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選

大選

日照初曉,閑雲過處霞光彌漫,長風連天,引得濤聲如海。

問心宗山腳少俠雲集,放眼望去皆為年輕面貌。衆人身負長劍,神情鮮活,聊得熱火朝天。

“我看諸位兄臺口音親切,未曾想諸位竟也來自桐安。看來咱們有緣,一會兒大選何不結伴而行,也好有個照應!”

“這是自然,問心宗二十年一大選,咱們也算趕上了好時候,也不知這回入選名單上能不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怕什麽!俗話說南問心北思雅,南方人誰不仰望問心宗,試試總歸是沒錯的,萬一機緣就砸頭上了呢!諸位說對不對?對不對!”

周邊立刻響起一陣應和,期間卻聽一女子害羞笑道:“我倒沒那麽大抱負,我來此處,單單是想見見……”

她停住話,光是抿唇看向遠天。衆人循目而望,卻見東面高聳着一座山,山腰游雲覆蓋,半掩不掩,頂端霞光普照,宛若神跡。

立刻有懂行的女修輕笑起哄,互相推搡着,幾個還偷偷紅了臉。

也有人一臉懵:“什麽?什麽意思?”

“這你都不知道?她看的是問心峰!”

那人還是一頭霧水:“我知道啊,問心宗三內峰,天塹無涯居兩側,問心峰居中,有什麽問題嗎?”

“嘿呀!季驚鴻的桃花債啦!”

“喔——”

此言一出,那男子總算恍然大悟。

海天大陸長大的人,不論男女老少,無人不識季驚鴻。

季朗,天之驕子,問心宗宗主首徒,着紅衣,負鳳吟,及冠之年孤身入永夜山摘花贈佳人,轟動天下。

當然,盛贊之下必有惡意滋生,每每提及此人,必少不得一陣腥風血雨。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你就別想了,人家和落花仙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依我看,還不如将希望放花師兄身上來得實際。”

“季師兄豐神俊朗,哪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比得上的!”

“什麽叫亂七八糟!我們花師兄可是堂堂正正的宗主之徒,宗門大比選出來的,哪像某些人,哼。”

“你少陰陽怪氣,是不是比出來的有什麽要緊,你敢否認季師兄的實力嗎!”

幾個女修你一言我一語寸步不讓,争得面紅耳赤。誰也想不到,話題的中心人物倚着青松枝,笑盈盈從頭聽到了尾。

季驚鴻吹掉口中銜着的綠葉,從半空一躍而下。

他出現得突然,一瞬驚叫四起,那幾個女修也沒心思争論誰更好看了,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望向他。

與衆多子弟追崇的白衣不同,眼前的少年一身紅裝,顯眼至極也嚣張至極,發帶束得松松垮垮,有幾縷頭發擋在眼前,卻壓不住那雙亮如明星的眼睛。

最令人吃驚的是,他腰間空無一物,竟連劍都未佩。

有人震驚:“你怎麽從樹上掉下來……”

“抱歉,方才睡着了,無意驚擾諸位。”季驚鴻毫無誠意道,“不過我得提醒一句,大選即将開始,諸位不如上前邊去看看?”

話音剛落,卻聽遠山一清鳴,觀之,有白鶴飛渡,鶴上之人衣色橙紅,無風自動,宛若初升朝陽。衆人大喜,趕緊推搡着一擁而上,自然也不會去管方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少年了。

季驚鴻眯着眼睛,唇邊噙一抹笑。

一刻鐘前,問心峰。

花滿堂搖着牡丹扇,目光透露的不知是無語還是無奈:“你就非得去摻這一腳?”

季驚鴻理直氣壯地反駁:“若不親自去看看,怎麽選拔優質人才,我這是為宗門考慮,你懂什麽。”

“呵。”花滿堂桃花眼一挑,“師尊面前你最好也這麽說。”

“少拿師尊壓我。”季驚鴻道,“我意已決,這段時間宗門大小事交予你負責,若有要事傳信給我。”

花滿堂似笑非笑:“季朗,我做甩手掌櫃這麽多年,這話你也真敢說出口。”

“那就讓你的徒弟幫你,反正他都全權負責天塹峰了,也不差一座問心峰。”季驚鴻揮揮手,“就這麽說定了。”

話落,他搖身一變,身形容貌即刻轉換,當即便跳落雲霄,禦風而行。

花滿堂啧了一聲:“也就你這麽狂,佩劍都敢落。”

季驚鴻此行當然不是為了給宗門選拔優質人才,他雖愛鬧,但也沒閑到這個地步,去欺負一群沒入門的小孩。

他是在三年前覺醒的。

有人告訴他,這是一本書中的世界,而他不過是主角登上修真之巅的墊腳石。

按照原書劇情發展,主角烏霜落會在大選時進入問心宗,受盡衆人欺辱,最後黑化。對方覺醒上古魔神血脈後,将與他約戰落櫻山,踩着他的屍骨登至修真之巅,屠遍問心宗複仇。

季驚鴻年輕時看的話本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于如此劇情,他只覺難以評價!

雖不知那位前輩為何告訴他這些,但既然知道了未來走向,當然得改寫結局。他得找到主角,和他拉近關系,一步步阻止他黑化。

而天歷800年九月的宗門大選,就是烏霜落出現在問心宗的日子。

但——

季驚鴻望着眼前烏壓壓的人群,心口第一回湧上股詭異的絕望。

沒人告訴他宗門大選有這麽多人,也沒人告訴他烏霜落長什麽樣子啊!

衆人吵吵嚷嚷推搡擁擠,将道路圍得水洩不通。慌亂中,不知誰不小心推了他一把,他登時就往外側倒去。

這失足來得突然,季驚鴻措不及防,匆匆往旁邊一瞥,心中警鈴大作。

好巧不巧,那處正對着一塊嶙怪石,這若是真摔了,怕是得磨掉一層皮。他雖不怕痛,但也不想無故受這一遭,花滿堂知道能笑上幾百年。

千鈞一發之際,右臂陡然一緊,有股強悍的力道拉住他,生生止住了這一慘案。

季驚鴻下意識順着去看那人的臉,随即心髒仿若被一雙手狠狠一捏,連呼吸都微頓。

第一反應是,蒼天不公,憑什麽有人能生得如此驚為天人。

第二反應是,這人定是主角。

第三反應,他暗道糟糕。若烏霜落生得這麽驚豔,決戰日那天他定下不了死手,可是,可是……

還沒可是出個結果,右臂的力道突然一松。

季驚鴻尚未反應過來,便臉朝地結結實實摔在了那塊石頭上,砰一下磕得頭暈眼花,額頭青了一片。

他難以置信地擡頭,卻見烏霜落斂目低垂,撚了幾下指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竟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冷心,絕情。

“喂——等等!”季驚鴻一咕嚕爬起來,三兩步擠開礙事的人群,四下環視。

但人頭攢動,哪還有那個黑衣少年的身影?

季驚鴻心急如焚,一聲“烏霜落”還沒喊出口,半空卻陡然傳來女子威嚴的音嗓,是問心宗來的師姐在說話了。

“諸位,靜一靜。”

衆人忙不疊地安靜下來,季驚鴻也只能壓下心頭那點焦動,勉強閉嘴。

“我是此次宗門大選的負責人葉茜,僅代表問心宗感謝諸位的到來。”葉茜長袖一掃,“唯膽識兼備者,方可入我宗派,下面我将宣布此次大選規則,還望諸位聽仔細。”

“此次大選分兩關,個人賽與團隊賽。個人賽中,諸位需攜弟子劍入霧虛林,林中妖獸遍布。妖有妖丹,殺妖者可奪之,七日後,奪妖丹多者為魁首。

“為保證大選安全,我宗将為每人發放一顆水球。捏碎水球即刻能出霧虛林,但也意味自願放棄入門資格。

“個人賽不得殘害同門,一經發現即刻取消資格,諸位——”

葉茜鳳眼一掃,威壓四散:“可明白?”

激動的應和聲此起彼伏,總算将季驚鴻的思緒從天邊拉了回來。

說實話他壓根沒聽什麽規則,滿腦子都是方才那個黑衣身影。周圍人群稀稀拉拉散開,自覺排成十幾個隊伍,每個隊伍的最前方有面一人高的水鏡,水鏡旁各站一弟子,負責登記來者姓名,發放水球與弟子劍。而那十幾面水鏡,就相當于霧虛林的不同入口。

季驚鴻心想,這可麻煩了。

霧虛林占地千畝,若是入口不在一處,兩人碰面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現場人數如此之多,一個個找過來根本不現實。

那麽為今之計,為今之計……

他想得太入迷沒注意看路,砰一下就撞到了人,随即罵聲自前邊響起。季驚鴻驟然回神,一句道歉尚未說出口,耳畔卻陡然傳來一陣低低沉沉的音嗓。

“烏霜落。”

他猛地擡頭,恰好瞥見水紋波動,那抹黑色衣角如游魚般,呲溜一下便隐沒在了鏡面裏。

季驚鴻大喜,匆匆道過歉後直奔那處,毫不講理地順走弟子劍,又挑起個水球撒腿狂奔,宛若一匹烈馬。

那記名弟子哪見過這陣仗,一時間竟呆愣得忘了阻止,臨到關頭才突然醒悟過來:“喂!你怎麽插隊呀!等等等等,你還沒記名字!”

“鄭無雙!”季驚鴻随手瞎扯了個名,又沖後頭擺擺手,“對不住,我實在着……”

波紋倏然一動,最後一個“急”字還沒說完,那道身影便撲入了水鏡裏。

季驚鴻跑得太快,入水鏡後又往前沖了一會兒才停下,擡頭恰巧望見那抹尚未走遠的墨色衣擺。

他松下一口氣,不動神色地跟上,這才有閑心觀察周圍景致。

這是一片長勢很好的梧桐林,一眼望不到邊際。樹葉擋住了光,顯得此地有些昏暗。腳下是松軟的泥土,不知是不是這條路難走的原因,除了他們,周遭竟無一人蹤影,更無妖獸痕跡。

季驚鴻不遠不近地盯着前方那抹身影,偶爾借着梧桐樹幹擋擋身形,并不打算這時出去。他得挑一個好時候出場,省得引起烏霜落戒備心。

弟子劍與水球都被他別在了腰上,随着動作一晃一晃。他跟了許久,烏霜落總算停住了腳步。

季驚鴻瞬間精神,連眼睛都瞪直了。

是不是要搞事情了!是不是要和其他弟子結仇了!

然後——

他眼睜睜看着烏霜落微微側過頭,從梧桐樹上拔了一枚葉子。

季驚鴻:?

這是做什麽?

他正郁悶,對方卻一翻手腕——綠葉驟然旋起,準确無誤地向他頸側擲來。

季驚鴻瞳孔微縮,側身往後移。但那綠葉速度太快,刷地擲來時甚至能聽到淩厲破風聲,耳側的一縷發絲被吹起,又被割斷飄蕩在地。

“……”

難以置信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季驚鴻靠着樹幹恨不得向天大喊——

怎會如此!!!

明明是初見,烏霜落怎會有這麽高的修為?若他一開始就那麽厲害,怎麽可能被欺負,又怎麽可能走上黑化複仇的道路!

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他腦中格外混亂,所有事件如揉成團的黑繩,剪不斷理不開。

身後突然傳來輕笑,似嘲似諷,夾着冷意。

季驚鴻思緒停頓,緩慢探出頭去,随即身子一僵。

方才離他十幾米遠的人不知何時到了近處,正安靜地斂眸看他。墨色衣擺被風吹起,烏霜落兩指撚了片梧桐葉,唇邊像噙着一抹笑,目光卻如死水般淡然。

他開口,聽不出情緒。

“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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