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24章
【24】
在木蘭院伺候的衆人中,與謝昭淩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李成。
他沒少遵主子的命令去偷窺,啊不,去探查。
“你叫什麽名兒啊?”
喬譽看望完妹妹,和二哥喬良并肩走進院中,便聽李成好奇地問道。
“謝昭淩。”
哦,原來他叫這個。
喬譽陰沉着臉,快步從兩人身旁走過。
李成沖着喬譽的背影行禮,肩膀上忽然挨了一下。
李成愣愣轉頭,只見喬良手按着他的肩,眼睛卻瞄着那少年,“照顧着點,人家現在是母親跟前的紅人了。”
說罷拍拍李成肩膀,帶着一股酸氣離開。
謝昭淩始終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不知在想什麽。
李成一頭霧水,茫然地伸出手,要去攙他。結果沒等碰到人,少年便後退一步,避開碰觸。
少年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裏泛着冷意,姿态疏離,直言道:“我不喜歡與人接觸。”
他一向不喜和人交往,正常的交流都難得有一次,可為着小菩薩的臉面,他不得不去适應那些他最不擅長的事情。
繁冗複雜的規矩如一套無形的枷鎖,緊密而結實地綁縛着他,掙脫不得。
說不出是什麽心情,只知自己心底沒有多少抵觸。
或許是因他還欠着小菩薩五十兩銀子的緣故,欠人錢財,無法理直氣壯起來。
對于謝昭淩的排斥,李成只是撓撓頭,哦了聲,倒沒放在心上。
“我叫李成,長你幾歲,喚我李哥就行,院裏只咱倆是男子,今後我就有伴了!”
李成常年不得已混在姑娘堆裏,可把他寂寞壞了。只是眼前這個新來的看似沉默寡言,有點不太好聊。
他算是最早接觸謝昭淩的人,雖然是在暗中觀察,但也有些了解。
他早早就把這個心思深重、滿身是刺的少年劃入“怪人”的範疇,因而對方作出什麽都不稀奇。
李成眼睛裏閃着光,“對了小謝兄弟,你的腿上功夫師承何處?”
當時雖然只短短一瞬,但也足夠叫李成清楚地明白,他技不如人。
他年少時便入了木蘭院當差,鮮有機會外出求學,因而拳腳功夫方面只得靠自己鑽研苦練,可惜他悟性低,數年來都沒什麽長進。
眼前的少年看着不大,卻比他還要厲害,李成想要和人請教一二。
劉媽媽正巧領着人走了過來,聽到他纏着人問話,剜了他一眼,“老實當你的差去,沒看着人家還傷着呢?”
劉媽媽一發話,周圍的婢女們也紛紛應和:“就是就是,平日裏拖姑娘後腿便罷了,還不趕快去彌補,淨在這閑聊。”
李成縮了縮脖子,他平日就惹不起這些丫鬟們,此時他心虛,更不敢回嘴。
若無謝昭淩出手相救,姑娘但凡出點什麽岔子,別說差事,他的小命都不保。
劉媽媽訓完人,便把謝昭淩薅走了。李成對着少年的背影道:“小謝兄弟,這次多虧有你,多謝了!”
“……”
喬姝月一覺睡到轉天快正午。
意識回籠,人清醒後第一件事便是:
“謝昭淩呢?!”
她的陛下!
正在外間疊衣服的玉竹聽到動靜,和紫棉對視,紛紛流露出無奈的神情。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內室。
只見小姑娘披散着頭發,只一個腦袋從幔帳中探出,睡意還未完全消散的雙眼陡然睜大,透着晨起時的茫然與懵懂。
“他人呢?他在嗎?”
昨天不是她的夢吧!
紫棉似乎聽到了姝月的心聲,給她吃顆定心丸:“不是夢,他到木蘭院當差了。”
喬姝月揪着幔帳的手激動得抖了抖,興奮道:“那人呢?快帶他來見我!”
紫棉道:“來不了。”
喬姝月茫然眨眼,“為何?”
“受罰呢。”
喬姝月:“……?”
“受……罰?”她不确定道,“不是救了我嗎?”
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罰吃?
玉竹這時走近,一言難盡道:“他險些折斷妙荷的手,人家狀都告到夫人面前了。”
喬姝月吓得手裏捏着的幔帳邊都松開,磕磕巴巴:“怎、怎會呢?!不可能!”
喬姝月下意識覺得謝昭淩不是那樣的人,替他反駁的本能是前世時就練出來的。
那時總有老臣污蔑陛下手段強硬,說他獨斷專行,還以前朝暴君之名恐吓陛下,讓他莫要重蹈覆轍。
喬姝月最是知道那群老臣的德行,陛下同她訴苦時,她堅定不移地相信陛下被人冤枉,是老臣無中生有、誇大其詞。
陛下那麽溫柔,怎會無緣無故折人手?
可這話是她的婢女說的,不是那些迂腐古板的老頭子。
劉媽媽推門進屋,聽到她們在讨論此事,帶着一股風快步走了進來。
劉媽媽冷哼了聲,“還說呢,咱院裏進了個好護衛。”
跟一瘋狗似得,碰一下就亂咬人。
敵我不分,還真是一條看門護院的好狗。
妙荷是褚氏的心腹婢女,又是劉媽媽的親生女兒,劉媽媽自然對謝昭淩沒個好臉。
“夫人瞧不上他那身衣裳,特意讓妙荷為他量體,親自去置辦幾套像樣的衣裳和鞋,賬也從夫人那邊出,結果呢,才碰着他手臂,就被他反手鉗住,那力道大得只差捏碎手骨了!”
喬姝月怔愣半晌,慢慢坐直身子。
她低聲對劉媽媽道了聲“抱歉”,而後沉默下來。
久久不吭聲,屋中三人逐漸有些慌。
“姑娘這麽說可折煞老奴了,再說都是那小奴的錯,與姑娘何幹?”劉媽媽哎喲了聲,趕忙坐到床沿,将人摟在懷裏,“嗐,沒事沒事,也沒真如何,姑娘莫要自責,壞了身子。”
喬姝月不全是因為愧疚,更多的是茫然。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遇謝昭淩時,他反手拍開了她的手。
想起這段時日俞升不知抱怨多少回,說謝昭淩出手無情,心眼也小,不小心碰他一下都要回擊。
他這似乎不是主動襲擊人,而是本能的反應……不知他曾經歷過什麽,致使他這般敏銳警惕。
“妙荷如何?”
劉媽媽輕描淡寫:“只手腕青一圈,不妨事,尋常做事也總有個磕磕碰碰的。”
喬姝月知道劉媽媽怕她內疚才這樣說。
妙荷是阿娘院裏的一等侍婢,地位很高,平日裏并沒有會磕碰的差事給她做。
“阿娘什麽反應?很生氣嗎?”
劉媽媽回憶道:“夫人正忙着,沒功夫管,本想罰他去灑掃,可顧忌他那身子骨,便将他禁足,罰他抄書。”
劉媽媽說到這兒沒忍住樂了,“吳大夫正巧也在那,按着他給他看腿,看完傷處之後怒不可遏,指着那小奴的鼻子罵他,說這下好了,禁足在屋,終于能好好養傷,還讓夫人加大了罰抄的量,讓他寫都寫不完,好歇了心思再到處亂跑。”
“吳大夫罵起人來姑娘你是知道的,一旦開了頭,沒一個時辰停不了,那小子被訓得一聲不敢坑,妙荷心裏有氣也散了。”
說到少年那一身傷,劉媽媽欲言又止,終是認命地嘆了口氣。
“罷了,他舍命相救咱們姑娘,便是把這房子頂挑破,咱們也得待人寬容些。”
雖說少年是怎麽從那龍潭虎穴裏出來的,她們幾個都一清二楚,此舉算是還了喬姝月的贖身之恩。
但喬姝月的命對喬家人來說太重要,謝昭淩冒死相救,喬家人不會不感恩。
劉媽媽忽又想起一事,叮囑道:“姑娘,關于他的來歷,還得死死瞞住為好,畢竟悅泉樓那地方……”
喬姝月點頭,“我不說,哥哥們應當也不會提,這事就忘了吧。”
哪怕現在謝昭淩“有功在身”,也不是免死金牌,畢竟喬父眼裏揉不得沙子,性子剛直,若叫他知道,還不知要發生什麽。
所幸知情人不多,各個都是可信賴的。
喬姝月又一次落水,在生死關頭再走一遭,本就沒将養好的身子愈發虛弱。
這回不必讓人盯,她自己就知道乖乖聽話,就在屋中養病哪兒都不去。
玉竹久違地見到自家姑娘捧着碗,安安穩穩地小口喝藥,打趣道:“姑娘這下終于肯安心養病了。”
劉媽媽冷笑着拆穿:“若西廂那位還沒進咱們院子,你看她還老實嗎。”
喬姝月被人說中心事,臉頰微紅,她将腦袋埋進藥碗中。
玉竹恍然,“姑娘竟這般在意他嗎?”
自打端午那場病後遇到了謝昭淩,那之後每一日她都心事重重的,倒是這場意外發生後,她反而精神煥發了不少。
也算因禍得福,只要人進了她的院子,她便能踏實下來。
玉竹回憶思索着,感慨了聲,“不過也是,長得是不賴,還真和姑娘畫的畫像有幾分相似。”
強撐了數日的精神終于松懈下來,喬姝月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她迷迷糊糊,靠上床頭,與婢女閑聊:
“你也肯承認他長得好了?”
玉竹眼睛睜大了些,不住點頭,“豈止是我,現在咱們院裏所有見過他的婢女,都如此認為。”
喬姝月眨巴下眼睛,反應慢了半晌,“……啊?”
怎麽她就睡了一覺的功夫,他就這麽受歡迎了嗎?
“早上要給他量體,他不給碰。他那身衣裳太破太寒酸,又不能不穿。”
“沒辦法只能找了兩個與他身形相似的老爺身邊的近侍來,找他們要了幾身還沒穿過的衣裳給他。”
“又經嬷嬷們一通修理,這才将他完整的本來面目全顯露出來。”
從前謝昭淩那頭亂發不好好打理,總像個江湖劍客似得,他又常低着頭,不與人對視或交流,沒幾個人記住他的真實長相。
這回好好捯饬了一番後,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眼前一亮。
尤其是昨日守在門口,站在喬譽身邊的那幾名婢女,她們眼睜睜看着少年從門口走進來的,與他打過照面,當時還沒覺得有什麽稀奇,今日謝昭淩從主院出來,被管家親自押送回屋子時,那幾名婢女看到正臉,全都激動壞了。
喬姝月聽了轉述,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道:“她們都怎麽說他的?”
玉竹張嘴要回,卻見紫棉不聲不響地走到窗邊,而後輕輕給窗子啓了個縫。
房中一時安靜,游廊下的聲音頓時傳了進來,是壓抑的興奮聲。
“啊啊,他怎的這麽好看?我從未見過這般俊俏的少年,今日可算大飽眼福。相較來看,李護衛都老了,還寡淡,平平無奇,再沒什麽看頭。”
“劍眉星眸,玉樹臨風,冷寂蒼郁,身形蕭蕭。”
“酸,真酸,少看些話本吧。”
“哎對,就像從話本裏走出來的小郎君!還是江湖浪客,翩翩少年俠客!”
“不如我們去西廂看看?”
“我看成,西廂的耳房是庫房,正好也該打掃打掃了。”
“……”
兩個婢女從窗下走過,紫棉又悄無聲息将窗子合上,而後她回頭,望向床榻。
小姑娘氣得鼓着腮,呼哧呼哧的,眼神含着點委屈,好像寶物被人發現被人搶走了一般。
她都還沒見過他的樣子,就先叫人瞧了去。一眼沒看夠,竟然還要再去?!她都沒見過呢!
紫棉抿唇偷笑,搖搖頭走了。
玉竹不敢觸黴頭,低下頭裝作很忙。
安靜半晌。
喬姝月咬着牙:“傳話下去,叫謝昭淩過來!”
她養病不能外出,還不能叫他來嗎?
劉媽媽燃了一爐安神香,扇着小扇子,笑着回道:“他來不了,夫人讓他禁足。”
喬姝月眼睛一瞪,鬧道:“禁足怎麽了?!禁足也沒提是禁在卧房,他不出院子不就成了?腿動不了就讓人擡過來,總之我要見他!”
越想越氣,她前世都沒受過這委屈,哪有人敢當着她的面觊觎她的陛下?
都是謝昭淩的錯,誰叫他那麽招人。該罰,狠狠罰!
喬姝月心煩得很,蹬了蹬被子,“快去,不是罰他抄書?帶着東西上這兒來抄!順便把吳大夫也請來。”
玉竹噗嗤笑開,領命去了。
片刻功夫,人帶來了。只是人停在門口,無論如何都不肯進門。
玉竹無奈,只得請示主子。
喬姝月這下徹底惱了,她擡手将枕頭扔到地上,扯着嗓子揚聲喊道:“謝昭淩!”
前世他總将她惹惱,她最初忍耐着不搭理,他便愈發過火,終有一日她沒忍住喊了他的名字,宮女顫顫巍巍跪了一地,他卻瞧着開心極了,也老實了。
前世養成了喊他名字的習慣,因而現在心裏對他有什麽不滿,也自然而然直呼其名。
約莫太久沒人這樣喊過他,少年微微晃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他不動,屋中的女孩便愈發惱火。
怎麽,他肯給旁人看,卻不願來見她,這是什麽道理?他還知道是誰将他買回來的嗎?!
喬姝月氣得要掀了被子下床,玉竹大驚失色,按着她,慌張喊道:“姑娘不可啊!小心受涼!”
“謝昭淩,你若不進門,那我便出去!這院裏還沒人能攔得下我!”
重活一世,喬姝月自诩沉穩不少,她幾乎不會這般蠻不講理任性而為,實在是醋得狠了,又思念得緊,如今也算一起經歷過生死,他怎麽還不肯親近她?
有些事不得深思,愈思量愈惆悵,直叫人內火中燒,半分理智都不剩。
謝昭淩眉頭微蹙,他聽着小姑娘沙啞的嗓音,以及婢女的惶恐,心知這小菩薩骨子裏很是倔強,他若不踏進這門,她便當真能出來。
眼下再顧不得男女有別,身份不合,他低聲回:“就來。”
擡起手扶住門框,而後擡起那只傷腳,第二次踏進了這道門檻。
玉竹見他一瘸一拐的,想扶也不敢扶,生怕自己的胳膊也被人折了。
一個沒留神,被子裏的人就溜下了床。
玉竹:!!
擡手一抓,撈空。
昨日還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此刻見着人,就跟吃了靈丹妙藥似得,兩步便蹿了出去。
謝昭淩只感覺眼前一個圓滾滾的朝自己撞了過來。
他瞳孔微縮,下意識張開手臂去接。
小菩薩在他面前急急停住,小臉紅撲撲地,滿眼哀怨望了過來。
“還得三催四請才行,不知道先來向主子謝恩嗎?”
謝昭淩張了張嘴,見她說了一句便背過身子,又閉上了。
只聽她道:“玉竹,找人給他做一副拐杖。”
謝昭淩拒絕:“我不——”
“怎麽,”小姑娘回過頭,目光幽幽,“害怕影響你英明神武的形象?”
謝昭淩聽不懂,茫然地垂眸看她。
玉竹:“好好好,我這就去,姑娘你快回榻上好不好?”
喬姝月不答,看向少年,“你先坐那,我才回去。”
玉竹目光哀求也望向少年:“快請坐吧,謝護衛。”
也不知誰是主子。
謝昭淩:“……”
他順着望去,這才看到屏風旁邊擺着一把椅子。昨日好像是沒有的,是她新加的。
進了女子閨房,他手足無措,低着頭,耳根微紅,幾步便走過去坐下,微垂着眼眸,不敢亂看。
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寝房中好聞的味道,他不知燃的是什麽香料,聞着叫人半邊身子僵硬,喉嚨發幹,腦子也轉動得更加艱難。
喬姝月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後知後覺,頭開始痛,她頭重腳輕地爬到榻上,将自己裹回被中。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歸不妥,劉媽媽和紫棉像兩大門神,一左一右守在旁邊。
沒一會功夫,有婢女将筆墨與那本弟子規取了來。
一同抵達的,還有吳大夫。
謝昭淩看到吳大夫那張臉,頭皮瞬間發麻。當着他“主人”的面,老頭又指着他鼻子罵了半個時辰。
給他開了不少湯藥還有藥膏,喬姝月每一樣都問得仔細,比他自己都上心。何時用,如何用,平日需要注意什麽,修養多久能痊愈。
“這是舊傷,不僅不好好調理,還整日作妖,”吳大夫幽幽看了少年一眼,故意往嚴重了說,“長此以往,就只能當個跛子喽。”
喬姝月兩只眼睛登時睜得老大,“那可不行,不行!他還得——”
她想說還得習武,還得殺敵,還得上戰場,還得做皇帝。
忽然情緒低落下來。
謝昭淩是天生的将才,他即便幼時落魄,後來靠着自己的努力,也一點一點爬到了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天生注定受人矚目,該被萬人敬仰。
她将他帶回來,已經走上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路,但她愛的是那個強大溫柔、無所不能的謝昭淩,她怎麽舍得将他一輩子困在自己身邊,不去施展他的才華與抱負呢?
可他若要去做那些事,就注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刻必須離開她。
謝昭淩看着她認真在意又失落難過的模樣,忽然很後悔。
或許他該在柳家小少爺第一次欺負她後,便找個機會偷溜出去,将人宰了。此時此刻,她想必身上都難受極了。
謝昭淩微阖眼睛,長長的睫羽半垂,掩下濃烈的殺意。
搭在膝上的手指蜷起,握成拳頭,手背青筋凸起,心中某個念頭愈發強烈。
送走了罵得渾身舒暢的吳大夫,屋中一時寂靜無聲。
玉竹從外頭回來,門口守着幾名小厮。
“姑娘,您吩咐的事辦妥了,四公子已派人将東西都送了回來。”
先前擔心謝昭淩過不好,往四哥院子裏送過不少東西,後來知道了東西被四哥扣下,喬姝月便一直都想奪回來。
眼下東西和人都進了她的院子,從此往後,都只有她說了才算。
喬姝月提不起精神,恹恹地道:“都放回庫房裏吧,對了,那盒化瘀膏在嗎?”
玉竹跑出去檢查,站在門口揚聲回道:“在!”
“劉媽媽,那藥膏你分出來一半,給妙荷送去,算我跟她賠不是。”
劉媽媽一驚,忙推脫,“她哪能用那麽好的東——”
喬姝月卻沒了多說的心思,裹着被子,閉上眼睛,“去吧。”
等她昏昏沉沉,睡醒一覺,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幔帳落着,隐約有光亮透過縫隙照進來。
喬姝月躺着緩了緩,仍覺得頭暈,額頭滾燙。
這次落水令她元氣大傷,也不知要養上多久才能恢複。
眼下謝昭淩被她帶到了身邊,接下來該輪到解決二哥的麻煩。
可惜她撐着這具病弱的身子,實在有心無力。不能出門,就得想點別的法子讓二哥躲過禍事。
喬姝月輕嘆了聲,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嗯?這屋裏還有別人嗎?
她茫然擡手,将窗幔撩起一邊,側過頭看去。
在她的床榻對面,窄小的方幾旁,少年還坐在她睡前便在的位置,一手執筆,對着手邊的燭燈,安靜抄書。
注意到她的動作,少年擡眸望來,那一眼情緒極淡,好似漠不關心,手上卻失了準度,在不該落筆之處暈染開一片墨跡。
“……醒了?”
喬姝月懵懵坐起身,頂着一頭亂發,一眼不錯地直勾勾盯他,半晌,才舍得眨了下眼,“我以為你回去了。”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中帶了點委屈。
謝昭淩疑惑:“不是你讓我在此抄書?”
她不發話,這院裏也沒人會趕他。
喬姝月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茫然道:“可是你想走不就會走嗎?”
就像那會把他托付給吳大夫,他不想留,半夜翻窗也要逃走。
後來回來,也是他顧及着那五十兩銀子,內心愧疚才又回來的。
他本身不喜束縛,不喜歡規矩多的地方,她都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她靠着“恩情”,強迫他駐足于此。
他懶得應付,她不是沒看出來。
在四哥院裏時,他獨來獨往,從不看人臉色。
來到她這兒,他也不願意靠她太近,連讓他進門都要靠威脅。
所以她以為,在她睡過去後,在無人能壓制他、強迫他時,他就會離去,回到自己的屋子,獨自進行他要做的事。
可是他竟然留下了,一直到她醒來。
謝昭淩驀得起身,“你……”
他看着小姑娘瞬間淚汪汪的眼,有些無措,怎麽又把她弄哭了。
“我走。”他低聲道,“你別哭。”
謝昭淩以為她是不滿意醒後看到他才生氣。
他抓起書,正欲逃,忽聽小姑娘拔高音調叫了聲:“站住!不許走!”
倆人動靜鬧得大,劉媽媽急匆匆從外頭趕過來。
見他們二人一坐一站,面面相觑,兩張一模一樣茫然呆滞的臉,頓時笑了起來。
“你們可真是熱鬧。”
劉媽媽端了碗藥來,謝昭淩就這麽看着喬姝月喝。
他以為她會因為嫌苦而哭鬧,結果沒有。
她眉頭都沒皺一下,十分豪邁痛快地一口氣飲完。
劉媽媽看出少年的詫異,得意又自豪:“咱們姑娘最是懂事堅強,比那些嬌滴滴的小姐們強上不知多少。”
劉媽媽端着空碗離開。
謝昭淩想的卻是,她該喝過多少藥,才會這般習以為常。
他想起自己幼時被騙下喝過許多藥,也不如她這般神色輕松。
“那藥……沒問題嗎?”他猶豫開口,“有沒有檢查過?”
喬姝月愣了下,很快彎起眼睛,“吳大夫開的藥方,劉媽媽親自煎藥,絕不會出問題。”
原來陛下從小的性子就這般謹慎啊。
前世她重病那段時日,陛下總是格外緊張,擔心有人會往她的藥裏動手腳,每一次都按着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非得他們每個人都來上一口,半個時辰後人沒死,再給她服下。
一時間兩人又無話。
謝昭淩默默看她一會,拿着筆坐了回去。
他提筆寫字,一筆未落,忽然又聽到小姑娘哈哈大笑的聲音。
她才剛溺過水,嗓子啞着,本來說話就不暢快,她還笑得無比大聲,喉嚨與胸腔都帶着異響。
笑着笑着喘不上氣,又止不住地咳嗽,一邊咳嗽,一邊笑他。
謝昭淩:“……”
“你為何這麽拿筆啊?”
喬姝月笑得渾身抖抖抖。
她學着他的執筆姿勢,手握成拳伸出去,“哪能攥着筆寫。”
謝昭淩沉默了會,“我沒學過。”
他沒有念過書,不會寫字,抄書都是照着筆劃畫出來的。
說是罰他抄書,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寫的都是什麽。
喬姝月笑聲不停,裹着被子,沖他招手,“你來,拿着筆過來。”
謝昭淩不動。
“來啊,難道讓我下床不成?”
謝昭淩無奈起身。
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
“把筆給我。”
謝昭淩将毛筆遞了過去。
喬姝月披着被子,跪直身體,與他差不多高,接過筆,示範給他看。
“最常見的握法呢,便是懸腕執筆,這三根手指輕輕捏住筆杆,這根在下面抵住,指按實,內掌虛,外掌豎,手腕平。”
她說起每個手指的位置,就翹起那根手指點了點筆杆,三言兩語便能叫人聽明白。
謝昭淩聽得認真,将她每個姿勢都刻在心裏。
喬姝月把筆還給他,揚着下巴,“來試試。”
少年天資聰穎,一下便學會,且動作十分标準。
喬姝月目露欣賞的光,心知他只是沒有資格與條件去學習,并非蠢笨之人,若給他機會,假以時日,他定前途不可限量。
她要将最好的老師都送到他面前,讓他此生的路更加平坦順遂。
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些遺憾與悵惘。他這般厲害,若沒有她,也會活得很精彩。
她失神一瞬,再垂眸,忽然察覺他一個錯處。
嗯?剛剛他是這麽握筆的嗎?怎麽印象裏不是。難不成是不熟悉姿勢,所以沒拿穩,手滑了?
“嘿!被我逮到了!”小姑娘心底那點惆悵頓時煙消雲散,“還得靠我糾正你!”
沒她不行。
美滋滋的,擡手要去挪他那根沒擺對位置的手指,即将碰到時,她忽然僵住。
想起初見時被他反手拍開的那巴掌。
想起拉他衣角時他隐忍勉強的神情。
想到妙荷那只差點折斷的手腕。
“嗯……”
喬姝月硬着頭皮,試探地,手指一點點靠近,每靠近一寸,便偷偷瞄他一眼,靠近一點,再瞄一眼。
等到手指尖尖真的碰到他的皮膚時,她屏起呼吸,一動不敢動,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見他面色無異,于是又膽大了些,兩根手指輕輕将他捏住。
這下他終于有了反應!
只見謝昭淩也将目光落了過來,淡淡瞥了一眼兩人手指相碰的地方,沒有嫌棄與厭惡,也沒有被逼迫的勉強,他面無表情地,又将目光挪走。
喬姝月抿着唇,努力藏起笑意,将他的手指擺到正确的位置,小聲:“小拇指要貼着這裏哦。”
少年偏過頭,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聲音一如既往冷淡:“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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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