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解釋
第31章 解釋
血花四濺。
路星奕猛地擡眸, 看向了施元夕。
就見她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失去了聲息後,才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地依靠着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新兵營裏的将士, 在入了兵營許久後,看到了猙獰的傷口, 還會忍不住地想吐, 或者是渾身顫抖。
而施元夕卻在這等情況下, 反殺了兩名暴徒, 還能保持相對鎮定,不說別的, 光這份心态,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施元夕心頭也尤其不适, 可她實在是忍無可忍。
随意屠殺無辜的百姓,放在了任何時候,都是尋常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何況這件事就這麽血淋淋地發生在了她的面前。
她握着火铳的手都在隐隐顫抖。
作為武器研究員,不可能沒有摸過武器。
她在現代時, 就能夠合法合規地試用設計出來的武器, 所以從造槍到開槍, 她都尤其熟悉。
到了這邊後,她除了每天運動以後, 便是在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用槍的能力。
因為火铳這個東西不能輕易示人,她采用的是另外的方式,比如利用投壺等來鍛煉眼力, 臂力。
訓練時間不算長, 但還是有用的。
哪怕是左手持槍,也具備了一定的精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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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存亡之際, 無人在身邊,只能依靠着她自己。
藏在了衣袖裏的這把火铳,是她活命的底牌,如果不是這樣極端的情況,她也不願意直接當衆掏出來,但當下她別無選擇。
也幸好她保有這張底牌在身上,否則的話,今日這等局面,等不及路星奕趕來,她就得要死在了這些暴徒的刀下了。
大年初九,年節都還沒有能夠好好過完,就發生了這樣大的事。
整個京城因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順天府收到了消息後,出動了大批官兵追剿動手的暴徒。
可在這等情況下,還是死了不少人。
施元夕被帶到了順天府時,擡頭就瞧見了七具血淋淋的屍首。
全都是被那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暴徒無情屠殺的百姓,甚至……死去的人裏邊還有兩名和施元夕一樣的國子監生。
出了這般大的事,順天府外堵滿了人。
群情激憤,不少人口中嚷嚷着要處決了那些暴徒。
施元夕捂着受傷無法動彈的右手臂,垂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那被白布所覆蓋的屍體,久久不語。
這不是什麽莫名其妙出現的暴。動,而是一場有預謀的屠殺。
“……已經核實過了身份,重傷的官員是大理寺的梁大人。”順天府尹臉色難看地站在了一旁來回踱步,底下有位官員快步走到了他身側低聲道。
這一番話,終是讓施元夕擡起了頭。
大理寺。
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如今大理寺中關押着的某個人。
所以,這場無差別的暴行,想要針對的,是國子監……還是,徐京何?
白布拉上去之前,施元夕注意到,那兩個殒命的國子監生尤其面熟,現在仔細想來,她确實都見過。
包括了她身邊受傷的人裏,也有數個熟悉的面孔。
這些人,全都是當時參加了除夕宴席,獲得了進士或者是舉人功名的學子!
可笑。
施元夕閉了閉眼,腦海中不斷浮現着剛才的一幅幅畫面。
因為連續使用火铳,她的左手也受了傷,可當下她卻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左手收在了袖子裏,握得很緊。
魏家只手遮天,賣官鬻爵,卻還要讓所有知情人閉上嘴。
甚至不惜為了政治争鬥,無故屠殺了這麽多人。
擺在了這順天府院子裏的,僅僅只是被暴徒殺掉的人。
還有不少因為暴行躁動,而在混亂中被踩踏窒息身亡的人。
……魏家。
從魏昌宏到魏青行,都該死。
如果說,從前她只是想要為自己謀劃一份出路,只是想要更體面地活着的話。
今日之後,她要魏家死!
從上首縱容的魏太後,到了手段極髒的魏昌宏,最後是那個肆意妄為,濫殺成性的魏青行。
統統都得死!
“先審訊。”順天府尹臉色十分難看,他說話前,皺眉看了施元夕一眼。
一個國子監的女學子,手裏卻拿着把火铳。
……她從哪裏得來的火铳,又怎麽會使用得如此熟練。
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小事。
“啪!”順天府尹當下坐到了堂上,用力地拍砸了一下驚堂木,冷眼看着施元夕,道:“堂下何人。”
施元夕睜開眼,她尋常平靜的眼眸裏,難得出現了三分血色。
她便用那雙充血的眼眸,看着順天府尹,緩聲道:“國子監甲四級,施元夕。”
順天府尹微頓,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身份,也清楚她有舉人功名在身,但僅一個舉人功名,是掩蓋不掉今日發生的事的。
尤其,是她那把火铳的來歷。
前因後果皆已經調查清楚了,便不必再多問。
順天府尹沉聲道:“這些暴徒在鬧市殺人,你身為國子監生,出手阻攔并且還擊殺了暴徒,本是一件值得嘉獎的事。”
大梁律令規定,殺人者償命。
但施元夕面對的場面特殊,這等情況下,歹徒又窮兇極惡,率先将其擊殺了構不成罪過。
甚至因着這件事情的反響過大,理應給出嘉獎的。
但……這一切都應當建立在了施元夕沒用出那把火铳以前。
火铳這東西,朝中兵部研究了許久,如今都還沒有完全廣泛使用。
她一個國子監的學子,手中怎麽會有一把威力如此之大的火铳?
順天府尹看了眼擺放在了不遠處,沾了些血的火铳。
“啪!”他用力砸下驚堂木,冷聲問道:“但你手中持有武器過于危險,非常規刀劍,本官問你,這火铳究竟從何而來?”
這話一出,連堂內站着的路星奕,都忍不住擡頭看向了施元夕。
他是見過火铳的,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了有人用火铳殺人。
施元夕擡眸,看向了堂上的人,她面上沒有半點的驚慌失措,甚至堪稱平靜。
順天府尹眉頭輕皺,就聽施元夕道:“此物,是我在黑市上買的。”
一語驚起千層浪。
整個堂內一片嘩然。
包括了那些受了點輕傷,一樣被扣在了順天府接受盤問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了施元夕。
這可怕的物件,竟然可以輕易在外邊買着?
沒錯。
這把火铳,還真就是買的。
施元夕收刮幹淨手裏的銀錢,也不過制作了一個半成品的雙管突擊步槍。
以當前工藝水平制作出來的槍支,太過笨重,而且還有非常多顯著的缺點。
當日她就和周瑛商議過,想要一把目前朝中研制的火铳。
了解目前的最高工藝水平,才好方便她更好地進行實驗和改動。
周瑛同意了。
過了沒多久,就聯系了施元夕,讓她在除夕當日,去黑市找人購買火铳。
周瑛那邊替她聯系了人,自己不方便出面,施元夕就讓阿拓跑了一趟。
除夕夜,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宮中,京城裏的黑市卻是熱鬧不減。
阿拓手裏有着周瑛讓人送來的銀子,這批銀子施元夕将其作為了武器的研發費用,與她自己的錢劃分了開來。
幾經波折後,終是買到了這把火铳。
比起她的雙管突擊步槍,大梁的火铳更輕便,制造工藝也更簡單。
施元夕當時考量那個獵戶時,曾讓對方做了很多的零件。
其實她原意是再做一把便攜式手槍,可奈何實在是不富裕,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了一些零散的配件。
這些東西,包括了那打造的獵戶在內,大概都不清楚是幹嘛用的。
只有施元夕自己知曉,這是組裝式手槍的幾個重要部件。
所有的武器設計師,在拿到了一把嶄新的武器後,第一反應都是拆。
施元夕也是如此。
她從除夕夜以後就再沒有出過門,就是關起了房門,在家裏一心一意地拆解火铳,并且運用了她手裏有的零件,進行了重新組裝。
她在現代時,制造這些零件都是用機器代替。
到了這邊多有不便,零件大了小了不能用了 都很難辦。
好在這些時日裏,獵戶趕工給她做出來了她想要的東西。
恰逢天氣正冷,她讓阿拓在那小院子廢棄的小廚房裏燃起了熊熊炭火。
再用趕制出來的工具,來慢慢修改零件。
修改後的零件,一直到了今天早上,才被她裝到了這把火铳裏。
且還彈藥齊全。
她将火铳原本用的彈藥也改了,改動時險些将整個院子都給炸了。
過程尤其危險,看得幫她打下手的阿拓都心驚肉跳的。
最後才險之又險地改了幾枚彈藥出來。
彈藥上膛那一刻,連阿拓都感受到了極致的危險。
但施元夕并沒有進行試用。
她選擇今日出門,其實就是打算把改裝後的火铳拿去給周瑛看。
這東西她之後多半都會自己留着繼續研究,也為了防止意外,她特地把東西藏在了自己的身上。
沒想到陰差陽錯下,竟是直接救下了她的性命。
火铳的外形她并沒有任何的改動,主要的變化都出在了內部結構上。
而且在購買這把火铳前,她和周瑛就曾經商議過,這東西最好是過了明路為好。
所以她才讓身邊人出面去購買。
所有的交易痕跡都在,只要順着查,一定就能查到了黑市的事。
堂上的順天府尹聽到了她這句話,當下就是一愣。
他想過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沒想到,她的這把火铳,竟然是光明正大地從黑市買的。
他回過神來,眼眸發沉。
這樣一來,這件事可就複雜了。
京城的黑市關系錯綜複雜,跟朝中有着不少的牽連。
紮根太深。
能在黑市裏兜售火铳的,幕後之人身份只怕更加了不得。
他今日如果要治施元夕私藏武器的重罪,就得要連同黑市一并排查。
可涉及這等交易鏈的,可不是他能輕易得罪的存在。
大梁對個人持有武器,其實沒有特別嚴格的規定。
怎麽判定,主要還是要看堂上官員的想法。
往常來說,都算不上什麽重罪。
“大人。”順天府尹還在猶豫,就見着底下的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滿臉的驚駭之色。
“路公子活捉的那名暴徒招供了。”剛走進來的官員擡頭,目光在所有人裏梭巡了一圈,神色尤其的複雜。
“既是招供了,直接說便是!”順天府尹皺下了眉頭沉聲道。
那官員深吸了一口氣,随後才道:“他、他的供詞裏說,指使他們在廟會肆意殺人的,是……是如今被關在了大理寺天牢中的小魏大人。”
官員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施元夕就站在了堂內,仍舊聽得清清楚楚。
路星奕就站在了她的身後,聞言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什麽樣的人,在入了天牢以後,還可以這麽肆無忌憚指使殺手殺人?
他魏家,魏青行究竟是何等一般的存在?才可以在大理寺的監牢內,也能如此的肆意妄為!
施元夕垂下了眼眸。
此事是魏青行下的手,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順天府內審訊的官員,竟然能真的從對方的嘴裏撬出來了這樣的話。
魏青行既然敢這麽行事,那麽所動用的人,必定會是死士。
似這等死士,只怕是被折磨到了極致,也不會把背後之人給供出來。
除非——
有人插手進了順天府的審訊中。
施元夕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比起她使用了個武器這樣的小事,暴徒供出了不得了的人物明顯會更重要。
順天府尹已是顧不得其他,只冷聲告誡她,此番功過相抵,日後不得使用這等武器,就匆匆離開了公堂。
她那把火铳被順天府內扣押,暫時無法取回來。
施元夕被無罪釋放,獨自一個人離開了順天府中。
走了沒兩步,就被一個突然蹦出來的人攔住了。
對方穿着一身勁裝,容貌尋常,對着她客氣地拱手,輕聲道:“施小姐,我家主人有請。”
“你家主人是誰?”頭一次,這暗衛見得施元夕臉上的表情如此冷淡。
他一時躊躇,不知是不是該報出了徐京何的名號。
一擡眼,就看見巷子裏的馬車開了出來,徐京何打開了車窗,露出了半張臉,對施元夕道:“上車。”
施元夕眼眸深沉,第一次沒再他面前演戲,只靜靜地看了他幾眼,便擡步走至車窗前,冷眼看着他道:“徐司業有何事要吩咐?”
徐京何聞言,對上了她漆黑的眼眸。
褪去了那些漂浮在了面上的情緒後,她的眼眸冷淡且格外疏離。
徐京何微頓。
她經歷了那般場面,又知曉了一切都是魏家所為,此刻難得出現了情緒上的起伏。
這情緒甚至遷怒到了他。
因為在她的眼中,這是他與魏家的政鬥,卻牽連了無辜之人成為了刀下亡魂。
人不是徐京何下令去殺的,但他亦是拿人命不當回事的政客。
是以,她連尋常那番表現,都不願意做了。
徐京何擡眼看向了順天府的方向,靜默了許久,開口道:“國子監,從前只是魏家用來大肆斂財的工具。”
“魏家收受底下的銀錢,用國子監來培養自己人。”
“春闱将至,他們選定的人即将在春闱後進入國子監中。”徐京何回頭,目光對上了她的:“而你們,占據了魏家定下的位置。”
一個蘿蔔一個坑。
魏家坐擁大筆金銀,還有無數的走狗的前提,是必須要保住這顆搖錢樹。
而謝郁維不經過翰林院,就直接給了他們官身,無疑是這場變故的催化劑。
讓魏家迫不及待地就對那些沒有什麽出身,沒有什麽太大的依仗的學子下手。
而施元夕,必然會在魏家的候選名單裏。
至于大理寺的梁皓,則是在半路收到魏青行那邊的消息後前往廟會阻攔,卻被暴徒半路攔截,致使其受到了重傷。
當然,徐京何自己也并不無辜。
尤其,是他今早忙完了公務後,就聽到底下的人來禀報,說是有人在廟會裏出了一個千古難題,招攬了各處有學之士前去解題。
當下他便猜到,這是魏家放出的誘餌。
國子監內努力的學子,都具備一個特征,便是富有極強的求知欲。
魏家想要利用此事,解決到了占據在坑裏的蘿蔔。
所以他才會派出了身邊的暗衛,去調查今日出門的學子,順帶阻攔魏家下手。
施元夕身邊的那個暗衛,是早就在她身邊的,來前并沒有得到命令。
魏家這麽狗急跳牆,與他在朝上抛出的東西也有很大的關系。
只是沖着底下的學子來,手段實在是過分下作。
徐京何看着她,道:“魏家行事,自來心狠手辣,此之一事,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施元夕卻笑了,她目光直視着徐京何,緩聲道:“多謝徐司業提醒。”
徐京何眼眸微頓,他看着她垂直無力的手臂,沉默了片刻。
他此前行事,從不向人解釋,何況面對的,還是一個不同陣營,心思深沉的人。
朝中争鬥已處于決堤邊緣,在此刻入局的人,就得要有所準備。
做好可能會在大浪劇烈的翻滾中,随時溺斃而亡的準備。
他自來對這樣的事情也看得清楚分明,也因為他與謝、魏二家的血仇,而保持着絕對的冷靜和理智。
唯獨這一刻。
他看着施元夕染上了血色的眼眸,心緒難平。
在她即将跨步離開前,他看着她轉身毫不猶豫地往前走,當下還是開了口,道:“魏青行今日之內,必死于牢中。”
這是他對今日之事的交代。
回答他的,卻是施元夕逐漸消失在了街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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