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出海
第36章 出海
平陵縣主!
她竟是用那一份改制圖紙, 換了個封號回來!
施致遠心頭窒息,驚愕非常的同時,又有些難以置信。
可這般大的事情, 施元夕膽子就算再大,也不敢去輕易編造, 何況那聖旨就在眼前。
施致遠匆忙接過了她手中的聖旨查閱, 卻發現聖旨上所寫的內容, 和她所說的一般無二。
魏家當真許給了她平陵縣主之位!
裴濟西神色冷沉了下來。
施元夕當衆進獻, 又是這樣重要的武器,魏太後必然不可能讓她空手而歸。
可京裏對于這種立下大功的女子, 多半都是賞賜,或是給一門極佳的婚事, 像是這樣的嘉賞,是極少會出現的。
但正是因為這份賞賜尤其的特殊,才越發能夠說明施元夕的能力。
新火铳若真的讓魏家研制成功了,只怕整個朝上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較起來……一個縣主之位又算得上些什麽。
他有心想要勸阻施元夕,卻還沒有開口, 就聽施元夕道:“聖上已賜下了縣主府, 明日起, 我便會直接搬離施府。”
“從此以後,施大人也不必擔心我會連累了施家了。”施元夕說罷, 直接轉身離開。
她走出正廳後,直接叫上了張媽媽一起,回偏院去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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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後, 施致遠的臉色都有些挂不住, 擡眸看向了裴濟西,沉聲道:“新火铳事關重大, 她不該貿貿然就将東西交給了魏家,只如今她覺着有那魏家給她撐腰,行事越發地不成章法。”
“眼下想要從她的手中拿到改動圖紙,只怕并不容易。”施致遠思慮了許久,才道:“她給出的只是一份圖紙,具體作用下來如何,還得要看魏家那邊。”
施致遠猜測,短期內,這個新火铳就算是真的做成了,只怕也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
裴濟西卻沉聲道:“京中局勢遠沒有她所想的那麽簡單,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手裏有改制的圖紙,她又執意要離開施府,出了府門後,無人看照她,只會更加危險。”
“罷了,她既是一意孤行,便先由着她。”裴濟西冷着面容站起了身來,他走到了窗戶邊上,看着施元夕領着人離開。
等到真正察覺到危險了,她也就知道回頭了。
施元夕的動作很快。
本來她在施府就沒幾件東西,就那一個從越州帶來的箱子,加上她這段時間添置的書。
此前裴濟西通過了大夫人給她送的,她什麽都沒要,只帶走了自己的東西。
魏太後不願意給她官位,這個平陵縣主之位,也是斟酌再三才最終敲定下來的。
淮康帝時期,也曾用這等封號封賞過功臣的女兒,只是沒有特地賜下府邸的先例。
但因為她手裏握有的東西實在是過于重要,魏太後思慮之後,還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賜給她的宅邸遠沒有施府的大,位置也不算太好,但也比越州他們所住的地方要好上許多了。
施元夕除了那些個東西外,就只帶了樂書、張媽媽和阿拓離開。
早在幾年以前,她就已經将阿拓的賣身契還給了他,阿拓如今已是良民,來去是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的。
樂書和張媽媽也是一樣的,這都是幾年前施元夕與謝郁維定親時,從大夫人處要來的恩賞,如今施府也是左右不得。
至于她的父母親,嚴氏從頭到尾都不贊同她的做法,她那父親更是長年累月都見不到人。
施元夕有了封號,無需帶着他們二人開府同住。
只在離開之前,給了她母親一筆銀子。
嚴氏算不得多疼愛她,但确實也算不上苛待。
施元夕無法改變她的性子,也拉不回非要去撞南牆的人,但她清楚嚴氏在施府裏最為難熬的事是什麽。
丈夫每月裏賺的那點銀錢全部都上交給了公中,二房的開支,基本上都是依靠着嚴氏的嫁妝。
嚴氏手裏邊最缺的,就是銀子。
魏太後在官位之上尤其吝啬,其他方面倒是格外大方,揮手就給了施元夕黃金千兩。
當然,就火铳改制圖紙的價值來說,別說是一個爵位一個宅子和一點黃金了,就算是翻上十倍百倍,那也都是值得的。
不過這點金子,确實解決了施元夕許多的問題。
她從中拿了一部分留給嚴氏,其餘的,則是用在了新府邸中。
宮裏賜下的是一座三進的宅院,宅子有些時間了,卻并不顯得破落,不過有些地方也需要修葺後才能居住。
施元夕帶出來的人太少,張媽媽便想要去牙行買幾個人用。
趁此機會,她将周瑛給的幾個人,安排在了其中,通過這等形式,讓他們正大光明地到了她的身邊。
她搬離施府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施府內人多眼雜,大部分人都不是自己人,不方便她與青雲寺那邊往來。
搬入縣主府內就不一樣了。
周瑛給她的人裏,有一人身手極佳,是暗探出身,日後往來傳遞消息都不需要她親自去。
如此一來,便能減少了許多似之前那般,被徐京何洞悉了她所有動作的事了。
此人身份比較特殊,施元夕便沒有在明面上讓他進入縣主府,仍舊隐匿在了暗處,會更加好辦事。
她這邊忙得不可開交,朝中卻因為火铳改制的事暗流湧動。
徐府內。
大理寺少卿梁皓此番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本該在府中休養着,可聽聞了新火铳的事情,還是悄悄來了徐府中,與徐京何商議對策。
他來時,徐京何正在與一人對弈。
對方看到了梁皓,輕笑着起身,對他拱了拱手。
梁皓行動不便,仍是對那人行了一禮。
“诶诶,梁大人這是做什麽?可使不得,你是救下無數百姓的大英雄,我一屆白衣,如何能夠受得你這樣的大禮。”何昱華笑嘻嘻地擺手道。
梁皓臉上一紅,忙擺手說不是。
何昱華曾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水軍副統領,如今只不過是暫時放下了官職,來京中替徐京何辦事,可不是什麽尋常百姓。
見梁皓坐下,何昱華方才繼續道:“……似魏家那樣的人,這縣主之位,可沒那麽容易許出去。”
正好這一盤棋也下完了,他索性扔掉了手中的棋子,輕聲道:“派出去的人調查到,那日施小姐入宮之後沒多久,魏家的人就已經找到了那個獵戶。”
“動作這麽快,只怕是廟會出事後,就已經着手調查了。”梁皓皺眉道。
何昱華點頭:“正是。”
“只是那獵戶确實是有幾分聰明,離了京城後,沒有按照正常的路線走,而是自己租了一輛牛車,走了鄉間小路。”
“魏家的人能夠找到他,還是因為他那娘子的病确實罕見,這天寒地凍的,他們忙着趕路,他娘子在路上病症就發作了,迫不得已,他才進了城帶娘子看病。”
“剛一露面,就被魏家的人攔住了。”何昱華說及此處,微頓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徐京何身上:“只是估計連魏家的人都沒想到,那把改制的火铳,獵戶壓根就沒有見到過。”
“從頭到尾,施元夕都只是讓他做了幾個零件,他将具體的圖樣畫了下來,東西傳回了京城,魏家的人似乎已經對比過了,與施元夕交上來的圖紙是一致的。”
甚至獵戶畫得還更粗糙一些,遠沒有施元夕給出的精細。
“只是魏家人實在多疑,即便如此也不願意放那獵戶離開,以其妻子的性命,威脅他回到京中,再次為魏家打造同樣的零件。”
何昱華說及此處,冷笑不已:“以魏家拿捏人的手段,獵戶這位娘子的病,往後是好不了了。”
就算是能治好,魏家也不會輕易讓她痊愈,只有她病着,身體壞着,那獵戶才能夠乖乖聽話。
魏家這等手段,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識了。
“不過……此番倒是和從前都有所不同。”何昱華眼眸锃亮,發自內心地笑道:“魏家那群蠢材沒能看住人,他們只顧着給上頭邀功,半夜不知道讓誰給點了迷香,全都睡昏死了過去,等再醒來時,獵戶和他那娘子都消失了,至今也沒能找着人。”
梁皓聞言一愣,随後道:“那獵戶會不會已落到了京中其他人的手裏。”
何昱華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很是明确,改制新火铳的人,主要是施元夕,那獵戶只是一個替她做事情的,就算是有人抓了他,也是無法掌握改制辦法的。”
“一切的根源。”他擡頭,看向了徐京何:“全系于施元夕一人身上。”
徐京何聞言不語,倒是旁邊的梁皓不由得感慨了句:“這位施家小姐,當真是個奇人。”
“奇人也好,能人也罷,一旦站到了魏家那邊,此人都不能留。”何昱華的話說出口後,梁皓也沉默了。
“你的意思呢?”何昱華看向了徐京何。
施元夕确實是難得的奇才,可這等武器落入了魏家的手裏,與為虎作伥有什麽區別?
魏家貪婪無道,草菅人命,行事已經逐漸瘋魔。
留着施元夕,就是讓這魏家此後更加肆無忌憚。
卻沒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道:“她絕不會站在了魏家那邊。”
絕不會?
何昱華皺眉,他哪裏來的自信?
徐京何卻沒有直接解釋。
此前伏擊魏青行時,何昱華并不在京中,所以才不清楚這件事。
那日施元夕冒着風險親自射殺了魏青行的事,除他以外,京裏的人,包含謝郁維在內,都是半點不知。
當日看來,她的行為似乎只是為了洩憤,甚至還冒着暴露自己的風險,去殺一個那天必然會死的人。
可結合如今的事後,徐京何也清楚了她的意思。
殺魏青行,是魏青行确實該死,但也是施元夕頭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此生只怕無論如何,都不會與魏家為伍。
人心經不得考驗,尤其是在重利之前,徐京何也不是什麽天真的人,會相信誰人能夠在權力的面前守住本心。
但有着致命的矛盾就不一樣了。
她哪怕有半點想要站隊魏家的意思,那日都不會這般毫不猶豫地殺了魏青行。
因為這件事,只要有一絲一毫被魏家知曉的可能性,就會成為了她的催命符。
魏昌宏和魏太後如今這副如獲至寶的模樣,又如何能夠知道面前獻 上了這麽重要的武器的人,就是殺了魏青行的兇手呢。
她對旁人夠狠,對自己也是。
如今所作所為,幾乎是在踩着刀尖跳舞,還沒有給她自己留下了半點的退路。
施元夕射殺魏青行的事,徐京何并沒有打算告知任何人,只平靜地道:“一個不知道能否實施的圖紙,不過就是紙上談兵。”
“另有。”他将一物推至他們跟前。
“這是當日她在廟會射殺暴徒後,遺留下來的東西。”
是半個金屬殘殼。
在日光下隐隐發光,何昱華拿起來端詳了半天,卻始終都沒看出來這是個什麽東西。
他皺眉看向了徐京何。
“魏家所得的圖紙,如今朝中無人見到過,但有一點,是很多人都清楚的。”徐京何眼眸深邃,緩聲道:“那些圖紙,都是用于改造新火铳本身的。”
“是啊,可跟這個東西又有什麽關系?”
徐京何與何昱華對視,眼眸裏沒有任何的情緒:“施元夕所改造的東西,很大可能不只是火铳本身。”
“還有使用火铳必須要用到的東西。”
何昱華聞言,先是不解,随後眸中一閃,驟然反應了過來。
他說怎麽看着這個東西的形狀有些奇特,像見過,又好像完全沒有。
仔細看來,這東西和眼下火铳所使用的彈丸,有些異曲同工之處,但卻又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這是施元夕所使用的彈丸!?”何昱華神色大變,手裏的東西都變得滾燙了起來,他慌忙道:“也就是說,她從來都沒打算将這改制的辦法,全部教給魏家!”
旁邊的梁皓光是聽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敢在魏家面前耍心眼,施元夕此人,簡直是……
“她不要命了!?”何昱華已經将他的心聲脫口而出。
此事魏家不清楚則已,一旦反應過來,施元夕所要面對的,可就不是什麽獎賞或者是在魏太後面前讨價還價了,魏家很大可能會讓她付出慘痛的代價。
何昱華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的做法。
只能說,相當有膽色。
徐京何卻道:“不只是如此。”
陽光直射着他的眼眸,映照着他沒什麽情緒的瞳眸。
日光下,他面上浮現出了幾抹淺淡的笑意:“截走了獵戶的事,應當也是施元夕手下的人所為。”
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算好了,哪怕她将東西交上去,魏家也不會放過那個獵戶。
所以從獵戶離京的時候,她就在獵戶的身邊安排了人。
一旦獵戶出事,她的人就可以第一時間趕到,将人給救了出來。
京中對新火铳的反應很大,和魏家一起,着手調查那個獵戶的人也很多,但因為魏家搶占了先機,并且還毀掉了一部分的痕跡,導致很多人哪怕是反應迅速,也不及魏家的動作快。
加上魏家這次出動的是官府的人,整個大梁中,目前也只有魏家可以這麽肆無忌憚地做這樣的事。
所以魏家才會第一個找到了那名獵戶。
京裏的人,包括了謝郁維在內,想要再動手,都得要等待機會。
怎麽可能人剛被帶走了一下午,晚間就被劫走了?
當然了,施元夕幹得最聰明的也是這一點。
如果獵戶一直不暴露,蹤跡難尋,只怕魏家多少也會懷疑到了她的身上。
可人在魏家的手上被這麽直截了當地劫走,魏家就只會覺得,是京中其他勢力動的手。
因為施元夕僅是一個人,且瞧着身後無人。
“這、這……”何昱華反應過來,一時失言。
魏家這些年無惡不作,他看多了各色各樣被魏家鉗制的人,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魏家上下耍得團團轉。
對方目前還只是一個沒有官身的國子監學子。
……徐京何到底往國子監裏招攬了一些什麽人?
“春闱在即,此事不必再管。”徐京何直接道。
施元夕有自己的打算,只怕旁人就算是想管,也管不到這件事。
何昱華難得沉默。
他靜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句:“可她若是截下了那獵戶,又該怎麽安置對方才好?”
他能理解施元夕不想殺無辜人的心思,但這個人只要還活着,便會不斷地影響到了她。
能救一回,卻不能回回都出手相救。
此後京中必然會更加熱鬧,她還得要騰出手來,去管這麽一個人,還得要擔驚受怕,耗費過多精力,某種程度上來說,無異于在給自己找麻煩。
話音剛落,就聽徐京何道:“出海。”
同一時間,施元夕站在了青雲寺中,與周瑛并肩,看着遠處巍峨壯麗的京城,緩聲道:“送他出海。”
周瑛有些驚訝地看着她:“離開大梁?”
施元夕道:“是。”
“我看過地理志,離大梁較遠的一個地方,常年天氣炙熱,正适合他娘子養病。”施元夕微頓,随後輕勾唇道:“除此外,我還答應他。”
“五年,最多五年的時間,他便可以重回大梁。”濃郁得化不開的霧氣散去,京城終是出現了些許春日景象。
施元夕就站在抽了嫩條的柳枝旁邊,眼眸似水,卻尤為篤定,回頭與周瑛對視。
“五年內,不成功便成仁。”如若不能鏟除奸邪,匡正朝堂,那就讓她的屍骨深埋在了這片土地上。
屆時,無論哪種情況,獵戶一家都可以自由地踏上這片舊土,再也不會受到任何的鉗制。
這就是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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