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調查

調查

熹微晨光斜進窗戶,沈鳶眨了眨眼,緩緩掀開眼皮,發現自己正躺在矮塌上,身上蓋的被褥滑到了腰間。

她猛地起身,左右環顧,卧房內一片安靜,只有紗簾随着微風飛揚。

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她躺的地方,本來應該是傅翊周躺着的,但他好像憑空消失一般,或者說從未來過。

春玉敲門,像往常一樣端早飯進來,就看見沈鳶失神地站在窗邊。

“小姐怎麽了,今日起得比我都早。”春玉笑道,把還冒着白氣的早飯放到桌上。

沈鳶望着窗棂臺上的灰色腳印,慌亂的心緒一下子就定了神,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

春玉走近,看着沈鳶的背影,以為她昨晚做了什麽噩夢,剛要上前安撫,卻見沈鳶滿臉笑意的轉過身來。

“欸,小姐這是做了什麽美夢不成?”春玉難得見沈鳶這麽高興,尤其還是大早上。

“嗯。”沈鳶點頭,走向圓桌邊坐下,拿調羹攪着紅豆薏米粥,她擡眼笑着說:“夢見有神仙帶我神游天外了。”

沈鳶伸手,春玉順勢就坐到了她身邊。

“昨晚外面發什麽了什麽事,這樣吵?難不成是進賊了?”沈鳶邊吃邊問。

春玉嘆了口氣,她房間在沈鳶的西側廂房,是單獨的卧房。以往在姨娘房裏,她時常要關注些外面的動靜,以防止主子會問。但自從派給沈鳶,她就再也沒這習慣,還是一早去了廚房,聽別的小厮說的。

“是外邊的人,說什麽長公主遇刺了。”春玉只知道這些。

沈鳶眼睛一大一小瞪着,但很快恢複成正常表情,低下頭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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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是當今皇帝的長姐,而皇帝之前是藩王後代,是由前幾任內閣班子商議選出來繼承大統的。他即位時,不到十五,父母早逝,還好有一個大三歲的親姐姐,也就是長公主在旁幫襯料理這些老狐貍。

奇怪的是,如今長公主年已近四十,但從未有過驸馬,聽說她在府裏養了一群書生,也時不時有歷屆登科三甲前來拜訪。

沈鳶第一反應是,為什麽會有人去行刺她,也從未聽說過長公主有什麽敵人。

但是聯想到昨日偷偷進她卧房的傅翊周,他又受了傷,難免想到就是他去了長公主府。

因為時機完全吻合。

沈鳶神色頓時變得複雜,略甜的粥泛着淺紅色,到嘴裏也有些發苦。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大堂內廳,燙金的長方牌匾高懸,上面從右往左寫着四個大字“公明廉威”。

寧殊坐在右側邊第一把太師椅上,官帽擺在了一旁小桌上。绛紫官袍下的長腿交疊,他單手掀着茶蓋,驅散熱氣。

等上了好一陣子,都指揮使劉義順才從外頭姍姍來遲。

一進門,劉義順就臉上堆笑,雙手拱起,聲帶歉意,“不好意思,讓寧大人久等了。”

“事情你都知道了嗎?”寧殊抿唇笑,看了他一眼,但并沒起身。

劉義順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轉變為茫然,語氣誠懇道:“這……我剛從宮裏回來,萬事還并未和下屬接洽,并不知發生了何事。”

寧殊抿唇,狹長的暗眸上下打量身前的人,他也穿着官府,不過是大紅色,上面金線繡了一只走獸。

他輕笑出聲,聽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劉義順也垂下眼,左右飛快動了下。

眼看安靜的廳堂就要有死一般的沉寂,寧殊也沒有不耐煩,直接開口:“昨晚公主府的人捉拿刺客,一早就報到了兵部,也上報了皇上,說要派兵拿人。”

“長公主遭行刺了?”劉義順表情驚訝,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寧殊咬牙抿唇,略嘆了口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官場上果然都是人精,統統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也要裝作什麽都不知曉,生怕攬上些責任,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他雖才年滿二十,可從小就跟着父親身後耳濡目染,他表面不動神色,但對這些愛演戲的人頗為鄙視。

前些陣子,難得朝堂上有個敢說真話的年輕人,是翰林院的,叫什麽蘇逸,說了幾句就被那群人弄進了大獄。

幸好他有個好妹婿,人也算平安無事出來,但這一出來,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怯懦不堪。

“你手底下,有人在長公主府附近監視嗎?”寧殊直截了當,他也不想和這些人多費口舌,只想從他嘴裏快速得到他想要知道的。

“我……”劉義順微張嘴,眨了下眼皮,低頭看着寧殊說:“我還真不知道。”

寧殊總覺得他此舉是想拖延,或者包庇什麽,但他也不惱怒,從座上起身。

“那劉指揮使大人可得去問問,此事着急又要緊,我陪你一起去。”

北鎮撫司正廳外的院子,方正空曠,幾個千戶把手底下有點指揮權的人都帶了來,整整齊齊列隊站好,清一色黑色制服,他們的佩刀放在一邊木架上。

陽光刺眼,廖飛眯着眼環顧,望見遠處廊下的指揮使,連忙小跑上前問安。

劉義順好像真不知道長公主府遇刺一事,将寧殊的話原封不動向廖飛轉述了一遍。

寧殊不語,望着這上下級會如何交接。

廖飛看了看寧殊,笑着拱手問安,畢竟他們的俸祿也是從兵部層級往下撥。

“前些日子,接了司禮監的命令,說長公主府最近有生人,所以讓我們凡事都要去照看着點。”廖飛三言兩語就概括了前言。

人人都知,司禮監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長公主府哪又有什麽生人,分明是皇上想知道長公主府的一些不為人知的近态。

明面上也根本從他們嘴裏聽不出什麽有用的話,寧殊凝神望着廖飛,轉又把視線向院內那群錦衣衛望去。

頭頂直直的陽光下,所有人的臉都模糊不清,扁的扁,圓的圓,只有一個,無論從身形還是輪廓,都是極其出挑的。

讓人一眼就從衆人裏望見他。

“這事情是上頭命我們的,我們還什麽都沒敢往外說呢,寧大人您是第一個知道的。”廖飛道。

廖飛話說得滴水不露,還賣了個人情,說別人不知道他們去長公主府監視這件事。

從那人身上的視線收回,寧殊又上下打量面前的人,他知道廖飛是繼承了恩蔭,才年紀輕輕就到了千戶的位置。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今早司禮監的秉筆親自來告訴他的。

寧殊不再關心這個問題,揚了揚下巴指向陽光下站的一排排人。

“那個人,身高體長的,怎沒調到皇上身前當侍衛?”他随口問道。

廖飛順着寧殊的目光,一下子明白他問的是傅翊周。

他笑道:“他啊,模樣太俊了,哪能在殿中侍立,禦前侍衛大多虎背熊腰,面向威嚴兇狠,他這模樣不行,震不住人的。”

“反倒是會招蜂引蝶,吸引後宮那些人。”他笑着補充道。

“他也是這幾天在長公主府巡視的?”寧殊問。

“對。”廖飛答。

“他叫什麽。”

“傅翊周。”

寧殊微擰眉心,反剪在身後的手一瞬攥緊。

傅翊周,他在心裏念着這個名字。

就是前些天城裏一些宴席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傅翊周,有人說有個小白臉搭上了沈家的高枝,準備給那個沒了名節的沈家二女兒當上門夫婿。

一開始寧殊根本不信,直到那人說看見傅翊周橫抱着沈鳶,在大街上公然現身,這不是正好證明他們所說屬實嗎。

“你們審還是我們審。”寧殊話語平靜,淡淡看着廖飛。

廖飛一瞬滞住,望了望劉義順,又看向寧殊。

“這,這也是上頭吩咐嗎?要審也是南鎮撫司的人來,您……”

“廖飛。”劉義順高聲打斷道:“我們自己人太熟悉,難免上下包庇,不如就讓寧大人來?”

寧殊輕笑,微微擡修袖,“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挨個問問他們點事,就借你們鎮撫司的房子,問完就走。”

“原來是這樣,寧大人您先進去坐,我這就吩咐他們辦。”劉義順笑道。

寧殊點頭,拱手在前,“多謝劉指揮使大人。”

廖飛在屋外廊下,負責挨個叫人進去。

輪到傅翊周,廖飛深望了他一眼。

其實今日五更天,傅翊周已經趕回告訴他一切,他們都清楚這其中有問題。

“照常回答,受的傷,就說前些日子巡盜緝捕時留下的。”廖飛多嘴說了句。

傅翊周神色輕松,除了臉色有點白,他語氣像是玩笑,“裏頭那書生還不一定能看出我受傷了。”

在朝堂上靠的是能言善辯,他們可不是,他們靠的是拳腳刀劍。

傅翊周是東南沿海兵營裏特地選上來的,高将軍上報的奏章裏有他名字,着重贊揚了他武藝出衆,技法靈活。

他來京裏報道時,廖飛就覺得他一見如故。

輪到傅翊周進去時,他看到前面的人是坐在椅子上後起身的,而到他這,寧殊并未讓他坐下。

寧殊目光看似随意,實則一直都在桌前立着的人身上徘徊。

“你是如何認識的沈家二小姐。”寧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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