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二合一) 死去的婵姑娘……
第70章 第 70 章(二合一) 死去的婵姑娘……
孟婵音承受着他的癫狂, 艱難的從齒間擠出話:“息扶藐,你瘋了!”
她猛地将發簪抽出來,然後紅着眼用力地紮進他的肩胛, 整根發簪沒入, 血飛濺在她潮紅的臉上,急促地喘息得像是負重巨石。
“你瘋了嗎?”
他雙眸赤紅地喘着氣息,聽她了她的話不解地眨眼, 低頭看着深深地紮進肩胛的發簪。
她沒有猶豫狠狠地紮出了一個血窟窿, 然後趁他沒有反應過來,猛地推開他,腳步蹒跚地抓住床幔站起身。
腿太軟了, 好幾次沒有站穩,險些跌落在地上。
她不耐煩地随手撿起地上的外裳擦幹淨。
期間她轉過頭。
染滿血的床上,他躺着一動不動, 烏黑的發遮住泛着潮紅的臉, 像是破敗的傀儡被随意丢棄在一旁。
孟婵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清醒的, 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了。
她并未紮中要害,但也紮得不輕。
她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愛算不上, 又無法真的将他當做嫡親。
緩了下, 她撐着顫抖的手去拿挂在木架上的裙子穿上。
早已經猜出來身在何地了, 很久之前她應該來過。
自從她進來後從未有逃出去的行為, 所以周圍也沒有人, 現在她推開這扇門逃出去也無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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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 孟婵音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神色複雜地轉頭看向裏面。
他不會死, 那些人不會離開很久,回來便會發現他受傷倒在這裏。
短暫地停留了須臾,她腳尖旋過,頭也沒回。
疼痛是從被刺破的皮肉開始蔓延的,像被剜了心髒,也像是紮在皮肉深處的藤蔓驀然被連根拔起,絲絲縷縷的痛不斷往四周蔓延,溫熱的液體一瞬間湧出。
息扶藐分不清那些水是從被洞穿的肩胛流出來的,還是從眼角,無法抑制的痛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倒在榻上,在門被阖上那瞬間,胸口猛地一顫。
下意識伸出沾滿鮮血的手,張了張慘白無色的唇,挽留她。
“別走……”
她沒有聽見,走得絕情。
昏暗的室內最後一束光被阖上了,連同他眼中的光一起變得黯淡,神色空空地轉動漆黑的眼珠,黑發覆蓋在他的臉上,臉上所有的情緒消失沉寂下來。
她走了,沒有回頭。
良久,他忽然翻過身,染血的手覆蓋住雙眼,笑了出來,傷口的血随着胸腔的震動不斷地往外流。
……
外面沒有人守,她沿着記憶出了暗室。
炙熱的光照在她臉上時有種灼燙感,她下意識擡起手遮住眼睛,等到反應過來後胸口猛然一抽。
她可以走了,可卻停在原地很久,腦中不斷浮現他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是個瘋子,若是她走了,恐怕他真的會放任自己死在裏面。
他死不死在裏面,其實與她關系不大。
可她心中始終煩悶,邁不出去一步,最後還是轉身又沿路返回了。
一邊往回走,一邊罵他。
門再次被推開,裏面濃濃的血味兒讓她幾欲作嘔。
孟婵音單手撐在牆面作嘔幾聲,壓住惡心感後擡頭看過去。
染血的榻上,青年已經換了身衣裳,穿着不合身的嫩綠鵝黃裙,雙手交疊地壓在腹部,似在沉睡。
深邃俊美的五官本就雄雌模辯,血痕沾染在臉上好似上好的玉瓷被打破。
“息扶藐。”孟婵音被他身下的血震撼得說不出話,回過神後往前跑去。
“息扶藐,還活着嗎?”她推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喚他的名字。
終于,他舍得睜開眼,目光虛無缥缈地渙散着看了眼,又輕輕阖上,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這般模樣,她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昏迷了。
不能放任他死在這裏。
孟婵音費勁地拉起他放在床頭,扯下紗幔裹住他猙獰的傷口處。
包紮時孟婵音看見肩膀上的血窟窿,心中升起一絲後悔,早知道當時就不該用力紮他。
“阿兄,你先別睡。”
她包紮好後托起失血過多的人,企圖将他帶出去,奈何力氣實在太小,嘗試幾次後她只能放棄了。
孟婵音放下他,無助地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捂着雙眼,怎麽都擦不完眼眶湧出的淚。
他身上好多血,不是她用簪子紮的,是等她走後為了死得更快自己動的手。
他真的沒想要活下去。
她現在渾身發抖,連拖帶拽都拉不出去人。
他不能死。
孟婵音想到現在外面一定有人,只要找到人,他就有救了。
她提着裙擺,滿臉淚痕的往外面跑去。
暗室內再次陷入安靜。
息柔本是打算去金雲山禮佛,正朝着南門走去,手腕忽然沒什麽攥住。
“救救他……”少女顫着微弱的聲音傳來。
息柔看過去,險些被吓昏厥。
本已經死去的孟婵音,現在忽然一襲血衣地出現在眼前,眼眶通紅地望着她。
若非是握住自己的手心是熱的,她還以為自己遇見了鬼魅。
“你、你不是……死了嗎?”息柔壓下眼中的害怕,用力拉回自己的手。
孟婵音來不及與她多解釋,言簡意赅地說了息扶藐此刻的情況。
息柔聽後沉默了須臾。
其實從她進息府第一天,便知道這個兄長對孟婵音不一樣,但所有人都覺得理所因當,她只當做是自己多想了。
沒想到他竟然會将孟婵音藏得這般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如今更甚,甚至連命也不要了。
息柔深深地看着眼前渾身顫抖,一雙眼眸卻漆黑明亮的少女,“我找人去救兄長。”
孟婵音緊繃的肩膀霎時松下,無力地往下跌,息柔趕緊扶着她坐在一旁。
……
清晨,揚州的霧氣很大。天恍惚漸亮,息府已經亂成了。
長公子舊傷未好,新傷又至,而早已經對外宣稱落河去世的孟婵音,又活生生地回來了。
此時,凜院慌亂成一片。
息府的其餘人看見孟婵音時,也如息柔般吓得不輕,老夫人更是以為她是心願未了,而借屍還魂回來,剛開始還喜泣。
待到聽聞息扶藐如今在暗室生死不明,老夫人兩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昏倒,幸好被身邊的人及時扶住,這才避免身體被折騰。
息扶藐被人地牢扶出來時,他已經清醒了,垂下眼睫,蓋住面上一絲蒼白,手上握着一支染血的簪子。
他對她的偏執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根本就無法放任她離開,除非他死。
孟婵音在人群中看着偏執的男人。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費力地掀開眼,看向她緩緩朝她伸手,還沒有觸碰上徹底昏過去了。
見他昏迷,孟婵音恍惚地往前邁一步。
息柔立即拉住她的手,低聲道:“你別過去。”
孟婵音霎時清醒了,默不作聲地垂下頭,心口有種難以言說的悶。
息扶藐無端重傷昏迷,還有已經死去的孟婵音又莫名活回來了,無論誰都能察覺其中古怪。
息夫人嚴厲詢問淩風其中事。
淩風負罪跪在地上,不敢答這段時日主子做的事。
但在青州的行蹤是紙包不住火,不出一日,兩人之間的事徹底掩藏不住,暴露在衆人耳中。
兄長尋到落水失蹤的妹妹,不及時将她帶回來,反而在青州置了處別苑,同寝同眠這般久,後面更是偷偷将人帶回來藏在院中數月。
此等事再如何解釋都顯得格外蒼白。
不用猜就知道是為何。息夫人心中一痛,忍不住頻頻拭眼角的淚,老夫人更是直呼家門不幸,出了這種事。
場面很亂,哭聲、寬慰聲、詢問聲……亂糟糟地融在一起,和孟婵音之前所想的差距不大。
她坐在下面,安靜地受着那些眼神,無力去辨別是友好的,還是嫌惡心的。
她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連魂魄都是飄的,思緒渙散的想着息扶藐。
他醒來時看她的那一眼,冷寂得似只剩下一具破敗的肉身,往日的雖清冷,但眼中是有生氣的,如今,他‘死’了。
三姨娘見她置身事外的發着呆,坐在她的身邊。
到底是有十幾年的感情,她寬慰孟婵音:“別怕,不是你的錯。”
孟婵音此時無心議論誰對誰錯,迷惘地擡手按在胸口,跳動的心還在亂跳。
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息扶藐死。
大夫人哭夠了淚,看着底下坐着的少女臉色蒼白,睜着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心中嘆息。
孟婵音是她看着長大的,自幼便乖巧懂事,與姊妹相處一向甚好,從不與人主動起争議,所以她當時才會默認孟婵音留在息府待嫁,想親眼看她有個好歸宿。
誰知、誰知現在竟然發生這般醜聞。
當兄長不僅心思不正,觊觎妹妹,還将她藏在不見天日的房裏。
大夫人想着便心痛得輕捶胸口。
在身邊侍女的攙扶下,她走至孟婵音的身邊,眼中的淚又奪眶而出。
孟婵音擡起頭,嘴唇抖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
她已經做了很多努力,不想讓事情暴露在衆人眼中,不想曾經的親人憎恨她,可事實就擺在眼前。
她和息扶藐那些見不得光的、令人惡心的關心,徹底的暴露了。
“我……”她眼眶的淚滾落,嗓子被堵住,像是犯錯後不知道怎麽辦的孩子。
大夫人攬過她的身子,輕輕地拍了拍,語氣哽咽:“不是……是我們的錯,害你平白受了這般久的委屈,待他醒來,我定會讓他給你一個交代。”
這種事無論是從哪方面,吃虧的終究是女子,而且眼跟前長大的姑娘,大夫人都了解品行。
問題只能是出在兒子身上,這些年不與任何女子來往,但凡出去回來都會送很多東西到蟬雪院。
曾經她以為是一起長大,雖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兄妹情,哪知道原是男人的觊觎。
大夫人甚至還想到,孟婵音此前那些無疾而終的姻緣,心中責怪不起一點,只有愧疚。
“等他醒來,我一定會讓他給你交代的。”大夫人又試淚。
孟婵音還是沒有說話,臉蒼白無色渾身僵硬地坐着。
大夫人見她如此恍惚,兩行清淚又落下,倒是一旁的三姨娘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屏退周圍的人。
屋內只剩下三人,三姨娘不知該怎麽開口。
事關女子清譽,可現在孟婵音的狀況又是這樣。
想起孟婵音失蹤這麽多個月都與息扶藐在一起,三姨娘猶豫須臾,遮掩不清地問道:“婵兒,這些日子可有給你喝藥?”
孟婵音沉默地搖搖頭。
他從一開始就沒讓她和那些傷身的藥,最開始會用薄套,後來失控忘記用過,但也只有一次,沒懷上,後來他為了杜絕這種事發生,找淩風要了男子服用的避孕之藥,每日都在吃。
他什麽都願意,唯獨不願意放手。
三姨娘見她搖頭,霎時松了一口氣,以為息扶藐并未碰過她。
但大夫人目光垂下,掃過她沒有裹住的脖頸,雪白的肌膚上還有清晰可見的紅痕,眼皮一陣亂跳。
早就觊觎已久的男人,怎麽可能沒有碰過。
大夫人越發憐惜她,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得猶恐驚擾了她:“我給你請大夫來看看身子可好?”
孟婵音有些累,掀開疲憊的眼皮,對她們扯出笑,“不用了,我好累。”
三姨娘還欲說什麽,大夫人打斷她,憐惜地摸着孟婵音的臉:“好,你先休息,待好些後我們再來看你。”
“嗯。”孟婵音勉強笑了笑。
大夫人與三姨娘一前一後地離去。
門被阖上,孟婵音緊繃的情緒緩緩安穩下來,癱軟下去,手臂環抱着雙膝,烏黑的長發敷在面上,安靜得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見。
暮色覆蓋沉寂的蒼穹,月挂枝頭,蟬雪院的門從頭到尾沒有打開過。
春心端來的晚膳,敲門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起來用膳了。”
“不用了,我不餓。”
“姑娘,多少還是吃些粥,這樣下去恐怕會餓壞身子的。”春心勸道。
孟婵音頓了許久,忽然開口問:“他……醒了嗎?”
春心雖氣憤長公子做出這等有違倫理之事,但因是主子無法說指責的話,如實回答道:“大夫說是失血過多,一時半會兒恐怕還醒不來,明日若是傷口不惡化便無事了。”
沒有及時做止血處理,傷口處染了寒氣,若不好生處理恐怕也難得好全。
“嗯,我不餓,你去休息吧,我先一個人待一會兒。”孟婵音輕聲說。
春心搖搖頭端着餐盤離開了。
屋內,孟婵音至始至終都維持着原本的姿勢,身子已經僵硬了也不想換。
她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息扶藐倒在血泊中的模樣,紊亂的情緒讓她無所适從,只能睜着泛酸澀的眼,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其實短短的一根銀簪要不了他的命,但他這次真的不想活了。
他心中病了,很嚴重。
……
息扶藐長時間昏迷不醒,傷口也開始惡化,大夫來回跑了幾趟,這才緩和了病情。
大夫人求孟婵音留下,至少等他醒來。
她答應了,也答應每日都會來看他。
但他新添的傷口都已經漸漸愈合,初冬的大雪都下得揚州覆上了一層純白的紗霧,池中水面結了一層冰霜,他仍舊沒有醒來。
大夫每日都來,她也每天都來。
可他像是不願醒來,深邃的面龐一日比一日消瘦,安靜得似是在沉睡,又似是轉身他便會醒來。
孟婵音最初時會後悔,但時日一久,那些情緒便越漸漸平淡了,可心上也落了一道傷疤,偶爾會無端的泛起酸脹的痛。
.
息長寧得知府中出現此事,當即快馬加鞭從京城趕回來。
尤其是從息柔口中聽聞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麽,俊臉都氣得泛紅,手中的鞭子險些捏斷。
怪道不得,他便說,好生生的阿姐怎會忽然與個廢物私奔,甚至還意外落水死亡,原是因為了逃避兄長的掌控,而營造的假死。
他回來當日便去了蟬雪院。
四公子忽然出現,吓壞了春心。
看見春心,息長寧臉上的神情斂下,猶豫頃刻,還是不打算将他心悅阿姐之事鬧得人盡皆知。
他讓春心先下去,有話要與阿姐單獨說。
春心沒有多想,只當見姑娘死而複生,兩姐弟有私密話要說,退了出去。
孟婵音在院中親自熬藥。
今日她穿着厚厚的白毛領長裙,坐在小木杌上,面色透白似雪,唯有鼻尖通紅,安靜得像漂亮的玉瓷娃娃,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爐子中的藥。
他來了很久,她都沒有分出一絲心神發現他,眼中只有爐子中的藥。
那一刻,息長寧忽然覺得,他或許什麽都不用問了。
見爐中的藥翻滾地頂着蓋子。
孟婵音擔憂藥翻騰出來,一時慌張得徒手去揭蓋。
遠處的少年見狀,闊步上前,抓住她的手。
“阿姐,小心燙。”
少年原本意氣風發的嗓音,早在不自覺中成熟、低沉。
孟婵音驀然擡頭,看着眼前面容稚氣褪去,已然有冷硬輪廓的息長寧,呆呆地望着,似沒有反應過來是他。
息長寧用一旁的濕布隔着拿開蓋子,放在一旁,坐在她的身邊。
“阿姐,我回來了。”
苦澀的藥香彌漫上他的眉眼。
“阿寧?”孟婵音看着眼前還和往日那樣,仰頭看自己的少年,伸手摸他的眉眼。
許久未見,他有了極大的變化,和往日少年稚嫩不同,有了幾分男人的模樣。
确定是真人後,她眼中洩出一絲驚喜:“真是阿寧,你怎得回來了。”
息長寧察覺她要抽回手,下意識偏頭,将她的掌心按在臉上。
女人的尾音僵住。
歷經息扶藐之事,她比曾經更為敏感了,甚至是害怕。
息長寧垂下眼睫,“嗯,阿姐,是我回來了。”
孟婵音用力抽回手,神色慌亂地去找勺子,沒有問他為何一回來便出現在她這裏。
息長寧看出她所表達之意,原本要吐露真心的話停在唇邊,竟說不出來了。
他的阿姐受了這麽多苦,經歷兄長的掠奪,如今兄長被她所傷遲遲未曾醒來,她留在這裏心中有多少苦,他眼中生出疼意。
原就說不出口的話,越發堵在喉嚨。
息長寧看着她慌張的動作,最後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
在她倒出藥後,他伸手接過,低聲道:“阿姐,給我罷,我來找你便是想去照顧一下兄長。”
聽見他說出的是這話,孟婵音高懸的心驀然松下。
從他出現開始,她察覺他看自己的眼神與往日不同,還當、還當他……
孟婵音暗咬下唇,松手讓他端着,柔聲囑咐:“藥再涼一會兒罷,許久未見阿寧,你先坐在這裏與阿姐說說,這段時日過得如何?”
她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柔端方,恪盡職守地當着姐姐。
息長寧坐在她的身邊,仔細與她說最近發生的事情。
還沒說多久,凜院來人道喝藥的時辰到了。
孟婵音止住話,端起藥碗,全然忘記了此前讓他去照顧的話,匆忙丢下一句改日再聊,随着那下人一道離去。
息長寧還坐在院中,迷茫地望着她的背影,緩緩垂下目光,凝望眼前的這堆殘藥。
他比來時更明白,一切不過是因他是弟弟,所以她才會是如此表現。
既然如此,他何必去破壞這份能留在她身邊,接近她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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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院四周窗扉緊閉,往日清雅的熏香變成了苦澀的藥香,室內昏暗沉沉。
孟婵音推開房門走進來,聞見藥香中夾雜的血腥味兒眉心輕颦。
立在門口半晌,她才敢往裏走。
室內陳設熟悉,一眼便能看見曾經她送給息扶藐的東西。
案上枯萎的荷花被小心翼翼地插在瓶中,牆壁的羊角上挂着幾串稚氣的風鈴,還有她不要的焦尾琴,那些東西全都能在這裏看見。
從很久之前,他的房中就全是她的痕跡了。
窗外的雪飄了下來,菱花窗牖上積了一層白雪。
孟婵音伸手推開上面的積雪,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如同陶瓷破碎般清晰。
雪……為何會發出陶瓷破碎的聲音?
孟婵音迷茫地眨了眨眼,想要彎腰探身去看,不知想到了什麽,身形驟然頓住,眼眶洇出泛紅的濕意。
她壓下急促的呼吸,拼命眨去眼眶的淚,緩緩轉過身。
亮堂的室內,桌案上堆放整齊,一只白玉花瓶中插了一枝剛折下來的紅梅,身着垂感質地極好的玄藍霧寝袍的青年臉色蒼白,正長身玉立地撐在門罩上。
他看向她的目光似柔和的月光,似落下窗牖的積雪。
孟婵音眼眶被淚水模糊得看不真切,一時之間不敢确認是幻覺,還是真實。
息扶藐觀她躊躇又委屈的表情,下意識朝她走去。
許久沒有下地走路過,此時走得跌跌撞撞。
他費盡力氣走至她的面前,微傾下腰,屈指伸手擦拭她眼睫上的淚。
“別哭……”
孟婵音揚起眼,望着他蒼白的臉,伸手扶住他。
息扶藐由她扶着自己往前走。
他面色微白地阖眸斜斜躺在榻上,透着幾分蒼白,眸光靜得毫無情緒的波瀾。
“阿兄。“她蠕聲喚道。
息扶藐輕咳嗽一聲,她見狀上前一步,端起一旁的溫水遞給他。
他接過溫水呷潤嗓子,氤氲的熱氣往上浮動,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我以為你會在我沒有醒來之前離開。”
孟婵音的确是有這樣的打算,但不知為何卻又不是很想離開。
大約是自暴自棄,知道他到頭來還是會追過來,也或許是想親眼看着他醒來,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她的沉默讓息扶藐低頭扯了下嘴角,放下茶杯後問她:“你會什麽時候走?”
孟婵音目光複雜地盯着,沒有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作僞的情緒,這才确定他是真的在問她何時離開。
她溫吞地答道:“等阿兄好了再走。”
既不愛他,寧死也不願和他在一起,此時卻說等他好了再離開。
息扶藐有一瞬間想擡起她的臉,看看她眼中究竟是什麽神情,是嘲笑他,是覺得他這一生非得強求她才能活下去,還是可憐他?
孟婵音感受到他的視線,放在膝上的手指蜷起,張口欲要說,若是他不想看見自己,她今日也可以離開。
息扶藐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瞳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臉,蒼白無色的薄唇蠕動:“頭疼。”
孟婵音下意識站起身雙指按在他的額上,待反應過來後指尖一頓,想收回手卻被他按住。
“就這樣。”他低頭靠在她的懷中,疲倦地閉上了眼眸。
微澀的藥香蔓延在鼻翼,孟婵音指尖微滞,她緩緩垂下卷翹的眼睫,沒有說話,繼續揉按。
時辰飛速地流逝,靠在懷中的人許是身體尚未恢複,在她輕柔的動作中漸漸昏睡,從鼻腔中呼出安靜的睡息,讓她也忍不住産生了困頓。
許是冬季本就是犯困,她起先還認真地按着,不經意地打着困頓的哈欠,按在額頭的手指愈發無力,最後頭往後一仰險些栽倒在地,被修長的大掌輕輕地托住。
短暫的失重感讓她皺了下眉頭,大掌穩重地托住後腦傳來舒服的溫度,她以為還在以前,意識模糊再次陷入沉睡中。
息扶藐抱住她,肩膀的傷口崩裂出血漬,都沒有看一眼,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她的身上。
她眼底下青烏可見,他昏迷的這幾日,她應該也沒有休息好。
息扶藐将她放在榻上,褪去繡鞋,替她撚着褥角。
熟悉的氣息讓孟婵音緊颦的眉心松開,抱着被褥,白皙的臉頰深陷其中。
息扶藐坐在一旁,低垂眼睫地看了許久,還是沒忍住伸手撥開覆在她面上的碎發。
指腹不經意拂過她的臉頰,她又埋進被褥中一點,很快便只露出右耳畔。
他的的指腹停在後頸的那顆紅痣上,漫不經心地撫摸,眼神随之變得幽暗。
暮色蓋住天邊一大半,屋內已經點漆了一盞微弱的小燈。
孟婵音從榻上坐起來時兩眼迷惘地泛着霧氣,臉上神情微鈍,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環視周圍,藉由微弱的燭光看清屋內的陳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裏是息扶藐的攬月閣。
下晌她本來是在給他按頭舒緩,誰知自己竟然兩眼一閉睡着了。
孟婵音臉上呆滞須臾,遂又忙不疊的從床上爬起來,目光四處尋着息扶藐在何處。
趿拉着鞋子下腳榻,走出門罩行至立屏外間,她終于看見坐在案前的青年。
許是因為她霸占了床榻,此時他正披着一件玄黑薄氅,墨發随意地用一根發帶松懈地束着,硬朗深邃的五官被微弱的燭光柔和了輪廓。
他聞音擡颌看過去,見她發髻微亂,衣裳不整着,還一臉沒醒地站在不遠處,眼神微動,想說話,可喉嚨癢意傳來,握拳低頭輕聲地咳嗽。
孟婵音聽見他的咳嗽,臉上的茫然恢複如常,上前替他倒了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遞過去。
息扶藐接過呷了一口。
孟婵音轉頭看向窗外已經昏暗的月色,低聲問他:“怎麽沒有喚醒我?”
倒不是埋怨,而是在想這麽久了,從白日至夜間,竟然沒有人來喚她回去。
孟婵音在心中微微嘆息。
息扶藐放下茶杯,指腹壓過杯口,“我忘了。”
是不是他真的忘記了,孟婵音也不糾結已經發生過的事,站起身,欲請辭。
息扶藐卻先一步,擡頭看向她,眼神和往日有些不同。
青年比此前更溫和,也更清瘦了,臉頰深陷,看不出往日的風采。
她到底是徹底殺了他,一身的傲骨都散了,也看明白她眼中有他,卻只是如尋常的妹妹對兄長,沒有男女之情。
他漆黑的眼珠浸過水,黑得攝人,望着她緩聲道:“婵兒,我答應放你走。”
他突然的一句話襲來,孟婵音一時不知說什麽,心中升起愧疚。
若是在往日,他說出放她走的話,她定然歡喜地轉身,可現在……
孟婵音局促地在站在他的目光下,垂着頭,躊躇地往後退了一步,回了句無關重要的話:“時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來看你。”
說完,她在這裏站不住了,轉身拉開房門出去,氤白的身影披着昏暗的月色漸行漸遠。
息扶藐轉身看向身後的窗外,沉黑的眼沉寂得似一潭死水。
滿院的婆娑樹影搖晃,發出‘沙沙’的細微聲,月色透過窗扉,落在骨節分明的冷瘦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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