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酥酪 她擁有皇帝毫無保留的偏愛
第64章 酥酪 她擁有皇帝毫無保留的偏愛。……
端午過後, 陽氣上升,日子一天天地熱了起來。
婉瑛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麽吐什麽, 哪怕禦廚花盡心思也沒用。眼見肚子一日日大起來,人卻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似被腹中孩子抽走全部養分。
姬珩心急如焚, 讓人去搜羅治孕吐良方,但無論是宮內禦醫開的湯藥, 還是民間口口相傳的土方, 皆不管用,最後治好婉瑛孕吐的, 卻是崔毓容送來的一碗冰酥酪。
酥酪用牛乳制成, 冰冰滑滑的, 入口即化,上頭還鋪了層山楂碎, 在這樣的熱天食用, 十分清熱解暑。
婉瑛自有孕以來便厭葷腥, 大魚大肉的見了便想吐,見了這碗冰酥酪, 卻是意外地食指大動, 一連用了小半碗。
春曉十分歡喜,向崔毓容千恩萬謝,又向她打聽食譜, 好日後做給婉瑛吃。
崔毓容道:“姐姐愛吃便是再好不過, 從前我娘懷我時,也是害喜嚴重,就是這糖蒸酥酪給治好的。姐姐若是吃了管用, 我天天做好了送來。”
春曉笑道:“只是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崔毓容忙搖頭,又看着婉瑛,面上一時浮現出些許愧疚,咬着下唇道:“其實……其實我早就想向姐姐道謝來了……”
她知道上回若不是婉瑛救了落水的她,事後又替她求情,她是要被皇帝拉去慎刑司嚴刑拷問的。
其實崔毓容一開始接近婉瑛的目的确實不那麽單純。她出身岳陽崔氏,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但祖上清貴,在當地也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她是父母的嫡幼女,自小養在祖母膝下,容貌禀賦均屬上乘,長大後又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門好女百家求,提親的媒人都踏破了門檻,只是父母寵她如掌上明珠,還想留她在家中多待幾年,多在祖母跟前盡盡孝,這才沒急着議親。誰知那年京中來了位貴人,不知怎麽勸動了她爹娘,答應将她塞入秀女的隊伍裏頭。
崔毓容來了玉京才知道,原來她被選中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她生了一張與寵妃慕氏相似的臉。
慕氏的聲名,哪怕是遠至岳陽都有所耳聞。聽說她本是靖國公世子的原配,後因美貌被聖上看中,強搶入宮,冊為妃嫔,專寵六年,後宮形同虛設。
将崔毓容帶入京的貴人言語之中頗為看重她,她正值青春年華,又性子開朗活潑,比起已年過雙十的慕氏來說,她更為年少。沒有男人不愛年輕小姑娘,更沒有男人不愛新鮮面容。貴人對她日後的前程非常有信心,俨然将她當成慕氏第二。
崔毓容也自恃容貌嬌美,誰知入宮以後,她與生俱來的自信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在柔儀殿向貴妃請安的那一天,她第一回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慕娘娘,在看清她的臉的那一瞬,崔毓容就知道,自己一敗塗地。
有些人的魅力并不因年歲的增長而衰退,歲月反而更為她平添了一股說不出的風致。崔毓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她一垂眸,一擡手,都讓人轉不開眼睛。
席間并不止崔毓容一人看呆了,她好奇那位貴人怎會将她與慕氏相提并論,她明明連人家的一片指甲蓋都比不上。
後來皇帝對貴妃的訓斥也證明了這一點,有慕氏珠玉在前,并不需要她這個贗品。崔毓容從一開始前途無量的秀女,淪落成了衆人眼裏的笑柄,大家都知道她還未面聖便遭到了皇上的厭棄,此後多半是無緣獲寵了。
崔毓容并不甘心就此認命,更不想過上“斜倚薰籠坐到明”的悲慘生涯,她還這樣年輕,不該就這樣度過此生。
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接近慕氏,只有在她的身邊,才能有更多機會接觸到皇帝。
原本以為似慕氏這般獨寵六年的人,除去非凡的美貌之外,應當也有些手段,才能留得住皇帝的心。可萬沒想到,真的認識慕氏之後,才知道她竟是個至純至真,宛若水晶般玲珑剔透的人。她如稚童一般毫無心機,任她屢次出入承恩宮,也沒半點提防,仿佛一點也不怕她引起皇帝的注意。
崔毓容借着送糕點的名義去過幾次,便逐漸摸清了皇帝駕幸承恩宮的規律,有時她會故意挑着皇帝在的場合過去,可惜他的視線從未落在她身上過。
極偶爾的幾次,正好在門口碰上,皇帝瞥來的視線總是冷冷的,仿佛看透了她的那些小心思。
崔毓容害怕那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在他眼裏并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團死物。
她逐漸明白了慕氏也許并不是沒有心機,而是她根本不必花心思去籠絡皇帝,她擁有皇帝毫無保留的偏愛,她不需要去争,更不擔心別的女人會分走她的寵愛,她和皇帝之間,是任何人都無法插進去的存在。
想明白這一點,崔毓容也就不再執着了,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便是通透二字,別去肖想一些得不到的東西,按佛家語便是“着了相”。世間事皆為虛妄,有些時候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這之後,崔毓容便真心将慕氏作為朋友對待,喊她一聲“慕姐姐”,也是真心實意的。那日她們泛舟池上,她也是真心想将那一朵荷花折下送她,可沒想到一下沒站穩,跌進池子裏去。
崔毓容雖長在南方,卻從小不識水性,越是驚慌撲騰,沉得越快,船又正好劃到水深處,那時她以為自己要死了,萬沒想到會有人破水來救她,還是那位柔柔弱弱、不怎麽開口說話的慕姐姐。
落水之後,崔毓容生了一場大病,等病痊愈之時,便從別人口中聽說了慕氏為她在皇帝面前求情的事。
若不是她,自己就要被拉去慎刑司嚴刑拷打,縱然能落得下一條命回來,可她的臉面,他們崔家上下幾百口人,就要毀在她的手裏。
崔毓容既對慕氏心存感激,又為自己曾利用她而感到慚愧,就這麽一拖再拖,拖到她跟随皇帝去塞外出巡,也沒能說出口。
等她回來後,又聽說她在敕勒川遭遇了一場刺殺,受到了驚吓,不喜見生人。
崔毓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消了下去,直到聽說她懷孕害喜嚴重,不思飲食,皇帝急得到處在找人打聽治孕吐良方,這才實在坐不住了,帶着自己做的酥酪來了澄心堂。
“本來早就要來的,可我……”
崔毓容攥緊裙擺,眸中淚光點點:“姐姐救命之恩,這輩子我無以為報,我……”
她鼻腔酸澀,哽咽難言,不由得羞愧地低下頭去。忽覺手背覆上一層溫暖,愕然擡頭,撞上一雙溫柔如水的明眸。
“阿容,不用說了,我都懂。”
婉瑛懂得她的未盡之言,只是她也無須道歉,因為與其說是她被利用,不如說她們是彼此互相利用。
那時她頻頻出入承恩宮,十次裏有八次是會碰上皇帝在的,婉瑛只是不愛動腦子,并不是蠢,再加上年歲上去以後,也多了些識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況且就算她看不出,也自有春曉在她耳旁指點。春曉讓她長點心眼,不要神不知鬼不覺做了別人的墊腳石。
婉瑛卻從這件事中看出一點機遇。
她入宮六年,聖寵從未斷過,旁人都等着她失寵的那一天,就連婉瑛自己也等待着,可這一天遲遲沒有到來。
男人都喜新厭舊,她本以為天子坐擁粉黛無數,也是如此,阿容比她更年輕,更漂亮,可他的視線卻從未旁落過半分,只專注在她一人身上。
婉瑛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皇帝對自己如此執着,或許愛的并不只是她這一張臉,她永遠也不會等來色衰而愛弛的這一日。
可是為什麽呢?他究竟看中她什麽呢?這麽多年,婉瑛始終沒弄明白過。
崔毓容的出聲打斷她的走神,她擦擦眼淚,破涕為笑道:“瞧瞧我,好端端的哭成這樣,讓姐姐看笑話了。姐姐快吃罷,放久了便不好吃了。”
婉瑛點點頭,挖了一勺正要吃,皇帝卻撩簾從外面走進來。
他還穿着一身明黃龍袍,顯然是剛下朝,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
見了婉瑛手中的酥酪,又看見旁邊杌子上坐着的崔毓容,他的臉色風雲突變,大步走過來,一把将碗掀翻,“啪”地一聲脆響,瓷碗在地上碎成幾瓣,裏面的酥酪潑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吓得愣住了,婉瑛呆呆坐在炕沿上,還未回過來神,就被他按住肩膀。
他紅着雙眼,滿臉急迫,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像瘋了一般地質問她:“你吃了多少?告訴朕!吃了多少?”
哪怕是再遲鈍,崔毓容這時也反應過來,皇帝這是懷疑她在酥酪中下了毒。
她身子發軟地從杌子上滑下去,跪在一地碎瓷片中,哭道:“陛下明鑒,臣妾……臣妾沒下毒……”
姬珩此刻根本沒工夫理她,他将婉瑛抱來腿上,一手抵着她的背,兩根手指不由分說就塞入她口中。
婉瑛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感覺那修長的手指抵住了嗓子眼兒,她瞬間泛起一陣惡心,忍不住低頭幹嘔。
大手重重拍打着她的背,男人急切的嗓音響在耳畔:“吐出來,全吐出來,小九。”
“……”
婉瑛咳得滿臉通紅,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春曉實在看不過去了,大着膽子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
“皇上住手罷,她還沒被毒死,就先被您捶死了。”
姬珩停下手,擡頭喚人:“呂堅!去把太醫叫過來。”
呂堅飛快轉身,正要領命而去,卻被終于能喘口氣的婉瑛叫住:“回來,不必去。”
她沖春曉使了個眼色,春曉會意,上前扶起哭得幾乎暈厥過去的崔毓容,将人帶了下去。
目送她們二人走出寝殿,婉瑛才轉頭,本來有些不高興,可在看到皇帝明顯緊張的面色時,瞬間什麽不悅的情緒都消失了。
“你……你怎麽了?”
他抓住她的手,瞳孔不安地晃動着:“小九,就讓太醫來看一看,好不好?不然朕不放心。或者……或者讓人用銀針試一下……”
“阿容不會這麽做的。”
婉瑛無奈地看着他,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害怕。
世上哪有人會蠢到下了毒親自送過來的呢?如此簡單的道理,連她都想得明白,一向英明睿智的他,為什麽會忽然如此糊塗。
可看着他滿頭的冷汗,額角緊繃的青筋,婉瑛卻說不出責怪的話來,只能耐心勸解:“再說了,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吃了不少,現在不是半點事兒都沒有麽?”
“也許……也許只是藥效還未發散出來。”
姬珩滿臉恐懼,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都發着顫:“你不知道,不知道這些後宮婦人的手段,萬一,萬一……”
他突然停下話語,臉色蒼白地按着胸口,低頭吐出一口血來。
殷紅的鮮血,刺得婉瑛雙目澀痛,她吓壞了,連忙轉頭沖外喊:“呂公公!春曉!快來人啊!快去宣太醫!”
她一通亂喊,将外面的人全喊了進來。
小順子人機靈,腿腳又快,火速跑去了太醫院叫人。
太醫背着藥箱匆匆趕了過來,經過診斷,是急火攻心,沒有什麽大礙。
姬珩已被人轉移到了床上,他吐了幾口血,神智還是清醒的,并不在乎自己身體,只不停催促太醫為婉瑛診脈。
齊太醫只得為婉瑛診了脈,胎像穩定,一如往常,什麽事都沒有。也用銀針試了地上的酥酪,針尖沒有變黑,證明無毒。
一場虛驚,卻鬧得澄心堂人人恐慌,兵荒馬亂。
婉瑛忍不住問太醫:“真的只是急火攻心?”
她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這已經不是皇帝第一回吐血了,上回在敕勒川時,他就被她氣吐血過一回。那回是他才從昏迷中蘇醒,重傷未愈,尚且還算情有可原,可這回他什麽病也沒有,連身上的刀傷也早就愈合了,如今只剩淺淡的疤痕,他一向身體強壯,為什麽會三番兩次地吐血?
齊太醫道:“回娘娘,确實是急火攻心沒錯。”
他答得斬釘截鐵,可婉瑛卻注意到,他在回答之前,下意識望了皇帝一眼。
婉瑛皺眉,正想再說些什麽,躺在床上的姬珩就按了按太陽穴,不耐煩道:“都下去,吵得很。”
所有人安靜地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他這才問婉瑛:“今日怎麽吃起酥酪了?有食欲了?”
婉瑛本來還在思索他吐血的事,被他一問,不得不轉移注意力,點頭回道:“這個吃了不會惡心想吐。”
“當真?”他的眉眼煥發出喜色,“朕讓禦膳房的人去做。”
說完就要起身,被婉瑛趕緊拉住,勸道:“我現在不想吃了。”
“好,那便等餓了再吃。”
姬珩點點頭,又拉着她的手殷切叮囑:“以後不要胡亂吃別人給的東西,這次只是僥幸,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深宮裏的手段髒得很,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腹中孩子考慮。”
孩子如今是他拿捏婉瑛的不二法門,說什麽都沒用,但只要提到孩子,婉瑛就會乖乖聽話。
就像之前他勸婉瑛不要做太多繡活兒,不然虛耗心神,對保胎不利,還拉上齊太醫為自己作證。婉瑛果然深信不疑,這陣子連針線都沒再動過了。
婉瑛本想說是他太過小題大做,可看着他緊張不安的眼神,忽然想起在敕勒川時,姬芸跟她說過的話。
他的父親,就是被他親手用一碗毒湯給送走的。
所有反駁的話一下再也說不出來,她只能點點頭,認真承諾:“知道了,我不會吃的。”
姬珩松了口氣,還以為要費上一番唇舌,沒想到她這麽乖地答應了,心底很高興。
“對,不要吃,小九只能吃朕給的東西。”
婉瑛看着他的眼色,揪着手帕,欲言又止道:“不過……阿容确實沒有下毒,她也是好心,陛下不要怪罪她。”
聞言,姬珩沒有立即答應下來,他沉默半晌,忽問:“朕要不要将這些人都遣散出去?”
婉瑛茫然地擡起眼。
遣散出去?這是什麽意思?
“宮裏的女人太多了,朕只想要小九,其他人留着也是無用。”
無用?
婉瑛還記得自己去年與他說起這回事的時候,他還說選秀只是為了應付前朝大臣,既然都将人選入宮來了,何苦又趕她們出去?
這些人都算了,那些入宮多年,甚至已經有過生養的嫔妃,難道也要遣散出去嗎?
她們青春不再,又是已嫁之身,一旦被趕出宮門,就是被夫家休棄的女人,下場會如何,幾乎想都想得到了。
婉瑛皺着眉頭,想說些什麽,姬珩卻淡淡一笑,撫平她的眉心。
“算了,朕不過就這麽一說,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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