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字就叫昇兒吧 如日之升
第26章 小字就叫昇兒吧 如日之升
海波翻湧, 雲幕高張。
裴煦站在懸崖邊上,兩側都是翻湧的浪,只要他選擇其中一邊, 跳下去, 他就能從懸崖上脫身, 再也不用這樣戰戰兢兢這樣痛苦了。
左手邊海岸的礁石上站着他自己, 一模一樣的臉,冷冷對他說,跳下來這邊,別再猶豫了, 把心封死, 誰都不要信,沒有人會真的愛你,只要你願意把最後這一點情愛也抹去, 這世間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一分一毫了。
他在懸崖上搖擺不定站了太久, 他太累了, 這似乎是很讓人心動的說辭。
然而不知為何,他不受控制的回過了頭,看向海岸的右邊那側。
姬元徽很安靜的站在那裏, 什麽話也沒有說, 只是朝他張開了手臂。
另一側的自己還在說話,聲音崩潰幾乎是在質問他, 你在猶豫些什麽, 還在做着有人真心待你的春秋大夢嗎?你信他, 願意朝他那邊倒下去,可他如果不張手接住你你就會粉身碎骨啊。他随時可以後悔收回手,你呢, 你有後悔的餘地嗎?
裴煦在這聲音裏閉上眼,風呼嘯着刮在臉上,他任由自己的身體像片落葉般從風中墜了下去。
腿蹬了一下,裴煦一激靈醒了過來。
“怎麽了……”姬元徽還沒睜開眼,下意識就開始輕拍他的背,安撫性質的吻一下一下落在發間,“做噩夢了嗎?”
裴煦在熟悉的氣息中重新放松下來,他迷迷瞪瞪的,話也說得不清楚:“夢到從右邊,跳下去了……”
“夢到從高處往下跳嗎,是你還在長個子……”姬元徽手護在他頸後,“睡吧,沒事,跳下來也有我接着你。”
裴煦動了動,摟緊了他的脖子,安心閉上眼:“嗯。”
。
大概是因為近來太子動作頻繁,周恃明沒有急着回江州,而是暫時留在了他府上,不時來和他分析下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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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在朱雀街重金置辦下來一套宅子,用來安置各處送去的瘦馬娈童。”周恃明飲着茶,語調平淡,“太子府的府庫經不起他這麽隔三差五的折騰,估計沒少挪用國庫的銀子。”
“想挪國庫的東西那不得從戶部走?”姬元徽往後靠在椅背上,“我大哥掌着戶部,他能同意?”
周恃明搖頭:“恐怕是有心無力,聽說大皇子這次似乎病得厲害,已經一連幾日都沒去戶部衙門坐班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太子敲竹杠都敲到我頭上來了。”姬元徽手指點着桌面,若有所思,“國庫八成被他掏了大窟窿,怕父皇回來追他的責,所以四處敲銀子想把這坑填上……”
“只是他這搶得哪趕得上他花得快?”姬元徽似是聯想到了什麽,手指忽然一頓,不知怎麽突然轉了話頭,“是不是還有二十餘日就到春闱了?”
“三月初八,還有二十二日。”周恃明說完,也意識到什麽,“你的意思是……”
姬元徽按了按眉心:“他最好別荒唐到那種程度。”
将周恃明送走,姬元徽起身到後院去找裴煦。
找到裴煦時他正在水塘邊喂鳥,那些小鳥似乎都熟悉他了,也不怕他,叽叽喳喳圍着他。
但姬元徽一靠近過來那些小鳥就受了驚吓,全撲棱着翅膀飛走了。只有一只烏鴉還停落在裴煦肩上,對着姬元徽恐吓似的呱呱嘎嘎的叫。
大周為水德,尚玄色。而鴉羽在陽光下的色彩便是玄色,所以并不視烏鴉為不詳。
“小烏……”裴煦曲起食指,碰了碰它的喙。
那烏鴉不再對着姬元徽亂叫了,它從裴煦肩上跳到他手臂上,然後扇着翅膀也飛走了。
裴煦拍了拍手上鳥食的碎屑,掏出一張絹布來擦:“表哥走了嗎?”
“走了,忙他的事去了。”姬元徽有些奇怪,“過去請他八百次他都難得應一次,近日裏卻來得有些勤了,這不像是他的性子……很多事他分明可以一次說完,卻偏偏要分幾趟來說。”
裴煦緩慢的眨了下眼睛,徑直道:“他別有所圖。”
姬元徽笑了下:“圖什麽?”
“圖人。”裴煦垂眸看着水塘中湧上來搶食的鯉魚,“他像是在等人。他在殿下這裏見到了什麽人,應該就在不久之前。”
“殿下不信嗎?我從前就是這麽等殿下的。”裴煦微微笑起來,“給殿下做伴讀時,在學宮的哪處亭臺小道曾遇見過殿下都會記下來,時常反複去走,總有一兩次能遇見。”
裴煦對這些細節的關注一向細致入微,而且很喜歡推己及人。
姬元徽回想着近來見過的人,很快有了模糊的猜測,他看向裴煦:“融融已經捋清了?”
“不難猜。”裴煦從腰間抽出一支笛子,“這是殿下說過的,頭戴幕籬那人送來的匣子中裝的東西。”
姬元徽接過查看,在尾端看到了被刻下的一個“宣”字。
“那個人大概是我師兄,宣存禮。”裴煦看着那支笛子,“這是他昔日從不離身的東西。”
“從前還在書院時,他就與大皇子交好,宣氏落難後他不知所蹤,如此想來大概是為大皇子所救。”裴煦情緒不高,平鋪直敘道,“他曾與大皇子交好,而表哥做過大皇子伴讀,他們之間必然認識。表哥要麽想見他,要麽想通過他見大皇子。”
姬元徽将笛子放回到他手裏:“融融覺得哪個可能更大?”
“後者。”裴煦将笛子挂回腰間,“表哥猜的不錯,他肯定還會來,而且會代大皇子來與殿下談合作。”
姬元徽并攏兩指,撫平他的眉頭:“要見到故人了,怎麽愁眉苦臉的。”
“這笛子早不送我,晚不送我,偏偏在我與殿下婚後,旁人都傳琴瑟和鳴時送我。”裴煦神色淡淡,“而他現在是大皇子府上的人,是什麽用心呢。知道我為殿下所重,所以再來跟我講些昔年情誼之類的話,好讓我從旁幫他嗎?”
裴煦心思敏感,姬元徽覺得可能是因為他那個叫段息的師弟開了個壞頭,于是裴煦現在看過去的舊人都覺得可疑。
分明之前提起這人時,裴煦還會在心裏感嘆要是師兄還在就好了。
姬元徽故作不知:“和這位師兄從前關系不好嗎?”
“因為昔日交好,所以才更怕連他也要來利用我。”裴煦情緒有些低沉,“我有些怕,怕回頭一看昔日故人全都變得形容可怖,面目全非,竟沒有一個還存着半分真心。若沒猜錯,他明日就會上門來。”
姬元徽不解道:“為什麽是明日?”
“他若想利用我打通殿下這裏的關系,必然少不了要與我談談從前敘敘舊。後日我就要去刑部衙門就任了,過了明天再來府上,可就不一定能見到我了。”裴煦輕聲道,“面都見不到的話,那還如何敘舊呢。”
“會難過的話,不見就好了。”
裴煦沒出聲,姬元徽知道在他猶豫的那一刻起,心裏其實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見了,于是順勢道:“其實見一見也沒什麽,見一面總好過心裏擰成個疙瘩整日将這事記挂着。”
“若他明日來了不談事先尋我,殿下只說我不在府上就是了。”裴煦垂眸道,“若他談完正事才說起我……那就見一見吧。”
先談交情再談正事,和談完正事再敘舊誼,性質确實不同。
“好。”姬元徽點頭,心裏有些擔憂于裴煦的身體。
一步三算,多思多慮,怎麽可能不生病呢。
這對裴煦來說恐怕已經是下意識的反應了,見到一點旁枝末節就能推演出完整的來龍去脈,然後下意識去思考後續可能發生的一切,甚至設想出諸多應對之策。心緒一刻不停的轉,身體怎麽負擔得了。
而他又聰明,很多事一想就透,可有些事看清了還不如糊塗着。
善謀者往往都難長久,半路夭折不在少數。
姬元徽發覺裴煦時常會落入一種奇怪的狀态,自顧自的陷進什麽情緒裏,久久不回神。
他心知這絕不是什麽好事,于是眼見着裴煦眼神又放空不知在想什麽時,突然伸手去碰他的臉頰,打斷了他。
裴煦神思回籠,茫然看他:“殿下,怎麽了?”
“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姬元徽說笑的語氣,牽着他往回走,“你剛剛的表情好像只剩下一副軀殼在我身邊,魂魄下一刻就要羽化飛升,當神仙去了。”
裴煦自己意識不到這些,只當姬元徽是在逗着他笑:“那現在回來了嗎?”
“嗯,現在又回來了。”姬元徽和他十指交握,扣緊,“可不能舍下我,自己一個人離開。”
這幾日天氣比從前暖和了許多,風吹得很柔,裹着早春的花香拂過人面。
裴煦暫時從思考中抽離出來,今日陽光暖融融的,花開得很漂亮,走在前面牽着他的手說話的人也很溫柔。
姬元徽忽然回頭,笑着對他說:“這幾日陽光真好,花也繁盛,融融初來到這世間,看到的就是在這樣的好光景。”
人不可能有自己嬰兒時的記憶,裴煦也從沒去想過自己生在初春有什麽特殊,他一時滞住,不知該回答什麽。
這個日子或許本沒什麽特殊,花和陽光一年四季都有,但對于愛他的人來說這個日子卻會因為他而變得不同。
姬元徽若有所思:“煦色韶光明媚,輕藹低籠芳樹……你的名字是這麽來的嗎?”
“興許吧。”裴煦神情放松下來,回憶着什麽,“煦這個字是我母親取的,煦是暖陽,是晨曦的光,她盼我能像太陽……沒有人會不喜歡太陽。”
裴煦眼含期冀望向他:“殿下,若我們日後有了孩子,小字就叫昇兒吧。”
姬元徽聽着這個字的音,在頭腦中過了一圈,很快明白了裴煦說的是哪個字,笑意不自覺從嘴角漾開:“如日之升?”
或許是欣幸于姬元徽馬上就能理解他的意思,裴煦那股總是萦在眉間的愁緒散開了,神色溫和嗯了一聲。
姬元徽點頭:“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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