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身世2

身世2

蕭洛突然高聲,蔣徹這才從思緒中脫離,拱手後便匆匆離開。

蕭洛斜眼看着蔣徹離去的身影,冷哼一聲。

一旁的穆淵微眯眼,“難不成郡主在與他置氣?”

“我同他置什麽氣?”

蕭洛撐着扶杖,加快步伐,想甩了身邊的人,可她如今單腿行走,另一腿僵硬如石塊,就是街上拄着木棍的老頭走的都可能比她快。

越想越氣惱,蕭洛手持的扶杖在青磚上打滑,整個人失去重心,不平穩,向前倒去。

沒有預想中的摔倒,一雙穩穩的手扶住了她。

蕭洛也不客氣,借着穆淵的手臂重新站好,輕罵手裏的扶杖,“你這破木頭,也想摔死我不成?”

正當她想走,可圈着自己的人并未松手,反倒禁锢得更緊,蕭洛秀眉緊蹙,滿是疑惑,仰起下巴看着穆淵。

“自他出現後,郡主氣質就變得浮躁,郡主對他真就沒有半分情意在麽?”

蕭洛面色冷下,也不去撥弄锢在腰間的手,看着穆淵的眼神沒有絲毫慌亂。

“難道我還需要向你禀報不成?”

聞言,穆淵抿唇淺笑,意味不明,輕輕松開摟着蕭洛的手,指尖碾了碾她的衣袖。

“郡主當然不需要告訴我,只是郁廷想要知道,所以鬥膽問了出來。”

穆淵心平氣和,倒也坦蕩,蕭洛又有些懊悔将才的語氣太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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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讨厭的就是這種感覺,她使性子,別人應該也當針尖對麥芒,這樣她反倒沒甚負擔,最怕就是穆淵這種,面上波瀾不驚,還不拘謹的。這樣顯得她脾氣太差。

看蕭洛發完脾氣,頓又偃旗息鼓的樣子,穆淵只覺可愛,腦中搜尋一番,提議道:“太湖堤岸邊楊柳色新,且白鷺飛于湖上,景色絕佳,待郡主用慣扶杖後,一同游湖可好?”

蕭洛急于翻篇,欣然答應了下來。

游湖之日,蕭洛坐于船上,滿眼皆是河湖景象,湖上微風吹過,帶來岸邊的陣陣桃花香,頓覺心曠神怡。

“今日來游湖的人可真多。”蕭洛爬在窗戶邊,湖上有大大小小的船,遠處岸邊許多鋪子和行人。

蕭洛回過頭看着穆淵,他穿着圓領冰藍絲綢寬袍,眼尾飛揚斜入鬓,似乎并不在乎湖上美景。

她暗自腹诽,明明是他邀自己來的,但他怎麽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穆淵撇去茶上浮氣,抿了一口,“寒食前後,外出踏青賞花的人很多。”

縱使這番美景,也只在看的第一眼時驚詫,再看幾眼就沒了初見的驚豔。蕭洛回身坐好,對穆淵說:“你是不是看過很多次啦,總覺得你看起來興致不高。”

穆淵微微搖頭,将點心送至她面前,“此等春色何年沒有,與郡主相陪,景色才更別具一格。”

聞言,蕭洛連忙垂下頭,用吃點心的動作擋住表情。這穆淵說話,還真是讓人如沐春風。

船至岸邊,蕭洛舊傷未愈,穆淵護送周道,在下船時将蕭洛橫抱至陸地,但很快就放下,又将扶杖遞送到蕭洛手中。

穆淵長随看了,心中嘆道,自家少爺何時這麽親力親為,他服侍在穆淵身邊,還從未見過穆淵有對誰這麽上心。

有一年輕女子見遠處碼頭的來人,攬着花籃上前吆喝着賣花。

“青枝滿地花狼藉,知是兒孫鬥草來。”穆淵吟誦道。

蕭洛會意,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和別的孩童争輸贏,腦袋上插滿花的景象,不由得覺得羞赧。

穆淵買了兩朵,替蕭洛簪上。

行至堤岸上,蕭洛瞧見遠處攤鋪貨架上的折扇,想着買扇子送予穆淵,就當回了人情。

只是行到鋪子邊,喜悅的面色頓時僵住。

女子見來人是一對,從架上取下一把墨跡已幹的山水畫折扇,遞至蕭洛面前,“姑娘來的正好,這一把可是我們書院的第一聰明人将将畫好的!”

女子伸着的手遲遲沒有人接,還是穆淵接過。穆淵看了眼湖邊桌岸上,正俯身描摹畫作的蔣徹,風吹起他的衣擺和發帶,他人卻如松樹般穩定。

蔣徹落完最後一筆,才歇筆站直,将折扇将交由李可韻,只是餘光瞥到來人,也不由得頓住。

“思謙哥哥畫得真快。”李可韻接過折扇,絲毫沒有察覺到兩邊氣氛有什麽不對,見對面男子視線在手中這把扇子上,遂連忙将折扇遞予他。

穆淵仔細看着扇面,稱贊了一番,“沒想到蔣徹兄畫工也是一流。”

“是吧,公子也這樣覺得,我爹也說,思謙哥哥是整個學院才華最出衆的,将來定能高中狀元。”

李可韻聽後笑逐顏開,望向蔣徹,蔣徹則是微微搖頭。

“穆淵兄謬贊了。”

穆淵把手中扇面的畫遞到蕭洛面前,蕭洛有些皮笑肉不笑,心不在焉地說道:“我看不懂這些,你要是喜歡,那多買些,權當我送給你的禮物。”說完眼皮一翻,視線便轉移到其他地方。

穆淵挑了幾把,李可韻在一旁打包,分外開心,對蔣徹說:“幾個月後去考試的盤纏再也不用考慮了!”

蔣徹不語,擡手拍了拍落在她發頂的花瓣。

聞言,本來正望着其他地方的蕭洛轉頭看了那女子一眼。

科考的盤纏?

王府裏吃穿用度哪一樣缺了他的,更何況等他臨別時,府裏還會再贈予金銀的,還需要靠畫這些破畫掙盤纏?

再看那蔣徹望向那女子的眼神,是一種自然,沒摻雜任何情緒,最放松的狀态。

而以往在王府裏的見面,他哪一次不是回避,拘謹,側目而視,一點也不真摯。

正要離開時,蕭洛冷不丁說了句,“你們倒挺相配。”

李可韻笑得乖巧,俏皮地看了蔣徹一眼,蔣徹微微扯了下嘴角,就回身到桌案邊。

蕭洛養傷的日子,穆淵一直陪在身邊照看,說他要負責到底。但蕭洛沉迷飲酒,膝蓋的傷好得極慢,甚至傷口惡化至麻木。

又過了三月,她與家人一同吃飯時,蔣徹因即将去直隸參加科考,前來拜別。

她飯後本就容易犯困,撐着腦袋坐在一邊,看見蔣徹的臉時,稀裏糊塗地以為自己做夢了。

回去自己寝殿的路上,蕭洛走得很慢,蔣徹遠遠地就追了過來。

“郡主的傷可大好了?”

“好不好的,同你沒關系。”

蔣徹眼神微垂,袖子下的手握緊,“郡主無恙,我也會更安心些。”

蕭洛譏諷地笑了笑,“我好了,你安心什麽,我看吶,還是這次考出個好成績,才最能讓你安心了吧?”

她一邊是貼身侍女,另一邊就是蔣徹,她實在不想看見他,故意加快了步伐,要甩開他,好在他也沒再跟上來。

可走出了幾步,也只得意了一瞬,心中就又空落落的。

後面人的聲音沉穩,“我明日就啓程去江寧了,郡主保重。”

秋天,總是最繁忙,也最熱鬧。

蕭洛撺掇着穆淵,讓他去勸衡王,同意她去一趟江夏。衡王看有穆淵陪同,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同意了,并且替蕭洛穩住了衡王妃。

在外逛了接近兩月,蕭洛才終于回府,穆淵因為家族中的事務,将她送回後,又南下回家。

蕭洛向父親講了一路的見聞,衡王對穆淵十分滿意,遂詢問蕭洛對穆淵的看法。

蕭洛的話匣子徹底關上了,抿着嘴巴,支支吾吾不作聲。

衡王為人一向溫厚,對做錯了事的下人也不急不怒,但偏偏因為女兒的要求,去對那禮部尚書開口。

“這個穆淵凡事都最先看重你,能像這樣一心一意對你的,以後又能再遇見幾人呢?再者說如果你想選擇你喜歡的,但人家未必就會真心待你。”

見蕭洛還是低着頭不說話,像個犯了錯的小孩,衡王語重心長,“你對他做了那樣的事,還怎麽要求他去真心待你?不把你當仇人看待,已經是他寬容大度了。”

衡王嘆了口氣,他能看出女兒的偏好,但選擇始終是由她來做。

“誰要他真心待我,我就是想讓他知道,他讓我不高興了,就會受到懲罰!”蕭洛語氣有些激動,說完就站起跑出了門。

秋雨蕭瑟,連綿不斷,枯黃的樹葉飄零落地。

蔣徹對這次落榜的結果滿腹疑惑,不明所以。他準備充分,自認為各科答題思路全面,書寫過程洋洋灑灑,幾乎沒有遇到阻礙。

可最終卻榜上無名。

不是他懼怕失敗,雖說君子折而不撓,但他想了幾天,都想不明原因。

終于趕路回到了梁溪,蔣徹先去蘭祁書院,拜訪院士。院士得知蔣徹落榜的消息,同樣震驚,但他仔細詢問了蔣徹考題和答題內容時,連他也陷入不解。

思來想去,院士安慰蔣徹,“你剛滿十八,以後的日子還長,不必拘泥于這眼前的失意。”

蔣徹颔首,拜謝了院士,又趕往衡王府,向衡王說明了此次鄉試前後的情況。

衡王深深嘆了口氣,不僅安撫蔣徹,還要管事準備金銀贈予。

蔣徹連忙婉拒,他本就居住在王府,承接衡王恩賜。無論是院士,還是衡王,他都感激他們沒有惡言,還真誠勸慰。

“思謙啊,你且放心在王府住着,我家那兒子淘氣,已經氣跑了好幾個教書先生。我想你秉性溫和,不如就由你來教卬兒,你看如何啊?”

“徹定當全力以赴,不複王爺信任。”

課室內,除了蕭卬,還有宗室內的其他子弟。這些日子,他們早已習慣了這位教書先生,只要他們不發出聲音,那麽他便不會有反應。

蔣徹講課的內容是《史記》選段,“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清朗平穩的聲線如琴音般悠揚,室內香爐袅袅,溫暖如春。

這些小子幾乎都在十一二歲,有的聽着誦讀聲,早已趴在書桌上睡了過去;有的偷偷在書案下偷看街上買來的本子;還有的揉着紙團互相投擲……

蕭洛進門,悄悄走近,坐到蕭卬旁邊的空座位,伸手便将支着蕭卬下巴的手撥開,蕭卬沒了支撐,頭迅速磕向書桌,又及時剎住。

這一驚吓,蕭卬捋着胸口平複喘息,擰眉憤憤望向兩邊,在看見姐姐的臉後,憤怒的表情頓時又消退了下去,百無聊賴地翻書,假裝在聽課。

辰時三刻一過,學生們像是解脫般伸着懶腰,三三兩兩離開課室,作鳥獸散。蕭洛回過頭,蔣徹心無旁骛地收拾書籍,整理桌案。

“有問有答才叫上課,你光顧着自己念書,也不管學生學不學,這算哪門子的老師?”

良久,蔣徹收拾好書箱,才答:“人是強迫不來的。從前教他們的老師,沒教多少課,成天拿着戒尺訓斥學生,學生們并不會因此就認真聽課。”

“那你只顧着講課,他們就會聽了嗎?”

“書裏人物衆多,總有學生注意到,好奇,就認真聽了下去,獲得啓迪。”蔣徹單肩背着書箱,經過蕭洛身邊,“況且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他們能否學會也不急這一時。”

蕭洛視線看着蔣徹的袍角,雖然聽着他講話聲,卻忘記聽懂他講了什麽。只覺得他變了,變得更加磊落,有話則說,不像以前那樣悶頭葫蘆似的。

更何況他落榜了,不是應該更失意,更難過麽?可看他這副樣子,絲毫不對那件事上心。可明明之前他表現出的樣子,不是應該更在意科考的結果嗎?

蕭洛不解。

“聽說你這次考試又落第了,你當真一點都不難過?”蕭洛神情有些複雜。

蔣徹扯了扯嘴角,“再怎麽難過,我也會接受結果。”說完,與她擦肩而過,但衣袖卻被扯住。

蕭洛有些心虛,“那你那門親事,怎麽說?”她問。

他不是說考中了,就去娶那個女子麽,但現在沒考中……

蔣徹唇線抿直,莞爾一笑,只說了聲:“告辭。”甩了衣袖就離開教室。

蕭洛也沒追過去,沖着他遠去的背影大喊,“你別誤會,我只是來看我弟弟讀書的!”人影消失後,蕭洛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只是一顆好看的石頭罷了,但性格簡直差到極點。

蕭洛冷靜下來,眯起眼睛。可他樣貌确實過人,她見過這麽多人,卻唯獨對他念念不忘。那相貌比男子俊美,又比女子硬朗。

每次只要見他,視線就不由自主被他吸引過去。

一連許多天,蕭洛都來督促蕭卬上課,暗中觀察蔣徹,他一切都很平靜,只不過在新歲家宴上,蔣徹面無表情喝了許多酒。

蕭洛勾起嘴角。遙想去年同時,她郁郁不悶,喝了許多酒,此刻他心裏應該也不舒服吧。

蔣徹回到住處,脫了外袍,便側倒在床榻邊,迷糊間,看到一張笑容洋溢的臉。他視線凝固,擡起手,指腹摩挲那張臉,溫熱柔軟的觸感分外真實。

“你很不開心。”蕭洛的手覆在蔣徹的手背上,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心。

蔣徹緩慢點了點下巴。

“暫時忘了那些,好嗎?忘了功名,也忘了我的身份?”蕭洛蹲在床榻邊,鼻尖貼近,聞見了他衣衫上淡淡的酒香和墨香。

蔣徹閉上眼,鴉羽般的長睫彎彎,嗫嚅着嘴唇,蕭洛側過臉,耳朵靠過去,他的氣息拂過鬓發,“我是不是做錯了。”他說。

蕭洛回過頭,蔣徹掀起眼簾,眼皮上有一道淡淡的淺褶,“或許像你說的那樣,我這種人,根本不配為民請命,”他苦笑道,“連區區考試竟都攔住了我兩次。”

她連忙搖頭,抓着他的手臂,說:“你沒有錯,沒有錯……”她感覺到蔣徹的情緒很低落,她張開雙臂,緊緊摟著蔣徹,他沒有像去年那樣推開她。

他的身體很溫暖,她埋在他肩頸邊,彼此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她行事舉止誇張慣了,他也忘記了要維持理智,他長臂扯過被褥,蓋在兩人身上。

“我一無是處,到底是哪裏讓郡主青睐至此。”

他像是喝醉了的自言自語,蕭洛擡臉,唇瓣就觸到了他的下颚,她連忙抿唇,好一會才說:“可能我從來沒被人這麽指責過吧。”

她說的是與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從小,身邊的人對她畢恭畢敬,從未有人像他這樣說過她。

“你是個正直的人。”

蕭洛看着蔣徹安靜的臉,好像睡着了,她親了親他的臉頰,幹了這件她早就想幹的事。

事實證明,蔣徹是真睡着了。

第二日天沒亮,蔣徹就因醉酒後口渴而醒來。只不過起身時,半邊肩膀被壓蓋着,望見是蕭洛的臉後,他徹底清醒。

蕭洛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可是肩膀卻被人來回晃動,似是故意要将她叫醒。

“別吵我!”她帶了些脾氣地呓語道。

待到日上三竿,蕭洛才打着哈切,從床上起來,不遠處的蔣徹正襟危坐,直直地盯着她。

蕭洛伸了個懶腰,這會她算是睡飽了,“哎呦,現在怎麽敢看着我啦?”她語氣輕松,想到前些日子他把她當作個透明人,她就來氣。

蔣徹喉結滑動,視線連忙垂下,“我本想送郡主回殿,可怕一路上被人看去,恐多嘴舌。”

“哦,你是怕我丢了你的臉?”

“不是,我可以不要臉面,可是郡主的名聲更重要。”

聞言,蕭洛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又沒發生什麽,在你這睡個覺嘛,要是有人敢亂說話,我就叫人割了他們的舌頭!”

蕭洛從床榻上下來,衣衫發皺,趿拉着鞋子,坐到離蔣徹很近的矮塌邊。

“吃早飯了嗎?一起去吃吧。”蕭洛捂着嘴巴,睡眼惺忪,眼皮發腫。

蔣徹輕笑,這小郡主總是問一些看似有選擇的問句,然後又替人做了決定。

餘光瞥見了蔣徹,“有什麽好笑的。”蕭洛嘟囔道,腦中瞬間回憶起昨晚,她趁他睡着,偷偷親了他的事。

“你的右膝怎麽樣了?”蔣徹沒有回答,而是另作提問。

說到膝蓋,蕭洛伸直了腿,有些抱怨道:“恢複得很差,到現在都是腫着的。”她說着就撩起衣擺,光潔細直的小腿上,赫然有一道紅色凸起的疤痕。

蔣徹眯眼,也顧不上什麽禮節,從書桌邊快步走來,在蕭洛身邊蹲下。

她的膝蓋上有寸許疤痕,在這條腿上分外醜陋,疤痕下側還有腫脹,蕭洛指着那,“這裏特別麻,而且我感受不到它。”她聲音有點委屈。

冰涼的指腹接觸到她時,她腿上的肌膚瑟縮。

“沒有大夫為你施針?”

蕭洛搖搖頭,“我本就不想看見大夫,他總愛在我母親面前搬弄是非,母親聽後就來訓斥我。”

“傷口拆線後,我就說我好了,然後再也不用見大夫了。”

蔣徹揉了揉那處隆起的肉,其實他用了力了,但蕭洛卻沒有半分反應,明顯那裏的經脈已經出現問題了。

“穆淵也沒有發現?”蔣徹聲音有些急。

蕭洛不以為意,“他能發現什麽,他又不是大夫。”

見蔣徹不言,皺着眉頭似在思考,蕭洛輕翹着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正對着她的眼,認真道:“回去後,讓随從找布料包裹住這一段,注意保暖。你要是不嫌棄,我可以代為針灸,幫你将腫塊散去。”

蕭洛心中委屈,眼中有些酸,“那我受傷的時候,你怎麽沒來關心我?”

蔣徹挑眉,他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受傷,不是第一時間趕過去了麽。

“你為什麽要忽視我!”蕭洛從榻上傾下,緊緊摟著蔣徹脖頸,嗓子嘶啞道。

忽視他,讓他滾的,不都是她嗎,蔣徹不解,僵硬擡手,捋了捋她的後背,她的肩膀輕輕顫抖,趴在他肩側。

“你以後不許再對我冷冰冰的,聽見了沒有。”蕭洛抽泣,帶着哭腔,“答應我!”她收緊手臂。

“嗯。”他認真點頭。

自此以後,每逢蔣徹上課,蕭洛到的比她弟弟還要早,坐在最前排,比課上的其他學生都要認真。她舉手提問,有時候連開小差的學生都開始聚精會神,仔細去聽蕭洛和他們老師究竟在争論些什麽。

下了課,蕭洛和蕭卬一同去用飯。

蕭卬一臉困倦,想着吃完飯,下午幹脆回房午睡,要麽是跟朋友溜出府外也好。總之不論怎樣,他都不要回講課堂,聽那個年輕先生講課了。

“姐姐,要是你是男兒就好了,這樣父親就不用整天逼着我去讀書了。”蕭卬抱怨道。

蕭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才十一歲,肩膀居然已經快和她齊平了。

“你覺得父親讓你讀書是為了什麽呢?”

蕭卬哼了聲,“還能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讓那些教書先生有口飯吃,不餓死。”

“當然,我不是說那蔣先生啊,畢竟我也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來聽他講課的。”

一聽蕭卬嘴貧,蕭洛故意變了臉,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你這小家夥。”

蕭卬撅了撅嘴,嘟囔道:“我又沒說錯。”

“欸,既然你也知道教書先生要吃飯,那你也應該清楚那些成天哄着你出去玩的人,應該也是差不多的,你又如何知道,他們是不是因你的地位和錢財而來。”

蕭卬聳了聳肩,“可他們因何而來,我為什麽要去在意呢?”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真是因名利而來的人,有一天他們也會因為別人更有名利,而離開你。

而父親讓你讀書,以史為鑒,你便可以以本質看透那些人,而不是被他們控制着去達成他們的欲望。”

蕭洛語氣鄭重,側過臉,卻發現蕭卬打了個哈切。

“你聽見沒有?”蕭洛食指戳了下蕭卬腦瓜。

蕭卬歪了下頭,擺着袖子,走路姿勢分外松弛。

“哪有那麽複雜,要是敢踩在我頭上,我肯定讓他們好看。”

蕭洛分外詫異,看着臉還是圓嘟嘟的弟弟,竟漫不經心地口出狂言。

“哎喲,不愧是小世子大人吶,我都怕了。”

蕭卬拽着蕭洛的袖子,低聲道:“姐姐,我下午出府,你可千萬別告訴父親。”

蕭洛捂嘴笑道:“我哪敢告訴父親啊,萬一你以後讓我好看了,我可如何是好?”她拽走蕭卬手裏的袖子,向月門跑去。

蕭卬提起衣袍,連忙追上,“姐姐別說笑了,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接連三月,蕭洛去蔣徹課堂聽課,課後他來她寝殿,替她膝蓋針灸。

衡王聽說了此事,與夫人商議了下,既然女兒喜歡,不如就為她和蔣徹定下這門親事。

一日,衡王差人将蔣徹叫來,說明了此事,蔣徹聽後,先是遲疑,再是神色凝重。

衡王問:“你,可是不願?”

蔣徹垂眼,道:“徹無身份,也沒有功名,王爺能信任我,我自是感激萬分。”

“那你還在猶豫些什麽?”

蔣徹雙手互握于胸前,“我想,等我日後考取功名,再回來迎娶郡主。”

衡王詫異,捋了捋胡子,轉又眉頭緊鎖,心中愧疚心起,想當初就不該應了女兒的請求,造成如今這等弄巧成拙之事。

蕭洛得知此事後,愁眉苦臉,對衡王說:“考試,考試……那我豈不是又要再等上三年?”

衡王搖搖頭,“我當初就該阻攔着你點,”他深深嘆了口氣,“當然說這些,也都遲了。”

那時,蕭洛因為聽蔣徹說,他考取到功名後,就要與別人家女兒成親。他用這樣的理由拒絕自己,讓她覺得氣到了極點。所以,她讓父親跟那禮部尚書說了,把蔣徹的卷子淹了,這樣一來,不管他寫得答卷有多出彩,榜上都不會有他的名字。

……

蔣徹按慣例備課,看書,批閱文章,蕭洛時不時就帶點心過去獻殷勤。蔣徹倒不太習慣蕭洛沒刺的樣子,他可不會覺得是蕭洛改了性子。

“你是想我幹些什麽?”

蕭洛搖了搖頭。

她一臉有難言之隐的樣子,一看就不對勁。

“那你是又弄壞了我的東西?”蔣徹身邊別無他物,留着以往母親做的紫泥人,前天,蕭洛發現了覺得好玩,放在手裏左右瞧,一不留心就摔在了地上。

不知是否是因為心中有愧,蕭洛總覺得蔣徹是知道了些什麽,遂佯裝生氣,高聲道:“你為什麽要像審犯人一樣的審我啊!”

蔣徹斂眉,眸中柔和,“莫非是我說話聲音重了麽。”

蕭洛唇瓣撅起,偷偷看了蔣徹一眼,他俊朗的臉上滿是關切,他的眉眼似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那是一種難得的溫和,令人不自覺地放下心中的戒備。

她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卻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略帶愧疚的神色使得蔣徹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幾分。

“你不舒服嗎?”蔣徹開口,聲音低沉而溫柔,帶着一種自然流露的憂慮。那種聲音,不帶任何虛僞或做作,只是純粹地想要關心她。

蕭洛輕輕搖頭,雖然心中泛起些許波瀾,但還是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沒事,可能我有點累了吧。”

蔣徹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想要摸她的額頭,卻又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将手收回,聲音中帶着一絲堅定:“你若是累了,便休息吧。若是有什麽難過的事,也可以告訴我。”

“謝謝你,蔣徹。”她輕聲道,聲音中帶着些許遲疑,“但,但我要是說了,你不能怪我。”

他并沒有急于言語,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目光裏滿是細致的關懷。蕭洛被這種目光弄得有些愣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你先發誓,不許怪我!”她聲調轉高。

蔣徹不明所以,只道:“你覺得你想說的那件事,我會怪你?”

“其實,也不止是,不止是一件事……”蕭洛話說得支支吾吾,又低下了眼。

“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就說吧,我答應你便是。”

蕭洛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音,“其實,冬日那場宴會後,是我偷跑進你房間的。”

“因為你住處外也沒人看守着的嘛。”

蕭洛側身轉過去,直到視線範圍內連蔣徹一點影子都沒有。

蔣徹揚了揚唇,“這是當然,你總不能是憑空出現在我房裏。”

聞言,蕭洛轉頭,直直地看着蔣徹,鄭重道:“其實我就是憑空出現的,因為我會神仙,會法術。”

蔣徹輕點下巴,唇角扯起,“嗯,我相信。”

蕭洛至始至終不能對蔣徹坦白那件事,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沉默了半晌,她傻笑出聲,說:“其實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她又轉過了身,繼續說:“那天我趁你醉酒後,偷偷親了你。”她快速說完,聲音越來越小。

聽到這話時,蔣徹正在喝水,他咳嗽了一聲,剛喝下的水又被吐了出去,白色耳尖迅速紅到了下巴。

蔣徹放下茶碗,拿起一邊的布帕擦拭水漬,看起來還算鎮定。

長時間沒有聽到蔣徹回應,蕭洛這才轉過身,她手指繞着發尾,眼睛瞪圓了看他,“你一個大男人,應該不會怪我吧?”

看蔣徹偏過頭去,蕭洛連忙跑了幾步到了書桌前,歪着頭去追着他的臉看,“你是不是怪我了?”

蔣徹喉嚨動了動,眉眼壓着,在蕭洛執意追問下,才遲疑問道:“這對郡主來說,難道是家常便飯麽?”

“欸?”蕭洛猛地推了下他的胳膊,“我哪有那麽随便啊,你見我親別人了嗎?”

“郡主,別激動。”

“我激動了嗎?”

蕭洛聲調變高,着實有些生氣。這個蔣徹在感情面前确确實實是個榆木腦袋。

她轉念一想,既然他一定要考取功名,照他的才學,他一定可以高中,那她對他做的那件事就會被覆蓋掉。

所以,她其實可以不用告訴他,只要瞞下去,直到他考中就好。

思即此,蕭洛一手握緊他的手腕,頗為霸道地說:“以後你只能讓我一個人這樣對你,如果有人像我這樣對你,你一定要拒絕她,聽到了嘛!”

此刻,蕭洛頓覺自己像個欺男霸男的惡女,正威逼着眼前這個神儀明秀,清冷如冰,不為強權所折腰的男子。

不同于她緊繃着的氣質,蔣徹只覺奇怪又有些有趣,“除了你,還有誰會這樣?”

他嗓音低沉,尾音像是在笑。

“你知道就好!”蕭洛朝他擠了下眼睛,撂下“警告”,飛快就跑了出去。

冬去春來,直隸的禮部尚書徐尚書被調任至京城,北上時經過衡王府,便前去拜訪。

衡王身體抱恙,便差人叫蔣徹先去接待徐尚書。

徐尚書一聽蔣徹報上姓名,他臉色暗下,又再三詢問了蔣徹的來歷。

蔣徹疑惑,但也一一作答,直到最後這位徐大人誦出了他去年考試中的一段句子,他才好奇反問。

“敢問徐大人可是留意過晚輩的文章?”

徐尚書臉上表情不置可否,心裏也嘆道,這年輕人是個人才,可不知為何要被困于這藩王府。

他本以為是蔣徹與衡王有過節,衡王才讓他淹了蔣徹的考卷。可如今蔣徹卻安安生生地在王府生活,且十分被禮待。

其中緣由,他不得而知。

徐尚書清了清嗓,“其實我一早就聽說過你,你十四寫的那篇文章,措辭華麗,但有些地方太過空泛,雖巧妙,可不切實際。”

“晚輩明白。”蔣徹擰眉,那是他第一次參加秋闱,沒想到徐尚書居然對他那時的考卷有印象。

徐尚書看了眼門外,又招了招手,讓蔣徹走近。

待蔣徹靠近,他低聲道:“年輕人,我告訴你一個法子,若你還有志向,三年後趕路去京城考試,別留在江南。”

徐尚書是讓他換考區,蔣徹幾乎想脫口而出,想問為什麽,但是徐尚書似乎預料他要問,只是看着他搖了搖頭。

“賜予你恩惠之人,并不一定是助你之人。”徐尚書捋了捋胡子,擡頭看了蔣徹一眼,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早些離開此地。”

徐尚書的話諱莫如深,但蔣徹腦中頓如驚雷劈過,一下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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