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

破釜沉舟，釜底抽薪。

每一次使用“療愈”和“殇引”都稱得上破釜沉舟，梁逸一定會将人從鬼門關救回來。

而每次結束後，動用這兩種殊力的代價便是對他的身體來一次釜底抽薪。

救人者無法自救，只能硬扛，或是接受無休止的治療。

從他感染“燃燼”覺醒這兩種殊力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與“犧牲”二字緊密相連。

當然他也有選擇。徹底忘記自己擁有這兩種殊力，他那雙手也能救人。

可是沒有神明教他如何能無情。

“那你……你的身體還能好起來嗎？”賀丙努力暖着那只冰冷的手，梁逸涼透骨的指頭冰得賀丙忘了自己上一個問題，那是他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你說呢？”

梁逸見他一副癡傻模樣，竟生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微妙情緒，如果他再轉移幾句話，這崽子又該不知道東南西北。

“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吧。”他說。

賀丙這下倒是反應過來，知道梁逸回的是他上一個問題，連忙抓緊機會：“我覺得你喜歡我。”

梁逸輕輕“嘶”了聲閉上眼，似乎刀口疼得厲害，額上随即也起了汗。

賀丙忙拿過軟帕給人擦，見梁逸蹙緊的眉緩緩舒展才敢放心喘氣。他又坐回床邊眼巴巴地瞧，心裏頭空落落的，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失落感。

“那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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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擡頭望過去，梁逸沒動，眼睛還是閉着，眼皮輕輕打着顫，但賀丙知道自己沒有出現錯覺，剛剛是梁逸在回答他！

這個答案他給打滿分。

沒有肯定，但梁逸第一次沒有對他的這種問題采取緘默态度，那賀丙就能把這句話咂摸并簡短地翻譯成一個“是”字。

梁逸喜歡他，賀丙肯定地想。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這一刻起他才真正陷入自己推測的劇情走向：憐他疼他為他淪為昏君佞臣。

*

“我方便進你們的實驗體基地嗎？”

近半年來，賀丙第一次主動聯系越昱。

“我希望能夠掌握自己的身體數據，”他補充，“我想越局一定不想讓我的檢測結果被我父親或者二叔知道。”

越昱似乎提起一點興趣：“你相信我們的檢測結果？這回不怕被騙了？”

賀丙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假的偶爾也能發揮借鑒作用。”

“一個月不見，賀少爺長大了。以自己的伴侶重病卧床為代價？”

“越局不必嘲諷我，輪換視角你們就能做到理智處理？”

越昱沒與他争論，指了守到外間的特助童照帶賀丙前往實驗體基地。

一個小時不到，賀丙全方位體驗了大卸八塊式檢查。

在玺域，每年他都要做不止一次的全身檢查，但基本無關痛癢，儀器和玺域研究中心的人都不會也不敢弄疼他。

實驗體基地這位面無表情的人偶似乎同他有仇，賀丙可不信審異局正常的全身檢查能把人弄得快疼死過去。

顏淼神色冷漠地瞥了眼滿頭冷汗的年輕人，心道：先讓你嘗一嘗梁逸那家夥在這張床上體驗過的百分之一的痛苦，當作開胃菜。

這小子肌肉還挺結實，折騰這一下不算什麽，不像梁逸那磨人的體質，讓人頭大。

賀丙全身的數據已經拿到手，得出精确結果不過一兩天的事，聽談佑說上次檢測的小白藥片換過一次？他得拿到最新的樣品。

顏淼沒提藥片的事，他不能暴露梁逸，但他有法子讓賀丙主動上交。

“可以走了。”他表現出不耐煩，示意童照可以帶人離開。

賀丙果然耐不住，邊套上衣邊問：“結果呢？”

“什麽結果？”顏淼反問，心不在焉。

“一個小時白搭的嗎？”賀丙有些急，他迫切想掀開似乎觸手可及的真相，但眼前這位怪人對他愛搭不理的态度尤為讓人惱火。

顏淼挑起一邊眼皮瞥了瞥，這小子脾氣得磨，太急躁。

“你以為這些儀器叫打印機？”

他說完眼一閉，送客意思明顯。

“那有沒有什麽可以直接出結果的辦法？”對方是軟硬不吃的脾性，賀丙只得耐下心請教。

“全身檢測的結果肯定沒那麽快出來，更何況你體質特殊，問題多得很。”顏淼話未說盡，故意留個懸念勾賀丙。

“問題很多？”賀丙抓住關鍵字。

顏淼不接問題，反問：“為什麽要做全身檢測？”

“我……”賀丙猶豫了片刻，“我和哥哥都得了一種罕見病，飽受頭痛折磨……”

他的聲音帶上一絲強壓的哽咽，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能繼續，“近年，我開始每日服用一種藥，但效果并不明顯，我時常會覺得胸口憋悶心裏煩躁，不分原因。之前在玺域也做過檢查，都說是扼制我的病的正常反應。但最近一周，我停了藥，先前的症狀反而不見了，整個人也輕松很多。”

“吃的什麽藥，我看看。”顏淼順理成章地接過話。

賀丙僅猶豫了幾秒便将随身攜帶的藥瓶遞過去。

事到如此，他也不怕被迫害。他需要收集多方資料，對的錯的真真假假都無所謂，他不想再活在自己都看不清的世界。

欺騙，不是簡單的兩個字。

這些年他似乎一直活在用欺騙與謊言編織的黃金牢籠裏，親情、友情，哥哥的死……他需要沖關，需要各種壓力迫使自己變得強大。

他也想觸底反彈。

“這種藥會壓制你的殊力覺醒，所以你常常感到胸悶，”顏淼緊盯着容器內的小白片，虛拟顯示屏上是外人看不懂的各項繁瑣數據和代碼，“一旦你沖破壓制覺醒殊力，它便會以另一種方式控制你，讓你變得暴怒無常，甚至……”

顏淼頓了下似乎遇到難題，他佯裝陷入沉思，思考了片刻依舊眉心緊鎖：“進一步結果還需要點時間。”

抛出這一點鈎子足夠将賀丙對賀谪的懷疑推上一個新的高度。

顏淼所說确實與現實吻合度很高，賀丙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在童照的引導下離開實驗體基地。

與此同時，在診療區閉目養神的梁逸接到來自顏淼的專線。

“與我之前推測的結果大差不大，”顏淼快速解釋了藥片的問題，又說，“他是火系殊力體質，雙胞胎異者殊力牽連緊密，從他的身上大抵能猜到他哥哥是冰系殊力體質，他們的殊力相斥，賀谪想要消化兩兄弟，需要先将賀丙的哥哥徹底吸收融合。”

“你告訴他了？”

梁逸調慢點滴速度，這次的治療是減緩體內餘毒的進一步蔓延，對心髒的壓力不小，只能循序漸進。

“他目前只了解藥片的作用。”

他傻我不傻。

要不是聽見梁逸的聲音實在太虛弱，顏淼是不可能控制無差別嘲諷。

“還有你，能下床後第一時間來實驗體基地，我給你好好查查，談佑那小子說你肚子裏長個東西，我來看看到底是個啥玩意。”

“現在就能下床。”梁逸在腹部打着圈，他這會兒狀态還行，倒是真可以到實驗體基地折騰一圈。

“可拉倒吧，”顏淼不客氣，“你自己聽聽你那是什麽聲，都快喘不上氣了，我開了大喇叭才能聽得清。”

“沒那麽誇張。”梁逸不以為然。

“是，不死對你來說都不是大事。”顏淼嘴上不客氣。

梁逸淡淡回：“死也不是。”

他還真打算去實驗體基地查查，梁逸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但更不喜歡未知。就算身體再差，他也得了解細節，到底差在哪裏。

生命什麽時候開啓倒計時，他必須擁有完全的知情權，一秒的誤差都不允許出現。

顏淼剛挂斷，賀丙便打來電話說是朋友有約，晚些回來，後面又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囑咐，無非是讓他按時吃飯好好休息，一切仿佛又回到他們剛結婚的時候。

很久沒聯系賀丙的羅宇似乎心血來潮要約他喝酒，賀丙二話沒說直接拒絕。

“怎麽？成家就怕老婆？”

“啰啰嗦嗦。”賀丙不想同他解釋。

羅宇跟他嘻嘻哈哈了會兒，在賀丙就快不耐煩時發過去一張照片：“我新耍的朋友，怎麽樣？”

賀丙劃拉兩下：“挺好。”

“旺城聯大畢業的高材生，”羅宇發出啧啧兩聲贊嘆，似乎想起什麽，驚呼了聲，“旺城聯大，這不是那個那個誰……你男人梁逸畢業的大學嗎？”

“什麽？”賀丙下了智浮列車，眼前就是研測中心，他停在原地。

“不是吧賀少爺？你不知道梁逸是旺城聯大的？你們真的是扯過證的合法伴侶？”

“少廢話，說。”賀丙擰眉，語氣不佳。

“你還真不知道啊……”羅宇來了八卦勁兒，“旺城聯大58屆優秀畢業生代表，一查就知，他一直叫梁逸，就沒改過名。不過好像因為惡劣事件後來被學校除名了。”

“晚上在哪。”賀丙問。

羅宇勾唇一笑，大魚上勾。

*

算不上甘城最好的酒吧，但有地理位置優勢——距離審異局最近。

大概是這家酒吧最大的包間，除羅宇外，還有三名男子，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擁有一張似乎很好相處的容貌，另外兩個酒侍打扮各站門的兩邊不言不語，雖然他們沒有穿那身制服，但賀丙一眼就識出兩人的真正身份——“饕餮”，常在玺域賀家出沒的兩個異者。

怪，賀丙的第一反應，他還沒來得及多加思考便被羅宇拉過去。

“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朋友白陽，這位是玺域賀家三少賀丙。”

賀丙沒打算過多寒暄，但基本涵養他還有，禮貌颔首當作打招呼卻迎來對方探究的不善目光。

“你是梁逸的伴侶？”

不等賀丙有所反應，白陽緊接着扔出一記悶雷。

“我是他表弟。”

賀丙盯着他的雙眼看了會兒，微微後靠，雙臂搭在沙發邊緣：“說謊呢吧。”

“梁逸高傲，你與他同樣。”白陽仰着脖頸，脊背挺得倍兒直，兀自做出高傲之姿。

“有弟弟這麽形容自己哥哥的嗎？你那眼裏全是恨，不像親人，倒像他掘了你祖墳。”

賀丙彈了彈外套粘上的煙灰，起身就要往外走：本以為會挖到點梁逸的歷史，沒想到對方竟是個莫名其妙的白蓮。

羅宇跟着起身作勢要攔人，他聽出賀丙話裏話外在護着梁逸，這令他着實意外。結個婚而已，不過走走形式，這位公子哥竟真的陷入了情網？

“賀少爺，才來不到五分鐘……”

他話說一半被白陽不耐煩地搶過：“我已經給梁逸打過電話，他馬上就會過來。”

賀丙俊眉一橫，冷眼掃過：“你哪來的號碼？”

白陽緩步走到包間正中，将自己推向主角的位置：“打到止戈中心讓他們轉給醫研部部長，”他頗為得意地晃了晃手機，“我什麽都不必說，只需附上一張自拍照。他見了我這張臉，必然會乖乖來。”

他游刃有餘地在包間踱步，似乎胸有成竹倒是有幾分高材生的自信。

賀丙掏出私人手機準備調出號碼，就在這時一道光自門外投射進來，梁逸一身私服出現在包間門口。

白陽的面目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猙獰，像被扭曲的橡皮糖，他發瘋一般對着梁逸嘶吼：“梁逸，你還白陽的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