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營帳

營帳

何霄文搭上沈嘉麟的肩膀,為好友一家沉冤得雪而激動。

他說:“夏家被抄家時,我正啓程來昭化,因這趟事務緊急,所以我一路不停歇先行離京了,不知朝廷對以往案件是否改判,但一定會有人為令尊和仁兄你上書的。”

“說不定,官複原職的诏書正在發來的路上呢!”

沈嘉麟低聲嘆氣,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從來沒想過要官複原職,也不願再回那波谲雲詭的朝堂。倘若免除徭役的诏書下來,我就帶着沈鳶一起回丹陽老家。”

顏曦筷子戳碗底,神情焦急,撅着嘴小聲說:“還有我呢。”

沈嘉麟聞聲看向顏曦,溫和笑着,輕輕地點頭像是致謝,“還有顏曦妹妹。”

何霄文聽到沈嘉麟說要南下回家,拍了拍額角,猛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着急說那夏長蔭被砍頭,我差點都忘了我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了。”

“怎麽了?”沈嘉麟問。

何霄文長舒一口氣,“邊關時常有鞑靼鬧市,以前有夏家掌控朝政,他們一直主張言和,但次輔代理內閣後,我聽當官的朋友說,邊關要變天了。”

“我進城的路上,聽說大同府裏發生了一件命案,是外族男子打死了一個漢人,而這個漢人不是別人,是都察院監察禦史的兒子。”

沈嘉麟聽後若有所思,“怪不得最近軍營裏的紀律忽地又嚴格起來。”

沒有戰事時,軍紀都相對松散,而這些天負責監管紀律的都頭一連懲罰了許多兵士。

“昭化又是兩國接壤之地,一旦打起了仗,這裏的百姓首當其沖就要受到傷害。”何霄文眼中憂慮,想到了兒時他父親帶着一家逃亡的景象。

那時百姓争相出城,本地衙門最先阻攔,但是阻攔不住,很快暴亂開始,有些混混惡霸竟然趁機作亂,刀刃向內,威逼起了同胞,而官府人手不足,注意力全都在如何防禦外敵,根本無暇顧及治安問題。

在這樣危機的關頭,錢糧丢失是小事,人命才是大事。何家舍棄了家業,遭受重創,但好在出了城,到了安全地帶。

何霄文向沈嘉麟說起自己兒時逃亡的經歷,打起仗來,到處血淚哭聲,禿鹫殘屍,鐵蹄踏過,鐵甲響聲,令人膽顫心驚。

沈嘉麟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或是與外敵拼殺而死,左右就是将命留在這邊關小城罷了,可是他妹妹呢,他這個當哥哥的什麽都不能帶給她。

燈燭下,何霄文目光炯炯,“嘉麟兄,我想先帶令妹,還有……”他看了眼顏曦,“先把她們送進關內,安全的地方。”

“你先等着朝廷的诏書,我送走她們後再返回來接你,我們一道走,離開這個地方。”

這不失為是一個辦法。沈嘉麟低下頭,陷入沉思,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人好,更何況像何霄文這樣盡心盡力的。

正當沈嘉麟猶豫之時,沈鳶掀開門簾,走向堂屋。

“我哪都不去,我要留在這,和哥哥一起。”

沈鳶的聲音虛弱,昏睡了整整半個時辰,腦袋暈沉沉的,剛出屋就聽見他們商議說要送走自己的事。

顏曦轉頭,連忙去扶住沈鳶,沈鳶反牽住她的手。

“你氣血太弱了,我明日就上街抓藥,煮藥粥給你喝,我要看着你喝下去。”

來昭化的這幾年,沈鳶不愛吃東西,凡是有什麽好的點心都給她吃,她變得胖胖的那種結實,而沈鳶又瘦又有勁。

沈鳶坐到桌前,她正對着沈嘉麟,側頭看了看何霄文。

“我聽說朝廷或許會赦免哥哥,不如我們就等着诏書下來,到時再堂堂正正地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回去找姨娘。”

沈嘉麟搖頭,這種事不能賭,到時候真有軍隊來犯,關口封閉,他們就出不去了。

“瑞寶,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覺得霄文說得沒錯,他以前見識過軍隊打仗,禍及百姓的慘狀,這兒很危險,你要先跟他一起離開,哥哥随後就到。”

或許身體很虛弱,沈鳶眼圈控制不住紅了,特別想哭,她直搖着頭。

萬一她離開了,而哥哥再也出不來了,該怎麽辦。

何況,她沒那麽想活了。

太累了,不是身體累,而是精神總是被折磨。

“如果到時真的出不去,那就是命,我也認了。”沈鳶聲音沙啞,帶着哭腔。

沈嘉麟垂下眼睫,一桌人都陷入沉默。

何霄文率先打破沉寂,輕笑了兩聲,“我今天來也就是傳個消息,搞得大家像是馬上就要生離死別了似的。”

他給沈嘉麟斟酒,又給沈鳶顏曦兩人夾糕點。

“快嘗嘗,是南邊的青團,我用冰盒凍了一路,将才放蒸鍋裏蒸出來的,味道幾乎和剛出鍋的不差。”

顏曦也說:“快吃吧,可好吃了。”

沈鳶自己一人時不太愛吃飯,但一有人招呼着讓她吃,她就會動筷子。可能是因為平時習慣了給人幫忙,別人多勸兩句,她就答應吃了。

四人靜靜吃完飯,何霄文還是堅持自己的一開始的建議,畢竟人命大于天,但他說得也更緩和。

“不如嘉麟兄再想一想,我在昭化還要呆上一些天,與布政商議采買的事,說不定那會诏書已經到了,我們到時一起走也不遲。”

還不及沈鳶仔細想,沈嘉麟當即點頭,“嗯”了一聲,“我覺得霄文說得在理,說要打仗,但這也只是預測,凡事自有出路,我也不是束手無策之人。”

當晚,何霄文與随從乘車返回城內,而入睡後,沈鳶卻輾轉難眠,直到第二日天微亮,才堪堪睡去。

沈鳶蘇醒時,沈嘉麟已經離家,顏曦也不在。沈鳶穿戴好,去了廚房,鍋爐邊的背簍沒了。

背簍是去市集買東西用的,她又想到昨天顏曦說要做藥粥,她估計顏曦是去市集了。

沈鳶收拾好洗好的衣物,整整三大籮筐,她又去看了顏曦負責縫補的衣物,也都整理好了,她幹脆去找來拉板車的卓一。

卓一是個年僅十五的青年,靠板車來往拉貨物營生,她們每每去軍營,都要叫上他一起。

這日顏曦不在,沈鳶便叫上卓一,兩人将幾大框衣物搬上車。

馬車行駛後,卓一揮着鞭子,對坐在後頭的沈鳶說:“這回的衣裳很重啊,可把我累壞了。”

許是得知了自家即将要被平反,沈鳶也格外開心,遂說道:“等回來後,一起去我家吃飯,有梅菜蒸臘肉。”

卓一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但一想到臘肉,忍不住咽了咽嗓子,“真的嗎!”

“請你吃飯,哪還有假的。”沈鳶笑道,一手拽着固定住籮筐的麻繩。

這些麻繩粗粝帶刺,一開始去給人洗衣時,她手心時常被刺破,但現在已經長出了薄繭,根本不怕。

板車一路上晃晃悠悠,往軍營的路上,有士兵家屬,勤務采買,與軍營有來往的商戶等,不用擔心外敵來犯。

到了軍營大門處,守将一臉肅穆,叫停了來人。

沈鳶一看就覺得氣氛異常,以往他們進出相對自由,不會多作檢查,今日卻要核實身份。但她随身帶着通行文書,雖然很少用到過,但這次幫上了大忙。

守将核實完後,才命人移開栅欄。

卓一畢竟年紀小,見到這陣仗不免有些害怕,攥着缰繩的手顫抖,往負責勤務的帳篷駛去。

沈鳶內心疑問,但面上不動聲色,在卓一身後輕聲安撫他。

勤務兵在帳篷外晾曬菜幹,板車停下後,認識沈鳶的勤務趕來幫她卸下車上的衣物。

那人也算熟識,執意要沈鳶在一邊休息,沈鳶也不好拒絕,就坐在一邊休息,四處張望着軍營的帳篷,土黃色的油布,觸眼皆是塵土,大風呼嘯卷着沙石。

有幾隊盔甲穿着完好的巡邏兵,穿行其間。

不遠處的幾人将大鍋內的熟肉往籮筐裏撈,說着些閑話。

一人說:“看樣子真是要打起來了。”

另一人說:“我們在這裏什麽有用的消息都聽不到,但那些在将軍左右的,探聽到了重要情報,還散播了出去,有十幾人連夜逃跑了,鬧得軍中人心惶惶。”

他聽後重重嘆氣,“能逃掉也好啊,好過在戰場上白白丢了性命!”

“你別說了,小心叫巡邏的人聽了去。”

沈鳶垂下眼睫,陷入沉思。連北府軍內部都是如此,那就證明何霄文在京中聽說的那些消息屬實。

“欸,這女子是何人?”一巡邏伍長長槍指着沈鳶問道。

一旁人連忙說:“這是右都督帳中辦事的沈嘉麟的妹子。”

孫守正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幾眼坐在板車上低着頭的沈鳶,他轉身,讓其他幾人繼續巡邏,而自己走到板車邊,在沈鳶面前停下。

“你,嫁人了嗎?”孫守正鼻子下留着一圈胡子,目光極具侵略性,說出的話直白又目的性極強。

沈鳶低眼看着腳尖,就是不擡頭,一旁煮飯的夥夫上來解圍,“孫伍長你一大老爺們,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孫守正叉着腰,離了點距離,下巴指了指沈鳶,“她是個啞巴?”

一邊人都默不作聲,然後孫守正啧了啧嘴,“那我就去找她哥問問。”說着人就走了。

衆人見他走遠,撇着嘴搖了搖頭,老夥夫則是對沈鳶說:“這人很難纏,你下次再來還是躲進營帳裏的好,別被他給再纏上。”

“多謝老大爺。”沈鳶這才擡眼道謝,眼看新的一車髒衣物裝完,跳下了車,下來步行。

出了軍營大門,沈鳶跳上板車,讓卓一車趕快點。

回去的路上,陽光透過山巒間灑落大地,半邊天被鑲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沈鳶想着,既然很快就要離開此地,那麽這一趟衣裳洗完,以後就再也不來軍營了。

她正想着,一陣低音沉重的馬蹄聲震得塵土離地而起,打破了思緒。遠處的一群人穿着铠甲,為首的騎馬在正中,後頭好像有一些人被繩子反綁着。

路上的行人,車馬紛紛避讓,停在路邊,讓軍中的隊伍先過。沈鳶靠在籮筐邊,眯着眼望向那隊人馬。

陽光照在那人的銀色盔甲上,刺眼的光芒閃爍。年輕将軍英俊的面容如刀刻般堅毅,眼神冷冽,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們的到來,令路邊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為首的年輕将軍說:“這些逃兵要如何處置?”

一邊的随軍司馬想了想,說:“不如按軍法,每人八十棍。”

八十棍說重也重,說輕也輕,看掌刑的人力道如何。

“大戰将至,擾亂軍心,依我看,應當直接斬首示衆。”他說。

随軍司馬面露難色,猶疑地說:“我們初到,對劉将軍的部下如此責罰,會不會太過嚴重了?”

年輕将軍眸中寒光一閃,嘴角微微揚起,“我替他抓回了逃兵,他該謝謝我。”

目送一行人浩浩蕩蕩駛過,沈鳶收回視線,緊閉上眼,只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但願是自己太累了,所以看出幻覺了。

回到了家,顏曦一直在門口張望,看到沈鳶回來,急忙跑了出來。

“你怎麽沒喊我一起,一個人去送衣裳啊,你身體虛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麽辦!”

沈鳶臉頰帶笑,但是泛着異常的粉紅,她聲音有些弱,“卓一和我一起去的,東西都是別人幫着搬的,我也沒出什麽力。”

顏曦還是內疚,幫着沈鳶往家裏搬籮筐。

“菜我已經做好了,在蒸鍋裏熱着呢。”

卸完車後,沈鳶叫住即将要回家的卓一,一起吃飯,晚飯後,卓一離開,沈鳶順便将大門關好。

當晚沈嘉麟并未回家,他有時一連兩旬都留在軍營。

翌日白天,沈鳶和顏曦一同上街,昔日集市上的歡聲笑語被往來整齊的腳步聲代替,人人面上都很焦慮,有種人人自危的氛圍。

“是不是很快就要打仗了。”顏曦攥緊沈鳶的手臂,怯怯地問:“我們到時候要怎麽辦?”

“等何霄文再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走。”沈鳶說。

“我們不等嘉麟哥哥了嗎?”

沈鳶視線放空,自昨日看到那些陌生軍隊,連他們都到了,那沈嘉麟的平反诏書應該也快了。

風聲鶴唳的日子又過去了幾天,她們所住的街道上已經有人搬走了。

這天上午,沈鳶和顏曦正給收拾好的衣物裝車,何霄文的長随先來了她家。

“還好這會子到了,再遲一點我們就要離開了。”顏曦說。

何霄文的長随氣喘籲籲,“我家主人今晚就到,他差我先來送信,說,說……”他上氣不接下氣。

“說什麽呀?”顏曦着急。

“沈大哥的诏書在發來的路上,好像說是免除徭役,且官複原職!”

聞言,沈鳶與顏曦相視,皆驚訝地瞪大了眼,接着滿臉欣喜。

出了城,去東北方向軍營的路上,兩人哼着小調。

“瑞瑞,我們是不是很快也要離開這了。”顏曦喊着沈鳶的小名。

“嗯,這一趟是最後一趟,過後我們回去收拾收拾,一起南下回家。”

進了軍營內,到了老地方,沈鳶和後勤領事說明了情況,以後不再幹這差事了,領事先是訝異,然後了然地點了點頭。

籮筐很快卸完,這時遠處來了個兵士,問誰是沈鳶,沈鳶應聲後,他又說:“你哥哥找你,跟我來吧。”

沈鳶回過頭,對顏曦說:“你在這等我。”她正好也要将何霄文帶來的喜訊,知會沈嘉麟一聲。

士兵帶着沈鳶在帳篷間的過道裏穿行,沈鳶大概記着方向,最終他們在一處營門大開的帳篷邊停下。

沈鳶擡眼,這裏外頭橫着長繩,幾個穿着裏衣的男子手裏端着盆子,駐足看着來人。

這裏像是住宿的地兒。

沈鳶聲帶疑惑,“我哥哥在這裏嗎?”

士兵表情古怪,長槍指着面前的帳篷,“你先進去,他過會就來。”

沈鳶順着方向,帳篷裏似乎沒有人,有一張低矮的木床,擺着一張幾案,她走了幾步進去,側邊架子上挂了許多衣物,印象裏并未見沈嘉麟穿過。

她沒等多長時間,身後透進的光線突然消失,她猛地擡頭,營門已經被阖上,一張陌生的臉出現。

他逆着光,臉很黑,輪廓崎岖,邊走邊解開身上的衣甲,動作緩慢,卻如山般屹立。

“還記得我嗎?”孫守正笑了笑。

随着他越走越近,再加他的聲音,沈鳶忽然想起,這人正是上一次對她追問不舍的巡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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