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一上車，莫念北就留意到後排座椅，上頭躺放了一大捧白色菊花。

心裏隐隐有感覺，一路上她很沉默。她無心觸碰誰的傷心事，但陸其峰帶她來，她相信他也決心跟過去告別，這是一分莫大的信任，比交給她全部身家還讓她感動。陸其峰一路也很沉默，此刻她很想握住他方向盤上的手，他落寞的盯着前方，車緩緩前行，她手伸出去，又退回來。

南郊公墓。

陸其峰在前，莫念北不疾不徐跟在身後。繞過一片松樹林，在一排排矗立的墓碑前走過，心中沒有害怕，只有一絲絲的落寞。陸其峰穩定的前行，沒有停頓，沒有張望，就像他來過無數次一樣，他的腳步自然地停在一處墓碑前。

莫念北走過去，看他彎腰把蒼潔明亮的白菊花鄭重地放在墓前。

墓碑光潔明亮，看的出來經常有人打理，墓碑上一方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漂亮的驚人，左側臉頰有一彎淺淺的梨渦，眉眼彎彎，淡然的笑容純淨如雪，莫念北一驚，心裏莫名升起一絲自慚形穢來。待看到女孩的名字，莫念北心裏又是一緊，她看一眼陸其峰，複又看向墓碑，默默按下心底的困惑。

陸其峰默默伫立，良久沒有說話。

微風穿過，潔白的菊花花瓣微微抖動，在黑色大理石墓碑上投下小片陰影，莫念北望過去，陰影後面是陸其峰颀長的雙腿，他的影子也投射在墓碑上，看不清表情，但，光看這影子，你也知道，他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

她很想抱抱這影子。

回去的路依舊沉靜。

與來時不同，陸其峰好像放松了很多，待車開出市郊，開進繁華的市區。

“你有什麽想問的，問吧。”他淡淡開口。

心思被人看穿，莫念北有些不自然，但相比去時路的忐忑不安，此時她倒平靜很多。她想了想，斟酌着開口。

“她很漂亮。”她小聲地說，這是心裏話。

陸其峰明顯有些吃驚，他遲疑片刻，“沒了？”

莫念北想了想，“真的很漂亮，雖然我不認識她，但……如果是我，我也會愛她。”她不自覺摩挲着座椅。

陸其峰盯一眼前方的路，抽空側頭，突然笑了。他握住慢慢滑動的手，抓在手心，親昵地說：“謝謝你。”

莫念北愣住，忽然也跟着笑，感到前所未有的釋懷。

無形的屏障被打破，兩人都自在很多。

“莊……”她還是沒辦法提墓碑上的名字，“莊……潔，”她終于說出聲。

“她是莊凱的妹妹。”

莫念北輕呼一口氣，以往的疑惑全部解開。難怪莊凱從不跟陸其峰同時出現，若隐若現的敵意，或者那不是敵意，作為妹妹的舊戀人，兩人面對彼此更多的難言的悲傷吧。換做自己，也許也不會比他們做的更好了。

莫念北主動約了莊凱。

“我要結婚了。”莫念北吃一口菜。陸其峰去過她辦公室幾次，她相信江平那個大嘴巴早把這件事情透露給莊凱。

莊凱斂了笑容，他擡眼看莫念北，莫念北臉上彌漫着輕松與期盼，讓他感到茫然。

莫念北見莊凱沒話，于是提高音量：“莊凱，我要結婚了。無論作為同事還是……妹妹，我覺得我必須為你做點什麽！”

“為我離婚吧！”莊凱扔一句話，然後伸手撈一串兒。

莫念北大叫：“喂——你換一個，換一個要求！”

莊凱吐出一個蝦殼，“那就別結。”

莫念北臉僵，低下頭吃飯，兩人狂吃，相對無語。

莫念北推開吃得光光的竹簽，"又要不歡而散了嗎？我看是這樣的。"

說完，她站起來，走了。

小店巷子外是一條商業街，越走越繁華，衣着光鮮的人和豪華汽車，四處都是耀眼的東西，與身上小火鍋廉價的味道格格不入。莫念北感到一陣失落，一個潛在心底的黑洞浮上來，卷住她，叫她難受。

她突然長嘆一聲，停住腳步，立即轉身往回走。

莫念北走到玻璃窗邊，莊凱戴着墨鏡，筆直地坐着，鍋底仍在沸騰。她敲敲玻璃，莊凱頭一歪只擡了擡眉毛，并不動彈。

莫念北只好重新進店，她坐回莊凱對面。

“好吧，我是認真的，我要結婚了，我希望你祝福我，”見莊凱不說話，她盯着墨鏡後的眼睛，試圖看出點什麽。

“我知道了，你已經說了很多遍。”莊凱終于開口。

“我需要你祝福我。”莫念北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只剩下渴求。

莊凱沉默。

墨鏡後的眼睛似有晶瑩閃動，他扭過頭看向窗外，沉默一會兒。他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丢在桌上，然後一走了之。

莫念北怔楞片刻，她抓起信封，從裏掉出一張銀行卡，心中大驚，追出去，看到了莊凱遠去的背影。

“喂！”她大聲地喊，聲音震動，引得路人紛紛看過來。

莊凱顯然聽到了，他停住腳步，擡手，然後輕輕地揮了揮，忽然再度離去，頭也不回，緩緩消失在巷子終點。

莫念北目光跟随他筆直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人來人往的橫街，才慢慢收了回來。

回到家，莫念北拿出信封，打開壁櫃，裏頭躺着那張陸其峰留的銀行卡。

她不知道莊凱給的卡裏有多少錢，或許這輩子她都不會打開，她心裏隐隐覺得這筆錢莊凱給的不是自己，是莊潔。

她把兩張卡端正的擺在壁櫃裏，然後拿出手機拍照保存下來。

雖然很俗氣，但她忍不住想，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只要看到這個，天荒地老她都有重新愛與被愛的勇氣。

門鎖轉動，躺在沙發上發呆的莫念北呀呀叫着跑到門口，等外頭的人推門，她整個熊抱上去，陸其峰手高高舉着，一把小小的粉色玫瑰。

秋天的江平很美。這期間莫念北去家裏見過陸其峰的媽媽，是一位優雅的女士。只隐約聽陸其峰提過一次，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

周圍的人漸漸都聽說了莫小姐要結婚的消息，連多日不見的姚靜都帶打電話抱怨某人見色忘友，姚靜休假去探親，彼時在新疆。

唯獨瞞着母親。莫念北心底的煎熬如受刑一般，不知如何面對。

看着記事本上的忌日提醒，莫念北下定決心回家。

母親沒在家，推開門，她一眼看到桌上已經準備好的祭品，心裏松一口氣。她到底還是愛他吧，所以才會這麽怨恨吧。

卧房裏一如既往的潔淨，淡紫色栀子花床單，白色真絲頭枕，莫念北忽然發覺被江平吹捧的軟裝天賦，也許遺傳自母親。

她被床頭櫃上的一本書書吸引，走過去拿起來，是一本《安娜》，她搖搖頭，記不清這主人公的結局。她被桌角白色藥瓶吸引，“黛麗新？”

“咣當”大門響。

莫念北把藥瓶放回去，忙轉身出去。

母親拎了菜正在換鞋。

“媽！”莫念北過去，幫忙把菜提起來。有些日子沒見，面對從小就不太親熱的母親，她略覺尴尬。

母親點頭，應了一句：“回來了。”

“嗯。”

“張姐呢，怎麽不讓她做飯？”

“我讓她走了，家裏有個外人，我不自在。”

母親做飯，莫念北打下手，她意外的發現母親燒的菜很好吃，甚至超越了常年做飯的父親。

飯後，莫念北猶猶豫豫說了陸其峰的事情，她只講了自己交男朋友，結婚卻沒敢提。

母親只默默聽着，最後無可無不可的點頭，然後起身回了卧室，掩了門。

“媽，明天爸爸忌日，我想帶他去，你看行嗎？”她隔着門問。

莫念北嘆氣，她沒有等到母親的回複，悻悻離去。慢慢來吧，她安慰自己。

深秋的郊外一派肅清。

莫念北陪着母親，又踏上墓園的小路，這一次她心中五味雜陳。她說不出釋懷或者怨恨的話，這話太輕，壓在她心頭如此，那壓在母親心頭呢？

她看向自己手提的母親親手折的金山銀山，只覺造化弄人。

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中，只有柏樹常青。

父親墓前，隐約站着一個人。

莫念北疑惑着走過去。

那女人看向她，又轉向母親。

如五雷轟頂，莫念北不知所措地看着陸其峰的母親，“阿姨……”她目光呆呆地落到她的衣領上明晃晃的珍珠項鏈。

那女人點頭，她走近，神色複雜地對着母親說了幾句話，“對不起，對不起……”最後她微下頭，擡也不擡。

莫念北看着母親顫抖着嘴唇，她睜大了眼，捂着胸口悲怆的倒下。

“媽！”

…………

莫念北木偶一樣坐在醫生辦公室。

“你媽媽情況很不好，只能靜養，另外她絕對不能再受刺激了，我建議……”主治醫生看着眼神空洞的莫念北。

“醫生，您有話跟我講也一樣。”姚靜握住莫念北的手，她急急道：“您說。”“去外地療養吧，換個環境，最好去陽光充足的地方。”主治醫生把話說完，姚靜看一眼莫念北，替她回答；“好。”

當莫念北知道真相的時候。

她幾乎都瘋了。

她說她想問問父親這到底是為什麽？

可這件事情沒有解藥。

制造災難的人他死了，他死了。

可是，姚靜，姚靜啊。

他死了。

他已經死了。

莫念北哭的撕心裂肺，絕望的看着姚靜，指甲已經深深的嵌入肉裏。

她一直再問為什麽，她看着姚靜的眼睛：“為什麽？為這麽要這樣？”

一陣酸楚湧上姚靜的心頭，無聲的紅了眼圈兒，她輕輕的，輕輕的握着莫念的手，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