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月季

月季

“你去哪裏。”荊衡問他。

“要你管我。”沈玉濯說完就走,到大門口時,一輛奢華而低調的灰色跑車停在他面前,韓兆先穿得越發花哨,吹了聲口哨道,“真巧啊。”

在他家門口說巧,也真是夠睜眼說瞎話的。

“我今天……”沈玉濯剛要說他今天沒心情,身後有人走過來,荊衡的聲音适時響起,“我不想離開你。”

音量雖然不大,但足夠兩個人聽到,韓兆先皺起了眉頭,沈玉濯心裏咯噔一下,猛地回身瞪着他,“你發什麽神經!”

“我是認真的。”荊衡回視。

沈玉濯快速繞過車上了副駕駛,“走。”

“你确定啊。”韓兆先目光轉過來,嘴上問着,手上卻動作很快,在沈玉濯應了一聲後立刻就竄了出去。

韓兆先在路上忍了好幾下,還是沒忍住問,“那人是誰啊?前些天就看見了。”

“一個神經病。”沈玉濯話裏滿是怨氣。

認不得自己喜歡的人,最後還怪到別人身上,不是神經病是什麽。

“呵……真是有意思。”韓兆先稀奇地說,“還有你都制不住的,你沒動手嗎?”

“當然沒有。”沈玉濯冷冷地說,“別人先動我我才會動回去。”

“你還真有原則……”

又拐過一道彎,沈玉濯突然開口:“停車,我要下去。”

“什麽?你這剛上來就要走……”韓兆先說着突然回過味來,緩緩點頭,“噢……利用我呢,真是有手段啊。”

他不但沒停下,反而越來越快,嬉皮笑臉地說:“我還有件事,上次被你紮得嗷嗷叫的那人還記得吧,我可賠了他不少錢,我老爹連那輛車都給我沒收了。”

“是嗎,那我還給你?”沈玉濯裝似認真的問他。

“還什麽,我又不缺那點錢。”

“還以為你特地來跟我讨債的。”沈玉濯嘴上毫不客氣,他望着前方,車馬上就要開出郊區,“停下,我真的要下去了。”

韓兆先嘆了一口氣,對沈玉濯來說,威逼利誘什麽都沒用,他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強迫他。

他放緩速度,方向盤一打又轉了回去,直到距離他家只隔了一條街後才停下,沈玉濯下車道,“謝了。”

“哎,”韓兆先叫住他,“你臉怎麽了?”

沈玉濯今天沒貼紗布,只在比較嚴重的地方用了兩個創口貼,所以邊緣還能看出些紅腫的痕跡,不過已經好多了。

沈玉濯冷笑一聲,半真半假地說,“被逐出家門了。”

韓兆先懵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沈玉濯沒給他再問的機會,直接離開了。

沈玉濯穿過那片人工林,再次站在那條綠葉遮蓋,毫無人氣的小路前。

那顆掉落的牙齒大概被擋住了,或是藏進了土裏,沈玉濯無意尋找它,只是踏過這裏時,腦海中不可避免地閃過荊衡拉住他手的樣子。

腳步一頓後他恢複如常,走向彎彎曲曲往上方延伸的小路深處。

林中安靜下來,但大約十分鐘後,又有一道身影踏過這裏。

……

要爬上一座低矮的山丘,并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而沈玉濯站在一座古樸陳舊,周圍被樹木掩映的院子時,心情低緩下來,便覺得整個人都沒了力氣。

院子木門下方長了幾棵野草,沈玉濯推開門走進去,從一件小小的倉庫拿出一把幹淨的小型鏟子,将野草從根部一點點挖出來。

院子裏兩側整整齊齊種着花,是月季,各色都有,正是開得最茂盛的時候,但在那天持續的暴雨過後,很多花都被沖刷得蔫巴了。

沈玉濯将鏟子收好,又拿出一把修剪枝葉用的剪刀,蹲在月季旁将它發黃的殘花剪掉。

他不說話,人蹲在地上好像小到要看不到了,天色慢慢暗下去,院子裏只剩下沙沙聲和輕微的枝葉斷掉的聲音。

直到撥弄花枝的時候被刺紮了一下,沈玉濯才回過神想站起來,只是這時候腿已經麻了,他俯身歇了一下,直起身子時卻僵住了。

正對着的院門處,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裏,毫不掩飾地望着他。

沈玉濯攥着剪刀的手松了又緊,就聽到對方說,“你不回家的時候,就是待在這裏嗎。”

像是兩個世界被穿破,沈玉濯有種無處藏身,被暴露在目光下的孤立、惱怒、恥辱……

沈玉濯眼睛不停地眨着,沉默的同時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咬着嘴巴裏側的肉,憑着僅剩的為數不多的理智把剪刀甩在地上大步沖了過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齒地問,“我是不是太縱容你,對你太好了,你居然敢跟蹤我!”

荊衡只略微退後一步便停下,任由他的動作,“我不想離開你。”

月季花瓣無聲落下,沈玉濯額頭一陣突突發疼,他忽然覺得很憋屈,有種有話不能說的憋屈無力感。

他能怎麽辦,告訴荊衡你個腦殘你認錯人了!你離不開的不應該是我!

那就是他被當成瘋子了……

沈玉濯盯着他那張可恨的臉,恨不得現在就掐死他就地深埋。

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殺人犯法的理智占據上風,他一把将人推開,指着下山的路,“你現在就給我走。”

他不想再說什麽你再也不要過來之類的話,因為這人根本就不會聽。

但他沒料到,荊衡連這句話也不聽。

沈玉濯認栽似的點點頭,“好啊,你不走我走!”

他快速越過他走上下坡的頂端,荊衡從後面追上來拉住他,“等一下,這條路……”

沈玉濯轉身揮開他,“別碰我!”腳踩的地方偏了一些,泥土被雨水浸泡發軟,迅速往下塌陷,從一小塊直接塌滑成一片。

他身體驟然失重向後倒去,下意識想抓住什麽,于是抓住了荊衡的衣服,整個過程發生的很快,幾乎來不及反應,荊衡也被他一起拽了下去。

沈玉濯片刻之間僅有的反應是:!!!………………

随後荊衡也抓住他拉進懷中,沈玉濯的帽子在懸空的時候就飛了,只感覺到一只手捂住他的頭,強迫他低下去按在對方肩膀處,他被摟得很緊,全無縫隙,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接着就是不停地翻滾,撞樹,又接着滾……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山不高,但一路天旋地轉,滾下來渾身骨頭都快碎掉,整個人已經要魂飛天外的時候,終于重重地停在平面上。

沈玉濯埋在荊衡身前,喘息着,說不出來話了。

他現在也終于明白剛才荊衡想說這條路怎麽樣了……

這麽想着,感覺到荊衡的手從他頭上撫摸到後頸又到肩背,似乎是在查探什麽,“沒受傷吧。”

沈玉濯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荊衡起身帶着他坐起來,他放開用力纏繞在荊衡身上的手臂,擡起頭,傻了一樣坐在地上。

荊衡視線落在他臉上,不知道在看什麽,過了一會兒忽然擡手,把他掉了一個角的創口貼粘回去。

沈玉濯此刻好像被超度了,什麽想法什麽力氣都沒有了,任由荊衡拉着他上上下下的檢查。

還好,沈玉濯只是手上輕微擦傷,身上沾了些泥土。

荊衡帶着他站起來,看他走路也沒有什麽問題,這才放下心。

天徹底黑了,夜晚并不熱,反而有清風微涼。兩個人拍掉身上的土和葉子,一步一步在林子裏走着,沈玉濯垂着頭,很真心實意且疑惑地發問,“你是不是專門來克我的?”

他沒辦法不懷疑。

“我走了這麽多年這條路都沒事,怎麽你一來就有事了……”

荊衡從那條小路上去時就發現兩側的土有陷下去的趨勢,沒人修繕填補,沈玉濯一個人又輕,踩不實那條路,慢慢的也會變軟。

荊衡:“是意外。”

确實很意外,意外的沈玉濯都沒力氣跟他算賬了。

就算簡單清理過,兩個人的模樣還是能看出不對勁,老吳從客廳迎過來,左看右看奇怪地說:“少爺,你們這是……”

“我沒事。”沈玉濯低聲說着上到二樓,沒理會在另一側望着的沈青煙,開門想去清理一下洗個澡,回身看見荊衡在後面,他停頓了一下,“你先到別的房間去。”接着把人關在門外。

沈玉濯把髒衣服脫下扔到衣簍,從鏡子裏看到他手臂上,腿後面還是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跡。

他想起掉下去的那一刻荊衡把他拉過去,幾乎将他身體容易受傷的脆弱地方全都擋住,承受了絕大部分滾落下墜和沖撞的力量。

荊很受的傷會比他多很多。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受重傷也缺胳膊少腿的,但這其實不是小事,畢竟是一座山不是坡,從上面滾下來中途磕到石頭或是出別的意外,真的有可能會死的。

對死亡的恐懼感會讓人無暇做出別的判斷,只剩下求生的欲望。

更別提豁出性命保護另一個人。

除非……

這人早就謀劃好了,他知道他不會受傷。

鏡子裏,沈玉濯搖搖頭。

他不太相信荊衡有這麽神通廣大,畢竟這其中巧合太多,要是他沒生氣,沒踩到那個地方,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而且,謀劃這些,好像也沒什麽必要……

沈玉濯簡單沖洗過後穿上衣服,準備看在荊衡救自己的份上勉強慰問一下。

出來後二樓和客廳都沒看見人,問了老吳後指向最邊上的那間。

見他要進去,老吳忽然出聲,“呃……要不少爺你還是稍等一下。”

“怎麽了?”沈玉濯問着,剛好推開門往裏面看去——

“怎麽會傷成這樣……這麽晚回來是發生什麽了?”沈青煙的柔和帶着哀憐的聲音傳進沈玉濯耳朵。

映入眼簾的是坐在床尾的荊衡,半低着頭,手撐在腿上,一只手袖子撸到手肘處,手臂上一大片擦傷,滲出的血幹掉,紅得觸目驚心。

而站在荊衡前面的沈青煙,一手拿着消毒酒精,一手拿着棉簽和紗布,面上急切而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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