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他今夜很奇怪
第47章 第 47 章 他今夜很奇怪
少女溫柔的語氣, 娴靜的神情,還是如以前一樣。
婁子胥松開她,深情地凝着她:“婵兒妹妹, 我等你。”
她神情恍惚地颔首, “嗯……”
後面她是如何從婁子胥眼前離開的,她已經記不得了。
只依稀記得,當時她很冷靜, 不止神情, 甚至連心都冷靜得激不起一絲波瀾。
她坐在與李默書信中相約的涼亭中,頭靠在石頭柱上,目光遠遠地眺望對面開得正豔的花。
等了很久, 才等到李默與其妹一起前來。
李姑娘來時正好看見她孤身坐在那裏,烏發長垂,青裳似湖, 失意的模樣像是花信箋上暈開的淚珠, 令人動容得想要仔細呵護在掌心。
李姑娘站在下面, 滿眼驚豔地看了好半晌,轉頭看向身邊的兄長:“哥,你看, 人孟姑娘單單坐在那邊, 一路過去多少人, 臉都跟定住似的不跟身子轉, 這般美的姑娘, 你怎就不珍惜。”
李默順着妹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風亭中的是生得極其美,也很難移開目光,但他早就心有所屬, 所以心中很難起波瀾。
“走吧,別讓人久等了。”
李姑娘見兄長不鹹不淡的模樣,輕‘哼’以示不滿,然後才提起裙擺走上風亭。
走進後,李姑娘對她盈身行禮,道:“孟姑娘久等了,抱歉是我們來晚了。”
聽見陌生的女聲,孟婵音從恍惚中擡眸,清麗的臉頰被風吹得透出敷粉的慘白。
李姑娘之前雖然知曉孟婵音生得好,但每次看見,還是會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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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楚楚憐人的面容,即便她是女子都忍不住心動。
想到家中的兄長,李姑娘心下升起恨鐵不成鋼之意。
她想不明白,為何兄長會不想娶孟姑娘,如此漂亮的姑娘若是能嫁進李府,簡直是福氣。
李姑娘如此想着,暗自捅了身邊的兄長。
一直安靜跟在身後的李默對孟婵音作揖:“孟姑娘久等了。”
孟婵音起身對兩人回禮。
李姑娘在她身邊坐下,笑得揶揄:“都已經認識了不必太多禮,我可早就将你當成未來嫂……”
“小妹!”
李姑娘的話還沒說話,李默便聽不下去,出言打斷她。
兩人畢竟還沒有定下,有些話自然不能亂說,萬一成不了被旁人傳道了去,有礙姑娘清白名聲。
李姑娘止住話,不滿地瞪了兄長一眼。
李默眼含歉意地看着孟婵音:“小妹年紀尚小,孟姑娘勿介意。”
剛才遇見了婁子胥,現在孟婵音心境竟還平靜得出奇。
她淡淡地擡頭,欲說一起去找息蘭,話沒出口就便看見息蘭一臉古怪地走了過來。
息蘭看見李默目光一頓,正要開口說話,臨了又想到了什麽,将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下了喉嚨。
李姑娘也認識息蘭,見她也在便朝她颔首示意。
息蘭上了風亭,躊躇上前,小聲說:“婵姐姐,我要先回府一趟,一會兒不能與你一起了。”
她的語氣飄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方才離去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會子變成了這般?
聞言,孟婵音還以為是剛才沈湶對她說了什麽,滿眼關切地看着她問:“怎麽了?”
息蘭看見眼前的女子,紅唇抿得泛白,心中糾結,不知道如何說。
剛才沈湶找她,是與她說他并未有要娶她的想法,雖然她也不想嫁給沈湶,但仍舊有被拒絕難堪。
尤其是李默在這裏,她越發不想說出來。
息蘭忍着心中難受,對幾人露出勉強的笑:“沒事的,只是我逛累了。”
見她神色為難,孟婵音沒再問,柔聲囑咐她身邊的侍女,一路好生照顧息蘭。
息蘭心神不寧地走了。
只剩下孟婵音與李默的妹妹。
她與李默皆是沉默寡言的人,此前見面談得尚可,但現在兩人皆各懷心事,沒幾句話可說。
倒是李姑娘性子跳躍,有她點着兩人講話,氛圍倒不至于僵住。
坐了一會兒,孟婵音提議去賞花。
李姑娘欣然接受,李默自然也無異議。
正取好時節,山莊的花争相開放,賞花的人不在少數,甚至還有搭建戲臺來唱戲的戲子。
見不少人皆朝着一個方向走去,李姑娘好奇地拉過路人道:“這些戲子是要去什麽地方?”
那人答道:“第一名伶秦娘子在前面呢,那些戲子是去與秦娘子比才的,我們也去看看熱鬧。”
“啊,原來如此,多謝告知。”李姑娘面露訝然,對那人道謝。
那人擺擺手,快步跟上前方的好友,相攜一起去提前找好位置,等着看戲。
名伶秦娘子在揚州很是出名,并非是尋常妓子,曾經也是官宦之家,只是後來氏族犯錯,這才被貶來揚州。
秦娘子只賣藝,但出來的次數極其少,而因出名,每年入京的藩王都會花大價錢請秦娘子出演一場。
而前陣子傳言與婁子胥糾纏不清的女人,似乎就是這位秦娘子。
孟婵音沒想到竟在這裏遇上了秦娘子。
李姑娘一直對這位秦娘子的才情很仰慕,聽見那路人的話,心下微動:“孟姑娘,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吧。”
孟婵音只聽過秦娘子的名聲,還從未見過其人,見她眼巴巴地去瞅着想去,便随着一道過去。
過去時,湖邊已經搭好了臺子,不少人在遠處的閣樓上往下看美人。
三人來時算是晚的,所以已經上不去閣樓了,便只得下方花重金挑了好的位置坐下。
剛坐下不久,湖面便駛來花船,從裏面傳來香音缭繞,如玉珠砸地,空靈悅耳的琴聲。
湖中央的烏蓬船精致華麗,淺色紗帳浸于水下,鬓發松簪的美豔女子趴在烏蓬船邊,皓白的手腕露出一截,指尖浸在水中,露出大半張臉似清水芙蓉。
李姑娘詫異:“咦,不是說秦娘子在與人比拼嗎?怎不見秦娘子彈奏,反倒是船篷中傳來的琴音?”
聽着琴音耳熟,孟婵音目光忍不住船篷中看去。
船內被紗霧遮擋了,她只能從指法的力道上,隐約判斷出是位男子。
琴音幹脆利落,氣勢磅礴,還有幾分柔情蜜意。
能上秦娘子船的人,都是不是尋常人。
一曲作罷,周圍掌聲轟鳴。
撈水的秦娘也醉扶鬓發,體态柔媚地起身,對衆人俯身一拜,然後翩然地進了船篷之中。
不會兒,烏蓬船中出來一侍女,換乘小船上岸,對衆人致歉。
“秦娘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故而取消接下來的比試,聊表歉意,諸位的酒水借由娘子買下,還吩咐奴婢一會兒也将致歉小禮送至諸位手中。”
衆人聞言,皆唏噓。
根本就沒有比拼,秦娘子也只露了一面,方才那架勢像有誰在給秦娘子造勢。
有人道:“這秦娘子尋常不會這樣大排場,也厭惡有誰用她的名頭來造勢,今日招來這麽多人,上演這一出戲,只怕是秦娘子自己派人傳出去的。”
“什麽人值得秦娘子這樣造勢讨好?”
“難不成是息府的息公子?”
孟婵音側首去聽。
接下來便見那懷疑是息扶藐的人被拍了一掌。
“怎麽可能是息公子,你沒聽見那琴音,分明就是沈府的沈湶公子。”
沈湶怎麽會在秦娘子的船上?
孟婵音對沈湶并不上心,聽人說是他便收回分散的注意,不禁去想息蘭方才臉色不好,會不會是因為沈湶。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那些人又亂猜了。
“那就是張家公子,張樂了。”
“不對,一定是魏府的公子……”
轉眼間,但凡有些名聲的郎君,甚至連京城之人也被猜測在內,李默自然也不能幸免。
當李默聽見有人猜測他時,無奈一笑,“這些人倒是閑,再如此說下去,只怕烏蓬船都要坐不下了。”
一李姑娘沒有聽見秦娘子彈琴,面上還露着遺憾,頗為感嘆回應:“可不就是。”
李默道:“我們走罷。”
孟婵音遂與兩人一道出了亭子。
而另一側,衆人胡亂猜測的烏篷船中。
玄袍如暮的青年懶散的在輕浮的花船中,深邃的眉眼也有了幾分風流,而淨白修長的手指撥弄琴弦。
“主子。”秦娘子跪坐在蓮花氍毹上。
她知主子向來不喜被人觸碰,所以并未上前,而是老實地垂首道:“中書令已派人找小檀了。”
剛才那一場的确是在造勢,為的便是吸引剛來揚州的中書令。
揚州美伶名天下,秦娘子一人便挑起半個揚州,若是來,看的必定是秦娘子。
想要暗地行權色交易,少不得美人、金錢,皆成了一丘之貉後,接下來雙方才能放下心好生談論接下來的事宜。
秦娘子背後的人一直是息氏。
上方的青年一直沒有開口,秦娘子忍不住擡眸看去。
見青年颀長健美的身軀,心中升起一絲渴望,但她明白自己的用處,不敢擅自上前去。
她在主子的眼中,只是用來釣魚的魚餌。
而世上能入主子眼的,只有一人罷了。
琴弦被勾動,已轉了音調,不再如剛才那樣清秀如玉珠,沉出冷淡。
秦娘子的心思也跟着琴聲收斂了。
想到剛才晃眼看見的少女,秦娘子猶豫片刻,試探道:“奴剛才好似看見婵姑娘在外面,好似身邊的是李默公子。”
聽見孟婵音的名字,一直撥動琴弦的青年睜開眼,半浮動的花影落在五官深邃的輪廓上,如同萦繞在檀香之中受香火的神佛。
铮——
息扶藐淡淡掃過去,同時琴弦在指尖徹底崩了。
秦娘子沒料到随口多嘴的一句話就讓主子盛怒了,忍不住腿發軟,連忙以頭搶地:“請主子恕罪。”
她心中懊惱自己怎就說了這樣的話。
明知道主子恨不得将婵姑娘身邊的男子都弄走,還要說身邊有李府的公子。
尤其是剛才主子看見婵姑娘被婁子胥抱了,當時臉色便沉了。
若在平素,她絕對不會看見主子冷沉隐忍的神情,他向來肆意,無論是誰都未曾在他手下吃過虧,唯獨将心尖最幹淨,最耐心的留給婵姑娘。
結果偏生婵姑娘的眼裏、心裏都沒有主子。
秦娘子又想到,主子為何會在花船上了,他是來問婁子胥與她相處得如何的。
主子現在是這個男人還沒有解決完,下一個男人又來了,心中不痛快許久了,她還上趕着去主動說。
息扶藐沒責罰秦娘子,而是望着斷開的琴弦,忽然笑了,眼中卻半分笑意也沒有。
剛見了婁子胥,又去見李默,他的妹妹整日真是比他都要忙碌。
他指尖卷起斷弦,骨節勒出深痕。
且說這頭。
孟婵音與兩人賞了一會兒花,時至落幕時才分開。
她乘坐馬車回府。
回府的路上,她閉目靠在馬車壁上,想着剛才聽見的琴弦聲。
雖然不少人都是說笑着猜了很多人,但她确實聽着那琴弦聲很熟悉。
似乎真有幾分息扶藐的指法,很多年沒有聽過他正經彈琴,上一次還是他醉後發瘋,随意撥弄了幾下。
一時,她聽見了也不敢确認。
正想着,忽然馬車驟停。
“發生何事了?”孟婵音撩開馬車往外探去。
車夫下轎檢查,然後道:“姑娘,無礙,只是轱辘上掉了一顆釘,可能需要姑娘先下轎一會兒,待小的将釘子打進去。”
孟婵音從馬車中下來。
馬車正巧停在官道右側,她尋了處幹淨的石板坐下,望着遠方将要落下夕陽。
山峰赤練,白鷺飛過。
車夫很快就将釘子弄進去了,打開轎門:“姑娘請上轎子。”
孟婵音重新踏上木杌上了轎子。
馬車再次朝着息府的方向行駛。
孟婵音本是想閉目小憩,可剛一閉眼,脖頸上忽被架上一把匕首。
她倏然睜開眼,入目是一張清秀的臉。
女人的年齡不大,莫約三十歲左右,眉眼冷厲。
一眼瞧着便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女人正拿着匕首,捏住她的脖頸,目光上下而掃視,低聲威脅:“不許叫。”
孟婵音咽下險些要溢出唇齒的聲音,面色微白地眨眼看着她,示意不會出聲。
女人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低鬟蟬影動,膚如凝雪,是個難得的美人。
見是個嬌嬌小姐,她不似剛才那般狠厲。
想了想,她将手中的刀尖微移,道:“姑娘,我無意傷你,只是有人在追我,不得已才弄壞你的馬車,想借你的寶地躲一躲。”
“你若幫我這次,算我欠姑娘一條命,日後若是用得上我的,姑娘盡管吩咐。”說完,她頓了頓,續說:“姑娘若是同意,便眨眼示意。”
孟婵音後頸貼在馬車壁上,透白的鼻翼滲出薄汗,對她輕顫眼睫。
“好。”女人對她一笑,也不擔憂她是否在騙自己,直接将匕首一收。
危險撤離,孟婵音忍不住捂着胸口,難受地輕喘,但很克制不讓外面的車夫聽見。
她沒忘身邊的女人,轉過緋染白頰的臉,問她:“你是誰?”
女人睨她如此脆弱,歪頭道:“姑娘別怕,我不是什麽壞人,只是一介江湖人,遭人追殺來此,見姑娘馬車寬大,才起意進來躲一躲的。”
她似覺得孟婵音可能不信任自己,便主動道:“姑娘瞧着是心善的,我也并非是什麽壞人,姑娘一會兒将我放在城郊的烏巷便是,我住在那裏,我也只是想來搭程姑娘的馬車。”
城外的烏巷裏面住的要麽是流民,要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乞丐。
亂世之中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因不知那些沒有身份的流民,究竟有沒有混入敵軍的探子,官府便只準許在城外設立烏巷,不準許這些沒有身份的人進去長住。
孟婵音打量女人,目光不經意掃至她的手,留意到上面都是常年勞作的繭。
況且女人面容生得和善,雖然瞧不出什麽來,但既選了上她的轎,定然是早有預謀。
孟婵音收回視線,同意她暫時乘坐:“好。”
女人一笑:“姑娘果然是好人,我姓陳,姑娘喚我陳娘便是。”
孟婵音颔首,轉身對外面吩咐:“一會在烏巷停一下。”
車夫不知裏面多了個人,聽見姑娘的吩咐,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想便應下。
馬車內的孟婵音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實際悄然移了身,距她較遠,細長的手指扣住坐墊。
下面有一把匕首。
陳娘見她穩重安靜,目光轉而又落在她的臉上,打量了一眼便別過頭。
陳娘雙手抱臂地靠在馬車壁上,似真的對她很放心。
她沒有任何動作,孟婵音自然也不會沖動。
直到馬車停在烏巷,陳娘睜開眼,用匕首撬開身後的窗正欲下去。
臨了想起什麽,她轉頭看向正睜着漂亮的眸兒看自己的嬌弱小姐,忽然展顏一笑,從腰上扯下一只香囊丢在她懷中。
“我沒有什麽可報答姑娘的的,這個送給姑娘,日後若是有事,可以派人将此香囊送至烏巷,尋一個叫三哥的。”
話落下,她便輕巧地下了轎子,然後迅速地拐進暗巷中。
車夫久久不見姑娘下轎子,敲着轎門:“姑娘?”
孟婵音捏住香囊,快速将被撬開的後窗拉回來,扭頭對車夫道:“忽然想起來不用了,我們回去罷。”
車夫雖然摸不準頭腦,但也沒多問主子的事,重新坐上去驅使馬車,趕在天黑之前回府了。
回府時已經傍晚,門口點起華燈。
孟婵音踏進院子沒有看見春心,反而看見青年一襲墨黑長袍融入黑暗中,懷中抱着一把青琴立在院中,似等在此地很久了。
看他的一瞬間,孟婵音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冷靜下來後,她轉身關上門,神色如常地朝他走去:“阿兄怎麽在這裏,春心呢?”
息扶藐此刻周身溫和,抱着琴像是溫雅的書生。
他空出手,上前牽起她的手往裏面走去:“我讓她去別的地方睡了。”
不知道他在外面等多久了,手冷得驚人,如同剛才握過冰涼的冰塊,身體還沒有回溫。
孟婵音被他凍得一哆嗦,想抽出手卻被他握住得緊緊的。
他的力氣很大,她掙紮不開只得放棄,由着他牽着自己往裏走。
待走到室內,他将琴放在架上,轉身又抱起她。
“阿兄!”孟婵音抱住他的脖頸,呼吸有些急亂。
息扶藐擡眸對她輕笑,一手拂過桌上的棋盤,然後将她放在上面。
黑的、白的碎玉珠子落在地上如同淅瀝瀝的雨滴,濺得四處都是。
他低頭含住她的下唇,用牙輕咬,不解地揚起眉骨乜斜她,“嗯,怎麽了?”
他今夜很奇怪。
孟婵音心跳震耳,猜想到今日那艘烏蓬船上的或許真的是他,主動啓唇将舌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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