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她不見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她不見了
觀沅看着那一株傲立雪中的梅花, 想起從前她只是二爺的普通奉茶丫鬟時,每一年下雪季,二爺都會叫她去折一支寒梅來插瓶。
因為二爺說她折的梅枝最有形狀, 插在梅瓶中,既顯其傲骨,又不失豔麗之姿。
那時的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梅樹, 生怕驚擾那份靜谧的潔白,更怕折損了梅花的半點風華。尋一支精心挑選的梅枝折下, 心中既有完成任務的小小滿足,也有對二爺那份賞識而生出的淡淡喜悅。
如今呢,她不再是那個單純的丫鬟, 與二爺的關系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變成她自己都理不清的一團亂麻。
今天再次看見這雪花紛飛,當初折梅的情景便如畫卷般在心頭緩緩展開, 她也終于明白, 從前那般簡單而純粹的日子, 才是她內心深處,最向往的幸福時光。
可惜,回不去了。
木蕙見她突然流淚,趕緊去拉着她的手,笑道:“這好好的,你又哭什麽?難道是因為總吃不到我的糖,心裏惱了不成?”
她其實很明白觀沅心裏的苦, 只是這些日子大家都盡量避談這些事,只聊聊吃喝玩樂八卦什麽的,想讓她平平靜靜地将這段時間熬過去。
一旦發現她情緒不對, 便會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打岔。
觀沅也知道她的好意,一般也都會配合地笑一笑。
只是今天,她真的笑不出來。
她擦了擦眼淚,問道:“我記得二爺也喜歡折梅插瓶,如今是讓誰去折呢?”
“還能有誰,碧心啊!”木蕙脫口而出,“她如今可殷勤了,值夜都不用我們,二爺貼身的事都是她管,不然我也不能這麽閑天天來看你。”
剛擦掉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看來小丫頭們說的是真的,二爺他,已經收用了碧心。
本以為不在乎的,聽到他要娶蕭紅錦都沒什麽感覺,可是,為什麽是碧心?
她只要稍微想一想,這段禁足的日子,碧心卻在二爺身下承歡,做那樣的事,她便覺得心如刀割。
二爺對她也是那樣粗魯嗎?想必不會,碧心肯定比她更讨二爺喜歡,那他們會一夜幾次呢?
兩次?三次?
心裏面針刺一般痛得難受,忍不住彎腰咳嗽起來。
木蕙給她拍着背:“你如今還在養病呢,別想那麽多,還跟從前一樣,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等你解了禁足,若是,若是覺得不開心的話,不如趁着二爺對你還心存愧疚,多讨些銀錢賞賜,有了體己傍身,以後也不怕那些亂七八糟的。”
木蕙一直不敢跟她說碧心的事,雖然二爺還沒明說,但平日兩人的态度已經很明顯,想是跟觀沅之前一樣,已經在一起了。
就在昨日,夫人還特意來給碧心漲了月錢,還單獨撥了個小丫頭給她用,這不是明擺着開臉了麽?按照這個速度,擡姨娘也是指日可待。
再等觀沅熬上一個月出去,黃花菜都涼了。又加上未來的女主人是公主,想想真不如多撈錢,然後離得遠遠的不去淌這個渾水更合算。
她自然是站在旁觀者角度,覺得這樣最好,可當事人畢竟用了情,是沒法看得這麽清楚的。
觀沅咳得那麽厲害,幾乎要将整個心肝肺都咳出來,整張臉憋得通紅。
木蕙耐心給她拍着背,又端水出來給她漱口。
觀沅過意不去,怕她擔心,終于還是将這一點情緒掩蓋起來,擦擦眼淚笑道:“大概是涼氣沖了一下,沒事的,咱們去折梅花吧!”
中午的時候,水菱來了。
她果然帶了好些羊肉、牛肉還有板栗果子等,用一個烤爐,三人圍坐着烤肉吃。
木蕙嘆道:“還是托觀沅的福,不然咱們一輩子也不能在府裏找到這樣清淨的地兒烤肉吃。不過水菱啊,你家觀海做事不細心,這樣的時候怎能沒有酒喝呢?”
水菱白眼一翻:“你家張郎中倒是細心,怎麽沒給你弄點暖胃暖心的好酒呢?”
兩人這麽你來我回互不相讓地唇槍舌戰,鬧到最後自然又是好一番追追打打,笑鬧聲在廢院中反複回響,驚起好些鳥雀來。
觀沅也含笑看着她們,也只有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才能稍微平靜一些。
水菱鬧完回來繼續烤肉,突然大嘴巴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那個蕭紅錦又在鬧自殺了。”
木蕙不在乎道:“鬧呗,現在她已經是全上京的笑柄,大家就愛看她鬧,反正這輩子她是嫁不到什麽好人家了。若換做我,悄悄地就跳井算了,真丢人。”
水菱笑道:“活該,好好的千金小姐,非要使這種下作手段,本來二爺去提親她還洋洋得意,以為最終得手了,沒想到半路被公主截胡,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咳咳!”木蕙使勁對着她使眼色,公主這件事還沒跟觀沅說呢。
水菱趕緊閉嘴,不過看觀沅的樣子,好像也并沒在意,這才放下心來,趕緊轉移話題說起另一起件事。
“還有件離奇的事兒呢,保證你們聽了能驚掉下巴。”
木蕙果然被勾起興趣來:“什麽事你快說。”
水菱先将一塊烤得滋滋冒油的肥牛肉塞進嘴裏,才含糊道:“我也是聽少夫人跟別人八卦的,說是有個叫穆明微的樂籍女子,不僅琵琶彈得好,長得也是天姿國色傾倒衆生,連皇上都經常召她去宮裏演奏,太子也經常私下裏去教坊找她。”
木蕙皺眉:“不會吧,難道是他們上演了一出父子奪愛的戲碼?”
水菱搖搖頭:“不是,但其實按正常來說,這件事是有可能發生的,可誰知道這個穆姑娘竟是個奸細。”
“奸細?”木蕙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琵琶手嗎?”
水菱道:“大家也說不好她到底是什麽奸細,反正就是給她主子探聽消息的,結果被皇上發現。”
“那不得砍頭?”木蕙一顆心提了起來。
水菱卻繼續搖頭:“砍頭就算不得離奇了,告訴你們吧,皇上不僅沒将她砍頭,還問她心中真正的願望是什麽,她就說她想回嶺南老家過點平靜的日子,結果皇上竟然就真給了她一些賞賜,還特意找了一艘船給她,說是明日一早出發,要将她一路平安送回老家。”
木蕙都聽呆了:“這,這是真的嗎?怎麽跟志怪故事似的?皇上,他真這麽大度?”
水菱嘆氣:“不然都覺得離奇呢?大概是那穆姑娘實在長得好看,舍不得殺又不能留着,便只好放了罷!”
觀沅聽到這裏,不禁也深思起來。
水菱那句話很有道理,當跟一個人的關系走到盡頭,留下來只剩痛苦的時候,還不如求去的好。
說不定,山的那一邊,另有一番風景呢?
下午,等她們都走後,觀沅一個人盯着那株梅花樹看了很久,最終決定去找窦炤,求他放自己出去。
留在這裏已經毫無意義,二爺不僅要娶公主,還有了碧心這個貼心人,她早已是個多餘的。
如果二爺娶的不是公主,還能無欲無求地混日子,可她跟公主打過交道,公主那樣的脾氣定然容不下她。
趁着現在,二爺對自己還有些感情,好好地認個錯求個情,也不說走多遠,就說自己想避避公主的風頭,想必他是願意的。
若不願意,是不是也會考慮一下她的處境,給一個解決辦法呢?
主意既定,觀沅等到天色暗下來,估摸着二爺這會兒在老太太那邊吃完晚飯,應該正在往回走。
現在去找他最合适,他身邊只有觀t海,不會被其他人瞧見,也就不會有人說她私跑出去。
其實這裏守門的嬷嬷早就被窦炤打發走了,她想出去随時都可以,只是她不願意。
雪下了厚厚一層,已經停住,入目皆是冰寒一片。
觀沅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鬥篷,戴着風帽還覺得冷。
她踏着積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在這寂靜的夜裏發出太大的聲響,驚擾了府裏其他人。
月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點點熒光,給這寒冷的冬夜添了幾分清冷的美,卻也映照出她孤單的身影。
出了廢院,行過長長一條小路,穿過幾道曲折回廊,繞過幾座假山,觀沅終于避開人群來到窦炤日常回去必經的小徑上。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時不時遠處樹枝因積雪過重而折斷的脆響,以及風拂過屋檐下冰淩時發出的輕柔哨音。
觀沅的心跳随着這些聲音的起伏而加速,她站在小徑旁的一株老梅樹下,借着樹枝的遮擋和斑駁的月光,緊張地等待着窦炤的到來。
夜風拂過,帶着刺骨的寒意,觀沅不禁緊了緊身上的鬥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伴随着低沉的交談,窦炤的身影漸漸出現在視線中。
觀沅眸中露出欣喜,可很快又黯淡下來,因為她看到,窦炤還攙着老太太,兩人正神情專注地讨論着什麽。
觀沅又往後退了一些,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梅樹後面。
聲音越來越近,她聽得清楚。
老太太說:“碧心那丫頭确實穩重些,收了也好,等公主來了也有個貼心人請安伺候。”
窦炤點頭:“我也是覺得她妥帖可靠,等公主進門後可以擡為姨娘。”
這種話從別人嘴裏聽來,與從正主嘴裏聽來總是不一樣的,觀沅只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剜着。
好在這種感覺她已經熟悉,還能忍。
接着老太太又道:“碧心的事好說,她是個本分丫頭,我不擔心,可那個叫觀沅的,實在看着就來氣。我想着等她出來,必須要找個借口把她遠遠地發配到莊子上去,放在府裏與公主一起遲早生事。一個小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一堆破事不說,還敢沖你發脾氣,真當自己跟了你幾次就成主子了。我告訴你,這回你可別攔着,若再攔,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窦炤卻很無所謂地笑道:“祖母為何總念着這件事呢,如您所說,觀沅不過是個丫鬟,随便配個小厮打發便罷,何苦這樣多費功夫?”
老太太想了想:“說得也是,正好府裏趕車的老李頭家的,一直為她兒子三十多歲還找不到媳婦犯愁,我看将觀沅配給他合适,那是個厲害的,能降得住她。”
窦炤聲音清淡:“一切都聽祖母安排。”
……
他們後面還說了些什麽,觀沅已經聽不見。
只覺得天地一片寂靜,寒意仿佛從腳底直竄心間,與心中的冰冷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刺骨之感。
月光下的雪地,依舊泛着點點熒光,但此刻在觀沅的眼中,那光芒卻變得異常刺眼,仿佛每一道閃光都在嘲笑她的愚蠢和悲哀。
風,依舊在吹,但此刻的風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凄厲,它穿透觀沅的鬥篷,直刺她的心髒。
身體逐漸僵硬,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抿,雙眼空洞無神,觀沅仿佛變成一尊冰雕,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寒風和絕望将她吞噬。
老太太和窦炤的談話聲漸漸遠去,觀沅依舊保持着一個姿勢,動也不動。
直到一聲夜鳥歸巢的聲音将她驚動,她才緩緩從梅樹後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沒有實感。
雪花又開始飄飄蕩蕩地下,雪地上他們留下的腳印,逐漸被新落的雪花覆蓋,仿佛觀沅的存在一般,也在被這個世界淡淡抹去。
……
第二天一早,打掃的小丫頭們如往常一般來到廢院。
一進門,卻發現雪地上被人畫出許多大大小小的圓圈。
密密麻麻,圈套着圈。
其中一個丫鬟還笑道:“觀沅姑娘不是在練字麽,為什麽不在雪裏寫幾個字,畫這些圈圈做什麽?”
等她們推門進了屋子,卻發現觀沅不在裏面,床鋪疊得整整齊齊,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連洗漱的物品都是幹的,估計昨晚都沒用。
兩人有些奇怪,進去找了一圈,但屋子就那麽點大,沒有就是沒有,也不可能藏人啊。
一個丫鬟道:“會不會一早出去散步了?咱們要報給二爺麽?”
另一個丫鬟想了想道:“要不還是先找木蕙姐姐問一問吧,若只是出去散步,咱們這樣大驚小怪,別叫二爺責罰。”
窦炤吃完早點準備去東宮,臨出門時,突然想到什麽,吩咐觀海:“昨日下雪更冷了些,你去廢院看看她還缺些什麽,木炭衣物那些都要添足,另外再去翠履坊取一雙鹿皮小靴,我前日讓他們定制的,應該做好了,這時候穿正合适。”
觀海一一答應。
窦炤想了想又道:“還是如之前一般,說是府裏的份例,別告訴她是我買的。”
觀海還是點頭。
窦炤又道:“外面的院子要快些整葺,在她出來之前一定要弄好,我擔心祖母等不及要動她。”
觀海這才開口道:“真的要将她當外室養着嗎?我覺得還是問問她自己的意見比較好。”
窦炤搖頭:“沒有別的辦法了,這也是為她好,她以後會明白的。”
觀海聳聳肩。
兩人才踏出院門,看見木蕙臉色蒼白地趕來,見到窦炤也不行禮,就那麽愣愣地看着他。
窦炤不禁皺了眉:“你怎麽了?”
木蕙嘴巴張了張:“二爺,您,您在意嗎?”
窦炤覺得莫名其妙,很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觀沅,”木蕙愣愣淌下淚來,“觀沅她不見了,您在意嗎?”
窦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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