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022(二更) 柔軟的裙擺覆在他傷痕……

第22章 022(二更) 柔軟的裙擺覆在他傷痕……

第二十二章

宋知意頓時難堪得漲紅了一張臉, 語氣委屈地小聲嘀咕道:“誰想,想那個了,方才我只是想問你的字是什麽而已。”

趙珩神情微頓, 挑眉深看她一眼, 卻只是語氣淡淡地說:“等你練好孤的名,再來問孤的字吧。”

宋知意覺得她的“珩”已經寫得很好了,顯然太子并不想告訴她,這才随意找個借口來打發人。

轉念一想她幹什麽要練他的名字!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慶嬷嬷吩咐人傳晚膳上來,宋知意幹脆也擱下紙筆與太子一起用膳, 不過她心裏終究還是擔心那個藥會再發作,膳後便找來封太醫打聽了幾句。

她年紀小, 臉皮薄, 真真是做不到神情自若地提起, 只道:“我就是好奇, 戲本子裏面有個主人公……”

封太醫也是在太醫院待久了的,太子未出事前, 常為各宮娘娘把脈看診,多少還是懂些不便明說的門道, 既然太子妃有所憂慮, 自然當做不知情, 也并不多問, 斟酌撿了幾味藥草做成藥包,“入睡時置于枕邊,連續放個五六天也就無礙了。當然, 這是微臣給您解惑,随意撿來打發時間的,您看個高興便是。”

“那就多謝封太醫了。”宋知意接過藥包, 笑容落落大方,當夜回去就立馬放在枕邊,由略有些發臭發苦的藥材散出味來,她深深嗅了一口,卻險些被熏得吐出來。

梅香從外間抱了床暖被進來,給知意添上,邊道:“近兩日雖未再下雪,可天氣似乎又冷了些。”

宋知意“嗯”了聲,“你待會也添床被子去。”

今夜輪到梅香守夜,梅香聞言應好,待鋪完被子,坐在床邊猶豫道:“您叫奴婢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這麽快?”宋知意有些驚訝,她以為起碼得兩三日功夫,于是連忙停住撥弄藥包,問梅香是怎麽回事。

梅香把早先知意給她預備的銀子拿出來放在小幾上,邊說:“奴婢這銀子還沒使出去,就聽見幾個宮婢竊竊私語,道如今最得皇上器重的茍內侍格外疼愛一名叫露水的宮婢,二人還是皇上都默認了的對食。問了冬青才知,宮婢們議論的露水正是您昨日在禦花園遇見的那位。”

宋知意卻皺起眉頭來,翻身用雙手支着下巴,困惑道:“茍內侍既然深得器重,又疼愛露水,想必露水也不至于淪落到大年初一去跪雪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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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警惕地回頭望望窗外,然後才難為情地小聲說:“這個疼愛不是您想的那個疼愛,內侍都是沒了根的怪人,哪還能和女子歡好?宮裏的陰私手段實在太多,茍內侍是用秘制香料誘使露水獻.媚求.歡……”

宋知意瞬間白了一張臉,後怕喃道:“原來如此,我曉得了。可這麽說起來,露水姑娘也是怪可憐的。我這事實屬無妄之災,想必很難追究了。”

梅香嘆道:“誰說不是,可奴婢還覺得萬一是平陽公主也知道這其中奧妙,想借機陷害您呢?她一開始就跟您不對付。”

“可叫我去摘梅花的,是妤貴妃。”宋知意神情嚴肅起來,細細思量道,“不論是巧合還是有人設計,眼下并無确證,太子病重,待我也不算喜歡,恐怕遇事我身後無人撐腰,往後得多注意着,不,我還是少進後宮為好。”

梅香起身放下帳幔,深以為然。

可惜知意想得好,這世上的事卻總是不能如人意。

初四的時候長春宮便來人送了話,說正月十五要在春庭閣辦元宵詩會,各宮都要去熱鬧熱鬧才好。

宋知意先是和和氣氣地應了下來,但她尤其不擅詩詞,想着到那日再借口推辭罷了,反正太子也病着,多的是理由。

一來二去,她在太子屋裏待的時間便多了。

太子看書,她就練字,當然也不只是練那個“珩”字,旁的都寫,再請太子屈尊指點,有這麽個現成的夫子,不用也是白不用。

這日下午她抄寫了一節金剛經給太子看,太子拿過她手裏的筆圈出幾個字,正要開口,外邊慶嬷嬷進來了,禀報道:“殿下,老将軍看您來了。”

老将軍?宋知意記得上回王嬷嬷說先皇後與妤貴妃皆出自柱國大将軍府,想必這位就是先皇後之父,太子的外祖父了。可是她低頭卻看到太子神色冷沉,似乎并不太歡喜的樣子。

這不是她可以多問的,遂識趣拿回了字帖與慶嬷嬷退出去,走到主屋外的廊下,正好迎面碰見蘇老将軍。

老将軍年歲已高,蓄着一把整齊的白須,精神矍铄,概因常年征戰沙場落了舊傷,行走起來右腿有些異樣。

宋知意福身一禮,語氣尊敬:“知意見過外祖父。”

蘇老将軍抱拳笑道:“太子妃無需多禮。”

一老一小簡單寒暄兩句,老将軍進了屋,知意則去廚房了。

老将軍來到太子跟前,也是先以君臣之禮問候道:“老夫聽聞殿下近日身子好轉,如今一看,氣色果然不錯。你大舅舅從邊關送了兩根千年靈參來,煨湯給你喝了正好。”

“那就有勞外祖父替孤謝過大舅舅了。”趙珩修長的手指壓在書卷,擡起一雙清泠泠的鳳眸。

老将軍上次見這個外孫還是半年前,如今看着外孫愈發清瘦深邃的側臉輪廓,勉強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談什麽謝。”

趙珩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交椅說:“孤不良于行,外祖父也別站着了,茶水自便,有話就說。”

老将軍倒也沒坐,上前兩步來到太子身邊,長嘆一聲:“你應該也聽說了,皇上準備元宵立你姨母為繼後。”

趙珩了然地嗤笑一聲,“所以外祖父特地前來,是怕孤再瘋言瘋語生是非,阻撓了妤貴妃的高升之路?”

“你這孩子!”老将軍緊緊蹙眉,耐着性子勸解道,“我老來才得了你母親這個女兒,比誰都疼惜,可她遭了劫難,是命裏少福,你心痛你的母親,我又如何不心痛這唯一的女兒呢?”

趙珩垂了垂眸,書卷邊角在他指尖被攥緊。

老将軍繼續道:“逝者已逝不可追。我們蘇家的榮華卻不能斷,倘若皇後寶座落入他人之手,依你如今身體狀況,這太子之位也是難保啊!”

“所以為了家族榮光,即使妤貴妃害死孤的母親,你老人家也可以睜只眼閉只眼是麽?你不怕你唯一的女兒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麽?”

老将軍喉嚨一哽,半響後低了語氣:“沒有證據的事,不可胡言。”

即使有證據,也得壓下來,當做無事發生。

誠然這話老将軍沒說。

趙珩又豈會不知呢。他無力地阖了阖眼,放下被撕扯得破碎的書卷說道:“外祖父實在是多慮了,孤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保命尚且艱難,還能怎麽生事?”

老将軍這才總算松了一口氣,半蹲下來,語重心長說:“這就對了,外祖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首要的是你的身子,你能好起來,站起來,才能延續你母親的榮光與清名,你若站不起來,什麽都是無關痛癢的空話。”

老将軍離去後許久,趙珩才睜眼一雙枯木般死寂的眼。他如今癱坐在床上,衣食住行離不得人,藥浴也泡了兩回,老和尚說略有見效。

他掀開被子雙手撐着床榻挪到邊緣,膝蓋之上還是能使出些力氣的,可一旦下地,膝蓋之下如形同虛設一般,他扶着床架,極力想站起來,可他只能全靠雙手的力氣以一種狼狽的姿勢半吊着高大的身子。

卻連一盞茶的功夫也支撐不住,額角冷汗接連滾落,重重跌到地上,脊椎傳來尖銳的痛楚,雙足小腿絲毫無感。

這就是老和尚口中的略有見效嗎?

候在外間的內侍聽見動靜,立馬跑進來,見太子跌到地上,臉色大變,剛想過來攙扶,就被太子一聲呵斥駭得一動不敢動。

“滾出去!”

趙珩不想被任何一個人扶起來,他要自己站起來,像從前那般。

他擡臂抓住紫檀木交椅,雙手用力,卻“砰”一聲拽倒了椅子按壓在小腿上。

手背青筋爆起,腿上依舊感受不到一星半點的痛楚。

為什麽這雙腿明明長在他身上卻使不出半點力?

為什麽?

燥怒潮水般洶湧席卷而來,趙珩攥拳狠狠砸在腿上,跟對待什麽厭惡至極的東西似的,一下一下,又一下。

既然不會疼,既然無用,不如索性砸斷。腐肉總是要剔除幹淨,新肉才能重新生長。

他可以像木偶一樣給自己重新裝一雙木腿,只要能站起來。

可惜任憑他使出再大的力道,這雙腿還是頑固地長在他身上。

外頭跪地的內侍預感不妙,急忙跪爬出去喊侍衛拿麻繩來,太子有幾日不發病了,好模好樣的都叫他們忘了太子發起病來是怎樣可怕的瘋魔吓人。

宋知意小心翼翼端在手裏的百寶羹,“嘩啦”一下被這神色慌張的內侍給撞得灑了遍地。她捂着被燙紅的手背,急問:“怎麽了?”

內侍直沖她搖頭:“殿下發病了,又發病了,太子妃還是先躲開吧!”

她才去廚房不到一個時辰,太子就發病?

宋知意不敢置信,匆匆進了屋子,沒曾想剛走到屏風外,迎面一個花瓶砸過來。她下意識擡袖捂住臉,閃身躲到一側,瞬間腳邊已全是鋒利的碎瓷片,零星幾支紅梅慘兮兮地灑在地上。

宋知意吓得臉色煞白,顫巍巍放下手,膽戰心驚地往裏頭瞄了眼。

太子長發淩亂地跌坐地上,厲聲吼道:“滾!滾!通通給孤滾出去!!”

宋知意雙腿一軟,幾乎本能地轉身跑路,太子未免也太吓人啦!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他手裏有把利劍,一定會用盡全力刺過來。

可她雙腿又像是被什麽定住一般,挪不動步子,眼前浮現初見那夜,太子嘶吼發狂被侍衛們拿麻繩綁起來的畫面。他似一個窮兇極惡的壞人,被那樣粗魯又毫無尊嚴地捆綁。

可實際上他只是生病了,是一個太醫斷言很難熬過這個冬的人。

宋知意心裏發軟,還沒鼓足勇氣,就已經下意識往太子走了過去。

“殿下?”她嗓音有些抖,下一句還沒出口,趙珩面目猙獰地擡頭,雙目猩紅瞪過來:“誰準你過來?滾啊!”

他手邊似乎沒有什麽可以砸過來的東西了,胡亂摸索只摸到一塊碎瓷片。

宋知意略松了口氣,想着這回應該砸不到自個兒,哪知,趙珩攥着碎瓷片一下一下開始往腿上劃。

砸不掉,就劃爛!

皮.肉被割破,鮮血湧出來,瞬間染紅他雪色的寝衣。

宋知意萬萬沒想到,呼吸一窒,三步作兩步沖過去死死握住他手,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你……你不要命啦!”

她從來不知道自個兒有那麽大的力氣,一把搶過那碎瓷片丢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太子,本能地撫着他的背聲聲柔軟:“會好的,都會好的,你不要急,我們慢慢來好不好?你,你也想想你的母親,她若是知道你這樣傷害自己,只怕在天上也急得團團轉。”

趙珩奮力掙紮的動作猛地一頓。

宋知意能感受他急促狂亂的心跳聲,她稍稍松開力道,一手的冷汗,眸光晶亮看向太子,鼓足勇氣,柔聲再道:“你妹妹也一定很想你,若她回來,看見你這副模樣,豈非要心疼壞了?此刻她最盼着你好好的,好去接她回來團聚呀。”

是啊,他又失控了,他究竟在做些什麽?

趙珩緊繃的上半身驟然松懈下來,整個人随之頹喪倒下。宋知意急忙扶住他,背靠在被撞得歪歪扭扭的桌旁。

慶嬷嬷不知何時來到一邊,小心給知意遞上棉帕和紗布傷藥。

再外邊,是一個個手拿麻繩伺機而動的強悍侍衛。

原來他們早來了。

宋知意心裏不是個滋味,接過東西,動作小心翼翼地想給太子擦拭腿上傷口。

卻被扼住手腕。

趙珩恢複了幾許神志,兇狠地摁着她,一面倉促地想拿什麽遮掩住痕跡斑斑的雙腿。

他嘴上卻跟淬了寒冰似地:“宋知意,你少自以為是!孤的母親和妹妹是如何不必你說!孤的事也不必你多管,你給孤滾出去!永遠不許進來!”

宋知意呆了一下,莫名想起以前撿過一只小貓兒,兇得不行,龇牙朝她哈氣,碰也不給碰,其實傷痕累累,羸弱不堪。她知道太子不是貓,此刻更像是一頭兇狠的狼,冷言冷語雨點似地無情砸在她身上,說不委屈是假。

就在趙珩以為她要負氣抹淚跑開時,傷痕累累的殘疾雙腿覆上一圈柔軟的裙擺。

他錯愕低頭,那雙腿分明沒有任何知覺,然而這一瞬間,卻有羽毛輕柔撫過的錯覺。

今日宋知意穿了身石榴色的宮裝,裙擺層層疊疊如綻放在凜冬的一朵嬌.嫩花苞,她眨眨眼,和裙擺一樣柔軟的語氣透出幾分驚奇:“殿下是想找東西遮住榮耀與功勳麽?”

趙珩愣了一下,扼住她的手掌情不自禁松開。

宋知意也不看他的雙腿,神情格外認真地說:“男子身上的每一道傷疤都是榮耀和功勳的象征,如果你有很多的話,那你一定是……”

她突然頓了頓,趙珩一顆混亂不堪的心跟着被緊緊撕扯起,他永遠記得魏國公嫡女意外看見他雙腿時的厭惡和懼怕,等了片刻,就忍不住聲音沙啞地問:“是什麽?”

“當然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最厲害最無敵的大英雄啦!”

趙珩不由得輕笑一聲,心口莫名舒展,擡眸對上宋知意笑盈盈的眼,又不自在地肅了臉,“……花言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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