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失蹤

第73章 第 73 章 失蹤

相召南至今記得, 桑也出國後主辦的第一場拍賣會結束後,他們在洗手間外樓道裏對峙的畫面。

當從艱苦生活中爬出來站上金字塔尖順風順水了多年的相召南再一次遭到阻攔,當他的挽留五次三番遭到拒絕。

當桑也帶着愛的無事牌對他說出他不愛了時, 相召南幾乎是崩潰地質疑那塊牌子的存在。

于是勃然大怒, 摘下那塊牌子, 擡手——

讓被金絲嵌合起來的無事牌再次斷裂。

飄灑的灰色粉末使他有一瞬間的詫異, 但并未令他生疑。

只有桑也失神的、麻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裏,灼傷他的心口, 讓他後來的三年無數次退縮。

彼時, 相召南以為,桑也惋惜的是無事牌碎碎合合還是躲不過被人淬滅的命運。

現在才明白, 桑也惋惜的是什麽。

桑也說, 他自由了。

原來自由的,還有孩子的靈魂。

相召南眼神空洞迷離, 沉浸在往昔裏, 雙手扣着輪椅扶手,骨骼突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悲恸如同潮水, 波濤洶湧,将他淹沒, 敲打着每一寸痛苦的神經末梢。

似乎有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口, 或者是太多的話傾巢而出而擠得喉口狹窄的空間水洩不通, 總之, 他現在只字不言。

只有沉重的心跳聲在靜谧的病房裏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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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在世間僅存不到兩個月的靈魂, 敲響遲來的喪鐘。

相渡南輕蔑地笑着,“大哥你也有露出這副神情的一天。”

他拍拍手,毫不在意自己抛下了一個威力多大的炸彈, 朝相召南揮揮手,“不打擾你緬思了。”

相渡南走後,病房裏只剩下相召南一個人。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相召南卻不再覺得是老天爺刻意催淚,催人哀思,催人肝腸寸斷。

只覺得是自己心口的暴雨從天口墜了出來。

他長久地沉浸在其中。

終于懂得了那些在墳墓前哭泣的人是何等可憐。

護士按時進來查看了情況,見人只是枯坐在輪椅上,邊上有一只摔爛的手機,但沒有別的什麽意外情況,沒多留步,準備去下一間病房。

然而護士剛剛轉身,就聽見病人的電話響起。

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病人皺着眉,反問:“你在說什麽?”

片刻後,護士聽見病人用顫抖的聲音問:“桑也……失蹤了?”

下一秒,就看見原本雙目放空的病人突然搖動輪椅到放置拐杖的地方,靠着雙臂支撐起自己,強行站了起來,開着電話免提往外走。

護士阻攔他:“欸,你現在不能出去!你至少,至少坐在輪椅上面啊!”

……

清明節前一天,桑也就期待着要回春城,上次沒能和爸媽姥姥好好說會話,一定要補回來。

桑也這樣對桑守安說。

但桑守安不免有些擔憂。

清明照例是要下雨的,而且悠長綿延,一整天都濕噠噠的。

上次因為下雨,沒能久留,這次真的能如願嗎?

桑也看出了他的擔憂,露出貝齒莞爾一笑,從房間裏取出兩件東西。

一個是隔濕的墊子,一個是止痛藥。

“我早就準備好了。”

于是第二天,桑守安驅車,帶着桑也回了春城。

這回沒帶上老大,雨下得大,萬一老大回去跟着兄弟姐妹們在濕濘濘的山地上混,弄得滿身都是泥濘,到時候不好帶回來。

車還是直接停在了墳茔前。

一人一把黑傘。

桑也跟家裏人一一打了招呼,好像他們都還在世間。

提前吃過止痛藥的桑也暫時沒有感覺到特別厲害的腿痛,只是有些酸,尚在能忍耐的範圍內。

等他嘀嘀咕咕、邊說便偷觑大哥眼色地跟爸媽吐槽完大哥一點不懂談戀愛,把嫂子氣得再也沒來過家裏後,被桑守安按住頭。

“香瓜地裏的麥冬能摘了,你去摘點回來。”

“你怎麽不去。”桑也嘟囔,大哥就是聽自己說他壞話故意的。

桑守安笑着把推他轉身,“我有話跟爸說。”

才看見弟弟一扭一扭跟只小企鵝一樣離開了墓地。

等人沒影了,桑守安才開始絮說這段時間的事情。

“爸,你看耶耶,一到你們面前就跟個小孩子一樣。”

“如果不是我沒有照顧好他,他本來可以一輩子都是小孩的。”桑守安有些沉悶道,嘆了口氣,“不過這段時間也不算全無收獲。”

“之前得到的消息,陳國安應該是要死了,陳家強兩個案子一共判了二十年,等他出來……呵,他出不來。”

“房地産是爸媽的心血,但現在的形勢,我們的确不好再回去。新領域也挺好的,之前招來的投資,和家裏解凍的資金,夠我們在這個行業深研了。”

“若非是耶耶的後遺症,我可能還想不到往這個方面使力。”他神色低落,不知是喜是悲,“腺體後遺症靶向藥物的開發和二次誘導分化進展挺順利的,如果成功了,耶耶能少受很多罪,新桑也能靠着這個項目跻身行業中心。”

“但我并不覺得有多高興。”桑守安搖頭,滴滴答答的雨砸在黑傘上,“我更希望耶耶從來沒有受過這些罪。”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哀傷,不想勾起爸媽的壞心情,他話風陡然一轉:

“耶耶剛才說的話你們別放在心上,我再怎麽不行,也比他那三年好吧,他沒有評判權,我說的。”說到這裏,桑守安才勉強笑了下,絮絮叨叨地往下講。

從這段時間C國發生的大事,講到海風府裏老大的斑斑劣跡,事無巨細。

一直講了有半個多小時,桑守安嘴都講幹了,沒什麽話可講了,他突然意識到——

桑也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桑守安給通話錄裏名叫“薩摩唉”的聯系人撥了個電話,卻左等右等,沒等到接通。

最後電話提示暫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桑守安心中惴惴,耶耶犯病了?

他一邊接着撥電話,一邊往香瓜地跑過去,嫌雨傘阻力大,跑到半途把傘直接丢在地上。

香瓜地不遠,走路八九分鐘,跑過去也就三四分鐘的事。

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桑守安的心愈發懸得緊張。

當他在靠近香瓜地聽見桑也手機鈴聲時,他的心跳短暫地平緩了一下,人還在就行——

人不在!

只有一個手機!

手機邊上還有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麥冬根,大概十來顆。

香瓜藤外還有一把黑傘,傘收着,貼着歪倒的竹竿放着,應該是桑也嫌打着傘拔麥冬費勁,就把傘撇了。

手機,傘,摘下來的麥冬,和紊亂的腳印,都在。

唯獨不見人。

桑守安一陣驚恐。

桑也經歷的危難太多了,他好像不被上天憐惜。

讓桑守安第一反應是桑也肯定出事了。

可是誰帶走了他?

簇簇神經宛如繃緊的弦,令他一時間大腦空白,縱是經歷大風大浪的桑守安,在弟弟疑似失蹤這一事上也難以保持平靜。

終于,終于,他想起了年關時來掃墓,桑也提到的“他”,相召南?

沒錯。

只有相召南既跟他們有過節,又知曉春城老家和墓地所在。

怒不可遏。

桑守安立馬給相召南打了個電話,要他交出自己弟弟。

然而電話那邊,相召南卻說:“你在說什麽?”

桑守安愣了一瞬,旋即質問:“耶耶,桑也,我說得夠明白了嗎?趕緊把他放了!要是耶耶出一點事……”

“桑也失蹤了?”

“……你當真不知情?”桑守安驚愕,咄咄逼人的語氣一滞。

“蠢貨,不報警還愣着幹什麽?”相召南似乎很生氣。

“你他媽的。”桑守安立馬挂斷電話,相召南說得對,他得報警。

可是他打了報警電話後,對方竟然說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讓他自己先找找。

桑守安一拳垂在傾斜的竹竿上,讓搖搖欲墜的竹竿徹底崩塌。

等到了二十四小時。

等到了二十四小時——

桑守安根本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麽!

相召南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們在哪?”

“……春城。”

“知道了,我馬上來。”

不知為何,得了這句話,桑守安竟然冷靜了些,既然警方不派人,那就只能他自己想辦法了。

“方明。”

電話那邊,楚方明語氣冷淡,“又幹什麽,別閑得沒事整天打電話。”

“桑也失蹤了。剛才。警方說時間不到,不願意出警。”

楚方明語氣一淩,“失蹤?”

“你先別急,什麽情況?”

桑守安快速把回春城掃墓,桑也去摘麥冬卻久久回歸,他到了香瓜地發現人不見了的事情講了一遍。

楚方明短暫地思索了一下,“你家是不是有條狗,你帶上了嗎?”

“沒。”桑守安這時也感到後悔,要是沒有因為怕麻煩把老大留在家裏,他們現在說不定還能有個助力。

“你叫人把狗帶來,你們那地方肯定沒什麽監控吧?我打個電話,先別急。”

桑守安思來想去,覺得只有相召南最合适幫他把老大帶來,于是給相召南發了條短信,很快就收到了回複。

之後沒兩分鐘,又接到了春城派出所的電話,說他們馬上會派人來搜查。

到這裏,桑守安才定心下來,循着被雨沖淡得幾乎沒有的腳印,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邊跑,邊喊着桑也的名字。

可惜春城太大了。

說是個小城,實際面積并不小,而且多山,除了城中心有塊稍稍平坦些的平原,四面八方都是山丘,春雨過後,山林裏該抽條的抽條,該發芽的發芽,一眼望去,滿眼綠色,連頭頂都被密林覆蓋着,令人完全辨別不了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桑也可能被帶到哪裏去了!

只能像無頭蒼蠅般亂找。

直到他在山上碰到一個掃墓回來的鄰居,說是看見一個陌生人背着個人,往山裏走,還以為是有人摔了跤傷了腳。

才把目标确定在山裏。

警方派了一支小隊,七八個人,還有一架春城這個小地方派出所僅有的一架無人機。

然而無人機在山裏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警車的聲音引來了周圍為數不多鄰居的注意,得知情況後也紛紛加入了搜尋隊伍。

然而人力式微,在浩蕩的林海裏,顯得那樣無能為力。

兩個多小時後,相召南和楚方明前後腳到了春城。

這時桑守安和其他人已經深入山林,不能讓人走回頭路,他們兩個也只好單獨進山尋找。

楚方明看見相召南還杵着拐杖,跟他說把狗放進去找就行,他自己就別進去了,免得進去了出不來,結果人家根本不聽,楚方明也懶得費口舌多做勸解。

老大剛一解開繩索,立馬朝着山中跑去,似乎知道他的任務所在。

楚方明和相召南兩個人都跟不上,遠遠落在了後面。

後來眼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楚方明也加快了腳程,把走路費力的相召南抛之腦後。

這一找,就從白天找到了黑夜。

晚上十一點,楚方明安慰桑守安,先喝口水休息休息,一定能找到的。

桑守安一拳錘在身邊的樹幹上,手背瞬間破了口,血漬挂在樹幹上。

“耶耶的止痛藥,”他喊了十幾個小時,嗓子已經沙啞,“還在車上。”

要不是相召南調了周圍所有監控,他都要懷疑桑也已經被轉移出去了。

突然,一陣犬吠,讓在場所有人瞬間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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