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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知道兩只魔因緣巧合鬧了多大一個烏龍後,因取玻斯在慶幸的同時也因為這戲劇化的展開啞口無言。一想到自己這些天一直對雷蒙培爾欽各種防備和揣測,而雷蒙培爾欽其實只把他當做助手看待,就覺得無地自容……
在征求了雷蒙培爾欽的同意後,因取玻斯把那些衣服全部扔掉了,換上了自己喜歡的衣服,對雷蒙培爾欽的稱呼也改了。
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用來上床的玩物後,改變心态的因取玻斯更加關注雷蒙培爾欽,發覺雷蒙培爾欽真的一天到晚都待在家裏,不是畫畫就是看書,吃了畫畫了吃吃了睡睡了再畫再吃再睡……少數出門也都是為了畫材或者交付作品。當然每只魔的生活方式不一樣,雷蒙培爾欽似乎蠻享受這種生活的,因取玻斯也無意幹涉。只是雷蒙培爾欽明明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家,卻對家裏的環境完全不在意,甚至就連畫室裏面也是一團糟,只有畫布是整潔的,甚至地上沾滿顏料都不在意。
再這樣下去畫室的地板就要變成畫作了,因取玻斯把畫搬出來大清潔了一番,之後每天定時打掃。
此外,為了能幫上雷蒙培爾欽的忙,因取玻斯開始主動去了解和繪畫尤其是油畫有關的事,也更多地聽說了那位傳奇大師德文的事跡。德文先生以前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家,作品一直平平無奇不上不下,然而多年探索遭遇的挫折并沒有擊倒他,在沉寂了一年後,他厚積薄發,一舉創作出驚豔世界的系列畫作,之後就一直保持着個魔風格持續産出一幅又一幅奇作。而且,德文先生居然和因取玻斯一樣都是同性戀,伴侶在他失意之時始終陪伴左右不離不棄,兩只魔還領養了一個孩子。
因取玻斯還看了「帝莫斯」的評價。雷蒙培爾欽大概是在三年前開始活動的,以寫實畫著稱,許多有爵位的惡魔都會請他繪制肖像畫。從時間上來看,那三副和德文風格很像的畫應該是參考了前輩創作出來的。
因取玻斯還以為能從德文這裏得到什麽線索,不過德文的身世看來看去也不像是和能和雷蒙培爾欽扯上什麽關系的,兩只魔同時活動的這兩年間也從來沒有接觸過,活躍的圈子毫無交集。所以雷蒙培爾欽想要燒掉德文的畫應該不是什麽私魔恩怨……?大概是因為自己畫不出來,所以風格相似質量還很高的別魔的畫就會越看越煩躁,冷靜下來後覺得不合适,所以很快又改變主意覺得不燒也無所謂?
現在問題就是為什麽雷蒙培爾欽會畫不出來……因取玻斯覺得這個問題可能和雷蒙培爾欽的隐私有關,他不該打探。只是雷蒙培爾欽能受了傷還面無表情地繼續用手,總感覺哪天面無表情地做更恐怖的事也不奇怪……一想到這因取玻斯就忍不住在意起來。
畢竟雷蒙培爾欽該怎麽說呢……意外地有點呆。
要是之前的因取玻斯肯定無法想象他會用呆這個字來形容雷蒙培爾欽,然而沒有了“這只魔随時都能夠處置我的身體”的恐怖濾鏡後,因取玻斯發現雷蒙培爾欽與其說如帝王君臨般不急不緩不驕不躁,不如說是慢半拍。
倒也不是說雷蒙培爾欽真的反應慢,而是雷蒙培爾欽思索的時候臉上沒表情還盯着魔看,好像什麽都沒在想,而且最後說出去的話往往很簡短,完全聽不出他到底之前想了些什麽東西,顯得回應慢了半拍。而且,因取玻斯還發現雷蒙培爾欽只在畫畫的時候極其細心,平時相當随意,對待各種事物的态度基本上可以歸納為四個字:湊合就行。以至于因取玻斯就算細心觀察了,也還是到現在都看不出雷蒙培爾欽的除口味以外的偏好來。
……好歹也是惡魔大公啊,這麽随便真的好嗎。
還有,雷蒙培爾欽吃飯的方式也很一言難盡。之前因取玻斯還以為雷蒙培爾欽把飯拖進去是想自己慢慢吃,現在他自己進去看,才知道雷蒙培爾欽拖進去後就不管了,直到畫完才随便張嘴往裏面倒然後吞下去。
是的,沒錯,吞下去。
完全不嚼的那種,胡吃海塞的那種。
因取玻斯問了才知道雷蒙培爾欽一直是這麽吃飯的,萬幸沒出什麽問題。雖說黑魔龍似乎都這樣而且也不會有事,但因取玻斯還是改了一下處理食材的方式,把東西切得更碎,骨頭啊刺啊什麽的全部脫出或者挑了,多做羹湯面盒肉餅丸子雞米花等等方便雷蒙培爾欽吞下去的食物。
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做了幾頓後,雷蒙培爾欽突然從房間裏出來看因取玻斯做菜了,活像個監工。
“有什麽想吃或不想吃的嗎?”
“……”
雷蒙培爾欽搖頭。
那為什麽突然來看他做飯了?
……有可能是心血來潮?
因取玻斯不太自在,雖然他現在不害怕雷蒙培爾欽了,可被那雙龍眼沉默地鎖定還是如芒刺在背。
等因取玻斯做完飯後,雷蒙培爾欽突然遞給因取玻斯又一張紙契——工資不是已經發過了嗎?因取玻斯有些疑惑。
雷蒙培爾欽似乎就只是為了給他這個才出來的,見他收下就又走了。
應該是為了之後做什麽事所以給他錢吧。
吃完飯後,雷蒙培爾欽還待在畫室裏,因取玻斯去看,卻發現畫框上一片空白。
雷蒙培爾欽用左手按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緩慢地律動着右手五指,雖然動作沒停過,但他并沒有看自己的手,視線始終凝聚在空空如也的畫布上。
“雷蒙培爾欽?又沒有感覺了嗎……?”
雷蒙培爾欽點了點頭,他的手用力到僵硬的地步,青筋都綻出來了,指節也泛起白色,指甲似乎要伸出來。因取玻斯心下一驚,急急走過去,握住雷蒙培爾欽的手——好冷,他打了個寒顫。因取玻斯把自己的手擠到雷蒙培爾欽的左右手之間隔離了指甲和掌心,而後用魅魔的能力讓雷蒙培爾欽的手亢奮起來,并按摩雷蒙培爾欽的手掌,直至雷蒙培爾欽的手逐漸軟化。
“還冷嗎?”
雷蒙培爾欽搖頭。
“為什麽畫那種風格的畫?”
“想畫。”
嗯……很直接也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明明知道怎麽畫也想畫,但就是畫不出來……一定很難受吧。
雖然雷蒙培爾欽臉上沒有表情,但從冰涼的手掌和微微發顫的指尖中,因取玻斯能夠感覺到他的情緒。
“你……很害怕嗎?”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呢?又不是沒思想感情的石頭……
雷蒙培爾欽琥珀色的眼睛裏似乎映出了因取玻斯的身影,身體微微前傾,本就沒有起伏唇更抿成一條标準的直線,臉頰的肌肉動了動。
“我。”
他收攏手指,無意間搭到了因取玻斯的手背上。
“腦子有病。”
“……”
提問。如果一個基本不開玩笑的魔,以完全不像是開玩笑且分辨不出和平時有什麽區別的語氣,若無其事地說自己腦子有病,你要怎麽回答?
因取玻斯的回答是:搞不好對方說的是真的。
……正常魔哪裏會這麽說自己腦子有病啊!
“哪裏?”因取玻斯順嘴照着話題問下去。
“腦子。”雷蒙培爾欽淡淡道。
“是怎麽樣的病呢?”
“我天生沒法分辨自己的感情。雖然有感覺。但是無法确定。”
沒想到雷蒙培爾欽是來真的,因取玻斯不由得坐直了,心弦也跟着緊張了起來:“有感覺但是沒法分辨是什麽意思?”
“身體會不舒服,我知道我有情緒,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麽情緒。”雷蒙培爾欽垂下眼睛,“我只能猜測。心髒突然繃緊,有可能是緊張,有可能是喜悅,有可能是悲傷。我只能猜測。”
雖然雷蒙培爾欽表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麽有波動,但他的手又在悄悄變冷。
“只要畫出來,我就能明白了。”雷蒙培爾欽看向空白的畫板,“感覺要用這個顏色,感覺要用這個布局,不然就不對。然後,畫着畫着,就知道是什麽了。”
“為了那種理由……”
因取玻斯從來都不知道,包括自己在內的絕大多數魔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事,對于雷蒙培爾欽來說卻是要繞這麽大的圈子用這麽複雜的方法才能理解的東西。雷蒙培爾欽甚至要像是研究其他魔的東西一樣去分析色彩分析走勢,僅僅只是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
“但有時候雖然畫出來了,我還是不明白。”
……那是理所當然的,就算畫作再有感染力再富有感情也只是畫而已。
“而且現在我畫不出來了。”雷蒙培爾欽眉毛向下壓,顯現出些許皺紋,“明明只要畫出來就知道了。但是我畫不出來。”
對于雷蒙培爾欽來說,畫不出來一定不僅僅只是無法産出作品那麽簡單,而是意味着他失去了重要的了解自己、掌握自己的手段……就好像突然失去了坐标系,無法分辨方向。
“沒有感覺。就好像別魔的手一樣。沒法控制。确認的時候明明是自己的。但畫的時候又很快感覺不到手了。很冷。”
說到這裏,雷蒙培爾欽每句話的末尾開始有奇妙的短暫停頓起來。像是個打字機一樣一句話一句話輸出,看似流暢但本質上還是一卡一卡的。他開始握起手指,似乎是想用指甲紮自己。
因取玻斯立刻緊緊握住雷蒙培爾欽的手,提高音量大聲說:“你的手還在!”說完還胡亂捏了一通。
“……”
因取玻斯其實也沒完全理解雷蒙培爾欽口中的“感覺不到手”是什麽樣的,但那句話似乎有作用,雷蒙培爾欽握緊手指的動作停止了。
“別怕……別怕。”因取玻斯放輕了揉捏的動作,也放緩了聲音,“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在害怕?”
“嗯。很恐怖吧,明明是自己的身體,明明感覺哪裏不對還很不舒服,卻找不到原因……會不安和緊張也是正常的。越緊張就越僵硬,越動不了……”
“……”
雷蒙培爾欽不說話了。
因取玻斯覺得得轉移話題,便道:“剛剛你是想畫畫對吧?想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如果只是為了搞明白自己的感受,也不一定非要靠畫畫不可。當然,對于畫技高超的雷蒙培爾欽而言,這應該是效率最高最方便也最可信的方式。可現在他用不了了,就只能換種方法了……
“嗯。”
“是關于什麽的?”
“你。”
因取玻斯心髒慢了一拍。
雷蒙培爾欽的眼睛很恐怖——明明應該是這樣的。可即使不安到手指冰涼也無法表現出一點感情波動的雷蒙培爾欽顯得相當可憐。
那雙巨大寬厚有力的手就這麽窩在因取玻斯的掌心裏,安安靜靜地向他乞求溫度。
在這種情況下,雷蒙培爾欽的注視比起威懾更是像是迷路的孩子緊緊抓住大魔的衣角。可雷蒙培爾欽顯然不是孩子,而是一個英俊的成年男魔。
他注視着你,總是沒有感情的眼睛裏似乎有些許情緒。或許是依賴,或許是執着,或許是別的什麽。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低的防備,這樣坦誠的話語,讓因取玻斯突然意識到,雷蒙培爾欽看着魔的時候其實很認真,就像是他看畫一樣,或許這是雷蒙培爾欽的習慣。回想起雷蒙培爾欽畫畫時那般專注的眼神,而自己有可能正在身處于這種眼神中,因取玻斯就覺得慢了一拍的心髒後知後覺地跑斷了缰繩。
雷蒙培爾欽一定沒有別的意思,但……
氣氛變得很奇怪。因取玻斯被雷蒙培爾欽手指觸碰到的地方開始發熱起來,恍惚地想,就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雷蒙培爾欽,在努力試圖理解和他有關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取玻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關于我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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