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深夜驚厥

深夜驚厥

近兩年，賀丙的事業風生水起，在短時間內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商界新貴，更是收到望都明城付氏集團的邀請。

付氏作為望都商界龍頭企業，若是能與之合作，将對賀丙助力巨大。

本來是個該毫不猶豫抓住的機會，賀丙卻猶豫了三四天。

去望都談合作最快需要兩天，賀丙不放心留梁逸一個人過夜。

在梁逸擺出利弊攤在他面前一一論述時，賀丙在伴侶的支持下決定前往望都明城争取與付氏集團合作的機會。

為了給他送行，梁逸把所有工作集中安排在上午，盡量趕早回到家。

賀丙知道他會早回，特地提前準備好晚餐，桌上菜品豐盛卻全方位地照顧到梁逸的腸胃。

陪梁逸安安靜靜吃了晚飯，賀丙黏黏糊糊貼了人老半天舍不得走。

“你晚上睡覺前記得把私人手機調成靜音模式。”賀丙停在門口環着梁逸的腰，溫熱的氣息貼在梁逸的頸窩，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

“怎麽？”梁逸的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低聲問。

“我怕在明城夜裏想你想得慌不知道該怎麽辦，”賀丙将人摟緊些，說着粘牙的情話也摻雜着聽起來似乎很實用的妙招，“到明城八九不離十要熬夜趕方案，熬不動的時候可能會給你發發消息，你靜音好好睡覺不用理我，要不我還得喝咖啡提神，那玩意喝多了漲肚。”

梁逸輕“嗯”了聲，随即提醒：“少喝點，咖啡傷胃。”

他将他們初遇時賀丙撩人的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時機剛好。

賀丙心頭暖烘烘的，他知道梁逸是在借機變相解釋：在他們初見時，他就已經記住了這句滿含關心的話，而不單單只有那句“我姓賀，來自玺域”。

“知道啦，”賀丙帶着他的手向上輕移蓋在梁逸柔軟的上腹，“我戴了保溫杯，會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回來得早，我就去局裏接你下班。”

賀丙下了樓，梁逸在門口望了會兒才返回室內反鎖上門。

大概是敞開門的那幾分鐘裏，室內本來熱哄哄的溫度被散得幹淨，梁逸站在門口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寒顫。

浴室的水溫依照賀丙每次調節的溫度一比一複刻，但梁逸在洗完澡披着睡袍走回卧室時依舊凍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腹腔內固定的一點時不時跳痛，似生出新的活物在嘗試別樣的手法準備折磨梁逸的腸胃。晚上的飯菜沒問題，梁逸推測是着了涼，從而引發腸胃不适。

回到卧室繼續依葫蘆畫瓢模仿賀丙的動作調高室內溫度，梁逸縮進被子裏将身體裹得嚴絲合縫，他自覺沒有哪個步驟的操作不正确，但渾身仍然發涼似躺在冰窖，仿佛家裏所有的溫度都随着賀丙一同出差遠行，不會因為他學得再像就出現暫時性回歸。

梁逸将自己從被子裏薅出來，試了試體溫，不燒，但胃裏不舒服，絞着疼。

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很久都睡不着，梁逸開始頭疼，冷得發顫。他緩慢地拖着疲憊的身體挪至賀丙每晚躺着的位置，沒幾分鐘便神奇地感覺身上似乎暖和了一點，不再控制不住地打抖。

但鮮紅卻擾亂清夢，打破平靜。

母親、父親、舅舅一家……

那麽多個血肉模糊的頭顱，扔到梁逸臉上，砸在梁逸胸口，滾向梁逸腳底……

他後退，他們喊他。

“過來——”

“到這邊來。”

“跟我們回家。”

回到屬于你的地方。

他們神色猙獰，卻詭異得各不相似，但所有人的嘴大張開，口腔內血肉模糊，牙齒縫被血紅塞得密不通風，梁逸在他們的口中見到了自己……他的肉、他的骨、他的血……

“不——！”

雙臂砸在床的兩側，梁逸驟然睜開雙眼。

窗簾邊角輕輕動了動，似乎被不知道從哪裏竄進來的涼風驚擾。

梁逸雙手緩緩收回，攥緊胸口。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噩夢了。

夢中的場景那麽清晰，他現在睜着眼，那些可怕的畫面依然在他的眼前晃蕩，虛虛實實。

梁逸心悸得厲害，他不敢再躺下去，他眼前的虛實變得越來越真，似乎他動一動那麽多雙手就能合力将他的心髒從胸口摘出來。

他掙紮着下床，滲滿虛汗完全氣力不濟的身體令他無法維持平穩的腳步，跌跌撞撞間膝蓋磕到床角，血紅登時溢出，梁逸疼得跌倒在地一時間無法起身。

閉眼忍，眼前的場景一下就實了，他渾身劇烈顫抖猛地睜開眼，畫面拉遠，但虛虛實實一直繞在他的周圍。

梁逸咬牙撐起身體奔進洗手間。

晚飯一滴不剩地沖進下水道，人跪在地上雙臂撐着馬桶邊緣幹嘔得脊背顫抖，全身上下的力氣被抽盡，梁逸摔在地上一陣陣發寒。

他盯着棚頂，那些血腥的畫面不見了，賀丙的笑臉近在眼前。

手握成拳用勁兒砸了下地板，梁逸硬是将自己從地上拎起來。

不能躺下去，會感冒會發燒，重點是賀丙回來見了會心疼。

他踉跄地再次回到卧室，不知道是不是折騰了這麽一次，那些夢裏的可怕場景不再陰魂不散地纏着他，但更糟的後遺症洶湧而至。

梁逸倒在床邊，胸腔裏生出一堆堅硬的鐵棍在無規律地進行兇猛的敲打，心髒疼得他一動不能動，從額頭到脖頸冷汗彙聚成閃亮的小水窪，流進他的睡袍裏，淌過他疼成一片的胸口。

視線內開始出現大片的白，梁逸朦胧的雙眸深處竟然生出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如果，如果他心髒病突發死在今晚，賀丙該怎麽辦……

崽子一定會後悔出差，會愧疚會自責會生不如死會……會随他而去……

不行。

梁逸後仰的蒼白脖頸上青筋繃起，冷汗肆無忌憚地在他的頸窩內彙聚，他用力壓着胸口，喉間憋出一聲沉悶的低吼，猛地翻過身擡起一只手臂竭盡全力去夠放在床頭櫃上的藥瓶。

藥片順着嗓子眼艱難地滑下去，梁逸倒回床邊抓緊床單。

短暫的昏厥後，心口的疼痛稍緩，胃內痙攣忽然加劇，梁逸抓過枕頭翻身壓進上腹處，慘白透紫的雙唇微微張開，聲音卻似被扼住，什麽響兒都發不出。

手機震動聲代替他發出輕微的聲響。

梁逸懵了幾秒，忽然想到賀丙說會發消息給他。

他艱難地向床邊挪動身體，枕頭不硬，但壓在身下直怼着上腹，以痛止痛的方式讓梁逸悶哼一聲疼出滿眼生理鹽水。

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将它握到掌心的過程堪稱在重傷之下撥山涉水。

梁逸挂在床邊勉力将自己摔回床的正中，攥緊手機的五指用力到骨節透白，他頭向下埋拽過賀丙的枕頭邊角塞進嘴裏。

心口絞痛未消，胃中痙攣正烈，磨牙聲幾下，淚墜在手背。

“好想寶貝啊——”

手機在打顫的掌心幾乎抖出虛影，梁逸用力聚焦視線緊盯着屏幕上的消息。

“沒有丙子暖床的夜晚，寶也要睡個安穩的好覺。”

“如果現在我能躺在你身邊就好了，可以貼貼抱抱……”

“我要加油！争取早點回去見我的寶貝梁梁！”

梁逸鋪滿痛色的面頰浮出一抹極淡的笑，手機代替枕頭搗進上腹，用它的溫度以及賀丙的甜度來抵擋胃中吞噬意識的灼痛。

“我等你回來……”

劫後餘生。

遲到整整一個小時，梁逸躺在床上微微發怔。

他疼到昏迷，竟然還有命醒過來。

梁逸坐在床邊嘗試了幾次才坐起身，他揉了會兒心口撈起滾落在地的藥瓶倒出一粒藥片吞服下去。大部分的藥物都不能空腹食用，但他現在心髒的狀況實在不樂觀，不得不先行服藥。

給越昱發了信息，梁逸沖了個澡，襯衫紐扣剛系上兩顆，賀丙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梁梁，到局裏了嗎？吃沒吃早餐？”

梁逸将手機稍稍移遠些，掩唇輕咳兩聲，提起幾分氣回應：“嗯。”

“早上吃的什麽？”

“按照賀老板吩咐下的單。”

“梁部真聽話，”賀丙在那頭嘿嘿笑了兩聲，“那梁部有沒有想我啊？”

距離再遠也不忘說情話，但賀丙知道梁逸嫌他肉麻，每次他都不期許能得到什麽特別的回應，只管向對方進行甜言蜜語的溫柔攻擊，表現自己的歡喜就心滿意足，卻沒想到這次竟然收到梁逸沙啞的一聲輕“嗯”：“有想你。”

“我……”賀丙拿開貼在耳邊的手機不可置信地看了兩眼上面的備注，又喜笑顏開地貼回去，“我很開心梁梁！我現在幹勁滿滿，勢必一舉拿下與付氏的合作！乖寶，晚上我如果能趕回來就去接你下班。”

梁逸的回應完全在賀丙的意料之外，對于他酥麻的稱呼，對方沒有做出嫌棄的反應，語氣中竟然還帶着淡淡的溫柔：“嗯，挂了，專心工作。”

遲到了近兩個小時抵達審異局，梁逸請的是病假，但依舊如平時一樣來到研測中心值班。

他到時，談佑剛做完一臺小手術，換好衣服就見着一張比方才在手術艙裏病人的面色白得還要吓人的一張臉。

“臉色這麽差？”談佑問。

梁逸接過林橫遞過來的病歷，邊往辦公室走邊回：“胃不大舒服，沒事。”

談佑掏了下口袋摸出藥瓶遞過去：“早上聽他們說你沒來。”

梁逸點頭，卻沒接藥瓶。

“又硬撐？”談佑不贊同地晃晃藥瓶。

“不是，”梁逸擡手覆在心口，“我昨晚心髒不舒服，藥吃太多，怕再心悸。”

談佑收回藥瓶，雙手插兜，話很篤定：“賀丙出差了。”

“嗯？”

“他如果在家，今天應該不會放你來上班。”

醫研部是個人都知道他們的部長最能逞強，談佑推測梁逸遲到這兩個小時的原因八成是病得起不來，如果賀丙在，一定會把人按在家強制要求卧床休息，若是病得嚴重些，第一個會聯系的人就是他。

談佑猜得八九不離十，梁逸難得點頭沒反駁他，但扔下一句話用來維持他高冷的人設。

“我竟然不知道談副部這麽八卦。”

人來了，工作就不能落下，忙到下午時梁逸難受得幾乎站不直，藥有吃，中午還特意強迫自己停下來細嚼慢咽吃了午飯，但胃裏還是絞得翻天覆地。

梁逸推測他的情緒出現問題，因此藥理上的治療效果甚微。

下午一場小手術，為了安全□□給了林橫。

接了熱水喝了小半杯，梁逸撐在桌沿掐着上腹，胃中痙攣頑固得他嘗試了各種方式都沒有辦法得到徹底緩解，即便學着賀丙一樣為自己按揉，但總覺得手勁兒不夠，怎麽都揉不開。

他将自己摔到沙發上，給談佑發了信息：胃痙攣。

梁逸只發了三個字，對于他的用藥，談佑甚至比他這個部長都要了解。

等待的過程很短暫，但人處在痛苦的折磨下一切都會變得更煎熬。

梁逸向前伏在膝上，手臂橫在上腹，垂頭幹嘔。整個胃被他推送到喉間，人就快摔下去，他幾乎開始懷疑能不能撐到談佑來救他。

“梁梁……？”

在疼痛毫不憐惜的摧殘下，梁逸出現了幻覺，他聽到了賀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