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慌
長夜将盡,天色漸漸亮了,幾道微光劃破黑沉沉的夜,光線從厚厚的雲層照射下來,仿佛一層薄紗,暖暖的、柔柔的。
月亮高挂還未消失,白狐擡頭仰望着灰青色的天空,他輕輕吸了口氣,夏日的風吹來,悠遠的香味沁人心脾,空中似乎飄散着淡淡的花香,不知為何一下子想起了戚悅的笑顏,心裏不可抑制地湧起了想要立刻見他的沖動。
一切都結束了,可以回家安心地睡一覺了。白狐想。
他高興壞了,剛準備回去,有風拂過,忽聽見有劍氣破空的聲響,他皺眉側目而視,一大批青衣人蜂擁而至,一個個切齒痛恨地瞪着自己。
白狐撿起地上的彎刀,不屑地勾起嘴角,道:“礙事的家夥。”
說完,他持刀而上。
白色的身影翩若驚鴻,
手腕輕輕旋轉,幾道刺目的刀芒如銀色的閃電快速甩出,刀光閃耀,晃人眼睛。
衣袂飄飄,白狐足尖輕點飛躍而去,彎刀含笑如毒蛇吐信發出嘶鳴,銀
光破風劃出,一些青衣人躲不過,身上盡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白狐在一幫人中游刃有餘,刀光劍影,紅血飛濺。
一片人倒吸口涼氣,他們退後一步露出兇神惡煞的眼神,白狐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慢慢地天際間籠罩着一片薄霧,變得朦朦胧胧的,白狐只能看到四周模糊的黑影在不停變換走動,離奇古怪。
須臾,青衣人大喊後退。
就在這時,空中一縷青煙飄蕩着,白狐稍不注意,只是一會兒,眼珠像是被燒着了,火辣辣的,白狐捂住眼睛發出嘶氣聲,有液體從掌縫裏流出。
“以後我看不見常樂,你們要怎麽賠我!”
白狐從喉中發出壓抑的嘶吼聲,他揚起手揮刀亂舞。
“即使沒了雙眼,你們也不是我的對手!”
白狐陷入瘋狂,他随手一刀氣勢如虹,地面破開了數道裂縫,招式翻飛間天地都為之變色,光芒交錯化做粉碎一切的氣焰。
白狐連連出招,憑耳畔的聲音定位,奈何目不可見,周遭劍氣呼嘯而來,身上縱橫交錯免不了出現深淺不一的細小傷口。
沒完沒了的厮殺,白狐漸顯疲态,但一時無計可施,适才的血陣已經消耗了太多功力,再布一個血陣,前一個恐會碎裂崩塌,裏邊的惡鬼出來作祟那可不妙。
一不小心受了重傷,肚子被捅了一刀,白狐毫不在意,他早已不知道痛是什麽感覺。
白狐轉動手臂,唰的一聲,彎刀向後勾去,銀輝一閃,後方偷襲之人砰地倒地。
“卑鄙小人還淩然尊的命來!”
“還師尊命來!”
原來青衣人是墨蓮觀的弟子。
白狐沒時間思考他們是從何得知的消息,運力一揮,掌中真氣逼人,一大片人連連後退。
體力有些不支了,可是一想到戚悅還在竹樓盼着自己回家,心裏滿溢着歡喜,突然覺得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不管了。
白狐一邊對招,左手藏在身後勾指胡亂畫了畫,一個簡陋的血陣成型。
“不好!”
“快閃開!”
…………
白狐聽着四周嘶啞的咆哮聲,全身疲軟了下去跪倒在地,嘴邊血液蜿蜒,唇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他贏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真相,戚悅可以無憂無慮地活在他編織的世界裏。
過了不知多久,在一片嘈雜中,白狐聽見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愈來愈近,看不見,耳朵奇異地敏銳了好多。
白狐在血腥之中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安心的味道。
白狐滿心歡喜,不顧身上的傷痛,站起身步伐歡騰地跑過去。
“常樂,常樂,是你嗎?”
連續叫了幾聲,沒有回應。可是白狐知道,是他來了,一定是他。
好想,抱着他,在他懷裏喊疼,說着話,然後吻他。白狐承認自己對他起了貪念,不過這些都是他的錯,都得怪他。
白狐興沖沖地走到半路停下了來,在空中亂抓了一通,只摸到冰冷的空氣,心很委屈:“常樂,你在的話就應我一聲啊,不要不說話啊,是被我吓着了嗎?說不出話來,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很醜?”
白狐抹去臉上滑膩的液體,道:“眼睛在流血好疼啊,以後也許就看不見你的模樣了,你笑的樣子,哭的樣子,認真練劍的樣子,臉紅的樣子……都看不見了。”
白狐雙手蒙住臉,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在的,常樂你說句話啊,随便什麽都行,周圍太安靜了,我很害怕啊,我啊最怕黑了,你說句話好不好?不要一聲不吭啊。”
戚悅做了一夜噩夢,夢中白狐身受重傷,他擔心尋來,卻不想得知了這慘烈的真相。
他用密語呼喚墨蓮觀的弟子趕來,不料全不是白狐的對手。
心裏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可是一眼看去,血陣裏,人群四處亂竄,惡鬼露出嗜血尖牙,徒手撕扯着人的四肢。
——必須要先救他們出來。
眼睛一掃又看到,一人眉間一點殷紅,他手提雙劍孤鹜浴血奮戰,惡鬼包圍着他,腳腕被抓住了,頓時動彈不得。
看到這一幕,戚悅氣得發抖,面容都扭曲了,大喊道:“放了他們!”
白狐充耳不聞,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周身的傷口迸裂,淅淅瀝瀝徹底染紅了月華白衣。
他捂住肚子的傷,道:“常樂,他們可真狡猾,竟放毒傷我的眼睛,他們很快就會死了,你再不會活在仇恨之中了,我們可以安穩地過日子,以後啊還要拜托你了呢,當我的指路人。”
“你不是說要養一堆兔子的嗎?約定馬上就要實現了,我真的好開心啊,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白狐笑起來,眼睛的血卻越流越多:“常樂,你說過一靠近我心髒會跳得很快,我也是呢,一想起你心髒在瘋狂地跳,你聽到了嗎,撲通撲通的聲音,我真的……太喜歡你了。”
後面的一句話延緩到喉中,閉了口。
腦中突然浮現出昨日戚悅依偎在自己的腿上喊着自己名字的樣子,他琉璃色的眼瞳只裝着自己一個人,溫柔似水燦若星辰。
白狐悶哼一聲,劍刺穿了腹部,可是他沒喊痛面色波瀾不驚,反而不明地笑了一下,唇邊的笑還是如以往一般淺淺淡淡的,如果忽略他臉上流滿的駭人的血液,倒有種病弱的美。
一不留神劍刃割破了手心,血珠滴滴答答地流個不停,白狐輕聲道:“常樂,你別啊,你這樣不近人情,我會傷心的,你不是說喜歡我嗎?那為什麽還下得去手呢?”
“謊話連篇的家夥,你還想繼續騙我嗎?”戚悅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白狐,你真讓人惡心。”
白狐的笑凝固住了,道:“我可以當一時氣話。”
“你很惡心。”戚悅推開他,劍抽了出來。
捂不住的血噴湧而出,白狐神情恍惚懵懂,他呢喃道:“嗯,我懂了。”
戚悅沉默半饷才道:“為什麽騙我?”
白狐垂着頭,睫毛挂着的血珠緩緩地滴落,他茫茫然道:“一開始是因為什麽呢?我記性不太好呢……啊,想起來了。”
白狐笑容重新綻放起來,他站穩腳跟,道:“大概是想看你親手毀掉屬于自己的所有,然後崩潰大哭的樣子吧,誤将仇敵當成好人,渾然不知自己誤入圈套,對我感恩戴德去錯殺好人,不覺得很有趣嗎?”
白狐伸手去碰戚悅的臉,道:“真想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模樣呢,在哭嗎?我摸摸看……诶,你沒哭啊,不應該啊。”
戚悅像是避開什麽髒東西似的,尖叫道:“別碰我!”
白狐垂下手臂,他用刀支撐着身體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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