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手機貼着大腿一直震動,聞影沒功夫接,他雙手抱頭,全身已經布滿腳印,這幫人顯然還沒打夠,好不容易逮到聞影落單的機會,不下狠手不會罷休。

一個小時後,暗巷裏恢複平靜,聞影頭昏腦漲地爬起來,靠着牆拿出手機,有人一直給他打電話,這會兒都沒電了,他塞回兜裏,随便動作就疼得龇牙咧嘴。

“草。”

聞影吐出一口氣,滿嘴鐵鏽味。

玉城的冬季也就這幾天最冷,下了雪,地上濕漉漉的,聞影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褲子,黑黢黢的腳印加上流的血,被雪水浸濕了,他少有這麽狼狽。

一只手疼得舉不起來,那幫混社會的王八羔子心黑手黑,帶了棍子哪疼朝哪兒打,聞影捂着手臂緩慢地往大街上走,他出校門的時候淩晨一點,現在街面上商家幾乎都關門了,聞影朝着唯一一處亮處挪動,快走到時,那家店也“啪”地熄了燈。

“就尼瑪……倒黴。”聞影氣笑了,走都走到這了,他實在沒力氣,索性坐在了人家店門口。

半晌,整個人迷迷瞪瞪地倒在了門口的積雪上。

……

“院長,外面燈我關了哦。”前臺小陳見住院室還亮着燈,貼心地問道,“今天是王大夫值班,院長還不走嗎?”

晏關山戴着口罩,聞言擡起頭看過來,額前碎發遮不住他眼底疲倦,但那雙眼實在深邃好看,即便口罩遮了大半五官,依舊擋不住帥氣。

口罩後的聲音悶悶的,晏關山道:“你先走吧,這幾只貓送來得晚,做完絕育還有些別的病要治,我提前檢查一下好排班。”

小陳:“院長辛苦了,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晏關山低下頭繼續檢查,不忘叮囑,“到家在群裏說一聲。”

過了一分鐘,門口傳來小陳的尖叫,晏關山蹙了蹙眉,立即往外走。

“院、院長……”小陳彎着腰在店門口不知道瞧什麽,見晏關山尋出來,她抖着聲音指地上,“這裏有個人!”

擔心是別有用心的壞人,晏關山将小陳一把拉到身後,這才發現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的積雪化了一部分,那人幾乎躺在雪水裏。

“小陳,去把燈開了。”晏關山在那人身邊蹲下,燈打開的一瞬,他先是瞧見這人白色的羽絨服上滿是腳印和血跡,晏關山眉頭蹙得更緊。

他的這家寵物醫院開在大學城旁邊,四周高校聚集,也有不少高中和職專,混社會的學生打打殺殺的他也沒少見,但打成這樣,恐怕要出人命。

小陳慌慌張張地問:“院長,這、這個人,還活着嗎?”

“不知道。”晏關山頭疼地回答,他摘了手套打算去探探鼻息,但這人半個腦袋埋在豎起的羽絨服領子裏,臉都遮完了,他只好硬着頭皮把領子往下壓,很快看到對方的半張臉。

挺鼻薄唇,略微消瘦的臉頰,以及鼻上一顆小小的痣。

晏關山瞳孔驀地一縮。

哪怕夜色已深,燈光昏暗,亂七八糟的狀況下只露了小半張臉,晏關山也在這極短的幾秒鐘就确定了對方是誰。

六年前這張臉的主人,憤怒着沖自己吼叫的那些話再次沖進腦子裏——

“晏關山,你裝你媽呢。”

“松手!再不松揍你丫的。”

“老子這就滾,這輩子都不會再招惹你!”

晏關山自問了六年,當時我裝你媽呢,但是想坦誠的時候,這人已經跑了。

跑了就再也沒找到過。

小陳見晏關山整個人僵住,急得跺腳:“死了嗎?院長,我、我先報警吧……”

晏關山回神,趕緊探了鼻息,他松了口氣才道:“別急報警,打120,快點。”

小陳:“好!”

晏關山輕輕拉開對方的外衣,裏面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他撩開一角粗粗檢查,沒看到明顯的皮外傷,視線落在對方下意識抱着的手臂上,他伸手想把袖子拉開些看看有沒有明顯的傷口需要處理,剛碰了一下,聽見這人難受地哼了一聲。

手上沒血跡,但疼,估計是傷着骨頭了,晏關山不敢輕易挪動他,将他衣服拉好,回辦公室取了毛呢大衣給他蓋上,又簡單處理了暴露在外的小傷口,這才撩開這人前額的碎發。

只有睡着的時候不朝人龇牙,白淨清秀,眼尾垂着,看着有一點可憐,還有點乖。

他好像變了些,晏關山邊打量邊想。頭發長了不少,後脖子像狼尾一樣蓄着發,挺酷的,人似乎瘦了很多,胳膊細得像是一撇就要斷。

但也可以說沒怎麽變,又突然出現在人面前,又是帶着一身傷。

120呼嘯而來,很快将人接走,小陳一個姑娘大半夜跟着跑腿太辛苦,被晏關山打發回家了,他一個人在醫院跑前跑後辦手續,護士來打吊針時看見他穿着白大褂還愣了下問:“你也是醫生?”

“獸醫。”晏關山言簡意赅,又問,“今晚值班的有男護士嗎?”

護士一邊紮針一邊道:“有一個,在查房,你有什麽需要跟我說也可以的。”

小護士打完針沒走,又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晏關山垂着眸,面無表情的模樣看着很冷淡,他盯着床上的人淡淡道:“他衣服濕了,我要幫他換套新的,男護士方便些。”

小護士看向病患說:“我們護士都見慣了,也不是不行,我……”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吧。”晏關山想到什麽打斷對方,淡笑道,“麻煩出去的時候把門鎖上,謝謝。”

外人換和自己換,無非是拉架和挨打的區別,況且晏關山忽然意識到不管護士是男是女對這人來說都屬于很不方便的範疇。

與其給人惹麻煩,不如自己挨打。

夜裏急診室人不多,這間病房裏就躺了一個人,脫人衣服前晏關山也需要做點心理建設,眼神不經意掃到病歷上的患者姓名:景三兒。

辦手續的時候,工作人員再三确認:“是三兒?叫三兒?有這個兒字?”

晏關山點頭:“有,你就這麽寫。”

工作人員笑了下說:“這名兒也太奇怪了,不像真名。”

确實奇怪。

當初對方告訴自己的就是這個名字,叫景三兒,念起來必須帶上兒化音,否則就失去了靈魂。唯有喊他三哥的時候可以去掉,晏關山還清楚地記得,景三兒叉着腰用胳膊肘拐他的癢癢肉,反反複複問,你聽見沒有啊,你記沒記住呀。

後來是不可能記不住了,只是他好像真不叫這名兒。

不然恁大一個活人,這麽響當當的名字,怎麽會那麽難找?差點以為真見不到了,他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眼前。

想到這裏,晏關山倏然回過神,确認門關好,他再把病床邊的簾子拉上,掏出剛才去醫院超市匆匆買到的內褲,心如止水地掀開被褥。

……

聞影是被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吵醒的。

他做了一晚上怪夢,一會兒在冰箱裏挨凍一會兒又被鐵鍋煮,又冷又熱,關鍵翻不了身,渾身都睡疼了,睜眼的時候乍然看見那張臉,以為還在夢裏,于是哼哼唧唧地狠狠閉上,眉頭皺得老深。

“景三兒的家屬在嗎?”

“嗯。”

“麻煩來護士站領一下化驗單。”

“來了。”

這不是在喊我嗎?化驗單是什麽?哪來的家屬?

等會兒,剛誰在“嗯”?!

聞影倏然睜開眼,床邊人的面孔映入眼簾,逐漸清晰,随着意識回籠聞影半張着嘴,确認了半天确實不是做夢,一個鯉魚打——

“嘶——草!”

沒挺起來,被晏關山輕輕按着肩膀躺回去了,聞影震驚得差點沒喘過氣,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床邊的人,對方眼神平靜地投過來,也看着自己。

晏關山眼底有些烏青,語氣淡淡的說:“左手打了石膏,別亂動。”

活的!

聞影眉頭皺成一團,半天只說出一個字:“你……”

“還記得我嗎?”晏關山看他一臉錯愕,認真發問。

這還用問?化成灰老子都記得你。

聞影臉一黑,張嘴就沒好話:“滾出去。”

“好,不過一會兒我還要回來。”晏關山一點沒惱,站起身就往外走,特意解釋,“我先拿化驗單。”

聽見關門聲,聞影有氣無力陷進枕頭,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是怎麽從大馬路上跑到醫院裏的,這個人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昨晚被伏擊是真,但也不至于把人打到失憶啊。

總不可能那麽巧他難得睡一次馬路就被這貨給遇到了吧。

重點在于遇到了,聞影一百個不樂意見到他,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樂意說,跟晏關山早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聞影已經覺得剛才搭理他滑天下之大稽,趁着人不在,他打算立刻離開。

可手上打着石膏,身上到處都疼,身下還涼飕飕的,聞影掀開被子瞪大眼睛:“我他媽……這哪來的醜內褲!誰脫的啊!”

他一臉兇狠正好撞上進來量體溫的小護士,小護士見到他醒了,親切地問:“感覺好點嗎?”

“不好!”聞影皺着眉問,“你……換的?”

小護士一噎:“啊?”

聞影面色不虞地指指被子。

“沒有沒有,不是我。”小護士晃着雙手,“是家屬幫你換的衣服。”

聞影沒好氣問:“什麽家屬?”

“那不是你哥哥嗎?”小護士指指門外。

聞影感覺太陽穴被人開了一槍。

遇到已經夠尴尬了,還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讓晏關山扒光了換內褲,他難以忍受自己光屁股面對晏關山這件事,昨晚那幫犢子怎麽沒把他直接打死?

聞影臉騰地燒起來,又羞又惱,氣得說不出話。

“你昨晚來時全身都濕透了,衣服褲子上還有好多血,我們這只有病號服,內衣褲是你家屬半夜出去現買的。”小護士解釋道。

聞影紅着臉不爽地說:“誰跟你說他是我家屬的?”

小護士被兇得撇了撇嘴:“是、是他說的啊,他守了你一夜呢。你皮外傷不重,手臂骨裂打上石膏慢慢恢複就行,但是發了一夜的高燒,你是燒暈的,那個……景先生,先讓我量個體溫可以嗎?”

聞影渾身無力只能任其擺布,直到小護士出去了,晏關山拿着一沓單子回來,他還保持着生無可戀的姿勢橫屍病床。

“燒退了,但是消炎針還要打,打完就可以回家。”晏關山坐下,将單子放在床頭,又去牆邊拔下充電線,充好電的手機壓在單子上,問,“想吃什麽早餐?”

聞影不想理他,伸手夠手機,手背上戳着針不方便,晏關山遞到他手上,聞影躲避對方眼神一扭頭看到單子上的姓名。

景三兒。

聞影:“……”

神他媽景先生。

晏關山看了一眼吊瓶:“要打很久,不吃東西恢複得慢,那我看着買了?”

聞影板着臉不搭理,自顧自戳手機,開了機發現邊屹和費彥找了他一宿,微信也爆了,他沒把自己被打進醫院的事情說出去,只說喝多了要再睡會兒,就摁滅屏幕。

晏關山盯了他半天,一點回應沒得到,真就起身準備出去,聞影突然沒頭沒尾地問:“誰叫你來的?”

晏關山腳步一頓,立在床尾:“昨晚的事你不記得了?”

這什麽綠茶婊提問。

老子又不是喝醉把你睡了,不記得又怎麽樣!

聞影:“不想說就滾,我不想見到你。”

晏關山杵着床尾護欄,耐心陳述:“你暈在我工作的地方,昨晚我值夜班,順便就撿屍了。”

但凡有手能動,枕頭就立馬砸到晏關山的臉上。

想起什麽,聞影揶揄道:“別人也就算了,我你也敢撿?你不怕撿出麻煩,吃不了兜着走?”

晏關山挑眉:“什麽麻煩?”

“我是 gay。”聞影譏諷,“你沒惡心夠還不要臉地湊上來,不怕吃虧啊?”

晏關山溫和地笑:“不怕。”

“……?”

這個笑搞得聞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徹底噎住。

幾年不見腦子壞了?

晏關山一臉平靜:“我先去買早餐,回來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邊吃邊說吧。”

聞影只想快刀斬亂麻盡快把人趕走,他語速很快地道:“我褲子怎麽回事?”

晏關山眼神下移,被看的人順着他的視線不自然地在被窩裏蠕動了幾下。

晏關山擡起眼說:“都濕了我給你換的,太晚沒有店家開門,就近在醫院的小賣部買了一次性的,舊的扔了。”

聞影惱羞成怒地吼起來:“你是變态嗎?!”

“我是醫生,什麽沒見過。”晏關山理直氣壯,“你別有心理負擔。”

你特麽一個獸醫,見過的那是狗蛋貓蛋,扯我幹什麽!

聞影氣得七竅生煙,想起當初被一拳打開,火就蹭蹭往外冒,可伸手不打笑臉人,昨晚要是沒人管他,指不定現在還喘沒喘氣,晏關山不知道是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守了他一晚上也是事實。

聞影正在想是陰陽怪氣把人氣走好,還是直接開罵把人噴走好,晏關山又說:“發燒本來就消耗,身上還有傷,我給你帶營養粥吧。回來之前你別走,行嗎?”

“就走。”聞影白眼一翻,“你管得着麽?”

“主要是醫藥費都是我墊付的,寵物醫院的玻璃又被你砸壞了,剛院長說要賠償。”晏關山垂着眼,語氣中透着一絲可憐和窘迫,“你也知道,我沒什麽錢,你跑了我找誰去?”

聞影有點目瞪口呆,想問他六年了怎麽還是混成這個鬼樣子。

但看他言辭懇切,又不像是演的。

“來來來,多少錢我現在就轉給你。”聞影最讨厭欠別人人情,既然這個人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冒出來找他算賬,他也就無所謂把話說得更難聽,“六年前欠你的房租、外賣、網費、打車費,全部算!誰賴誰孫子!”

聞影一口氣說完還覺得不夠惡心人,頓了頓道:“還有,那個吻給你造成的精神損失費你随便開價,老子願意賠,麻煩你以後有多遠滾多遠,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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