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沐浴

沐浴

“在霧虛林裏裝得那麽神乎其神，我還以為能有多一鳴驚人，沒想到——”孫遠屈尊降貴地用手分別一指，哈哈大笑，“包攬個人賽的倒一倒二，确實厲害，确實厲害，哈哈哈哈哈！”

周年年笑得更大聲，幾乎誇張到人仰馬翻的地步，就連結巴的周結，也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很得意吧？”孫遠臉色猛地一變，“不就是借符咒使些小手段，有什麽了不起！”

孫遠自那天和他們分別後，越想越不對勁，這種強悍到貫天徹地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宗門大選上。他思來想去弄不明白，便飛鴿傳書于自己哥哥孫渺，這才知道原來修真門派還有“爆炸符”這種東西。

所謂爆炸符，顧名思義，是符咒的一種。修真人士将自身大量靈力注入符咒引爆，爆炸符便會在瞬間揮發出巨大的力量，關鍵時刻能保人一命。但作為代價，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此人都會靈力受損，甚至毫無自保能力。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行此下策。

當然，符咒使用只限于低階弟子，修為高的，諸如季驚鴻、花滿堂、謝飛燕之流，皆是化氣為靈，注靈入劍，根本不屑于用耗時耗力的符咒。

倘若孫遠剛開始還持不确定态度，那麽當他得知烏霜落個人賽成績的那刻，“或許”就變成了“一定”。于是他整整繞了山腳兩圈，總算尋到了這兩人的身影，趕緊帶着兩個跟班落井下石來了。

“得罪遠哥，你們完了！”周年年兇神惡煞道，“兩個廢物，沒本事在霧虛林裏裝什麽！”

“就、就是。”

烏霜落掌心揉着片半青半黃的葉片，照舊沒說話，只是眉心輕蹙着，似乎有些不耐煩。季驚鴻可沒那定力，別人都欺負到他跟前了哪有不還嘴的道理。

“真奇怪，打敗你們是什麽很得意的事嗎，這也要裝一裝？”少年一掀紅衣，笑意盈盈，“我們倒一倒二又如何，你又得了第幾呢？魁首？”

這話可謂戳中了死穴，孫遠臉上的笑猛地一僵，如同卡住了似的不上不下。

季驚鴻還在賤兮兮地撒鹽：“怎麽不笑了，接着笑呀，魁首。”

“你得意個屁，怎麽跟遠哥說話的！”周年年大怒，“拿第一只是時間問題，別忘了後面還有團隊賽，我要是倒數，早就夾着尾巴走人了，你有種給我……”

“周年年。”孫遠一擡手，那粗犷的男音便戛然而止。

“我原不想與你計較，但你三番五次挑釁我。”孫遠一字一頓，突然笑了起來，“你應當不知道，團隊賽不限對同門出手吧？”

季驚鴻渾不在意：“哦，所以呢？”

“所以——”孫遠素來傲氣的臉布上了陰鸷，他應當是想說什麽狠話，但最後只冷哼一聲，“但願那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季驚鴻聳聳肩，望着孫遠的背影，聽見他壓制情緒的低吼。

“個人賽魁首是哪個賤人！”

周年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聞言趕緊恭敬道：“回遠哥，個人賽的魁首名叫羅姍，是個女人，也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僥幸拿了第一。”

“女人啊。”孫遠嗤笑一聲，揮揮衣袖，很嫌棄似的，“誰知道她那第一怎麽來的。”

“還能怎麽來，不就是睡來的，否則她怎麽可能比得過男人。”周年年□□，“還有上回和烏霜落他們一起的那個女人，聽說個人賽成績還不錯，真是為了妖丹什麽都做得出來。”

周結這回沒有應和，卻也沒有出聲反駁。

那幾人逐漸走遠，連帶着聲音也越來越輕，直到聽不見。

季驚鴻笑意淡了下去，盯着那三人的背影一言不發。他不笑的時候，杏眼銳利，如刀似寒的目光一掃，周身威壓便沉沉覆了下去。

但這糟糕的情緒不過須臾便散得一幹二淨，烏霜落揪着他後頸，将他整個人都轉了過來。

季驚鴻下意識縮了縮腦袋：“幹什麽。”

對方盯着他頸側，動作間冷香若隐若現：“還疼不疼。”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是故季驚鴻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不自覺摸了摸頸上的紅圈：“不疼了，消下去了嗎？”

他沒問烏霜落那日為何突然出手，也沒問他經歷過什麽才導致這種應激反應，因此烏霜落也沒提，只是盯着他好半晌，而後才移開眼道：“變淡了點。”

季驚鴻“喔”了一聲，鼻尖全是烏霜落的味道。他正想說什麽，上頭葉茜卻突然開口：“諸位靜靜。”

她長袖飄展，高聲宣布：“個人賽按排名賦分，成績已公示于衆，團隊賽将于明日午時開始，下面宣讀規則，請各位細聽。”

“團隊賽三或四人一組，自行組隊，兩兩抽簽對決，同入一個幻境。每人領一枚浮有自己名字的靈花，每組選一名成員為血靈人，血靈人滴血入花，以血為媒與靈花相連。

“每組找到對手小組的血靈人，擊碎其花，即為勝利，擊錯花則對方勝利。花可随身攜帶，也可藏于幻境任何角落。

“需注意，個人賽不得對同門出手，團隊賽無此規定，并且不會收繳各位的武器。比賽結束後，用時短者排第一。

“個人賽與團隊賽皆按排名賦分，大選結束後，兩分數相加前一百者即可入選我問心宗。若有異議或疑惑，可尋任意問心宗弟子問詢。”

“捉迷藏啊，有點意思。”季驚鴻雙眸似繁星，拿手肘抵了抵身邊的人，“诶诶，烏霜落，你和我一起吧，我再叫上何皎梅梓。”

被他戳到的人沒有說話，只瞥了他一眼。季驚鴻早習慣了他這副樣子，立刻嬉笑道：“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啊。”

窸窸窣窣的讨論聲四起，葉茜揚聲道：“諸位若無疑問，可前往我宗的無涯峰休憩，明日午時，我與諸位在此地不見不散。”

話畢，立刻有衣袖飄飄的弟子分列上前，有條不絮地将衆人引離此地。

無涯峰作為問心宗三內峰之一，是外客來宗時的臨時居所，分內外兩界。外界迎的大多是尋常子弟與普通來客，與宗門相距甚遠。內界設有屏障，唯宗主級別的貴客可入。無涯峰不設峰主，眼下由季驚鴻分管。

這群少年尚未通過宗門考核，無法拾天梯而上，只能老老實實爬山。山路蜿蜒，浩浩蕩蕩的人群如長龍一般，簇擁地，緩慢地往山腰走。

唯有個別極度優異的少年，才會選擇借助命劍。他們或天賦異禀，或年歲資歷較長，早已學會禦劍飛行。只聽刷刷幾聲響，天有白光閃過，一個個天之驕子聚靈于指，塵袍飛揚，眨眼便飛出百米，只留給後人一個望塵莫及的背影。

季驚鴻原先還死黏着烏霜落要住他隔壁，眼下總算短暫地将目光移到了天空。這一眼，有個身影倒是讓他微微一頓。

橙紅的夕陽鋪了百裏，将将染透半邊天。少女腳踩長劍，黑發紅衣，動作間有暖黃靈流溢于指尖，宛若噼啪火星。最關鍵的是，旁人禦劍皆謹慎小心，唯有她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诶，道友。”季驚鴻拍拍身邊的人，笑眯眯地指了指天，“我看那位仙子好生神氣，不知你可認得此人？”

被他指到的男子濃眉大眼，聞言立刻驚道：“你不認得她？你竟不認得她？”

季驚鴻心道這人難不成還是什麽世家小姐，嘴上卻老實道：“煩請道友告知。”

“這是個人賽的魁首羅姍啊！”男子雙眼放光，“你知道她奪了多少妖丹嗎，整整一百三十七顆，超出第二名一大截！”

“嚯，這可不得了！”季驚鴻十分給面子地捧場，“難不成她是某個世家小姐？”

“那倒不是。”男子搖搖頭，“修真界從未聽過此人名號。”

“看來是近些年新冒頭的後起之秀。”季驚鴻笑道，“這位羅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

“本人有幸在霧虛林見過她斬妖邪的英姿。”男子洋洋得意，“倒真有幾分落花仙子謝飛燕的風彩！”

季驚鴻興致勃勃：“那這位羅……啊！”

後頸陡然一涼，像是有人往那兒塞了塊冰，季驚鴻身子驟然一顫，被迫将話斷了去。烏霜落掌心覆在他脖頸，輕掐着那塊軟肉，把他整個人掰了回來。

他似乎很喜歡這處地方，短短幾日便捏了好幾回。只是苦了季驚鴻，他脖頸天生敏感，每回被人碰，總會無意識地一抖。

季驚鴻不滿道：“又捏我！”

“閉嘴。”烏霜落眸光沉沉一壓，“吵。”

于是季驚鴻就真的乖乖閉嘴了，臨到目的地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衆人行至山腰，這才得見傳聞中的無涯峰。山有綠波松濤，連天長風，千座客舍，驚掠白鶴，又有園亭池榭，花下瑤臺，飛角挂檐，泠泠冷泉。

驚呼與感嘆四起，季驚鴻亦作激動狀：“不愧是問心宗，不愧是無涯峰，建造好生了得！”

旁有人捶胸頓足：“這還只是外界，也不知內界鑄得有多驚豔，奈何今生無緣得見啊！無緣得見！”

有女修高聲道：“若能去內界轉一圈，讓我嫁給季朗我也甘願。”

立刻有人叫道：“你怎麽連吃帶拿呢！”

衆人哄堂大笑，混着女子的嬉笑怒罵，空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就連季朗本人，也沒忍住彎了眼睛。

客舍的裝潢大多相似，問心宗也不會無聊到來分派住房，住哪間都一樣。不過須臾，衆人便三三兩兩散了，季驚鴻如願住到了烏霜落隔壁。

分開前，他笑嘻嘻地和人揮手告別，約好明天見。然而，兩個時辰後，季驚鴻放輕腳步，咔噠撬開鎖，一個閃身便進了隔壁房間。

上回沒有探得烏霜落修為，這回一定要趁他睡着得手！

月上中天，整座山峰陷入沉睡，季驚鴻斂聲屏息，緩緩轉身。

下一刻，那雙漂亮的杏眸驟然瞪大，紅衣少年渾身僵硬，視線着了魔一般盯着前方。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具光裸的脊背，線條流暢，精壯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方盤橫虬結着數十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卻更惹人心憐。

這、這這這……他居然——

季驚鴻腦海一片空白。

好巧不巧，要死不死！

烏霜落竟然在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