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043 若這是臨死前一場名為“得救”……

第43章 043 若這是臨死前一場名為“得救”……

第四十三章

春風吹動旗幟發出獵獵聲響, 随着最後一縷香灰滴落,計分的侍衛敲響鑼鼓,高聲宣布此局紅隊勝出。

宋知意忍不住揮着雕漆彩繪的球杖歡呼, 翻身下馬, 高興地一把抱住霍昔年。

“我們贏咯!”

霍昔年自幼在京都長大,其實已經參與過很多場馬球賽,也贏過很多次,她早已習以為常了,然而看到知意那明媚絢爛的笑容, 也發自內心地跟着高興。

內侍笑着将彩頭呈上,是一對壘絲鑲紅藍寶石蝴蝶金步搖。

霍昔年接過來, 示意她來看, “咱們一人一只。”說罷就直接給宋知意插在發髻上。

宋知意摸了摸, 心滿意足, 杏兒眼彎彎,不忘給霍昔年也插.上。

下一場是雙門球制, 可随意組隊,人數不等, 且不限男女。貴女們自然是有兄長的拉兄長, 成婚的也可夫妻同上陣。

宋知意的兄長們都不在, 雖成了婚, 然她“夫君”即使來了也無法上陣,如此身份同外男組隊打球着實不妥,便跟霍昔年說她體力不濟, 不參與了。

霍昔年看這場的彩頭是一對雲鬓鳳釵,碩大的東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便先陪知意到陰涼處喝了口茶水, 爽快道:“那你好好歇會,我去找幾位表兄陪我。”

……

馬廄裏,趙珩黯然垂下眼眸,凝着一雙被薄毯覆蓋的殘疾雙腿,輕置于輪椅扶手上的掌心用力攥緊,又無可奈何地松開,默了半響,低聲吩咐落眉:“你留下看着她吧。”

這般大場合,女人多了自然是非口角多,偏她還是這樣尴尬的身份,待會若是起什麽事端,恐她招架不住。

落眉領命,離去前,趙珩又補充:“別跟她說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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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轉動輪椅,默然離去。

慶嬷嬷剛有些笑容的臉龐頓時愁雲密布,急忙跟上來幫推輪椅,這裏路面不平,碎石遍布,趙珩滑動得格外緩慢而艱難。

二人出了馬廄的角門,身後隐約傳來兩個侍衛的悲嘆。

“殿下的騎射乃是軍中一絕,哪次馬球賽不是頭籌?我記得四年前還是殿下開的首球呢,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挑眉一笑,湛然若神。當時多少世家貴女看得臉紅心跳,芳心暗許,非君不嫁,如今怎麽就……”

“戎狄可恨,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慶嬷嬷推着輪椅不由自主加快步子,趙珩阖了眼眸,自嘲一笑,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過往亦飄散在風裏。

待離了馬球場,喧嚣聲遠去,慶嬷嬷才慢下腳步,寬慰道:“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如今不過是一時困頓,您一準兒會好起來的。”

這樣的話,趙珩已經聽過無數遍。他擡眸看向遠處不染一塵的藍天白雲,陽光普照下的花草樹木,第一次肯定地想,他會好起來的。

畢竟如今已過了年,又開了春,他還沒像太醫斷言的那般死去。春風拂面,溫暖柔和,他也想活,想換種活法。

不知不覺,輪椅停了下來。

身後倏而一陣疾風掠過,溪畔草叢抖動,驚飛幾只麻雀。

趙珩飄遠的思緒猛地一頓,敏覺回身,身後竟多出三個不知從哪竄出來,手執利劍的蒙面黑衣人,慶嬷嬷已被打暈在地。

趙珩神情驟變,當即緊攥輪椅扶手按動機關,一只短箭破空而出,正中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的胸口,鮮血飙濺而出,他月白色的衣袖頃刻染了一抹刺目的紅,厲聲呵道:“不想死的,趕緊滾!”

那兩個黑衣人虎軀一震,顯然沒想到這個殘廢居然還有這一招,驚慌望着倒地的夥伴,目露遲疑。

趙珩冷笑一聲,數只短箭在他掌控下齊發,黑衣人反應過來,匆忙以劍格擋,然箭如雨下,多少還是被中傷。

二人連連退後之際,趙珩自知不良于行,此地尚未到宮苑,卻已遠離馬球場,四周皆是清幽密林,衆人聚集在馬球場,更是少有行經,他輪椅上暗置的箭羽終有定數,若這夥賊子有同伴,他恐難全身而退,便當機立斷從暗格取出信號彈發射。

豈知煙霧才升到半空,不及他再有反應,眼前忽然一黑。

靖陽侯世子眼看情況不妙,趕緊帶人從後包抄,直接拿麻袋往趙珩身上套,暗罵那群不中用的孬貨,竟連一個半死不活的殘廢也綁不來!

眼前陷入黑暗,饒是趙珩方才再沉穩鎮定,此刻心頭也不禁浮現驚慌,

然而靖陽侯世子帶來的手下可不少,一個個人高馬大,幫着主子把麻袋綁嚴實,扛起來就跑,根本不給他掙脫餘地。

劇烈的颠簸也使得趙珩久病瘦弱的身體抵擋不住,全身熱血自下而上倒流湧灌,他強忍不住胸腔奔騰到喉間的癢意,猛地咳起來。

他不知道他們要把他弄去哪裏,斷斷續續的求救與呵斥皆被掩埋在山林間,直到身子被狠狠從高處摔下,撞擊冰冷地面發出“砰”一聲。

劇痛自尾椎骨蔓延全身,眼前閃過一道道金光,趙珩咬緊牙根,幾乎緩不過來,難以抑制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靖陽侯世子眼神惡毒地盯着洞.穴下痛苦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拍拍手上的泥灰,朝黑衣人伸出手。

黑衣人急忙把一個大罐子呈上,靖陽侯世子打開,那幽深的罐裏爬滿各色令人膽寒的毒蠍巨蟻蜈蚣。

然而靖陽侯世子的臉色還是不滿,一腳踹開這黑衣人,壓低聲音怒問:“蛇呢?不是叫你務必捉幾條劇毒的來!”

黑衣人戰戰兢兢,連忙跪地求饒:“請您恕罪!那東西難尋又難捉,小的們怕耽誤您的大事……”

“算了。”靖陽侯世子把罐子裏的好東西悉數往下倒,最後把罐子也狠狠砸下,揮手叫人把樹枝木皮通通拿過來,嚴嚴實實掩蓋住洞口。

這卻還是不能發洩靖陽侯世子心中的憤怒。

只因上回被拖拽到暗巷裏的一番打,以至他□□象征男人的陽剛之物再也硬不起來了!

哪怕世間再絕美妖嬈的女子脫光了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也是軟趴趴一坨。

靖陽侯世子至今都不敢向父母甚至晉小公爺透露半分,他知道,這不共戴天的奇恥大辱全是拜廢太子所賜。

可他當日不就是放了條狗,吓唬吓唬那個村婦?這有什麽了不得的,那村婦不僅毫發無損,還殺了他的愛犬,偏偏這個殘廢如此不留情面,那他也該叫他好好吃一番苦頭!

靖陽侯世子往地上啐了幾口,厭惡地走了。

等再過半個時辰,他要把全京都的世家貴子都叫來,叫他們好好瞧瞧,曾經高高在上光風霁月被贊為君子典範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狼狽屈辱地咽了氣。

這也是為宮裏的皇子們,甚至是皇帝,解決一心腹大患!

洞坑下,趙珩艱難地掏出腰間的短刃,一寸一寸劃破密不透風的麻袋。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鼻尖萦繞着腐朽腥臭令人作嘔的泥土味,待視野适應這樣的黑暗後,他模模糊糊地隐約能感知到四周深而空曠,像是獵人為捕獵挖下的深坑。

他不确定上頭有沒有人守着,靜靜聽了一息,并沒什麽聲響傳來。

然而他深知,獵人捕獵一向在密林深處設陷阱,即使這個坑是賊子為殺他新挖下的,也不會選在行人多經的地方。

因此呼救除了損耗體力,一無用處。

趙珩虛弱地靠在坑壁上,擡手蹭掉嘴角的血漬,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遇險信號已經發出,若落眉看到,一定會傳信告知何宗保派人前來尋找。

他需等等。

怎知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古怪聲響,像是什麽東西不斷往他身上爬,他探手去摸,摸到一條渾身長滿尖銳毛刺的蠍子,指腹被刺破,血珠滲出來,虎口處也被咬了下,緊接着,腿上竟也傳來一道鑽心的刺痛。

趙珩本就蒼白孱弱的面容痛苦地皺起來,大滴冷汗墜落,為了挨住這樣鑽心的痛楚,他攥緊掌心,蠍子的毛刺深深刺進血肉被他捏碎。

然而四周還有數不盡的毒蠍,蜈蚣,毒蟻,不光啃咬蠶食他的四肢,有鑽進他衣袍的,帶來無盡揮不散躲不掉的劇痛。

趙珩僅存的一絲清醒意識告訴他,不能等了,否則待毒發後,他會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裏。

可他怎麽能死呢?

殺母之仇未報,仇敵快慰高升,幼妹下落不明,今日他也才發現,有點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他絕不能死在這。

趙珩費勁地支起上半身,用力将匕首插在全是泥土的壁坑上,艱難往上爬。

這個坑卻是那麽的深,他每一步都像是握在刀尖上,幾乎快要耗光了體力,還是看不到盡頭。

底下那些毒物們不停止地嘶咬着他的肉.體,他挨不住,幾次不受控制地懈了力,又重重摔回坑底下。

只能重新爬起來。

又摔。

再爬。

還是摔。

趙珩只覺渾身骨頭快要裂開了,渙散的視線裏已經浮現母親熟悉的面容。

母親在朝他招手,慈愛說:“淮清,你快過來。”

過來?過去哪?

去陰曹地府嗎?

趙珩猛地清醒。

曾經骨節分明宛如瑩潤通透的古玉一般修長幹淨的雙手,此刻早已嵌滿泥土與猙獰血痕。

他最後一次蓄力,孤獨而無助地拼命往上攀爬。

許是求生的意志太頑強,也不知過了多久,趙珩終是一步一步艱難緩慢地攀到了洞穴的上方,些許光亮自頭頂漏下來,他知道只差最後幾步,就要到地面了,薄唇被他咬出血痕,勉強喚回幾分神志。

倘若上方守着賊子,他會被他們一腳踹下去,前功盡棄。

縱使如此,他還是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再向上一步,想攀住地面,誰知偏偏這時,早已精疲力盡的雙手忽然失控地脫了力,光滑的泥壁上,連一根能給他抓住的草都沒有。

趙珩眼睜睜看着那些許微弱的光亮離自己遠去,含恨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想來天命就是如此吧,便似這困頓卧床的幾年,太醫院用盡珍稀靈藥,不也還是照樣治不了他?

他絕望阖上眼,萬念俱灰之際,手腕倏地傳來一道溫熱觸感,握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趙珩怔然睜開猩紅雙眸,眼前卻不再是黑暗,而是漫天耀眼的日光,恍惚間,他竟然還看到了光芒裏宋知意焦急不已的臉。

趙珩扯唇苦澀一笑,笑自己又生幻覺了,先是母親,又是她。

她尚在馬球場上大放異彩,怎麽會找到這兒呢?

他聽到她說:“快把手給我!”

好,給你就給你。

趙珩想,若這是臨死前一場名為“得救”的美夢,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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