好辦法,但是也得看準時機,可別她還沒到,別人先找到他了。

柳白昭點點頭,道:“我以後大約還會遇到如此險境,水月可會怪我。”

餘水月目視下方,說道:“不會,回去就給你找兩個會武功的小厮。”

柳白昭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就是呆在家裏哪都不去,但那不現實。餘水月不可能禁锢他的人身自由,柳白昭有權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既然有人想要他的命,餘水月就多找幾個人保護他。

柳白昭看着身後倒流的背景,回抱懷中溫熱的餘水月,輕聲道:“水月。”

餘水月:“嗯?”

已經能看到下面的樹頂了,很快就要着陸了。

柳白昭:“……我昨夜在想,若真的死了,最怕死前沒能見到你。”

柳白昭感情一向內斂,許多事情都不會說出來,只會放在心裏窩着。

這次站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柳白昭忽然就想說點什麽。

柳白昭輕聲道:“我若這麽走了,怕是投不了胎。”

他的半條命還在人世間,他走的不安心,怕是得成為這世間彌留的惡鬼。

餘水月沒說話,她舔了舔牙龈,收緊抱着相公的手臂。

她知道柳白昭在乎她,但聽他這麽說出來,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就有些後怕,要是這人真的死了,她問誰要他?

那個白胡子老頭還能再讓她重來一次嗎?

“知道是誰動的手嗎?”餘水月輕了輕嗓子問道。

她小心翼翼補好的瓷器,居然有人想敲碎,她怎能不動怒。

柳白昭點頭:“知道。”

他這一次沒白墜崖,還做了一回引子。

柳白昭昨日與平時一樣來勘察山崖,一個司侍突然趴到了地上,說是有腳步聲在靠近。

以防萬一,這個司侍先把柳白昭藏進了有樹枝遮掩的山壁凹陷處,以防他礙手礙腳,沒想到柳白昭因此躲過了一劫。

刺殺柳白昭,說嚴重些就是刺殺朝廷官員,蔑視朝廷。

皇上當然不會姑息這種行為,不如說小皇上也想借着由頭拉幾個老油條下馬。

柳白昭在家養了三天,餘水月正好替他尋覓了兩個家事清白,會武功的小厮,一個叫土豆,一個叫木墩。

只要柳白昭外出,餘水月就會暗中派兩個教徒跟着他,将他保護的十分周到,往後再沒出現過這種命懸一線的事情。

京中的殺手再厲害,也沒法和江湖中的魔教教徒相比。

就像正經人家認認真真養的家豬,和日天日地的森林野豬……不是一個品種。

對于殺手來說,殺人打鬥是他們的職業,對于教徒們來說,那就是生存的必須事項,從小就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柳白昭這邊有了皇上的恩準,查起案子來更是毫不手軟,沒出一個月,趙大人的案子就破了,生生扯了兩個官員下馬。

柳白昭沒有得意,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就算被皇上嘉獎,也沒有個笑模樣。

他知道這兩個官員并不是主謀,而是棄子。

能生生扯下外公郭大人戰營的兩個官員,柳白昭抖了抖衣袖,下颚微擡,氣色看起來十分好。

下朝時,柳白昭特意慢走了一會,去給他氣歪了一張臉的好外公見禮。

作者有話要說:  半條命,啧啧啧,柳小白你情話不說則已,一說我就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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