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我看見了你的眼淚

第69章 第 69 章 我看見了你的眼淚

相召南不敢直視桑也。

盡管之前李由指出他對桑守安的揣測無憑無據, 但也只是讓他稍有些心疑。

從林俊口中聽到真相,相召南徹底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樣的傻事。

他為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揣度,對桑家兄弟抱有惡意整整三年。

每當桑也在他眼前晃, 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每當他心中軟肉被觸動, 将要破冰時。

都會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 他們千萬般算計,讓你迫于壓力成為了解藥的奴隸, 你怎麽能屈從?

可他如何能想到……

如何能想到!

他的揣測全是錯的!

馳騁商場、看清一切的相氏總裁, 在家事上,馬失前蹄, 做出了錯得離譜的推斷!

從此步步踏錯。

親手把二人的關系推至冰點。

相召南喉嚨緊得發癢。

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平生第一次露出了怯懦。

他是怎麽錯到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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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轉到金融行業,便堅持了十來年的觀念, 所有人都是理性人, 都自私,都趨利避害,都工于判斷和算計, 所有的眼淚都是演技流露,讓他在這一行足夠冷漠無情, 足夠理智。

無論是苦訴衷腸講自己為項目付出了多少汗水的融資者, 還是淚流滿面讓相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的評估失敗者, 都見識過相召南的原則, 只要達不到相氏的經濟利益預期, 絕不會随意投資。

這樣的原則幫他平步青雲,相氏市值擴張了十數倍。

也讓他的心膨脹了。

膨脹到把自私的假設投放到身邊所有人身上。

于是得出結論,桑也在騙他, 桑守安在算計他。

然而這一次,他錯了。

他引以為傲的原則,失效了。

他對着林肯說出“諸事算計,自然不明白真心為何物”,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

那時,鼓動的心跳便讓他明白,他或許錯了。

可他那時尚未知曉,他竟然錯得如此離譜!如此可笑!如此傷透人心!

讓他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了。

“相召南……”桑也鼻頭酸澀,他從未想到和自己同床異夢三年的Alpha竟然對他抱有那樣的誤會,“你為什麽不擡頭看我。”

原來不僅要為死去的青春少年報複桑也,還要為舉報自己舅舅害得自己不得不和一個不相愛的人締結婚姻而報複桑家人。

難怪,那次在林家別墅,相召南莫名其妙質問他不愧疚嗎,說他大哥做了龌龊的事。

彼時的桑也只以為他說的是用結婚和撈人做交換這件事,現在想來,指的竟然是大哥為了讓他們結婚而舉報林俊自導自演這回事。

可那都是假的!

都是莫須有的!

他為相召南一個無端而荒謬的猜測,一個離奇、不可思議的揣度,忍受了三年的冷暴力。

為什麽讓他這樣倒黴?

為什麽天公不作美?

要這樣愚弄他。

是因為他從小得到太多的愛,要滿足缺愛人不平衡的心理,對他做出的懲罰嗎?

桑也聲音低啞,哽塞:“相召南,我姥姥為了讓我別哭,死在了那個夜晚,大哥被你一招釜底抽薪,送進了監獄,整整三年,桑氏地産拱手讓人。”

“你的報複結束了嗎?可以到此為止了嗎?”

相召南心髒鈍痛。

他也不想的……不要恨他……

相召南眼眶發了紅,好像受盡委屈的人是他一樣。

“別生氣,桑也……”相召南恨不得跪下來跟桑也道歉,把自己的心挖出來讓桑也看明白,他真的愛他,也真的走錯了路。

可他不敢說抱歉。

桑也的應激症,讓他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

他只能無助地掃視房間,想辦法去平複桑也的心情。

床頭櫃有一袋紅蘋果,是陳晦說他房間太冷清,自費幫他買的。

說的是房間太冷清,其實言下之意是覺得相召南無人問津,太可憐。

相召南都懂,他不在意那些無用的社交。

但也慶幸,因此得了一袋可以作為話題的蘋果,讓他不至于一句話也說不出。

“桑也,吃蘋果嗎?我給你削。”

沒等桑也回複,他便自己推着輪椅到床頭,拿起一個又大又圓的紅蘋果,慢慢地用小刀削着皮。

桑也頓時感到可笑,相召南還是一如既往地一意孤行。

他已經膽小到直面問題都不敢了嗎。

“相召南,逃避有用嗎。”

相召南右手上的刀肉眼可見地抖動了一下,十幾厘米長的蘋果皮瞬間斷裂,而刀口滑過他的手,流動的血續上,成為新的下墜的蘋果皮條。

然而他鐵定了心不再談論上一個話題,也不顧自己的手上的傷口,自顧自地開啓了新話題。

“你怎麽來了?新桑最近不是有個項目有了新進展……”

“來看你死沒死。”桑也沒好氣道。

相召南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我死了你會感到開心嗎?”

“當然。”

“你說謊……”相召南通體顫着,像是指出真相,又像是催眠自己。“吃、蘋果嗎?”

他推着輪椅,把輪椅染上了血漬,到桑也面前停下,遞出了一個髒兮兮的蘋果。

桑也沒有動。

只是站着,垂眸看着那個被血液染紅的蘋果,心中五味雜陳。

卻聽見相召南又開口了。

他說:“怎麽不穿自己的衣服,這衣服太大了,不襯你……”

桑也偏不如他意,甚至拉了拉領口,把大衣裹得更緊了。

“沈惟岸不怕冷,我怕,順手就披上了,有問題嗎。”

相召南不說話了。

半晌,才聽見他小聲呢喃:“沒關系,只是同事而已。”

以前和其他人稍有接觸,他可不是這樣的态度。

令人作嘔。

桑也:“你怎麽就确定我們沒有別的關系?沈惟岸紳士禮貌,風度翩翩,和他相處我感到很舒适自在,而且他還是個Beta……”

“別說了,別說了,求你了桑也,別說了——”相召南身上戰栗的幅度變得更大了,手上用力,險些把蘋果捏碎成兩半。

桑也說不清看見他這副模樣,自己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

他既不感到痛快,也不感到舒暢,既沒有心事纾解的稱心,也沒有大仇得報的酣暢。

“蘋果髒了,你自己留着吃吧。”他丢下一句,便拉開門,揚長而去。

寬闊的大衣被步步生風的速度揚起衣擺。

相召南微微一愣,低頭看着蘋果,只見上面的果肉已經被他手掌的血蹭得深紅,觸目驚心。

他慌亂地用手去擦,“不髒的,桑也,不髒的。”

一連擦了十幾下,卻被蘋果越來越醜陋的面目驚動,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已是泥潭,再怎麽彌補也無濟于事。

相召南深深閉了閉眼,胸腔內疾馳的飓風将貧瘠的草地連根拔起,亂飛的草,尖叫的野獸,湧動的低雲,齊齊驚懼嘶嚎着要沖破他的胸骨。

轟的一聲,相召南睜開眼。

他把蘋果丢在地上,雙手波動輪椅的方向輪,凝結全身為數不多的力量,追趕了出去。

桑也走得并不算快,至少和他剛轉身出門的速度比起來,不算快。

因此,相召南能夠清楚看見他仍在一樓樓道裏。

值得一提的是,桑也走錯了方向。

或許被他氣到神志不清,連哪個方向是出門,哪個方向是上樓都弄錯了。

相召南猜得沒錯,桑也的确是被氣得昏了頭,進去時向右走,以為出來就該向左走,結果反而弄錯了方向。

一路走到樓道末尾的樓梯口,看着只上不下的樓梯,桑也突然意識到自己走錯了方向。

他捂了捂額頭,掉頭。

誰料一轉身就看見相召南卷着方向輪朝他而來,輪椅很沉重,即使是相召南,在受傷的情況下也很難做到輕而易舉。

桑也心中被揪了一下,逃也似地往樓梯上走了兩步,才轉身面向相召南。

這時相召南剛好停在了樓梯口,他望着層層蔓延而上的階梯,無能為力。

“桑也……”他深情的呼喚恍惚間讓桑也以為自己聽見了風聲。

“別走,別走……好不好?”

桑也側了下頭,不忍去看相召南此時的神情。

當年他卑微祈求相召南給他一點信息素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可憐、可悲又可笑的模樣嗎。

“相召南,追出來做什麽。”

然而相召南只重複地喃喃:“別走……”

桑也下颌不自覺用力,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牙關因用力而錯位的咔嚓聲。

“相召南,你有聽過我的需求嗎,你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嗎,有把我的想法當真嗎。”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他一味執着地追求,讓桑也所有訴求都顯得淡如雲煙,無關緊要。

像是水龍頭開了閘,汩汩水流争先恐後地湧出來,桑也抹了一下發酸的眼眶,字字珠玑:“你自顧自的挽留,像一出獨角戲,演得深情,演得動情,而作為唯一的觀衆,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相召南無力地伸出手,想要替桑也拂去那一滴懸在眼眶的淚。

桑也的臉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如此遙遠,遠到相召南覺得他這回觸碰不到,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輪椅上不去樓梯,相召南便用雙手支起身體,随後迅速把手壓在樓梯的扶手上,拖着還未開始複健、承受不了一個Alpha體重的雙腿,艱難地站在了樓梯上。

腿部的痛感不亞于那天車禍時的劇痛,反複的撕裂,扯碎,又拼貼起來。

相召南整個人搖搖欲墜,卻仍是從扶手上抽出一只手,想要觸碰桑也的泛紅的眼尾。

“可是桑也,要我放手,跟我要的命有什麽區別?”

他的手被桑也偏頭躲了過去,僵僵地懸在半空中,“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死在你手中,我也得償所願。”

相召南祈禱,語氣虔誠,目光誠摯,像跪坐在佛祖面前訴說着最原始的渴求。

桑也躲過他的觸碰,自己狠狠擦了一下眼角,咬牙道:“你不覺得這樣對你有些太輕松了嗎。”

相召南心髒鈍痛,他知道桑也就是這樣,嘴硬心軟,總能說出一些殘忍的話。

但他相信,桑也不會這樣無情。

他再次伸出了手。

這一次,桑也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相召南臉上,只見本就不穩的相召南砰的一聲撞在了樓梯扶手上,随後失力地砸在地上,雙膝跪在桑也腳下的階梯,立馬就有鮮血溢出。

“別用那樣惡心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會原諒你的。”桑也篤定道。

是告訴相召南,也是告訴自己。

絕不可以。

然而相召南全然沒有在乎自己二度創傷的雙腿,只擡眸,用甩不開的鬣狗一樣的眼神望着他,道:

“可是桑也——”

他挪動着血液滲出染紅了病號服的腿,一下又一下,砸在階梯上,砸出聲聲悶響,不斷向上膝行,逼得桑也連連往上面退。

渾身氣勢如同從血獄中出來,雙手終于握住了桑也的腳踝。

“我看見了你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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