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桃花汛

第38章 桃花汛

餘家的花園裏,栽種着一棵餘溫鈞重金買來的嫁接桃花樹。

桃樹,在園林裏絕對不是什麽多罕見的樹種。這一棵桃花樹的稀罕在于,它是北京每年最早開花的桃花樹。

小餐廳争吵後,餘龍飛好說歹說請他哥先走走,說由自己來勸說餘哲寧。餘溫鈞沿着內裏彎彎曲曲的□□散步

等他獨自一人站在花園深處,玖伯打來電話,他才知道餘哲寧準備乘車離開。

玖伯問放不放行。他說放行。

也不知道又獨自站了多久,餘溫鈞突然聽到栅欄外似乎有一個笨蛋自己正在嘟嘟囔囔。

深更半夜的,會是誰?

他得承認,有一個荒唐且極度不理性的瞬間,自己希望能看到餘哲寧。

弟弟撓撓頭,跟他服個軟,很多事兒真的煙消雲散。比起栾妍,他在乎的是哲寧。弟弟想獨立也能夠理解,但餘溫鈞也覺得等哲寧大學畢業後,再自己搬出去住也不遲。

這個家,永遠都伫立在這裏。就像他永遠是可以為哲寧和龍飛遮風擋雨的兄長。

……只可惜,眼前的并不是天真的弟弟,而是弟弟身邊的小保姆。

花園栅欄裏的警戒鈴和照明安保燈被關了,四周重新恢複寂靜。

比起面色不善的餘溫鈞,賀嶼薇整個人已經徹底麻了。

吓麻了,凍麻了,被她自己無語麻了,大氣都不敢喘但又不停地流着鼻涕,就像是一只鹌鹑般縮頭站在原地。

餘溫鈞壓抑着某種即将怒火,再次重複一遍剛才的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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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秦皇島騎車去荒村,他管不着也懶得追問原因。但這裏是餘溫鈞的地盤,一草一木的動态都不可脫離他的手掌心。

賀嶼薇終于開口。

但她說的卻不是自己的事:“……餘哲寧剛剛坐車,他走了。”

餘溫鈞沉默了會。

“哲寧把你扔在半路上了,沒帶你走?不對,這不是哲寧的作風。”他若有所思地推測一下,“哲寧急着離開,他把你忘了。你是跟着他的車一路跑出來的?”

這個人的腦子轉得太快,簡直就像親眼目睹這一切似的。

賀嶼薇剛剛還在發痛的下巴繃緊了,她感覺到一股海浪般的羞恥。

“餘董事長,餘哲寧的腳都快好了。你……放過我吧。我絕對不會把在這裏的經歷告訴別人,絕對不會收下你的一分錢。但是,我也絕對不想再去繼續照顧餘哲寧了。我,我……”

他看到小孩很悲哀地搖着頭,說不下去了。

餘溫鈞再度沉默片刻。

他把自己身上的薄薄擋風外套脫下來,扔到她的臉上,順手把她腳下的雙肩包提起來。

真夠沉的,他心想,裏面裝着什麽,水泥嗎?

“行了,用不着割席——哲寧既然想搬出去,你就跟他一起走。繼續去照顧他。還有,你和他搬出去後會更自由,既不必再回到這裏也不必再聽我的任何指令——你不是很喜歡他?”

賀嶼薇聽到餘哲寧的名字,心中就湧起一陣悲傷。

她看着自己的腳尖,再度搖了搖頭。

即使喜歡餘哲寧,但……自己是懦弱的人。

她從來不是什麽小說裏小太陽般的女主角,無法主動溫暖別人,人生tag既不是白手起家也不是大衆創新。雖然性格敏感,但一路活得也稀裏糊塗。

她只要受了點傷,就會幹脆地縮到殼裏,絕對不會邁出第二步。絕對沒辦法在別人三番兩次丢下自己的時候,再主動地找他。

這就是賀嶼薇保護自己的方式,也同樣是她所理解的“尊嚴”。

“我們只是高中同學,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東西。”賀嶼薇硬着聲音說,再試着去提醒餘溫鈞,“當初是餘董事長您非要讓我來照顧你弟弟。”

餘溫鈞漆黑的眼眸中劃過一絲不耐煩。

待會兒司機來了,他就立刻把這個被抛下的可憐小保姆重新扔到弟弟城中公寓裏,讓他們自己解決問題。

餘溫鈞真的煩這些又脆弱又憂傷還不坦誠的年輕人們,但在嘴上,他還是說:“記住一件事,一個人就算讓你傷心,但這不代表他是故意的。”

“什、什麽?但我現在并沒有傷心啊。何況,就算是傷心,我也絕對不是今晚這個家裏最傷心的人。”

有一個瞬間,餘溫鈞也略微怔住。

她說自己不傷心,這明顯就是逞強的話,不必當真。

但賀嶼薇又說今晚最傷心的另有其人。

他思考着,是栾妍還是說餘龍飛?到底是誰最傷心?難道,他讓哲寧傷心了?

兩人頭頂是濃稠密布的雲彩,極其短暫的瞬間,烏雲挪開了,微弱的一絲月光透露出來再折射進賀嶼薇的眼睛裏。

四周是落雪的反光,餘溫鈞因此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孩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像女巫一樣洞悉明亮。那裏面映照的人影,是他自己。

“你,才是今晚最傷心的那個人。”明明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孩,說起話倒是一字一頓的,“我知道,餘董事長你每次對着餘哲寧都格外耐心。我聽說,你當初撞見餘哲寧對栾妍表白,他們

卻都不敢面對你。栾小姐之後跑去國外念書,餘哲寧也轉學去我們秦皇島讀高中。他們兩個人,你的弟弟和未婚妻——一起把你抛下了。根本沒有人想你是什麽心情。而現在呢,你不僅失去和栾小姐的婚約,弟弟也提出要搬走……”

呃,啊,等一等。

賀嶼薇在餘溫鈞依舊深不見底的目光和表情中,警醒過來,立刻哆嗦着咬住唇。

好久沒有犯自言自語的瘾,因此,她不經大腦地說出這番話。

賀嶼薇絕望地想,自己還不如直接給餘溫鈞的撲克臉澆一桶花生油再點把火,這樣她能死得更舒服些。

區區一個貧窮卑微小保姆,居然還敢同情主人,還敢斷言別人“傷心”?

賀嶼薇自己就極其讨厭別人和自己裝熟。彼此認識了才幾個月不到的人,就以為是知心好友了?

人類的心靈才沒有那麽廉價!

像餘溫鈞他們這種在金字塔頂端盤踞着的人物,被她憐憫,簡直就是遭遇世間最強烈的侮辱。

換成餘龍飛,肯定會露出恐怖的微笑,随後就會扯着她的頭發一下一下地強烈撞擊旁邊的大樹吧?

即使脾氣最好的餘哲寧也立刻會收起臉上的全部溫和表情,冷冰冰地望着她。

賀嶼薇滿懷恐懼地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餘溫鈞的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再次挪到她哆嗦的下巴處,很強硬地扼住,往上一擡,她不得不被迫面對着那道冷然壓迫、如有千鈞壓迫的目光。

要,死,了。

餘溫鈞說過他讨厭搞出人命,但是,她曾經在秦皇島被他從流浪漢的手中救下來,本身就欠他一條命。所以,兩清了,自己現在要被他活生生地掐死——

腦子裏胡亂地想着,突然,她的冰冷嘴唇傳來一片熱,鼻尖聞到餘溫鈞身上那股久違的紅茶味,她想挪動發麻的腳往後退卻像被釘在當場。

餘溫鈞用自己大拇指指腹按住她的唇,随後低頭,親了上去。

她的嘴因為過度驚訝沒來得及合上,吮到了男人指尖發硬的粗糙皮膚,根本嘗不出味道,遍身的寒意一掃而空,唯有唇上蓋着大拇指的熱度,明明白白,但眼前又暈眩得看不清楚他的臉。

餘溫鈞錯開身,他的聲音特別輕:“還是一個沒被任何男人觸碰過的小孩子吧。故意對我說這種話,是想讓我來把你變成今晚最傷心的女人嗎?”

她的耳膜被他聲音裏沙啞的部分震得嗡嗡作響。餘溫鈞這話是什麽意思?但,傻子都明白這絕對不是什麽善良的意思吧。

餘溫鈞再稍微施壓:“問你話呢。”

賀嶼薇此刻的嘴還被他的大拇指牢牢地封印住,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只知道瘋狂地搖頭。

餘溫鈞略微冷笑,但也不再繼續為難。

他松開手,再用指關節敲了敲她的額頭。她懷疑,他是借機抹掉大拇指沾着她的口水和鼻涕。

遠處的道路盡頭有白織燈那般明亮的車燈照過來,肯定是接餘溫鈞的車。他的灰色影子投到相隔很遠的栅欄上,而她正好籠罩在他的影子之中。

“靠步行是走不到最近的公交車站。”餘溫鈞的口吻依舊和平常一樣,“自己拿包。”

賀嶼薇拎着雙肩包,行屍走肉地跟着餘溫鈞一起坐上了轎車。

和餘哲寧那輛埃爾法裏不同的車載香味,她仿佛是做了一場夢似的,剛剛覺得不可思議和荒唐之極,很快就醒了。

*

玖伯、墨姨和餘龍飛他們都忐忑地站在宅邸門口等着,餘哲寧沒帶任何行李直接離開,餘溫鈞正獨自在花園散步。他們不确定他此刻是什麽心情。

但,率先下車的是耷拉着肩膀的賀嶼薇。

餘溫鈞幹脆地将小保姆推下車的同時,收回了剛剛披在她身上的男士外套,他的人還安穩地坐在車內。

“這個小孩留下,我另有其他安排。玖伯,回酒店。”

玖伯跟着餘溫鈞一起上車,墨姨則先引開餘龍飛的注意力,對賀嶼薇揮了揮手,讓她趕緊回房間。

賀嶼薇抱着雙肩包,如同一個幽魂似地重新飄到五樓她自己的小房間。一個多小時前,她還以為終于能離開餘家,展開新生活。

但此刻,她還留在餘家。

打開手機,餘哲寧倒是給她發來一條最新短信:嶼薇,明天晚上來接你。我今晚想一個人待會兒。

賀嶼薇長長地嘆一口氣,後仰躺倒在床。

幾秒後,她從床上連滾帶爬起來,撲到浴室裏刷牙。

食物掉落在地面三十秒內還是能吃的。不超過三個小時,她的初吻就還在。

而他們剛剛發生的那一個,絕對、絕對、絕對不算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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