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若要讓我來談論愛的話
第002章 若要讓我來談論愛的話
《若要讓我來談論愛的話》
黑尾鐵朗x你,哥妹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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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黑尾鐵朗變成了一種陌生而巨大的生物。
以至于當爸爸拉着他的胳膊問你“還認得出來嗎這是哥哥喔”的時候你整個人呆立在原地。
生物課上說過男生在進入青春期後會以驚人的速度發育,不想只年長你三歲的黑尾鐵朗會比你高出三十多公分。身高吓人就算了,包裹在制服下的身軀也是肉眼可見的闊挺結實,至少你沒在同齡人裏見過這種程度的身材,以隔壁跟他穿着同樣制服的布丁頭為計量單位的話看起來一拳能打十來個,放在小混混模拟器裏不是頭目也得是個精英怪。
發型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奇特。
黑尾鐵朗彎下腰來和你打招呼,他可能以為自己态度和善,殊不知從仰視角度看去那張面龐全然浸在陰影中,配上那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感覺張口就會是小妹妹交出錢包。
“妹妹——”
黑尾鐵朗向你伸出手,你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意識到,他是想幫你拿行李。但黑尾鐵朗像是看不出你的緊張似的徑直握住了你的手,又像是感覺不出你向後縮是在謀劃逃跑一樣接過了你的手提箱,在你指節留下輕微淤痕的重物到了他手中就跟沒有重量似的。
時值冬季,久久無人光顧的客房沒有暖氣,爸爸讓黑尾鐵朗把房間收拾出來換給你暫住。與你一動不動的震撼不同,黑尾鐵朗對你本次前來小住表現出熱情高漲的态度,把你送到房間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就算沒有回應也不消停。
“對了——怎麽沒用拉杆箱,手都勒紅了。”
你不想搭理他,但這人杵在門邊的模樣像個無賴惡霸,一臉笑眯眯叫人實在惱火。
“要你管。”
“好、好,怪哥哥不會說話惹你生氣了。”黑尾鐵朗反倒笑得更開心:“缺什麽或者什麽東西放在哪兒不知道就直接喊我,只要你大喊‘哥哥’我就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當然,沒事就喊上兩句我也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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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木着臉把他推出去,隐隐約約聽見俨然是努力忍了卻沒能忍住的笑聲。
滿口謊話的騙子,有什麽好笑的。
合上門,你嘗試環顧這方空間,接踵而至的卻是更為劇烈的違和感。自從五歲那年雙親離異後,你和母親居住的公寓再也沒有過男性涉足,更不要提這種待在男生的卧室裏的情況了。而這個房間,大小與你在神奈川公寓裏的卧室相仿,內設處處透露出橫平豎直的硬朗,像是被錯嵌進拉美文學書架的一本《女生徒》,左右都是異鄉生澀難言的空氣。
沒兩分鐘,敲門聲又咚咚咚響起。黑尾鐵朗抱着換新用的床品重新光臨,對你冷淡的表情毫不在意,語氣熟稔自然的讓你來搭把手。深灰色的床鋪被換成了清爽的湛藍色,床單是他一個人搞定的,你只幫着牽了牽被套,但黑尾鐵朗還是一邊摸着你的腦袋一邊誇獎你。
寬厚的手掌很溫暖,仿佛是從記憶深處伸出來,可憤怒的火焰将那一點溫情焚燒成稀薄的水霧。
他怎麽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若無其事擺出一副好哥哥模樣。
在腦內一片蒼白的嗡鳴聲中,你打掉了黑尾鐵朗的手,終于回望向他的眼睛。
“黑尾鐵朗,你現在來跟我裝什麽好哥哥。”
那雙眼中的笑意凝固了,取而代之是你更加熟悉的、裹挾着失落和愧疚的、晦澀而複雜的情緒。你成功使聒噪的家夥安靜了下來。你應該高興,如果不是在那雙黃玉色瞳孔深處看見了渾身顫抖的自己。
黑尾鐵朗上揚的唇角略微滑坡,最終仍然保持在一個微笑的弧度,親昵的像是在哄你:“不要生氣,是哥哥不好。你不想跟我有肢體接觸,說就好了,手痛不痛?”
…………他像是有什麽毛病。
你果然很讨厭黑尾鐵朗。
與黑尾鐵朗分開的第二個夏天,他開始學習排球。
那時的黑尾鐵朗已經和你記憶裏相去甚遠,初具如今的雛形,舊日的陰霾漸漸從身上褪去,東京的新生活帶給他整個人截然不同的活力。
時年九歲的黑尾鐵朗攬着你的肩膀,提到排球時那雙黃玉色的眼瞳變得明快而閃亮,你為他所描述心馳神往,在內心暗暗期待着那句等他站上全國的舞臺要去現場為他加油的約定應驗,卻沒想到那是黑尾鐵朗最後一次回來看你。
一年、兩年,電話越來越少,後來媽媽不再允許你和爸爸那邊聯系,直到那串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變成空號,你終于認清現實。
你被黑尾鐵朗徹底丢在了神奈川。
父母離婚的十年幾乎老死不相往來,彼此的生活自然毫無交集,飯桌上,爸爸言辭之間的小心翼翼使得關懷成為一種變了味道的刺探,你越來越沉默,捏着筷子索然無味地回應着。
直到爸爸提到讓黑尾鐵朗帶你去音駒參觀。
黑尾鐵朗搶在你前面說道:“老爸,等下我帶妹妹去周邊散步,碗就交給你來洗咯。”
爸爸原本擰着的眉頭立刻松開,磨了磨牙直呼個臭小子。
黑尾鐵朗把自己的碗筷放進水池裏,又繞回來把你的也端走,當着爸爸的面堂而皇之沖着你擠擠眼睛,一點也看不出下午在卧室裏挨了你一巴掌。
“走啦走啦。”
你不想跟他走,但比起餐桌上和爸爸相顧無言的尴尬,還是已經被破罐子摔過的黑尾鐵朗讓人更松快些。
東京的夜晚和神奈川沒有什麽區別。
你綴在黑尾鐵朗身後慢吞吞地磨蹭,有一下沒一下踩着燈下狹長的影子。他似乎有話想要對你說,偶爾前面的身影停下來等你,你便也停在原地不動彈了。
就這麽埋頭尾随不知拐進了哪條岔路,等你意識到不對勁時,面前已經站了兩個嬉皮笑臉的男子高中生。
肩膀被從後一撈,撞進一片結實的胸膛,你擡起頭,看見黑尾鐵朗皮笑肉不笑的臉。他沒看你,倒是那兩個DK在無聲的對峙裏被盯得發毛,彼此對視一眼又齊刷刷而嚴峻地看向你。
“等一下,小妹妹,你不是被強迫的吧?”
黑尾鐵朗:“……”
你沒忍住笑出了聲。
返程的路上,你腳步都輕快了不少。根據能量守恒定律可知,是黑尾鐵朗的腳步變得沉重了。他不肯再讓你從視線範圍內離開,腳步漸漸拖沓,直到與你肩并着肩。
像是要試探你的态度一樣,黑尾鐵朗戳了戳你的肩膀,沒有反應便又戳了戳、戳了戳……頗有順着杆子往上爬的趨勢。居危思危,你抽出手的同時,他又動作靈活迅速地把手縮了回去,朝你咧唇一笑。
這人真的馬上就要升大學了嗎,你撇了撇嘴,把目光挪向沒有人的一側,漫無目的攪動着夜晚濕冷的空氣。
青春期的心情比天氣更反複無常,不說話的黑尾鐵朗如同一團浮游在你身側的黑影,周遭就這麽安靜下來,反倒讓你有些不知所措。
而黑尾鐵朗早就等待着這一幕,随着你悄悄投去的視線,那宛如金黃琥珀的眼瞳在無邊黑暗裏點亮細碎的柔光。
他下意識擡手想摸摸你的腦袋,又想起兩人早就不是孩提時可以随意嬉戲的親近關系,仿佛掩飾着什麽情緒似的将手插回了口袋裏,神情帶上了些許遺憾。
“我在想,除了埋怨之外,你對我是不是還有一些信賴,所以才會對我發脾氣。”
不知是不是個子太高的緣故,他像是站不直一樣微微駝着背,明明那麽大一個人,半點沒有年上自覺的湊過來,仿佛是只蓄意貼貼你不成、便調轉主意來讨你摸摸的大黑貓。你抿了抿唇,到底沒有移開視線。
“你可以對我發脾氣。只要你能開心一點,要打我也行。小貓爪子撓人都比你那點力道疼。”
這話是真的,黑尾鐵朗最擅長攔網,他在比賽上見過的那些怪物哪個不比還是個國中生的妹妹力氣大,被打一下手又算得了什麽。
他看出你內心還在犯別扭,幹脆在你面前停下,把胳膊伸到你面前試圖讓你打着玩出氣。
“我又不是暴力狂。”
感覺渾身力氣被抽空,你恹恹地掃過面前的黑尾鐵朗,終于好好拿正眼瞧了瞧這個血緣兄長。
身型峻拔,骨架又寬又闊,穿了一副肌理結實、腰窄精瘦的皮肉。現在的黑尾鐵朗幾乎變成了你完全不認識的模樣,他變得神采飛揚、高大而舒展,站在你面前好像能擋下一切。
而你的哥哥,分明是個幼稚莽撞的愛哭鬼,卻是天下第一的哥哥。
在神奈川公寓裏一同度過地許多個孱弱不安的黑夜裏,你們依偎着蜷縮在被褥下,像被遺留在巢穴裏的兩只幼崽。睡不着的時候,哥哥會把你摟進懷裏,模仿着大人的舉措來撫摸你的腦袋。曾經困惑生活裏充當安慰劑的舉動,在分隔數年後的今天,卻變成了一劑束縛心髒起搏的毒液。
回憶在胸口胡亂沖撞着,你想要逃避眼前的人,但黑尾鐵朗再次先你一步、強硬地捧住你的臉龐,他手大力氣也大,存心要捉着你連頭也低不下去,只能垂着眼睛拒不看他,任由拇指溫熱地拭過你的眼角。
“……我讨厭你。”
刻意放輕力道的指腹撫摸着你的臉龐,關節處壓抑處一片白,陰差陽錯的命運線在他手背上浮出受力克制的經絡。為什麽在你呼喊着哥哥的時候無人應答,為什麽又要在從你的哥哥變成了前冠不同姓氏的黑尾鐵朗後,再來攪亂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
你讨厭黑尾鐵朗。
“讨厭我也沒關系。”黑尾鐵朗彎下腰來和你碰了碰額頭,他捏捏你的臉頰,行為幼稚得像是在逗那個五歲的小女孩開心,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卻很溫柔:“反正做哥哥就是會一直喜歡妹妹。”
他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父母關系已經惡化到極點,兩個人拒絕同時出現在一方空間,爸爸長期外宿,偶爾回家也會刻意跟媽媽錯開時間。爸爸久違地回家吃飯那天,你以為這是一切好起來的轉機,牽着來接你回家的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幻想着下個假期一家四口還能一起在海邊散步。
黑尾鐵朗笑着應了你的聲,沒有像平時一樣在放學路上跟你談天說地,整個人都顯得很沉默,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又笑着攬住你的肩膀。
現在想來,他一定早就窺見端倪,預見一切注定在那張餐桌上分崩離析的結局,才會在父母宣布離婚時表現得那麽冷靜。
才會在進門之前将你抱進懷裏,用這種話來欺騙你。
來之前你覺得自己會在黑尾家待的很煎熬,事實确實,你給不給黑尾鐵朗好臉色壓根不影響他天天在你面前晃達的熱情,好在黑尾鐵朗每天大部分時間還是花在訓練上。他所在的音駒高校今年打入了春高,哪怕是寒假也日日嚴陣以待,奔波在家與學校之間訓練。
爸爸幾次三番提及要去音駒參觀的事,眼看他有擱置忙碌的工作親自陪同的架勢,你不得不舉手投降,趕在周末之前跟黑尾鐵朗走這麽一趟。
站在音駒校門口前你人還有點恍惚。
黑尾鐵朗提出先帶你逛逛校園,被你毫不委婉地拒絕,他又問你要不要去看他訓練,這回連答複都沒得到。于是他摸摸鼻子把你順到禮堂邊上,自己去排球部訓練了。出門前你特意帶上了掌機,準備沉浸式将大腦托管給卡普空,在音駒校園裏散一圈步就當完成任務。
空無一人的冷清校園裏,只有運動少年們聚集在汗水之岸揮灑青春,你的腳步也不自覺停在了體育館。
嘹亮的擊球聲宛如清晨時刻的鳥鳴,歡欣、嘹亮、一聲聲絡繹不絕,回蕩在冬季熱情高漲的體育館。輕盈高懸的球體仿佛是琴譜之上來回飛舞的節拍,下意識追逐的視線被頂燈灼傷,你晃了晃眼,定睛的目光被往前高高躍起的身姿吸引。
他張開的五指猶如捕網,狀似輕松地下壓,極速飛旋的排球便呈一道鋒利直線向後殺去,在地面上撞擊出狠戾的一響。
從旁的隊友歡呼着和他擊掌,黑尾鐵朗帶着暢快的笑容擡起手臂,他外套下只有一件T恤,從背部到肩頸都隐隐發力,拱起力量感十足的肌肉輪廓,像是叢林間懶散漫步的黑豹。
那是你不認識的黑尾鐵朗。
目睹這心潮澎湃的一擊,就連你也覺得渾身熱血向着腦袋翻湧,被發自內心的歡愉支配了心髒。你知道此刻的亢奮是受到運動少年們的氛圍感染,可是那種熾熱,一瞬間不由分說将你拽進屬于他們的熱情高漲的盛夏。
可惜這種情緒的抽離也只在一瞬間。你不由放輕呼吸,胸口壓抑着喘不過氣,控制着自己不要流下眼淚。憑什麽,黑尾鐵朗?憑什麽你可以過得這麽幸福?
排球在激烈的追逐中落地,黑尾鐵朗擦去額間的汗珠,目光尋找到你,忽然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隊友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眼睛一亮,“好可愛的女生,想去要聯系方式!”
“一邊去。”黑尾鐵朗笑容更盛,一巴掌拍過去,對方捂着胸口搖搖墜地,“離我妹妹遠點。”
抓了個學弟補上自己的位置,黑尾鐵朗抽身出來,鬼鬼祟祟拿胳膊撞了撞你的肩膀。
純粹是讨嫌的動作。在黑尾鐵朗心中宇宙第一可愛的妹妹,唯獨在面對自己時總是垮着一張臉。垮起個小貓臉也很可愛,但他更喜歡看到更鮮活的你,笑也好生氣也好,睜大眼睛推推攘攘地抱怨“哥哥最壞了”不也很可愛嗎?啊,當然,目前這些畫面他還沒在做夢以外的時候見過。
你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這樣的反應也在黑尾鐵朗的意料之中。忽然,他愣住了,擡手想要摸一摸你的臉頰,被你側過臉躲開。
動作是避之不及的飛快,動态視力絕佳的副攻手也沒能及時捕捉到自己的目标,叫黑尾鐵朗不能确認從眼前一閃而逝的泛紅眼尾,是源于一個困頓的哈欠還是垂喪的心緒,亦或只是他的錯覺。
黑尾鐵朗跨一步到你面前:“是不是一個人逛太無聊了?”
你想說不關他的事,但心底的聲音慫恿你将情緒全部發洩給面前這個人,他憑什麽可以一個人獲得幸福?将一切都甩給他,拉着黑尾鐵朗一起回到絕望的旋渦裏……這樣你就會開心一點嗎?
于是你移開視線:“我逛完了,你還要多久?我先回去還是到哪裏去等你。”
“馬上,等我去說兩句話。”
将部活拜托給同為三年級的朋友看顧,黑尾鐵朗穿上大衣,折返回你身邊,不顧你掙紮拍了拍你的腦袋。
他帶着你從體育館出發,沿着排球少年的日常動線重新逛了一遍校園。游客全程不發一言也沒耽誤黑尾導游的激情解說,大到教學樓和食堂,小到路旁氣息奄奄的樹和路過的校貓學長,一一在他口中排資論輩。
黑尾鐵朗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暗地裏悄悄觀察你的神情,垂在腿邊的手搭上你的食指,被你毫不客氣拍了回去。
“你看我們音駒人傑地靈,哥哥雖然畢業了但學校也有其他學長可以照顧你,到時候無論是被欺負了還是想摸魚翹課都有人給你保駕護航……所以,高中要不要考慮來東京念?”五指下意識的用力,像是要找回球場上控制局面的手感,他面上帶笑繼續說道,“不喜歡音駒也沒關系,我也可以陪你去看其他學校……”
你停下腳步:“我倒是有其他的事想讓你陪我。”
黑尾鐵朗看着燦金色的陽光朝着妹妹停駐的位置陷落,卻偏偏傾斜着、叫枝葉肅殺的陰影落在你臉上,差一跨步的距離。你朝他露出一個笑,眼底故作虛像的冷淡褪去,只剩下點幽然。
“陪我喝酒吧,哥哥。”
你們都知道,但凡你叫出這個稱呼,他就無法拒絕你了。
喉結倉促而緊迫地上下滾動着,黑尾鐵朗眼中恍過許多情緒,鋒利的眉目最終定格在一個一如往昔的笑容。
“好啊。”
像是要用那種帶着點痞意的态度消解掉你身上的沉悶,他伸手将你拉進懷裏,把自己身上的陽光分給了你。
回家路上,兩個人一起繞路去了隔壁街區的便利店。內置白燈把冷飲櫃裏的瓶瓶罐罐照得五光十色,仿佛另一個光怪陸離的熱鬧世界,在未成年少男少女面前呈現出別樣的誘惑。黑尾鐵朗拿了幾瓶對女孩子來說清甜可口的軟飲,轉頭發現籃筐裏易拉罐沒有一瓶酒精含量低于15%。
他捏捏鼻梁,眼看着你又放了幾包零食進去,無奈地笑了起來。
得益于黑尾鐵朗的身高和臉,還有冬季厚實的穿搭,店員連身份證也沒查就結完了賬。
檐上的風鈴被撥動,黑尾鐵朗單手提着袋子走出便利店,空出另一只手遞了根棒棒糖給你,“幫哥哥剝個糖紙。”
你剝出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正要放進自己嘴裏,卻看見黑尾鐵朗沖着你笑,立刻反應過來他是故意使小伎倆逗你吃糖,便改将棒棒糖堵進了他口中。
黑尾鐵朗防不勝防,半截糖棍叼在嘴邊,提塑料袋那條手臂上肌肉線條隆起,帶着外套都藏不住的野性十足的性感。
也顯出微妙的可疑,目送着兩人的店員見他側過頭來直吓了個激靈。
黑尾鐵朗擡手撥拉了下你的頭發,被你瞪了一眼,立刻笑得像只剩個頭露在空氣裏的柴郡貓。
“真甜。”
“……”你本來不想再獎勵他,實在是沒忍住,“好惡心。”
喝酒這種事當然要背着監護人,兩人心照不宣,爸爸問起來黑尾鐵朗只說是去給妹妹買了零食。
等到月上深空,黑尾鐵朗才敲響了自己房間的門,朝你搖晃手中的玻璃杯。
兩個人坐在鋪了榻榻米的地板上,找來一方木櫃當做餐桌,鋪開了袋子裏的瓶瓶罐罐和零食。
為了掩爸耳目,飲料沒有放進冰箱裏,你摸着已經不再冰凍的易拉罐,咔——被黑尾鐵朗制止。
手長腳長的家夥坐在你對面也是巨大一坨,他才洗過澡,沾染水汽的發梢不再肆意橫飛,倒是有幾分與氣質不符的乖順。不過一笑起來,那點不好惹的頑悍又蕩在眉眼間,兩種沖突的氛圍撞在一起,襯得眼前人像只打濕了皮毛的懶散黑豹。
黑尾鐵豹拿過你手中的易拉罐放在兩個玻璃杯之間:“幹喝太無聊了不是嗎?不如來玩個游戲。兩個人輪流回答對方的問題怎麽樣,答出來才可以喝,如果沒答出來就由提問的人喝。”
你撇了撇嘴,盡管答應了陪你喝,但他顯然是不想讓你多喝。
“那我先來問第一個問題。”
色澤明豔的澄淨酒液滌蕩過弧形玻璃,氣泡咕嚕咕嚕飄浮,打着浪叩問杯壁上映出的眼瞳。
“除了學習之外,現在還有什麽喜歡做的事情嗎?”
你木着臉把玻璃杯往他面前一推:“你喝。”
液體下去半杯,黑尾鐵朗輕輕呼了口氣,“你不會是打着灌醉我的主意吧?”
你并不接話,凝視着他片刻,反倒像是要借由目光撬開他隐藏在話語之下的目的。
“現在該我問了。”
可惜黑尾鐵朗的陷阱早就下在最開始:“規則是輪流回答對方的問題,你都沒有回答我,怎麽能進行選手權輪換呢。”
……這根本就是超級大無賴。
黑尾鐵朗雙手交疊,下巴靠過去,笑眯眯道,“那麽下一個問題——嗯,我想想……十六歲想要收到什麽生日禮物?”
你再次推了推杯子,放任停留在玻璃杯上的指節壓出一片白,情願黑尾鐵朗出些刁難你的題目,也不想聽他這樣窺探自己的生活。
将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後,黑尾鐵朗重新咧開笑容,似乎并不把這拒絕放在心上。
“在神奈川的生活開心嗎?”
開心或不開心與他又有什麽關聯呢?現在問這些到底有什麽意思?
在嘈雜的耳鳴聲中,忍無可忍地,你擡起頭,努力扼制着聲線的顫抖,“我過得不開心。這樣你滿意了嗎?”
他的目光略微黯淡了一些,擡手想要摸一摸你的腦袋,卻被你“啪”的一聲狠狠打開。你端起面前的杯子,同樣是一飲而盡,只不過是喝完了黑尾鐵朗兩次舉杯的分量。
幹涸的玻璃将室內光分割得支離破碎,眼前黑尾鐵朗的面龐也被細碎水光氤氲得模糊不清,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在他臉上看到任何類似于愧疚的神情。
“到我問了。”将新的易拉罐豎在兩人中間,你重新凝實的目光變得銳利,“打排球,有那麽開心嗎?”
手背上傳來灼燒般的痛感,黑尾鐵朗想到在體育館外瞥見的、你眼尾的一點紅,他屈了屈手指,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阻攔你。
“開心,很開心。”
他的聲音變的沙啞,面上仍然帶着笑。咔——黑尾鐵朗沒有再把酒液倒出來,他一口氣喝空了容量800mL的易拉罐,那雙黃玉色的眼瞳又清又亮地看着你:“在東京的這段時間,對我是更加讨厭了,還是有稍微減輕一點?”
“……”
他又拿起一罐酒,剛剛扳開拉環,就聽見你的聲音。
“我不知道。”
纖長的眼睫低垂下來,黑尾鐵朗只來得及看見蝶翅翕動間落下的隐約閃動。你低下頭兀自開了瓶酒喝起來。
這不是個好回答,但誰也不能判定它為錯誤。
黑尾鐵朗感受到那種針鋒相對的拼勁就這麽從你身上褪去。和他不同,女生的喉管要纖細得多,黑尾鐵朗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吞咽着,倔強又沉默着,一點點喝空了這罐酒。
而妹妹再次擡起頭時,那目光平靜地剖開了他的心髒。
“離開神奈川之後的日子,你過得幸福嗎,黑尾鐵朗。”
不知是被暖氣還是酒氣熏的,妹妹白皙的面龐上浮着一層飄然的紅暈,黑尾鐵朗怔怔地看着,一時竟然忘乎所以。
你笑了起來,伸出手,讨要他手上那罐開了的酒。黑尾鐵朗這才回過神,心髒泛起的酸楚蔓延到鼻腔,讓他一時呼吸都有些困難。
但黑尾鐵朗還是握緊了手中的酒,艱澀地回答道:“很幸福。”
這些年來,他在距離妹妹很遙遠的地方肆意地幸福着。
作為誠實的代價,黑尾鐵朗耳邊随之炸開一聲巨響,世界被冬雪覆蓋成凜白空茫的一片,然後,只剩下妹妹的笑顏。黑尾鐵朗感到喉嚨裏一陣幹渴,他押下一口酒,那種黑洞似的空虛卻愈發擴大。
有火在胃裏燒,五髒六腑變得滾燙,像是在煎煮着他的神經。黑尾鐵朗放下易拉罐,笑容已經完全從他臉上褪去。他問出這個問題,似乎只是為了得到更加确鑿的痛感。
“中斷聯絡的時候,有想念爸爸和我嗎?”
“當然。”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在嘲笑這個問題,也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笑着說:“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沒有意義,就算我呼喚再多遍你的名字,奇跡也不會發生。”
你對他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沒有繼續喝。你已經抓到了他最致命的疏漏,只需要對準那道脆弱的創口,輕輕将自己作為刀尖刺入。
“你知道媽媽為什麽久違的和爸爸聯絡,為什麽松口讓我來東京小住嗎?”
這一次黑尾鐵朗沉默了很久,他的呼吸開始紊亂,混雜着痛苦和掙紮的面龐上還試圖保持慣性的笑容,終于選擇了退縮。
“留在東京吧。”
他抓住你的手,胳膊撞倒了瓶瓶罐罐,重複道,“留在東京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留下來。”
“她要再婚了。”然而你代替他給出了答案:“媽媽很擅長丢掉不想要的東西,以前是爸爸和你,現在是我。”
致使父母争吵的因素太多了,以至于并不能總結一條最滔天的罪狀,但只要不待在一起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這幾天你也忍不住會想,如果那時候跟着爸爸和黑尾鐵朗一起來東京就好了。他們會想象到你這些年的生活嗎?還是國中生的妹妹為什麽能這麽熟練地應對酒精,那是因為冰箱裏有很多,就算少一兩罐也不會被發現。但現在媽媽也已經找到新的幸福了。
你看向被黑尾鐵朗握着的手,“你們都離開了,只有我一個人被困在過去出不來。”
你知道自己對黑尾鐵朗的“讨厭”不過是源于童年幸福的崩塌,他是那段痛苦過去裏唯一與你互相依偎的溫暖,是在無邊渾噩中支撐你能夠再次面對感情的基石。你讨厭黑尾鐵朗,可是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夠幸福。只是,那種與自己無關的幸福注定會刺痛你的眼睛。
黑尾鐵朗感覺到滾燙又濕漉的隕石砸落他握着妹妹的手上。他想要保護的、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女孩就是在這樣的淚水中成長起來,在距離他很遙遠的地方,孤獨地舔舐傷口。妹妹讨厭自己,因為只有這份讨厭能令她在狼狽中咬緊牙關、繼續面對困頓的生活。
……他怎麽會不理解呢,面對着那些夜晚他們一樣弱小而無能為力,為什麽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他一樣遇見能夠照亮黑暗的熱愛?黑尾鐵朗很想要告訴妹妹,只要長大就好,但這樣的勸慰是一種太殘酷而傲慢的理所應當,無非是告訴妹妹你只能繼續忍受這種痛苦。
他聽見自己喑啞的聲音:“如果我一直在你身邊就好了。”
而他無比倔強、無比堅強的妹妹,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被劣等酒精熏染的大腦就像一團漿糊,黑尾鐵朗眼睜睜看着那張皎白的臉龐越靠越近,冰涼地吻在了哥哥的唇面上。
那對睜大的黃玉色眼睛,只映出了少女緩緩歸于冷淡的神情。
“我們本來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我不會留在黑尾家。從現在開始,我也不要再花力氣去讨厭你了。再見,黑尾鐵朗。”
這句話不是離別的意思,而是宣告着,黑尾鐵朗在你這裏所具有的一切特殊性都消失了。
這天以後你們就像陌生的、相敬如賓的兄妹一樣相處着,你不再把黑尾鐵朗當做空氣,卻也不再在意黑尾鐵朗的一舉一動了。
新年結束,你微笑着與黑尾父子告別,返回了神奈川。
可是黑尾鐵朗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父母離婚時年幼的他對一切無能為力,但如果不是為了獲得為人的權利,他又為什麽要長大成人?
黑尾鐵朗開始每天給妹妹發消息,排球的事大學的事。你偶爾會回複,更多時候把他的消息當做空氣,不過那些消息到底是被已讀了。
倒是大二暑假他空下時間,發消息說想來神奈川看看你,被你難得秒回。
【不許來!】
都用上感嘆號了,真是對話框裏語氣最激烈的一條消息。
黑尾鐵朗最後還是去了,他一個人沿着海岸線漫無目的地散步,拜訪神奈川蔚藍澄澈的海。海邊空氣濕潤,太陽将細沙熾烤得滾燙,他遠眺着海灘上往來歡鬧的人群,關于神奈川的回憶像被蒸騰的水汽般凝現在腦海裏。
他還瞞着你私下和媽媽見了一面。她這時已經再婚一年多,對象是同公司的年輕後輩,從公寓搬出去買了一棟新的一戶建。兩個人彼此都不太熟悉,就像陌生人一樣客氣地聊着天,直到媽媽說希望他幫着勸一勸妹妹。黑尾鐵朗這才知道你沒有跟着媽媽一起搬出去,平日住在學校,周末就自己回公寓一個人住。
但這有什麽好勸的。當年是媽媽毅然決然截斷了兩邊的聯系,希望彼此之間開啓新生活後再無瓜葛,現在你不過是做了跟她相似的決定——你也不想參與到她的新生活裏去了。
那時候媽媽選擇離婚,爸爸選擇回到東京,黑尾鐵朗自己選擇了排球,只有妹妹停留在原地,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看着家人們各自遠去。
現在,十七歲的妹妹也該有決定自己生活的權力了。
媽媽怔在座位上,最後露出了悵然中帶着點寂寞的表情,“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已經像居住在同一間房子裏的陌生人一樣相處。現在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軌,那孩子好像也要徹底離開我了。”
以此為契機,這對母子倒是重拾聯絡,如遠親般在節假日寒暄。
大三那年,黑尾鐵朗正式進入排協實習,幹脆在距離協會更近的地方租了一間公寓。工作确實忙碌,新年也連軸轉忙個不停,好不容易抽出空久違地回到家,竟然也收到了來自媽媽的消息。
【妹妹說寒假要在爸爸家過,她向東京的大學遞交了出願,年後也要留下應試,拜托你多照顧她。】
黑尾鐵朗手一頓,不動聲色地詢問爸爸近期是否妹妹和聯絡過,得到否定回答的同時他的心開始狂跳。咚、咚,他狀似平常地說臨時有些事情要處理,買了最近一班去神奈川的新幹線。
妹妹一定很早就開始計劃這一趟離家了。
理智告訴黑尾鐵朗,你沒有不告而別,你還有和母親保持聯絡,這不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離家出走,自己不需要太過緊張。但現實是他不停低頭确認時間,在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裏回想起無數條惡性新聞,發了一些欲蓋彌彰的消息給你。都沒有被已讀。
他追趕着神奈川的海岸線,任由隆冬呼嘯的海風沖撞着麻木的軀體,在沙灘上尋找着你的身影。黑尾鐵朗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他總是覺得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修複和你的關系,慢慢使自己回到你的生活中去。
但你早就說過,你不會再等待他了。
直到太陽落山黑尾鐵朗都沒有找到你,深色天幕上暈開濃重的橘色,他眼皮痙攣着,去沙灘邊的便利店買一瓶水,不停考慮你可能去的其他地方。是啊,他憑什麽覺得你會留戀這片留有家人回憶的沙灘?又或者這件事該告訴家裏人,有更多人來和他一起尋找……一旁的店員正從倉庫裏搬運貨物,黑尾鐵朗往右跨開一步,餘光掃去的下一刻就這麽愣在了原地。
與上次見面相比長了不少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身後,雙瞳剪水的妹妹,同樣愕然地凝望着他。
回過神來時,黑尾鐵朗已經緊緊抱住了自己失而複得的寶物。
“跟我……跟我去東京吧。”
“你在說什麽啊!”
妹妹輕輕掙紮起來,就像是被野貓社牛發作給刺激到應激的原住民,聲音都聽得出驚慌。推拒着黑尾鐵朗胸口的手忽然停下,你這才發現他渾身都在顫抖。
心緒略微冷靜下來,黑尾鐵朗壓着你的肩膀,注視着你的眼睛,話語裏只剩下叫人覺得可怖的認真:“跟哥哥去東京吧,我已經從家裏搬出來了,你跟我住,不想見到爸媽就不見,不想見我也可以……但讓哥哥照顧你,這是我欠你的。”
你仰着頭,愣愣注視着闊別三年的黑尾鐵朗,他變得更加高大成熟,眉眼間褪去了高中生的輕率恣意,卻仍然保留着少年意氣的熱忱。黑尾鐵朗沒有說更多,那目光不偏不倚緊緊鎖在你身上,勝過萬語千言。
終于,你在這樣的對峙中卸下渾身防備,将額頭輕輕靠在了哥哥的胸前,眼眶漫出酸澀的霧。
那雙已經等待許久的手,沉穩而用力地将你按回了他懷中。
于是高三寒假的這個新年,你跟着黑尾鐵朗回到了他在東京租住的公寓,那是個面積不大的單間。黑尾鐵朗沒有留下來,他以新年要待在家裏為由趕末班電車離開了,往後都是白天來陪你準備年後大學的應試,晚上再回家休息。你心裏清楚,他是害怕你和他同住一室會不自在。
黑尾鐵朗近來的辛苦你都看在眼裏,而那些本來是你自己應該承擔的重量。早在決定離開媽媽家時,你就做好準備去面對這一切了。
所以在年假最後一天,你們進行了一次認真的對談。
“我跟爸爸媽媽都聊過了,啊……當然,我沒有直說你現在的情況。不過,他們都表示可以支持你的決定,也願意支付你在東京期間的生活費。”
你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之間不需要再為金錢擔心,跟家人的關系也有了緩沖,放在動畫裏至少要花費整整一集時間去解決的矛盾就此煙消雲散。
簡直像做夢一樣。你不禁把目光投向那個為自己負擔起全部壓力的人。明明是好消息,黑尾鐵朗的笑容卻有些勉強,愈發高大的身形在你面前低下頭,頗為消沉地吐出一口氣。
直到他聽見妹妹帶着點別扭的聲音,“那……你說的養我呢?不算數了嗎。”
“!”平日裏的精明一掃而空,你的哥哥面上流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意料之外的驚喜擊潰了他的語言中樞,唇齒開合幾下,才磕磕絆絆地問道:“你願意嗎?”
你瞥了他一眼,又飛快的把臉扭到一邊,只留給哥哥一個表示不滿的、下撇的唇角,“這話該我問你。”
年後,大學陸陸續續開始校考應試,黑尾鐵朗特意請了假陪你。他從媽媽口中聽說過妹妹的成績很好,但當黑尾鐵朗從信箱裏抽出那封來自東大的錄取通知書時,還是震撼得無以複加。
當你在結束畢業典禮、正式搬到東京時,發現黑尾鐵朗已經換了新房。
他之前租住的公寓位于學校和澀谷的中點,方便兩邊來回跑。而新的房子直接租在了臨近東大駒場校區的澀谷,是間一室一廳的公寓,無論前往你的學校還是他工作的排球協會都很方便。
“大一大二課比較多,還是住在宿舍比較方便,但周末或者不開心的時候你想過來随時過來就行。”把鑰匙遞給你時黑尾鐵朗撓了撓鼻尖,“等你畢業了,哥哥再帶你住更好的。”
說這話時他少見的表現出不好意思,眼睛卻很明亮,對未來生活的期待毫不吝啬地袒露出來,讓身處這份未來規劃之中的你也不自覺露出了笑容。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黑尾鐵朗特地選了可以鋪開成床的沙發放在客廳。他洗漱完走出浴室時正看見你站在卧室門邊,扒着門框,腦袋探出來一點,眉頭緊皺,好像短視頻裏伺機暗殺主人的貓貓……不是,妹妹醬你是不是有點太可愛了。
黑尾鐵朗掩飾性的咳嗽了兩聲:“怎麽了?認床嗎?”
那倒不是。
雖然黑尾鐵朗說的是周末節假日你來的時候讓你睡房間,平時他自己睡,但這個房間完全是按照女孩子會喜歡的感覺來布置的,有落地窗,除了遮光窗簾還安置了柔和光線的窗紗,床品也是清新素淨的淺色。一切的一切都讓你感到安心舒适。
你抿了抿唇,“一個人有點不敢睡,你來陪我。”
黑尾鐵朗擦頭發的手一頓,很快又露出那種帶着詭異慈愛的笑,走過來把你攬進懷裏搓了搓腦袋。
他在床頭坐下:“是不是剛住進來覺得環境太陌生了,哥哥在這陪你到睡着。”
你把臉埋進被子裏,沒說話,只伸出一只胳膊很生氣拽了一下他的褲子。黑尾鐵朗緊急護住褲腰帶,眼睛瞪圓了,但你拽完就把臉轉過去朝向牆壁那一面。
等到床鋪上傳來均勻而節律的呼吸聲,黑尾鐵朗關掉床頭燈,蹑手蹑腳合上了房間門。他坐回沙發上時心還跳的飛快,腦海裏仍舊是妹妹的睡顏,只想罵自己兩句畜生。
黑尾鐵朗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個很漂亮的妹妹,盡管不愛笑,但白白淨淨的特別讨人喜歡。還一起住在神奈川的時候,他總跟那群愛欺負妹妹的小男孩兒打架,到頭來那群笨蛋全是想引起妹妹的注意。
小時候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投來全然信賴目光的女孩已經長成了動人的少女,而他錯過了妹妹太多的時間,多到兄妹本應自然而然的相處時,卻讓性別差異帶來的侵入性被無限放大。
……他竭力讓自己不要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吻,可是這三年間他無數次回到那個夜晚,思索着他們的對話。黑尾鐵朗嘗試過很多次才成功在兩人相處時剔除那個吻帶來的一切影響。妹妹在青春期,天然有着對性和異性的好奇,而自己是最令你愛恨交織的對象,所以那個吻才會發生。
哪怕……哪怕你對他有着超出家人的情感,三年過去,女孩子的心瞬息萬變。
等到開學就好了。黑尾鐵朗懷抱着一種令自己疼痛的僥幸,等到開學之後你會遇見更多的人、擁有更大的世界,然後,發現他只是一個不過如此的哥哥。
你的哥哥肉眼可見的變得忙碌起來,出門越來越早、回家越來越晚,你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刻意在躲你,沒有變的是每天照例的消息。
黑尾鐵朗也發現事情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就算開學後妹妹也沒有降低回到公寓的頻率,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回來。如果碰上有學生活動的周末,也一定會在周中找時間去和他吃一頓飯。
有幾次約在會社附近,遇上了同樣來吃飯的同事,在對方揶揄着搭話時你落落大方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盡管黑尾鐵朗在事後解釋了兩人是兄妹關系,但同事的眼神告訴他,這種“哥哥”“妹妹”完全被當成了一種特殊的情趣。煩惱了兩秒鐘後,黑尾鐵朗懷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放棄了掙紮,重新投身到工作裏。
他是真的很忙,自從拿到內定後,工作強度就沒有什麽實習生正式員工之分了,回到家倒頭就睡,唯獨每周和你見面吃飯的日子才覺得自己像個活人。
時間兜兜轉轉,你迎來了在東京的第二個春天。
那天黑尾鐵朗照例回來的很晚。聽到門外的響動,你走出房間,看見他坐在沙發上。本來以為他在看文件,走近才發現黑尾鐵朗竟然就這麽坐着睡着了。你給他蓋好毯子,蹲在沙發邊靜靜注視着他的睡顏,哪怕熟睡也難掩神色中的疲憊,但從眉梢到唇角都微微上揚着,大概這就是為自己喜愛事物奔波的甘之如饴吧。
那張鋒利的唇微微抿着,你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眼皮掙紮着顫動幾下後,黑尾鐵朗困倦地睜開眼。他裝作沒有看見妹妹的手,多虧嗓音裏幾分沙啞的茫然,倒是藏得很好。
“是不是我沒關客廳燈,把你鬧醒了。”
你搖搖頭,拉住他的手,“去床上睡吧。”
黑尾鐵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你的腦袋:“不用心疼你哥。快進去睡吧,我明天還要早起,別又早上吵着你。”
但你寸步不移,就蹲在地上,拿一雙靜靜的眼睛看他:“我們一起睡,或者我睡沙發。”
黑尾鐵朗的瞌睡蟲直接被驚吓到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要和妹妹恢複關系的這幾年裏,他偶爾也會為你所表現出的冷淡感到灰心,沒想到妹妹一展開攻勢,自己根本堅持不住啊!
花了一場洗澡的時間來自我冷靜,黑尾鐵朗一邊擦拭着身體,一邊寄希望于你已經睡着了,這樣他就可以繼續睡在沙發上。胡思亂想着,等到走出浴室他才發現自己只裹着一條浴巾。
這是和爸爸住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如今在這個和妹妹兩人一起的家裏,黑尾鐵朗都會有意提醒自己注意衣裝。沒想到今天晚上大腦過載,一不留神就忘了。他想掉頭返回浴室,但坐在沙發上等待他的妹妹已經擡頭看了過來,神情自若,對于異性的光裸的上身沒有任何回避,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
有點不甘心……黑尾鐵朗給自己嚴嚴實實穿好睡衣,再次走出浴室,直到看見妹妹微紅的耳根才覺得滿意。就算工作後不再像學生時期每日訓練,他也沒有疏于身材管理,比起磅礴的腱子肉女生應該更喜歡這種文雅漂亮的薄肌……
不是,黑尾鐵朗你在滿意個什麽鬼、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東西啊!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把你吓了個激靈。看着自己高高大大的哥哥,此刻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的慌張模樣,你忍不住笑出聲,像是怕他掉頭逃跑似的抓住了他的手。
黑尾鐵朗現在是真的想要逃跑,他先推脫、再推脫、繼續努力推脫,而他油鹽不進的妹妹一點也沒有要松開手的跡象。
甚至直接推着他的胳膊:“你睡裏側。”
生怕一撒手他就跑了一樣。
嗯,黑尾鐵朗覺得自己還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胡亂一頓掙紮,結果根本是沾床就睡。第二天喚醒黑尾鐵朗的是清晨的陽光,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他感覺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貼在自己臉邊,低頭一看,妹妹倚在自己胳膊上睡得正熟。或許是為了逃避這惱人的陽光,你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在他脖頸處,好把自己藏起來。
怦、怦。黑尾鐵朗聽着自己的心跳,感覺整個人都要死了,他側過身想慢慢起床,卻被你徑直抱着腰鑽進懷裏。
他疑惑自己怎麽能做到在腦袋清醒的同時又亂作一鍋粥,而你直接在夢裏噸噸噸抱着粥就開始喝。怦、怦、怦。黑尾鐵朗聽見自己的心跳愈演愈烈,幾乎要将苦苦藏在深處的欲望全部翻出來,他想要做個好哥哥,想要彌補這些年來的遺憾……但這又算什麽好哥哥?伸出手回抱住妹妹柔軟的身軀時,黑尾鐵朗欲蓋彌彰地閉上眼。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堤壩一旦被沖破一道口子,那潰散就只等待時間的效力。黑尾鐵朗不想用得寸進尺來形容妹妹,是他主動向你打開了全部的自己,放任你一點一滴、侵入了自己的所有生活。
像是壓根意識不到面前的大黑豹對于自己有多危險,又或許是交付了全盤信賴,小黑貓在這坨巨大的貓爬架上随心所欲地點火玩鬧,到最後趴在他胸前、按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字的問道。
“你喜歡我嗎,哥哥?”
“…………”
所以……所以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
不。黑尾鐵朗在內心唾棄自己,到了這一步,還要裝作無知來逃避自己該付出的責任嗎?
他不止一次思考過,在黑尾家的那個夜晚,妹妹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才決定親吻自己。
他躺在自己房間裏、那張妹妹睡過的床鋪上,罪惡地嗅聞着妹妹遺留的發香,那種帶着惡意與罪孽的味道以不可抗的攻勢擊穿黑尾鐵朗自诩的“好哥哥”主義。
以至于在神奈川的海邊,感受到你在他懷中落下眼淚時,黑尾鐵朗又忍不住疑問,那其中是否摻雜着純粹對于二人重逢的喜悅。
這一刻,黑尾鐵朗覺得自己懷裏的簡直是個讓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小怪物。小怪物乖乖地與他一起經營這個家,蟄伏一年,終于張開獠牙大口,把他一口給吃了下去。
“我看到了你的入職體檢報告,你去做了結紮,是為我做的嗎?”
黑尾鐵朗掩面默認。
“你是什麽時候去做的?”
望着妹妹太過清澈的眼睛,他狼狽地将犯罪時間和盤托出。
“……在你結束東京的應試,回去參加畢業典禮那段時間。”
黑尾鐵朗在排球上有很多遺憾,卻從來沒有任何後悔。他人生中,唯一為之後悔就是,與妹妹空白的十年時光。
是的,他早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黑尾鐵朗咧開唇,露出那種看上去很欠揍、又帶有點對你的無可奈何的笑容。只要妹妹喜歡,是不是壞哥哥又有什麽所謂呢?
在你正式來到東京之前,黑尾鐵朗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愛你的準備。盡管他不希望你選擇一條如此辛苦而困難的道路,但你們都已經長大成人,能夠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只要作為哥哥支持你,作為黑尾鐵朗來回應你。
就像他曾經對你說過的話。無論如何哥哥都會愛着妹妹,無論是不是哥哥,就算只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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