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剛開學,卷子就跟草一……
第9章 第 9 章 剛開學,卷子就跟草一……
剛開學,卷子就跟草一樣長出來。
範小雲不再出現在校園裏,她去打工了。別班的同學,染了黃毛,站在鎮子大街上,對着過往的人吹口哨,往後都不會來念書了。
日子真是寂寞得要爆炸。沒有人可以說話,只剩下卷子、課堂、寝室。
晚自習下課後,寝室裏有股鬧哄哄的雞窩味兒,她們一動,就如同雞扇動了翅膀,氣流是熱的,有人不愛洗腳,有人不愛刷牙,但嘴巴不肯閑着,熱烈地說着一切:學習、男生、明星。她們有時會說到北京上海那樣的大城市,充滿幻想,興奮,好像自己未來也會置身于彼,永遠地離開故鄉,故鄉是明日黃花。
只有張蕾和明月不怎麽說話,張蕾是不屑。
明月卻被一種模糊憂傷的東西裹住了,像楊絮那樣,落到其他植物葉子上,裹了一層,很難清理。她覺得自己像條随時會幹涸的小溪,石頭露出來,是她蒼白的青春期。她也不曉得怎麽高興不起來,她不愛讨論男生,也沒有喜歡的明星偶像,時間是寂寞的,空間也是,寂寞好像叫什麽東西凝在了心頭。她希望獲得新的感受,只能讀書,一頭紮進去,跟着虛幻世界裏頭的人一塊兒高興,熱鬧,那才是真的。
春天悄摸來了,田裏的人也開始忙起來。楊金鳳要賣豆腐,要幹莊稼活兒,明月也不常回來,棠棠便沒個管頭,下了學,見楊金鳳沒來接,跟旁的小孩兒在外使勁瘋不曉得回家。
周末的時候,明月回家,家裏誰也沒有。
春天一來,太陽的味兒變了。明月把被褥拿出來曬,又打掃會兒衛生。鍋裏餾的馍,箅子底下的稀粥鬻上來,搞得濕噠噠的,她把邊角揪給雞吃,嘴裏嘬嘬喚着。
大清早棠棠就跑出去玩兒了,十點來鐘才回家。明月見她頭發稀亂,笑道:“你又上哪兒野去了?過來,我給你紮小辮。”
棠棠褲子也是擰着的,手裏有袋日本豆,一咬嘎嘣響。
明月問:“你上小賣部買的?”
棠棠手指頭油油的,一邊掏,一邊說:“五爺爺給我的。”
她嘴裏的五爺爺是莊子裏馮建設的爹,馮是本村第一大姓。那老頭精明得很,沒聽說這麽大方。
“他咋給你日本豆吃?”
“五爺爺說我跟他一塊兒玩摸摸游戲,就給我買好吃的。”
明月疑惑:“什麽摸摸游戲?”
棠棠只顧吃日本豆:“五爺爺叫我脫衣裳摸我,我再摸他。”
日本豆真響,在腦子裏炸了一樣。
它一直炸,明月腦子疼得很,一直到楊金鳳回來,見她魂不守舍,鍋也不好好燒,罵道:“能幹就幹,不能幹趕緊滾,別喪着個臉,沒人欠你啥。”
明月愣愣的,把事情告訴了楊金鳳。
楊金鳳的臉成了雪青色,就像月光照在白雪上頭。
她一把抓過棠棠,問日本豆呢。
棠棠吓得要命:“吃完了。”
楊金鳳立馬去摳她嘴:“吐出來,你都給我吐出來!”
棠棠吐不出來,楊金鳳的手指頭便往她喉嚨深處戳,戳得她要哕,口水眼淚一起往外流。
明月趕緊拉楊金鳳:“奶奶,她都吃肚去了!”
楊金鳳不管,她就要棠棠吐出來,好像她吃肚去的是臭屎,是濃痰,不吐出來這輩子都幹淨不了了。
她胳膊肘搗到明月胸脯,那裏有硬硬的腫塊,她發育了,疼得彎下腰。
羊在叫,豬也在哼哼,雞不急不慢在院子裏覓食,這叨兩下,那叨兩下,春天的樹自顧綠着,風也很暖,只有院子裏的人像瘋了一樣。
楊金鳳拽着棠棠要去馮老五家。
“你不去!你在家燒飯!”楊金鳳沖明月吼,她不敢動,等院子裏只剩自己了,腦子裏的日本豆還在炸。她沒心思燒飯,都這個時候了,誰能燒飯?
一大鍋雜糧粥咕嘟咕嘟響,什麽都有,豇豆小麥玉米碎,熬透的時候盛出黏糊糊一大碗,把它當米飯吃。
明月的臉叫竈膛照熱了,她的心跳很快,馮老五有三個兒子,小兒子馮建設像頭熊,曾經把沖他叫喚的狗朝水泥地一掄,就掄淌了,地上全是狗腦子。
“明月!明月?!”鄰居嬸子跑進當院,亂喊一通,見明月出來,說,“你奶奶跟馮家打起來了,快看看叫誰搭把手勸勸!”
明月跟着嬸子往馮老五家跑,找誰勸?誰敢勸馮老五家的?他家在莊子裏可厲害了。
馮家門口已經站了一群人,明月要擠過去,不曉得誰拉住她:“明月,你小孩子家別往跟前湊,建設一腳就踹飛了你!”
楊金鳳叫馮建設打了,她一個六十多的人,不撐一回合,馮建設罵罵咧咧進來就把她踹地上了,楊金鳳捂着肚子,半天沒起來,棠棠在地上爬着叫奶奶,被人抱一邊去了。
“今天誰敢勸架,就是跟我過不去!”馮建設掃着人群,莊子裏勞力大都不在,沒人吭聲。
他把楊金鳳從地上提溜起來,一巴掌甩上臉:“你個瞎逼玩意兒再罵?再罵我叫達達把恁家三輩子都尻了!”
楊金鳳嘴角都是血,說不出話,只哼哧哼哧出氣兒。
明月聽見那話了,也看見了,千萬只隐翅蟲一下都鑽進了五髒六腑裏,一塊兒啃她。她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紅,眼睛像出了毛病,耳朵也壞掉了,萬千顆日本豆都在炸,時間過不去了,好像定在了這會兒。
她一下掙開人的胳膊,朝馮建設跑去,一雙大手,從後頭捉住她,是八鬥。
明月發不出聲音,喉嚨咴兒咴兒響,八鬥說了什麽,她沒聽到,旁邊馮大娘把她環住了,不叫她往前。
“建設,給我個面子,你看……”八鬥掏出了煙。
“你老幾啊給你面子?媽了個逼的,滾一邊兒去!”馮建設朝地上一啐,指着八鬥,“別給臉不要臉啊,再過來我連你一塊兒揍!”
八鬥還是笑:“建設,你看都鄉裏鄉親,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多大點兒事,給恁哥我個面子……”
八鬥的話沒說完,被馮建設一把搡地上坐着了。
“建設!你打人犯法!真把人打出個好歹,我跟你說,現如今可不是往年,派出所過來就能逮你,你不要覺得你家裏弟兄多就想打誰打誰!你也聽聽你那罵的可是人話!”馮大娘摟着明月,她不怕,莊子裏的人都曉得她不怕,誰家過得好,誰不怕事。
“關你啥事?少拿派出所吓唬人,我建設是吓大的?”馮建設覺得丢了面子,一個老娘們兒也敢,他罵罵咧咧不停,“你不要趁着家裏勢大,就來吓唬我!誰派出所沒個人了?”
他叫喚得兇,卻沒有跟馮大娘動手,因為他曉得,馮大爺是有些人脈的。
八鬥過來把楊金鳳扶走,她受傷了,跟只斷腿的雞一樣。明月一手牽着棠棠,一手摻住奶奶,她沒有眼淚,回了一次頭:馮建設還在那叫嚣着。她沒有眼淚,只有仇恨,怎麽馮建設不死呢?她希望他被車撞死,被牛頂死……她發覺自己只有想象的能力,這才流下眼淚。
她們祖孫三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人群。
左鄰右舍拿了點雞蛋看楊金鳳,勸她想開,馮大娘說報警吧,楊金鳳的眼眶烏紫發青,她心裏悲觀得很,人活大半輩子沒報過警,只曉得要說法。派出所會給她主持公道嗎?楊金鳳心裏沒譜。
可她胳膊骨折了,痛得鑽心,得上醫院,上醫院就得花錢,這個錢,說什麽也得是馮建設出。馮大娘找來村長,一起勸楊金鳳報案。
家裏站了好些人,明月不出聲,她給人搬了凳子倒了水,沒人動,一屋子亂糟糟地出着主意。明月插不上話,她一個人走出來,坐在石板上。
春天來了,柳枝都青了,款款擺着,多美麗的綠色。明月看着柳條兒,只有一個念頭:都是因為我們窮,都是因為我們窮,人一窮就不再被當成人……她一想到楊金鳳被打的場景,心跳特別快,晚上壓根睡不着覺,想到顫抖,想到手腳發麻。
楊金鳳到底報了案,派出所來調查,找證人,很快聽說馮家托了人。楊金鳳無人可托,最後,派出所說雙方互毆都有錯,但楊金鳳有傷,馮建設得賠醫藥費。
馮建設說沒錢。
他是個無賴,誰都曉得。莊子裏有人說楊金鳳家裏也是小題大做,自家孩子嘴太饞,才叫馮老五那個老不正經的得手,這話叫八鬥聽了,跟人辯論許久。
楊金鳳沒法泡豆子,賣豆腐了,她胳膊打了石膏,花的自己的錢。明月要請假在家伺候她,楊金鳳不許,叫她好好念書。
烏有鎮的人很快聽說了這件事,明月騎車打街上過,好像連角落裏的狗也都曉得。
教室太小了,寝室也太小,小到容不下明月的心,她一想到奶奶叫人毆打的樣子,恥辱就生出來,從教室的縫裏,寝室的縫裏,四面八方長起來,她被這恥辱弄得恍惚,心沒法喘氣。楊金鳳似乎将這恥辱忘卻,只字不提,棠棠是小孩子,照着從前的日子過,只有她,日日夜夜備受折磨。
她一下窺到生活的真面孔,她們為什麽活着?她們還能怎麽活?日子變得醜陋,惡心,沒有尊嚴,沒有公道,日子沒有因為她好好學習,奶奶辛勞就厚待她們,也沒有因為馮家作惡傷人就懲罰他們,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
沒有名著能幫她解決一丁點問題,太遙遠了,書裏的一切遠去,她成了剛出土的兵馬俑,日頭一照,顏色消失殆盡。
明月的成績不可避免地下降了,她非常慌亂,可恥辱還在繼續長,恥辱是沒法用百草枯的。這是春天,她卻盼着下雪的時節,能到花橋子聽一場書會,那兒有天南海北來的說書人,天在上頭,地在腳下,麥苗兒青青,人都和氣極了,高興極了。雪落到人頭上,衣服上,李萬年就坐在那翹着腿拉弦子。
她要是能在旁頭唱一段《四季歌》就更好了。
“春夏秋冬四季天,風雨霜雪緊相連,春天綠柳垂金線,夏天池塘生紅蓮,生紅蓮吶啊啊……”
正是春天,明月想起自己答應過那人一樣事,卻還沒做。那人就像風,打去年的春天吹過去,便沒有了,好的人,好的事,露水一樣短暫,子虛莊不全是馮大娘八鬥叔那樣的人,澧溏也再沒有那樣的人來。
代老師找她談話,明月不吭聲,她不曉得怎麽跟老師說,她害怕。她害怕老師覺得她的痛苦渺小,不值一提,因為老師和同學們都是在這樣的世界裏過日子的,他們熟悉這一切,習以為常。
鄉下的人不配提痛苦的,沒有痛苦這回事,大家要過日子。光是過日子就夠辛苦的了,痛苦是什麽?
明月中午偷偷離開校園,騎車去澧溏,澧溏依然,春天依然,那個認真跟她說話的大人沒來。去年的春天,永遠消失了。
她回到學校,張蕾問她:“你跑哪兒去了?晌午該你掃地。”
明月發怔:“我忘了,對不起,要不我明天晌午補上。”
張蕾嗤道:“你現在可真夠暈的。”
明月沒反駁,她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了,她心裏病病的,但自己不懂,不曉得心裏頭也會生病。
張蕾提醒她:“高老師要收區裏作文比賽的稿子了,你交不交?”
明月搖頭:“我沒寫。”
張蕾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明月心想,作文即使能獲獎又怎麽樣呢?沒有意義。
她周末再回家,楊金鳳已經知曉她考試退步的事,把她罵了一頓。
“你天天忙啥呢?書也不好好念,我累死累活為的誰?啊?我為的誰?你到底幹啥子了,怎麽就考不行了?”
明月惘然:是啊,我幹什麽了呢?
楊金鳳見她好像不知羞,擰她耳朵:“說話!”
明月說不出來,她被奶奶那只好手提溜着,耳朵扯上去了。
“你想幹啥,說?不好好念書就等着打工嫁人吧,到廠子裏累死你,人想罵你罵你,想扣錢扣錢,你就等着過那樣日子吧!”
楊金鳳罵到最後,氣病了。她第二天早上難受得要命,頭疼胸悶,衛生院派人來要賬,她有氣無力地叫明月跟人一道去花橋子大集把那兩只草雞賣了。
“收的錢叫你亮大爺過過眼,我跟他說好了。”
雞在家稱過重的,好叫明月心裏有數,不過她認秤。她背好雞籠,坐着亮大爺的三輪車去花橋子大集,亮大爺賣樹苗,還有旁的人要趕集,車廂裏坐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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