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等在手術室外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得都很慢。

聞妙和陸悼都沒說話，一個坐着，一個站在旁邊，他不想讓自己忙工作、講電話的動作吵到聞妙，但又本能地想要留在這裏，陪伴聞妙等待。

馬秘書發來了一個鏈接。

陸悼點進去，是“愛爪會”根本采訪編寫的公衆號文章，效率很高。

陸悼一目十行，文筆流暢，救助過程跌宕有趣，胖哥和小三花的感情動人，怎麽看都是一篇寫得很不錯的文章。

馬秘書的信息稍晚到來：陸總，看留言。

他滑下去看，本以為會看到很多點贊支持的言論，卻發現排在上面最多點贊的是幾條厭貓言論，等等，嚴格來說，是厭田園貓的言論。

網友1：流浪土貓那麽多，都該全閹了，救什麽救？身上全是病毒，我都不敢讓我家小孩在小區裏玩，生病了陸氏給錢上醫院嗎！

網友2：之前最喜歡陸氏的零食，健康味道又好，現在開始賣狗糧了，還大張旗鼓發一個救貓的新聞。陸氏不是以前的那個陸氏了，我最讨厭土貓，我以後再也不吃陸氏了，晦氣！

網友3：春天讨厭流浪貓發情，吵得睡不着；夏天讨厭流浪貓身上都是跳蚤和蟲子；秋天讨厭流浪貓翻垃圾，弄得地上臭烘烘；冬天最好，流浪貓全都凍死，一只不見！可是，春天來了，陰魂不散的流浪貓又不知道從哪兒出來，還要再生，生個不停，煩煩煩！

……

因為“愛爪會”允許所有未關注的網友留言，所以編輯并未對留言進行精選，看到一大片厭貓言論，後臺驚了。

于是編輯聯系了馬秘書，反映了情況，詢問是否要關閉評論，或是直接删掉文章。

之所以如此被動，不是删掉幾條就行——

馬秘書說：“陸總，陸氏官方賬號也同時轉發了這次采訪，和文章一致的是也有許多厭貓言論，甚至數量遠遠超越公衆號，熱度已經幾十萬了。

而且将軍咬傷醫護人員的事情也在評論區被所謂的內幕者說出，現在大家在抵制将軍，覺得它是未脫野性的藏獒，有很強的傷害性。

網友們認為藏獒這樣的大型土狗，不該出現在城市裏，且它還傷了人，網友希望對将軍進行安樂死，不要再讓它出來吓到人。”

安樂死！

陸悼眼眸暗了又暗，他确實擔心聞妙帶将軍參賽，過程中傷害了聞妙怎麽辦。

可将軍誤傷人類是因為它先前遭受了虐待，它因此而死，還不至于！

這些網友來勢洶洶，先前焦點在将軍和小三花身上，慢慢的擴散開來，加入大v轉發後，網友的焦點便在唱衰陸氏的狗糧生産上。

眼看微博熱搜排位不斷攀升，背後之人為熱度花了不少價錢，一看就和陸氏董事裏的人有關，居然不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借事件故意炒作。

陸悼立刻讓馬秘書發文澄清事件，講述将軍誤傷的原委，以及陸氏舉辦馴犬比賽對所有參賽犬都有提前做好調查，陸氏對員工的安危做了充分考慮，謠傳并非全部真實。

先保住将軍，至于輿論……陸悼打給了負責廣告宣傳的張副總。

将軍躺在床上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陸悼熄滅了手機，不能讓聞妙看到網上言論。

他能猜到聞妙看到後的反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用實際行動證明将軍是只好狗狗。

将軍取出體內的針後，藥勁兒還沒過，它安靜地躺在籠子裏，肚子上的手術刀口被縫好，貼上了紗布。

将軍眼神迷離，看着特別可憐。

聞妙依照護士的指令，可以打開籠子輕輕撫摸它，在觸碰到身體的一剎那，将軍昏沉的意識瞬間暴起。

但這次麻藥劑量用得比較足，它只是身子顫抖了一下，四肢還是無力，眼神稍稍在茫茫中到了定點，開始盯着眼前的人類看。

聞妙被它的樣子弄得酸澀堵在喉嚨，她不能用言語安慰它，只能在心裏說：沒事了，将軍，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你很棒，你是最棒的小狗，快快好起來吧。繼續奔跑，繼續悠閑，做最傲嬌的寶寶。

滴答，眼睛還是沒忍住，流下了難過的淚水。

聞妙低頭，輕撫的手掌停在将軍又深又密實的毛發裏，她在努力控制情緒，将軍疑惑的眼神望着她，它感受到了這個人類的悲傷。

她為什麽這樣？将軍不解。

聞妙平複心情後，繼續撫摸它，從腦袋上順着撫摸到後背，趁着藥效還在，她多多和它拉近關系。

林殷呈走過來，提醒道：“聞妙，麻藥快要退了，你不能再摸它了。”

聞妙抿着唇，回頭，眼神求助，「再五分鐘好嗎？」

林殷呈搖頭，“不行，我要為你的安全考慮。”

「再兩分鐘，可以嗎？」

林殷呈嘆氣，“好，最後兩分鐘。”

他走後，聞妙委屈地看着将軍，她試着和它手語溝通：将軍，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馴犬比賽我是你的夥伴。我很想和你在賽場上互動做游戲，你能相信我嗎？

将軍盯着她的手，在複雜的手部動作中找不到視線定點，迷茫得像來自另一個國度。

果然，将軍不是吱吱，它看不懂自己的手語。

聞妙收回手，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無聲說着：沒關系，将軍，這不是你的錯。

林殷呈無情地關掉了籠子，讓她始終離籠子一米遠。

聞妙和逐漸恢複力氣的将軍隔空對視，一個思緒萬千，情感波濤洶湧，一個絕望靜止，心如死灰。

室內安靜只有她們，将軍因為肚子上的傷口沒有大動作反抗，它就那麽趴着，時間久到直到把屋內的陌生人聞妙視若無睹。

這個人類，到底要做什麽？算了，管它的。

馬秘書揪出了背後黑陸氏的不少水軍，陸氏超強法務給這些攪渾輿論的大v發了律師函，因着陸氏以往的好名聲，輿論暫時止住了，但大家對陸氏狗糧還是不看好。

賣人吃的零食的公司，開始賣狗糧，那能是什麽好東西？

請了年假在家的張副總，接聽了陸悼的電話後，就開始運作。由陸悼授意，他在微博發起了抽獎，獎品便是由陸氏子公司，狗嗨科技有限公司提供。

中獎的狗主子們可以憑借賬號在官網購置小狗一輩子的食品和生活用品，後續狗嗨公司會持續研發新品種，而不管多久，得獎的人都可以免費得到種類豐盛、營養美味的狗糧食品。

“終生有效”幾乎等于長期飯票，狗嗨剛申請的官微直接被點爆了，關注者破千萬，微博都因此出現了故障。

陸悼走進将軍專屬病房，發現聞妙在和将軍大眼瞪小眼，将軍趴着眼睛睜着，聞妙手肘撐着下巴，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它。

真眼神交流、意識溝通？

陸悼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看了一會，房間靜得只有維持溫度的空調在旋轉的聲音，藏獒生于高原，又有厚實的毛護體，他脫下西裝外套，蓋在聞妙身上。

“小心着涼。”

聞妙驚醒，回頭，打手語：「陸總，我還以為你走了。」反應過來陸悼不懂手語，重新打字。

陸悼嘆氣，指了指将軍，“真要陪它一晚上？”

聞妙點頭，固執如初。

行吧，答應她的，第二天她會給出答案，陸悼沒說什麽。

見聞妙又和将軍大眼瞪小眼，他問：“你們在聊什麽？”

聞妙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打字：「就一些希望它相信我的話。」

還真是眼神交流、意識溝通啊，陸悼覺得自己有點不懂小姑娘的腦回路，他上半身往前探了探。

将軍習慣了聞妙的存在，卻對這個又高又壯的男人保持警惕，它鼻子呼出的氣呼嘯而過。

陸悼：“将軍，欺負你的人我們會抓住，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我知道你現在對人類充滿不信任，但是請不要傷害這個女孩，她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聽汪泉說，你一直是沉穩懂事的紳士狗狗，希望你早點恢複健康，成為以前的将軍，我，和很多人，都期待那一天。”

他語氣溫柔，人類和小動物說話時不自覺會夾起來，他此刻的聲音聽着又蘇又有磁性。

而且他語速很慢，自帶一種“求求你”的寵溺，若這話是對聞妙說的，她不管如何都要答應他。

可對象是将軍，它高冷沉默，不信任人類。

聞妙打着手語對将軍說：「将軍，快好起來吧，我們一起贏得比賽，一起給陸哥哥長臉。」

她仗着這裏沒人懂手語，不要臉地稱呼陸悼為陸哥哥，且暗自得意，沒人發現她的小心思。

殊不知陸悼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又轉移了視線。

像是想到什麽，聞妙從随身帆布包裏拿出了在毛氈小攤前買的兩只毛氈玩偶，一只是黃白相間的瘦長型立耳小狗，要帶回家給吱吱。

另一只則是在小攤角落裏看到的耷拉着耳朵、毛發又黑又濃密的小黑土狗。

她打手語感嘆：「本來想送給陸哥哥的，但一直沒機會。現在看着，倒是和将軍你長得很像，所以送給你吧，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她把小黑狗伸長，想從籠子縫隙遞給将軍，陸悼莫名緊張，手跟着伸過來，想要拉住聞妙的手臂。

聞妙順利從縫隙裏遞進去玩偶，将軍沒有撲過來，眼珠子死死盯着卡在鐵絲之間的東西。

聞妙回頭，發現陸悼的手臂圈着自己，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頭頂的燈光，投在身上的影子将她牢牢罩住。

很有安全感。

陸悼頓時收回手臂，整理了一下腰間襯衫的褶皺，“抱歉，我擔心……”

聞妙搖搖頭，沒事的，她在心裏說着。

陸悼手機又有電話進來，他示意自己要走了，聞妙把外套還給他，他拒絕。

“這裏冷，你穿着別感冒了。也不要陪太久，林醫生說旁邊診室裏有床可以休息，注意身體。”

聞妙點頭，陸悼推開門離開了。

她愣着看了一會早就消失的背影，回過頭發現那只小黑狗已經在将軍爪子下被按住了。

她驚喜，打手語：「将軍，你是不是喜歡它？」

之前将軍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現在哪怕是一只小玩偶，只要有正面的情緒流動就好。

将軍鼻子一聳一動的，在聞毛氈上的氣味，但因為它的嗅覺暫時失靈，所以聞不到什麽味道，它有點迷茫地把玩偶在爪子下拍了拍。

然後腦袋擱在玩偶上，又趴下了。

聞妙告訴自己，沒關系，要給将軍時間。她陪着它，一點沒注意外頭的時間過去得很快。

半夜她手肘掉落，差點栽倒，一下子驚醒，看了手機，已經淩晨三點了。

看一眼将軍，将軍因為動靜擡頭安靜地看着她，一人一狗在安靜的房間內，雖算不上是朋友，但肯定是室友了。

聞妙覺得這種默契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她笑了笑，打手語：「抱歉，我睡着了，我之前說到哪兒了？」

她自說自話，繼續：「好像說到我十一歲生了一場重病，之前的記憶有點不太清楚，我和外公一起生活，對媽媽、爸爸的記憶幾乎沒有，只知道媽媽去世了，爸爸另娶了。

失去親人的味道也忘記了，可如果有一□□夕相處的外公不在了，我一定會發瘋了一般難過，我會不想吃飯，不想工作，什麽都不想做……」

說到這兒，她眼淚又要出來，但她忍住了，平複心情繼續說：

「可人生還要繼續下去，外公會在天上看着我，他希望我吃好睡好，希望我過得幸福。将軍，你心愛的主人如果能選擇，他一定也不會離開你。

死亡雖然不可逾越，但愛意能跨越山海，主人不在，他的愛還在，在和主人團圓之前，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在天上會看見的。

傷害你的人我們不會放過他，所以找到他之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參加馴犬比賽，我們一起向傷害我們的人證明，我們沒有被打倒，我們重新站了起來，嗯？」

聞妙睡了一覺後，腦子還有點迷糊，但一字一句都源自肺腑。

她以為又是自己的自說自話，卻突然發現将軍趴在爪子上的腦袋偏了偏，機靈的眼珠子左右轉了一下，像人一樣在思考，随後視線看了過來，像是做了某個決定。

聞妙心中一驚，剛才那是……将軍對手語有了反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