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諸位珍重

第49章  諸位珍重

目前朝堂局勢混亂, 魏家勢大。

但好在,眼下的朝中也并非是魏昌宏一個人說了算。

在各方勢力傾軋下,這是現在的施元夕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

她想要入仕本就不容易, 何況是直接跨過了正常該有的流程。

魏昌宏給出了正常流程,旁人便也無話可說。

只是各方暗流湧動下, 其他人會生出些什麽心思來, 便不好說了。

今日早朝實在精彩, 早朝結束後, 施元夕收到了一道入兵部歷事的聖旨及一道太後的口谕。

魏太後宣她午後入宮。

與北越一戰,魏家必須得要贏得漂亮, 即便眼下對施元夕有着再多的猜測,也不會選在了此刻對她動手。

施元夕沒有猶豫, 随同宮裏來的人一并入了宮。

此番入宮,又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施元夕直接被帶到了慈寧宮內的議事殿中,殿內靜坐着的人,除了魏太後,還有魏昌宏。

她第一次獻改制火铳圖紙時, 魏昌宏甚至連她的面都沒見。

在龐大的魏家面前, 她确實顯得尤其微不足道, 所以魏昌宏不需要見她。

可如今确實不同,施元夕在此番博弈中, 起到了尤其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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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門後,朝上首的魏太後行了一禮。

邊上的魏昌宏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瓷器碰撞在了桌上, 發出了一聲悶響。

議事殿內氣氛壓抑, 魏昌宏目光冷沉,問她:“你倒是有幾分能耐。”

施元夕輕垂眼皮:“學生惶恐。”

“惶恐?我看你倒是膽子很大。”魏昌宏面帶嘲諷, 聲色冷沉。

便是如今需要她,魏家對她此前有所保留的事情,仍舊格外不滿。

況且魏昌宏多疑,只怕将上次渾水摸魚洩露了改制圖紙的事,也安在了她的頭上。

若是沒有北越的戰事,魏昌宏未必會留下她的性命。

如今雖說是将此事按下,卻也不代表對她全然信任。

今日讓她入宮,其實就是想要敲打她。

子彈的事,她便是解釋再多,魏昌宏也未必會信,他們也不想要聽她的解釋。

上首的魏太後面容沉肅,她擡眼,打量着施元夕那張俏麗的臉蛋。

在大梁,想要對付一個朝中已成了氣候的官員并不容易,可對付一個女子,卻是簡單了許多。

都不需要提前告知施元夕,只需要她今日降下一道旨意,施元夕便不得不從。

原本,魏太後許諾給施元夕縣主之位,就是打算先将她的身份擡高了,日後再當做賞賜許諾出去。

可現下知道了她是個不安分的,那便犯不着給她這樣的優待了。

只随便将她塞入魏家任意一個子侄的後院中,就能叫她此生都翻不出丁點風浪來。

可偏偏,她在魏家徹底發現之前,率先将手裏的寶貝公之于衆。

從那子彈問世開始,盯着她的人便會只多不少。

其他人在一旁虎視眈眈,不等魏家出手,只怕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攏她。

魏家若真在此時下手,那就真的在給那些人機會了。

何況,改制火铳尚且不論,子彈目前僅有她一人能做。

真下了死手,她這性子,從前哪怕是被人從京中驅逐離開,也絕不委屈自己做妾的,怕是會直接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

到時,只會得不償失。

某種程度上來說,施元夕當真是依靠自己在大梁站穩了腳跟。

今日莫說她只是個施府二房的女兒,就算她當真是施致遠的孩子,沒有這個獨一無二,非她莫屬的能耐在身上,魏家也仍舊能用非常手段逼她就範。

然而,她什麽都沒有,可就是有着一身了不得,且他人取代不了的能耐。

魏太後看了她許久,忽而開口道:“你一個女子,又無父輩相幫,想要在京中立足,确實也着實辛苦。”

與魏太後來往這麽久,這是第一次,施元夕瞧見她這般和顏悅色,甚至放下了那高高在上漫不經心的态度,整個人都顯出了幾分溫和來。

“你放心,只要這次的事情辦好了,哀家定會許你一個錦繡前程。”魏太後笑意不達眼底,正是溫和可親時,話鋒驟然一轉:

“哀家聽聞,你父母親在施府內過得很是不易,所以特地下令,提拔你父親為正八品知事,另賜下府邸,讓你父母親可以別院居住。”

魏太後目光如炬,落在她的面容上:“如此一來,便能讓你父母不必繼續留在府中受氣,還能讓你安心投入兵部之事中。”

和此前的疾言厲色不同,甚至和底下的魏昌宏的态度完全不一致,魏太後今日完全就是一副體恤下臣的模樣。

他們給施元夕的,僅僅只是一個入朝中歷事的資格,卻連帶着她的父母一起進行了封賞。

大梁朝堂,自來只有那等極受重視的重臣,才能夠得到這樣的優待。

可施元夕心底再明白不過。

眼看這個局面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去,魏家便打算軟硬兼施。

說是因為她立功而提拔了她的父親,本質上卻是将她父母當成了人質。

或者說,是在用這樣的  方式來直接控制她。

父母是最深刻的血緣紐帶,大梁律令中,對此看待得也極重。

施元夕父親驟然為官,還是在魏家的眼皮子底下,他們想要讓他死,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而一旦他出現了什麽纰漏,施元夕必定遭到連坐。

大梁重視孝道,她只要還是施旭的女兒,便不可能單方面斷絕與父親的關系,而只要血緣關系存在一日,她必定會受父親掣肘。

魏家不愧是魏家,便是在這等情況下,也能夠将她控死在了手中。

這拿着的何止是她的父母,也是她的身家性命。

魏太後在告知她,小心行事,不然等待着她的,就是全家一起奔赴刑場了。

邊上的魏昌宏,見施元夕變了臉色,嗤笑了下,端起了旁邊的茶盞,再不去看她。

施元夕面上神色多了些忐忑,開口便道:“學生替父親謝過太後娘娘恩典。”

她鄭重其事地承諾:“改制火铳及子彈之事,定能不負太後所托。”

太後見她是個聰明的,輕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同她多言,只揮了揮手,示意她離開。

施元夕走後,她這才擡起頭來,此前的和善也好,溫和也罷,皆是褪了個幹幹淨淨,面色冷沉且不耐地道:“再如何有能耐,也不過只是個年輕女子,若想控制她,多的是辦法。”

魏昌宏面色冷冽地道:“不管如何,都派人盯好了她。”

“改制火铳和子彈,不論如何,皆不能再次從兵部中流出!”

那邊,施元夕離開了宮中,脫離了那麽多人的視線後,她臉上擔憂惶恐的表情驟然消失。

她神色冷了下來,靜坐在了車內,思考着應對之策。

許是終于覺得她這個人有幾分重要了,魏家頭一次在她身上用上了這樣的手段。

确實,無論是現代還是大梁,血緣都是極其難以割斷的紐帶。

有這個紐帶在,想要操控她,也會變得格外容易。

她父母還都是京城土著,和那獵戶不一樣,她可以讓人将獵戶送出大梁,卻沒有辦法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将她父母也一并送走。

魏太後口中的那個宅邸,只怕周遭安插的都是魏家的人。

即便是周瑛派給她的人手都回到了京中,想要憑空讓人消失,也是難如登天。

不過好的是,魏家眼下也同樣需要她,所以只要她暫時不做出些什麽魏家難以接受的事情,他們便不會輕易下手。

弱點這種東西,握在了手裏才會是最有用的。

毀了或者是提前做了什麽,反而稱不上弱點了。

魏家不會在子彈徹底做出來前,與她反目成仇,知曉這點就足夠了。

施元夕睜開眼,眼中已經重現了清明。

按照常理來說,她此前做出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現在這等情況下,也确實該消停些。

盯着這個東西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她什麽都不做。

等到東西制成,将要運送至邊疆時,也必然會有人按捺不住,對這些東西下手的。

真到了那時,東西是丢了還是被人給毀了,按說也都跟她沒什麽關系了。

此刻不輕舉妄動,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是,她就不是一個會按照常理來做事的人。

她也沒有真正打算,将這些東西,就這麽獻給了魏家,給那魏昌宏。

武器設計出來,到了最後,其實有利的是整個大梁。

而此刻誰拿到這個東西,占據的也不過是一時的先機,但對于政客而言,便是什麽都比不得占據先機重要。

而這個先機誰人能占據,最終還是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何況……

她鋪設了這麽多,又費盡心思進入了兵部,所為的,可不是給魏家造武器那麽簡單。

這些年,因為嚴廣海在邊疆得勢,也逐漸影響到了兵部之中,是以兵部的情形,許是比那翰林院還要糟糕。

也就是說,裏邊絕大部分都是魏家的人。

她來都來了,不得給整個兵部送上一份大禮?

那天以後,施元夕對外一直表現得尤其乖順。

每日裏除了去國子監,便是去往兵部。

兵部錢侍郎對火铳了解最多,也是與她來往最多之人。

有孫侍郎的前車之鑒在,錢侍郎半點都不敢忽視她,在她進入兵部後的第一天,就給她看了圖紙和他們目前做出來的半成品。

施元夕只看了幾眼,就指出了其中的問題。

錢侍郎就在旁邊看着,她确實沒有藏私的意思,在她的點撥之下,困擾了兵部許久的東西,終是得到了解答,改制火铳之事,再次運作起來。

除此以外,子彈的研制,也已進入了章程。

整體看來,除了朝上仍舊波谲雲詭外,兵部一切進展順暢。

施元夕從宮中回來以後,也并沒有私底下見過任何一人,甚至在國子監內,都對徐京何多有回避。

這等情況,一直延續到了春闱放榜當日。

因為眼下朝中有着太多的事情,今次的春闱放榜,實在算不上熱鬧。

但有趣的是,施元夕從國子監內得知,本次春闱的前十名,似乎極具含金量。

朝上争鬥兇猛,她得了甲優評分的文章,朝中臣子都曾看過。

卻沒想到,此番的春闱前十,文章皆不輸于她。

其中更有那麽幾位,所作文章格外老練,不光文采斐然,所寫內容更是獲得了一衆國子監學正的誇贊。

策論一項上,施元夕确實弱了些許,其主要原因也是在于,她在現代最後的那幾年裏,都投身于高科技和武器研究中,國學之上未再進行深造。

且她越到後邊,思維越是跳脫,很難寫出合乎規制的文章。

反而是在現代那般自由的環境下,自由散漫地生長。

是以科舉裏有人的文章勝過她,在她看來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比之這個,更有趣的是這些學子的出身。

今次前十名中,有至少六位出身于寒門。

也就是說,各大世家,尤其是魏家耗費了諸多精力後,能夠進入殿試的,也沒有幾人。

這便是肅清科舉舞弊弊端後,所得到的結果。

京中對此熱議不止,連施元夕所在的兵部,都有人談及此事。

施元夕只是在兵部歷事,如果沒有特別宣召的話,是不需要去早朝的。

她聽聞旁邊的人熱議時,也幾乎不發表任何的見解,只做自己的事。

就在這等情況下,朝中開展了殿試。

殿試當日,除了皇帝和朝中重臣外,還傳了許多的國子監生入殿內旁聽,入殿的名單中,施元夕赫然在列。

能夠在殿試上旁聽的,都是國子監內品學兼優的學子,施元夕入國子監不到半年,就已至甲三級,自然是可以去的。

當然,也不排除是底下的人,刻意将她的名字加上去,其目的……自然是為了讨好魏昌宏。

總歸,施元夕就在這等情況下,再次入了宮。

入宮當日,逢着國子監沐休。

天氣徹底轉暖,施元夕也換上了輕薄的衣裙。

衣裙是淡淡的紅色,胸前繡了些漂亮的圖案。

只這身衣裙,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麽不合理的地方,等到入了殿內後,跟在了施元夕身邊的宮人才反應過來……

這衣裙的顏色和樣式,與大梁的官袍很是相似。

但也只是相似,到不得完全一致的地步。

何況施元夕頭上還挽着發髻,戴着釵環,走在人群裏,也是格外好辨認的。

來得較早,殿試還沒有開始,各大臣都分散在了各處。

施元夕沒有跟這些官員交談的意思,而是在殿內環視了一圈,随後緩聲同身側的宮人道:

“怎不見魏大人?”

“我有要事要禀報給大人,煩請替我通報一二。”

那宮人聽了以後,不疑有他,當即應了下來,轉身出了大殿之中。

今日所有的官員都彙聚在了此處,這邊除去了施元夕身邊的宮人外,也還有其他的宮人盯着,倒也不怕施元夕會亂走,亦或者是做些什麽。

施元夕确實也沒有離開。

她穿行在所有的官員中,一路走到了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

這邊遠離人群,也沒有宮人看守。

不,此前是有的,但早已被支使離開。

施元夕過來之前刻意往人堆裏走,那身和在場之人身上穿着的官袍尤其相似的衣裙,只讓人看得眼花缭亂。

稍不注意,她便消失在了眼前。

唯一一個注意到她動向的宮人,視線還沒來得及調轉,便被廣郡王遮擋住了視線。

就在這瞬間,施元夕已經走到了角落裏。

此處除她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

這三人,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徐京何、謝郁維和裴濟西。

三人裏,兩個在朝堂中占據了重要地位,更有兩個施元夕的前未婚夫。

他們湊在一起,本該引得全場注意才是。

在施元夕往這邊走之前,殿中卻鬧出了些大動靜來。

正是徐京何身邊的夏萊,同京畿營的方運起了争執,二人皆是武将,稍不順心便就要動手。

還處在了殿內,官員最多的位置,弄得周遭的官員心驚肉跳的,哪還有心思注意到這邊。

極少數關注到的人,也因隔得太遠,視線受阻,而看得不是尤其真切。

施元夕便湊巧在此時走近。

這三人怎麽看,都不該湊在了一起才是。

尤其還是在宮中,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在魏家較為放心的地盤。

能夠選出這種地點的人,也只有施元夕。

沒錯,今日還真就是她讓影三給這三人傳遞的消息。

而且她每個人都只傳了一句話,便是殿試時見,至于他們怎麽安排,怎麽遮掩,那是他們的事。

謝郁維目光朝向她,面上帶笑。

即便是過了許久,她還是跟從前一樣,膽子比天還大。

魏家将她看得太死,從她進入兵部以後,便時刻有人在盯着她,包括她的府中,也埋了不少的暗線。

她明面上不與任何人接觸,背地裏卻将魏家所有的敵對方,全部聚集在了一塊。

且還是在殿試的大殿內!

裴濟西神色複雜,他本以為施元夕只是給他傳遞了消息,心頭還尤其興奮,為着今日和她見面,還準備籌謀了許久。

沒想到剛一過來,就撞見了謝郁維。

從前謝郁維就是在他和施元夕解除婚約後,和施元夕走到了一塊。

如今這般情況下,施元夕竟還叫上了他。

裴濟西一時想不到,她此番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他和謝郁維無話可說,就算是沒有當年他們聯手設計譽王和鎮北軍的事,有施元夕的緣故在,兩個人也絕無可能站在一塊好好說話。

他看不上謝郁維的行事做派,謝郁維亦是。

正兩看生厭時,徐京何到了。

一開始只是兩個人,且都還算跟施元夕有點關系,這便算了。

徐京何算是怎麽回事?

裴濟西當時便直接開口道:“怎麽,徐司業這是代替了姜大人的位置?”

他口中的姜大人,便是施元夕從前定下的第一門婚事,如今的施家大姑爺姜浩。

姜浩今日沒在殿上,施元夕卻把徐京何給叫了過來。

這般局面下,唯有他與施元夕的關系最淺,卻又不是真正的陌生人。

裴濟西也清楚,倘若他真的與施元夕不相熟的話,今日這等場面,施元夕便不會叫上他。

謝郁維輕垂眸,神色亦是頗為複雜。

裴濟西本以為徐京何并不會回答,因這人尋常在朝上的表現就是如此,待人冷漠疏離。

沒想到他卻是直言道:“談及代替,到底不及世子。”

直接一句話便讓裴濟西臉色鐵青。

他這話裏的意思,是說裴濟西再如何,後續仍舊被謝郁維給取代了。

代替。

裴濟西平生從未覺得這兩個字那麽難聽過。

旁邊的謝郁維,卻是在徐京何吐出這番話後,擡眸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徐京何情緒似乎不是很高。

謝郁維也是如此。

他本以為,施元夕只邀請了他一人。

如今三方齊聚,倒是有些不明白施元夕想做些什麽了。

還好施元夕來得很快。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魏家盯了施元夕這麽久,大概怎麽都想不到,施元夕會直接在這種場合下和旁人接觸。

但她心底也清楚,以這樣的方式,阻攔不了多久。

她擡眸,看向了從前的兩個前未婚夫,一個如今的國子監師長。

三人目光同時落在了她的身上,等着她開口。

施元夕着一身輕淺的紅色,目光堅定,神色平緩,開口就直接道:“有一件事情需得要幾位知曉。”

這般情況,又是這麽特殊的幾個人,若換做是三四年前,只怕世人都以為,她這是同時與幾人愛恨糾葛,牽扯不清。

但……

三四年後的今日,施元夕說的卻是:“改制火铳和子彈,我将會毫無保留地教給兵部的人。”

這話一出,她也不管面前的三個人是什麽樣的神色,直接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來向我讨教的兵部官員是誰,對方有什麽樣的出身,又和誰人有所牽扯——”

“我都會教。”她目光坦蕩:“不留餘地,和盤托出。”

說完這番話後,施元夕最後抛下了一句話:“諸位,珍重。”

随後再沒有任何停留,直接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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