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
一直等到日落,賀丙都沒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瘦削的身影。
他以進為退又以退為進,決定先回家重新熬粥再送過來,當做賠禮道歉。
出了瀑布屏障路過醫研中心大樓時剛好撞見從對面的審異中心走出來的貝北。
對方見到他似乎也很驚訝。
若是問審異局哪個部門的人對賀丙最熟悉,當屬醫研部。
其中緣由自然是這個來自玺域的富家闊少剛認識他們部長兩三天,就順利牽走了整個審異局最遙不可及的冷美人。
醫者救死扶傷,醫研部雖然同其他部門一樣,一顆炙熱的心可比審異局瞭望塔頂彙聚而成的“丹鳳朝陽”,然而,由于行事作風以及遍地都是高材生和醫學天才,他們依舊被稱為理智的大冰塊,但是部員同樣護犢子。
哦不,是護着他們那位看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又數次在搶救艙裏力挽狂瀾的部長。
貝北掃了賀丙幾眼,開口就問:“部長怎麽樣了?”
語氣稱不上客氣,但也沒有多咄咄逼人,與陌生人交談沒什麽兩樣——還是看不順眼的陌生人。
賀丙不是什麽大聰明,卻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純傻子,他自然知道醫研部上上下下都看他不順眼,最起碼算不上友好,但此刻他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沒有見到梁逸沒有聽到關于對方的一丁點消息,一顆年輕的心忍耐不住地發問:“他怎麽了?”
貝北反問:“你知道‘療愈’的副作用嗎?”沒等賀丙出聲,他便從對方的表情中猜出了答案,“大範圍使用‘療愈’後,傷害會反噬到使用者身上。”
賀丙轉身就往回跑,邊跑邊撥電話。
鈴聲響了能有一分鐘,手機屏幕亮起,開始讀秒。
“梁梁,你在哪兒?”賀丙的迫不及待完全無法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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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體基地,現在要回研測中心。”
正常的呼吸節奏對于此時的梁逸來說較為奢侈,他倚在牆邊借助接電話的功夫歇腳,半真半假地答。
梁逸說話一如既往地無波無瀾,賀丙向來很少能在其中聽出情緒,就像此刻他無法猜測出他的伴侶是否在同他置氣。
但他能同他好好講話,就證明還有轉圜的餘地。
實驗體基地……賀丙立即意識到梁逸身體狀态不佳,只是他沒有親眼見到人,便不敢斷定對方到底如何情況。
“怎麽了?”梁逸問。
三個字沒什麽調,甚至帶了點無法掩蓋掉的氣喘,令賀丙鼻子一酸,一雙長腿賣力地加速,幾十萬個字萦繞在嗓子眼擠得他頭懵心亂,最後只憋出三個字:“我想你,”說完又進行了不知是否有效的補充,“很想。”
“嗯。”
“我……”
“來我辦公室吧。”
風不大,但賀丙跑得發絲淩亂。
他趕到研測中心時,剛好捕捉到梁逸的身影,正巧推開辦公室的門。
賀丙三兩步狂奔上前,沖過去環住梁逸的腰。
年輕、心急,又莽撞,力氣不小,腰間的傷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更何況如此大力的撞擊?梁逸沒來得及咬唇,猝不及防地疼得低哼。
“哪不舒服?”賀丙親昵地貼着那張冰涼的臉頰,立馬反應過來,“是不是……‘療愈’反噬的傷?”
梁逸正被強制地貼在年輕挺拔的胸膛,那雙結實有力的雙臂緊緊地束縛着他的身體。
賀丙心跳如鼓點直穿過梁逸薄薄的身體刺得他的心髒跟着猛地一縮,梁逸頓了會兒,答:“是。”
不用回頭,他能感到賀丙微微垂下頭,像只犯錯的小狗狗。
腰痛得快要将梁逸切斷,唇瓣完全失去顏色,人幾乎要昏厥,但他沒有讓賀丙松手:“補償我?”
小狗狗擡起頭,眼睛一亮:“好好好,怎樣都行!”
“幫我殺人也行?”
“我……”
賀丙一滞,接下來的話他沒想好,但梁逸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被禁锢住的身體猛地轉過來,梁逸抓住賀丙的衣領,冰冷的雙目直直注視着他。
賀丙有種錯覺:梁逸能用這雙手勒死他。
但他知道對方在強撐。
呼吸太亂了,沒說話就已經帶上顫音。
他猛地就想到早上梁逸對他說的話,以及他自己理所當然地推梁逸出去當個救世的英雄——以梁逸的身體為代價。
他猜他的伴侶定是受了大委屈,不想宣之于口的委屈,所以才會不顧傷痛也要拉他進入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模式的游戲。
梁逸的呼吸亂又無節奏,一聲輕一聲重,賀丙不知道他哪裏被傷到了,當然對方也不會告訴他,但這副本就單薄的身體定是遭受了嚴酷的摧殘,并且正在忍受劇烈的煎熬,否則眼前要強到不想洩露一絲情緒的人不會在他的面前無法掩飾地疼到發抖。
醫研部流傳一句話,說他上輩子拯救了老天爺,所以才能攜梁逸為伴侶。賀丙不知道這話裏諷刺的意味占比多重,只是此刻他确實如同被禍水弄迷了眼的昏庸君主,感官體驗刺激得他徹底失去本就不多的理智,他的視線變得無比狹小,只剩下眼前布滿薄汗的霜白臉頰以及“憐香惜玉”四個大字。
賀丙一字一頓:“如果有人欺你,我會親手殺了他。”
梁逸緩緩松開手指,上移,拇指用力捏住賀丙的下巴:“賀丙,類似的話,你說了兩遍。”
拇指在那張年齡的臉上落下紅印,梁逸撈起賀丙的手放回自己的腰間,向前半步:“賀丙啊……我會當真。”
“那就當真,”賀丙長臂一伸,兩個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到一處,“只要你是我的,怎樣都可以。”
“如果你違背約定呢?”
“那我們就一起死。”
梁逸垂眸,長睫眨了眨,發生輕輕的哼笑:“賀丙,你的錯,罰我?”
賀丙擦過他的鼻梁:“我不管。”
梁逸微微掙了掙,解開襯衫前兩顆紐扣,腰眼抵在桌沿兒,看似随手拿起桌上的紙杯喝了兩口,遞給賀丙。
賀丙單手接過,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鼻而來:“酒?不怕胃疼?”
修長的手指正在解賀丙的扣子,梁逸反問:“怎麽?賀丙,你怕疼?”
“我是擔心……”
賀丙的話被迅速打斷,梁逸薅下他的腰帶甩在地上:“我連死都不怕,怎麽會怕疼。”
仰頭,杯底即空。
賀丙微微傾斜紙杯,給梁逸展示空無一滴酒水的杯底。
不管砒霜還是哪種毒藥,他親手遞過來的,他便能夠做到一飲而盡。
紙杯落到地上,幾乎碰不出響兒,梁逸僅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回答上一句話:“死……我早死了,不會陪你。”
襯衫散落,胸口被賀丙掐得一疼,梁逸忍不住打顫:“急什麽?我可以……”他抓過賀丙的手腕,“我可以把你看上的軀殼全部給你。”
梁逸不顧幾乎斷碎的後腰,将身體徹底壓向桌沿,用劇痛迫使自己清醒:“但如果你違背約定,就一起下地獄吧。”
“好。”
賀丙用盡全身力氣滲透、撕爛、搗毀這副他愛慘的軀殼。
“一起下地獄。”
乾坤颠倒。
*
梁逸睜着眼躺在賀丙懷裏,年輕人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酒裏藏了藥,足夠讓這個活力十足的年輕人睡到明早。
梁逸早于賀丙回到辦公室,布置好一切,提前服下解藥,計算着時間,又折到門外,僞造出賀丙所見到的一幕。
将散架的身體重新聚起,梁逸極其緩慢地挪到門外,關上門,聯絡越昱。
“我過不去,你來接我。”
一句話,就令審異局最高主理人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研測中心。
倒不是梁逸有多高的權力,當然也不是他的美色能讓審異局局長不顧一切,而是在他們認識的十年裏,越昱十分清楚梁逸這個人從來不會輕易開口尋求幫助。
他再晚到一秒,梁逸一定會跪到地上。
越昱伸出手臂,又濕又涼甚至沾滿冷汗的手搭到他的腕上,但仍無法保持站立的姿勢。
梁逸緩緩蹲下,一只手按在後腰,另一只手掌撐在地上不至于讓自己狼狽得過分難看。
越昱沒再碰他,抱或扛,他清楚不到迫不得已梁逸不會接受這其中任何一種方式的身體接觸。
他迅速鑄建起一道銀色的殊力屏障護住梁逸,飛快折身到研測中心服務區取了把輪椅回來——幸好醫研部部長的辦公室單獨設置在犄角旮旯,否則梁逸這副慘樣一定會被人發現。
越昱将人攙到輪椅上,聲音低沉:“走診療區S+階異者快速通道傳送過去。”
“等一下,”梁逸勉強擠出幾個字,指了指辦公室,“我留個紙條。”
越昱将人推進去,取過紙筆。
梁逸下筆很慢,指尖發抖,但盡量讓字跡看起來橫平豎直。
門沒落鎖,在進去特殊通道前,越昱問:“有電話留言不用,采取這種古老的方式。”
梁逸閉着眼,雙手緊緊攥着輪椅扶手,唇瓣一開一合:“他是小孩心性,就喜歡玩這種把戲,還會當作浪漫。”
很快,不到五秒,兩人便閃身到實驗體基地正廳的傳送口。
越昱深吸口氣,掌跟碾了碾上腹。
快速傳送通道帶來的強烈眩暈讓此刻狀态還算可以的越昱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他不用探究就知道坐在輪椅上的梁逸一定不好受。
果然就見梁逸彎下腰幾乎伏在膝上,他的左手抓着上腹衣料,右手抓緊輪椅扶手,骨節發白凸起,偏頭嘔出幾口胃液,雙頰的冷汗如瀑傾洩。
“怎麽樣?還撐得住嗎?”
梁逸氣息淩亂,但語調依舊平淡:“難受得快死了,但還有一口氣。”
顏淼将兩人迎進實驗室,梁逸也不知從哪兒借來的力從輪椅上站起來将自己破敗的軀殼摔到實驗床上,翻身,粗魯又幹脆地拽下褲子,臉貼到床面,閉上眼。
他像白面粉泡出的木偶,沒有表情又蒼白得瘆人,但光潔的雙腿上是一道道新印上去的刺目紅痕,還有……
顏淼難得地一怔。
“你這是……”
“快點……”梁逸的聲音似斷了氣,“我還想洗個澡呢……”
冰冷的儀器貼近他的身體,梁逸控不住地繃緊,搭在兩側的手驀地攥緊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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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