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仇人

仇人

老吳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連連搖頭拒絕，“不，這……不行，先生太太他們肯定不會同意的……”

“你不說怎麽知道他們不會同意呢？”沈玉濯接着勸說，“反正是我說的，你只是傳個話，他們不會怪你的。”

回來了，以前那個沈玉濯回來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變過……

老吳心理準備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但就像沈玉濯說的，他只是傳個話，同不同意還要看沈振峰夫妻二人。

于是他手指不太穩地播出電話，就聽沈振峰問：“還沒找到他嗎，還是他不肯回來。”

“找到了，但是……沈少爺說，他餓了，想讓青煙少爺給他把飯送過來，一個人，走過來……”

電話那邊一片寂靜。

之後傳來宋容心尖銳的聲音，“什麽？他還真會使喚人啊！憑什麽我兒子要給他送飯，真是不識好歹！”

“啪”一聲響，好像是什麽玻璃器皿碎了，“章茹，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真心實意地對你，養着他，你們母子兩個人一樣的心腸狠毒！現在就敢這麽欺負他，以後還了得？”

她的話一句不落地進了沈玉濯耳朵裏，他有些好笑地說，“怎麽了，我又不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出來遛個彎也叫欺負他？再說了，不願意來可以不來，我又沒逼他。”

電話收音筒好像被擋住了，聲音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

沈家餐廳，一只瓷盤碎了滿地，沈振峰面色陰沉，宋容心警惕又後怕地念着，“不行，絕對不能讓沈玉濯再留在沈家，他敢這麽對青煙，就是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不行。”沈振峰回答，“不止這間房子，老頭子手底下一大半資産都寫了他的名字，現在他沒成年由我們保管，但是……”

“只剩半個月……”宋容心喃喃道。

“對，到那時，他要收回資産，我們沒有權利拒絕。”

“可他不是沈家的人，這是強盜！是鸠占鵲巢！”宋容心很着急，“為什麽不能告他讓他把沈家的一切都還回來！”

“沒用的，一旦遺囑生效，什麽都沒用，所以……必須穩住他，不能讓他離開沈家，只要他一天是沈家的人，我們就還有機會。”沈振峰看向她，“你明白了嗎。”

“怪不得……”他還留着沈玉濯做沈家少爺，宋容心一陣憋屈，什麽時候居然被一個小兔崽子掐住脖子了。

兩人走出餐廳，沈青煙望向他們，純粹無暇的眸子滿是真誠，“爸爸媽媽，我願意去的，沒關系。”

他越是這樣，越讓人不忍心，怎麽會有這麽懂事的孩子，以前得受過多少苦，跟沈玉濯那個作惡多端的小崽子截然不同。

宋容心心疼地抱住他，“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媽媽不會放任他欺負你的，你的東西媽媽都給你拿回來！”

傭人按照沈振峰的話，把餐桌上的東西放進一個精致的食盒中，拿過來遞給了沈青煙。

沈振峰問老吳，“他現在在哪。”

老吳看向外面坐在臺階上的兩個人，“在醫院另一側不遠處。”

沈振峰應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沈青煙不認識路，讓他一個人去是不可能的，于是叫了個傭人帶着他，還囑托傭人不要被沈玉濯看見。

宋容心不舍地把他送到門口，望着他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

沈玉濯坐在地上純粹是因為累了，沒想到荊衡也跟着他一起坐下。他臉上沒有那麽疼了，但還是沒把冰袋放下，兩只手撐在腿上。

“已經融化了。”荊衡說。

夏天本就溫度高，又一直被手捂着，冰袋融化得很快，裏面成了一灘水。

“哦。”沈玉濯應了一聲。

口中的糖慢慢縮小，邊緣變得尖銳，抵在舌頭上有些疼。

“我給你換藥，貼上紗布好不好。”醫生說過，消腫之後持續用藥就可以了。

沈玉濯沒動作，荊衡便直接抓住他的手和冰袋，片刻抵抗之後，他卸了力氣放開了手。

臉上仍舊是發紅的一片，荊衡用棉簽一點一點把藥塗抹在傷處，沈玉濯偶爾會被刺痛得閉一下眼，盡量控制着自己不要躲。

荊衡同樣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動作。

沈玉濯睫毛很長，側面看過去眼睛非常漂亮，痛的時候會不住地顫動，像一只受驚的鳥。

不管是他們自己感知到的，還是其他人所看到的，兩人的距離早已經近的不尋常了。

但是……上藥嘛，倒也說得過去。

白色的薄薄的紗布貼在臉側，輕的幾乎感覺不到什麽。

沈玉濯忽然開口，“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這麽做。”

針對沈青煙，意味着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但沈玉濯覺得更有意思的是，荊衡是什麽态度，他是怎麽不自知地被沈青煙吸引，無法抗拒地愛上他的。

反正人生不過是一場戲，他願意當個積極的配角，演戲給所有人看。

畢竟他一向是個惡人。

“我為什麽要問。”荊衡回答。

這一切都是沈家的家事，沈玉濯要做什麽和他無關，他唯一的任務就是，追随他，永遠。

沈玉濯奇怪地問道，“你不覺得我很過分嗎？”

“那又如何。”

過分又怎麽樣。

沈玉濯忽然覺得荊衡好像比他還要傲慢，他有點恍惚地懷疑是不是哪裏出錯了。

越是這樣，他越想證明自己的判斷沒錯，那書中就是這麽寫的。他把一切歸咎為，現在還沒到時候。

荊衡看着他的神色，眼底暗了暗。

過了一會兒，太陽養頭頂上移動，這時，遠遠的就看到路上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瘦弱的身體緩慢向前移動着。

走近之後便看到他額頭上有細小的汗珠，卻帶着如春日般溫和的笑容，站立在沈玉濯面前，聲音同樣的懇切、溫柔，“玉濯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

沈玉濯起身，一只手接過，“謝了。”随即下了臺階越過他走去。

“玉濯—”沈青煙在背後喊住他，“我替爸爸媽媽跟你道歉，你不要生他們的氣，他們只是一時情急才……”

“不用了。”沈玉濯冷漠地打斷他，“他們現在是你的爸媽，不是我的。”

他繼續向前走，後面沈青煙想追上來，“不是的，玉……啊！”沒想到腳下踩到什麽東西，突然身體不穩歪倒過去。

沈玉濯停住步子回頭，卻看到，荊衡起身扶住了他。

荊衡停頓了一下問道，“你沒事吧。”

沈青煙愣住之後連忙起身，似乎是不敢看他，慌亂地搖頭，“我沒事，謝謝你……”

明明距離很短，卻像是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沈玉濯咬碎只剩下一點的糖果碎片，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大步走到車前，開了門就踏上去。

“開車。”他冷聲命令道。

“可是他們還……”老吳指向外面。

“我說開車，快點！”沈玉濯用力把食盒拍到一邊，“沒看到他們不想上來嗎？”

老吳被吓了一跳，心裏嘀咕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又生氣了。

手機震動了起來，是沈振峰打來的，老吳估計是問他情況如何了，想着先把沈玉濯帶回去也好，便讓司機把車開動了。

沈青煙聽到聲音，連忙向這裏趕過來，“等一下，玉濯，玉濯……”

只是車很快開走了，外面根本看不到裏面的人，沈玉濯卻能看到，荊衡不僅沒有着急，甚至都沒往這裏看一下。

好，真是太好了。

沈玉濯胸腔堵塞着一口氣，無意間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左臉的紗布，然後則是發現，他現在的臉色真的很差。

很兇，像是遇到了幾輩子的仇人。

沈玉濯怔了一下，擡手觸碰臉上的紗布，鏡子裏神情逐漸緩和下來。

他生什麽氣，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沈玉濯猛地回過身，車後面早已經空無一人。

……

沈青煙沒能讓車停下，喘息着走回去，很愧疚地對荊衡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玉濯他可能是讨厭我……”

“嗯。”荊衡應了一聲，向沈家的方向走去，沈青煙擡起頭望着他，距離越來越遠，他只得邁步跟上。

傭人為了不讓沈玉濯發現，躲在不遠處屋子旁邊，看到沈家的車離開，沈青煙卻還需要走回去，順勢出來跟上兩個人。

沈青煙前段時間腿受過傷，走的多了就開始不舒服，傭人見他異樣，很貼心地上前扶着他，“少爺，不行就歇一下吧，等人來接你。”

“謝謝阿姨，我沒關系的。”沈青煙堅強地笑着搖搖頭，“我怕爸爸媽媽等久了會擔心。”

“少爺，你就是太懂事了。”傭人心都軟了，才認識沈青煙一兩個小時都喜歡他心疼他，怪不得宋容心那麽難過呢。

眼看沈青煙走得越來越辛苦，傭人忍不住提議道：“要不然，讓人背你回家吧。”

但是這裏出了他們就只剩下荊衡，沈青煙慌亂擺手，“不，不用了……”他才剛認識荊衡，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每次靠近他，他心裏都會很緊張。

在他們前面一點的荊衡停住，片刻後轉過身，“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