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鼻腔裏是冰涼清透的氧氣,薛齊緩緩睜開雙眼,刺眼的白光讓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艱難地轉過頭,呼吸都伴着一陣劇烈的疼痛,因為搶救時被割開了氣管插氣。

“許夏?許夏呢?”

“兒子?你醒了?”

一直守在病床邊的李容瞬間驚醒,擡起頭,臉上是悲痛後大喜的神色,她抓緊了薛齊的手,不禁流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薛齊看母親耳鬓邊的頭發白了許多,沒化妝的臉上是皺着的魚尾紋和法令紋,小而皺巴的手摸着他都在顫抖。

想必是一直都守在他身邊沒離開過半步,薛齊內心充滿對母親的愧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我醒來了,媽。”

“勝林!阿宇,醒來了!”

李容對着門口喊了幾句,随後拍着薛齊的手,勉強笑着解釋說:“兒啊,你都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一周了,我還以為你……”

說着,李容好似又想到兒子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崩潰痛哭起來。她佝偻的身姿,沒有絲毫以前貴婦樣子,因年老而色衰的皮膚,是掩蓋不住的黃斑。

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擔心自己孩子的母親。

身上都是搶救痕跡,薛齊感覺就連指尖都泛着一股陣陣的刺痛,他擡起手,重重落在母親手上,呼出一口氣,笑道:“我醒來了媽,你不用再擔心了。”

他話音還未落,薛勝林和薛宇已經走到病床邊,兩人看起來都很久沒休息,尤其是薛勝林,緊抿的嘴,好似有很多話想說,最終還是緊閉着。

薛宇走到李容身邊,彎腰輕拍李蓉的背,安慰道:“弟弟醒來就好,媽你別傷心了。”

李蓉依舊幽幽地哭,單人病房裏都回蕩着女人的哭泣聲。薛齊想問許夏的事情,卻不知怎麽開口,只好暗暗問道:“那個,和我一起被送來的人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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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病房立刻陷入一股詭異的沉默,就連李蓉都停止了哭泣,低着頭不知道如何開口。

一股寒氣從薛齊腳底蔓延到他的胸口,那是一種源自本能的恐懼。

他失了分寸,對薛宇怒吼道:“哥,許夏他怎麽樣了?”

因為動作劇烈,點滴都倒流着血,薛齊忍不住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李蓉瞬間又提到嗓子眼,接連輕拍薛齊的後背,安慰道:“他沒事,你別擔心。”

薛勝林見狀,也說道:“一個員工用得着你操心?你哥已經安排好了。”

薛齊忍着胸口劇烈的顫動,紅着眼看向薛宇,開口道:“哥,他還活着嗎?”

薛宇點了點頭,沒說話。

聽到許夏還活着,薛齊有一種死而複生的感覺,他又躺回床上,緩慢而平靜地深呼吸,不想再說一句話,轉過身,輕聲道:“媽,你們回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要緊。”

李容在床邊守了很多天,一天也沒睡好,如今兒子醒來,心裏的大石頭終于放下。

她點了點頭,聲音柔和道:“桌邊是你嫂子煲的湯,她忙,你自己記得喝,我們就先走了。”

薛齊颔首,勉強回應道:“嗯。”

他們還未起身,主治醫生開門進來,他們于是又停下來聽醫生的診斷。

主治醫生簡單問了幾個問題,露出欣慰的笑容:“病人恢複得不錯,手術也很成功,一周後就可以下床活動了。”

“那,他骨折的地方?”李蓉神色擔憂道。

“哦,有拐杖,只是輕微地走動沒事。”

主治醫生溫和的笑容很有親和力和信服感。李容握住主治醫生的手,笑了笑,道:“知道了醫生,我們之後會多帶他活動的。”

主治醫生點頭,最後說道:“多虧了和他同行的那位男士把衣服都脫了給他,不然骨折又并發低溫症能搶救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薛齊本來無心聽主治醫生說什麽,卻突然聽到與許夏相關的事,一臉不可思議望着剛剛還承諾過的父母,“你說什麽?”

李容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麽快敗露,陡然間臉就紅了,瞪着雙眼,滿是羞愧,說不出一句話。

主治醫生不明事理,還未開口,薛齊就突然拔掉輸液管,掀開被子下床。他腳碰到底的一剎那,小腿就傳來尖銳刺骨的疼痛。

薛齊痛得跪倒在床邊,其他人立刻湧上來,想把薛齊攙扶起來。

“病人你哪裏不舒服?”

“兒子你怎麽了?”

……

薛齊不想理會他們,甩開纏在身上的手,使盡全力站起身沖向門口,将家人和醫生都丢在身後。

他打開門,一股腦在白色過道裏奔跑,他已經感知不到腿的任何疼痛,只有失去許夏的恐懼占據了薛齊的全部。

“許夏!有沒有一個叫許夏的病人?”

趴在護士站前,薛齊額頭全是冷汗,僅過了幾分鐘,就因為體力不支和劇烈的疼痛開始冷戰。

護士被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安撫薛齊,“病人你怎麽了?”

“我說這裏有沒有一位叫許夏的病人!快幫我查啊!”

薛齊已經痛得無法站立,逐漸滑倒在地上。護士立刻從站臺裏出來,蹲在薛齊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主治醫生趕到,對護士道:“去拿輪椅過來。”

李蓉立刻跪倒在薛齊身邊,流淚哀號道:“兒啊,你到底怎麽了?”

薛齊已經疼得快失去神智,他擡起頭,從薛宇的眼神中看出些許破綻,于是抓着薛宇的褲腳,顫抖着嘴道:“我要見許夏,許夏在哪裏?他是不是死了?”

薛宇蹲下身,無視他的話,安撫道:“小齊,你現在需要休息,別再讓媽傷心了,她都已經幾夜沒合眼了。”

“我要見許夏!”薛齊怒吼出聲,“你們又騙我,他是不是死了!”

薛宇沒有回答,沒有任何人回答。

“啊!”薛齊感覺自己的心碎了,他使勁捶着胸口,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眶,也逐漸感知不到一絲光線。

他才知道,原來當時感知到的熱不是死亡的前兆,而是許夏将活下來的希望都留給了他,是愛的溫度。

疼痛和絕望淹沒了他,他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兩天後。

他剛睜開眼,李蓉就又哭了,抱着他的頭生怕再一次失去他,“兒啊,是媽對不起你,不應該騙你。”

“沒事。”薛齊知道母親是害怕自己知道真相接受不了,他也不想過多糾結,嘴唇幹澀,聲音沙啞道:“許夏他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你哥把他送去別的醫院了。”李容的聲音很微弱,停頓半晌才補充道:“但聽說情況不太好。”

眼淚從薛齊眼角滑落,他早就知道了……

“媽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會。”薛齊背過身,躲進被子裏,壓抑着自己,不想被母親發現。

空氣安靜許久,推椅子和輕微的關門聲才響起。李容一離開,病房裏就響起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薛齊抓着被子,胃一下又一下抽動,剛開始他還小聲抽噎,後來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大哭起來,像小孩子一樣。

恢複的時間過得很快,其間薛齊無數次詢問過薛宇有關許夏的醫院和病況,對方都只字不提。

他給許夏發的短信也沒有回複,手機號也注銷了。薛齊快瘋了,他不知道許夏到底是死還是活着,或是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薛齊出院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卻發現許夏搬走了,空蕩的房屋只剩下一片漆黑,仿佛從來就沒有人住過。

他打電話給謝薰,才知道謝薰已經回美國了,他們的婚約也因為意外推遲。

望着人去樓空的房間,薛齊陷入了一陣空虛,他已經恢複了全部記憶。

當時和許夏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許夏身上的每一個印記,他都曾輕撫過,他無數次對許夏說過我愛你,雖然許夏沒有回應過,但他現在得到了答案。

如今再想回應,卻是沒了機會。他必須找到許夏,哪怕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骨,或是一座冰冷的墳墓。

他都必須再見到許夏,他說過的,他不會愛上除了許夏之外的任何人,而他失憶後,依舊再一次愛上了許夏。

但想到如果許夏死了,薛齊還是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站在陽臺,風吹得他輕薄的衣服貼在胸口。回想起自己失控的那一夜,是否和現在一樣?

一樣無助,一樣絕望,一樣痛苦。

吹夠了冷風,薛齊最後關緊陽臺門。

如果許夏真的死了,那他現在就是許夏生命的延續,他有什麽資格摧殘他的身體,摧殘自己?

薛齊進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凍得發硬的面包,硬生生塞進自己嘴裏,他嘗不出面包的味道,只是一味地咀嚼,吞咽。

面包幹澀得吞不下,他也只是一直塞,直到吃到嘔吐,他才停下。

連續很長時間,薛齊都嘗不出任何食物的味道,只有鹹味,因為其中混雜着他的淚水,他僅一個月就瘦了二十斤。

以前穿起來剛好的衣服現在漏風,薛齊站在鏡子前,看着滿是胡楂的自己,忍不住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皮和嘴角。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着,連續一個月沒去上班,晝夜颠倒,白天睡覺,晚上發呆,他感覺自己抑郁了,卻找不到任何方法解決。

他不想見約瑟,他覺得約瑟也救不了他。

沒有任何人救得了他,除了許夏。

直到薛宇的一句話,薛齊才又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

“許夏還活着。”

許夏還活着!

許夏還活着!!

許夏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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