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兔子

兔子

“陸先生……”沈青煙愣愣地重複了一遍,這才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心髒瞬間雀躍起來,但又很快跌落回去,“你确定,他是找我的嗎?”

畢竟沈少爺可不只他一個。

“确定,沈青煙少爺,陸先生請您過去。”那人回答。

沈青煙一路上心髒猛烈跳動,腳下像是踩在棉花上,穿過在優雅的音樂聲中交流談笑的人群,走進一處廊道,聲音逐漸變小變悶,直到徹底消失。

推開沉重的門,他呼吸幾乎要停滞了,“陸先生……”

陸長明背對着光影,坐在一張黑色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沉而溫和,讓人不敢接近,卻無法抗拒地被吸引。

門嚴絲合縫地關上,沈青煙卻站在原地并不向前來,無意識地眨着眼。

剛才分明已經看到他了,為什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現在又把他叫過來做什麽。

“你在怨我。”陸長明開口。

沈青煙急忙搖頭,向前邁了兩步,“我沒有,只是……我怕你不想見我……”他眼中滿是失落。

陸長明對他伸出手,沈青煙癡癡地走過去,把手放上去。陸長明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腰上。

少年的身體纖瘦而柔軟,輕而易舉地便能完全掌控。

“我們的關系不能暴露,剛才人那麽多,我甚至不敢看你,因為我怕我會控制不住……”陸長明耐心地對他解釋,再次将他拉近,“我那麽喜歡你,你還怨我……”

沈青煙眼眶紅了,淚珠滑落在臉上,下一刻,陸長明吻了上去……

一吻結束,沈青煙靠在他身前,抽泣着說:“我不想在沈家了,你帶我走吧。”

“你才是沈家的主人,你怎麽能走。”陸長明強迫他看着自己,“不論如何,你要把你該得到的東西拿回來,明白了嗎?”

沈青煙眼裏含着淚點點頭。

溫存過後,沈青煙先被人帶着離開,下屬回來後,陸長明點燃一支煙走出去,卻看着走廊對面皺起了眉。

剛才過去的人背影好像荊衡……

他那個失蹤了半個月的侄子。

陸長明指向那裏,對下屬吩咐,“你過去看看,剛才過去的人是誰。”

下屬領了命令走過去。

……

沈玉濯在宴會裏晃蕩,時而順一塊糕點時而喝一口紅酒,很快就覺得沒意思了。

聽到兩個小女孩說後院有貓,他便一個人走到後院去。

宴會場地在一個類似大莊園的地方,外面景色很美,不光有精心布置的假山、花園什麽的,還有一個不小的人工湖,燈光落在上面,波光粼粼。

沈玉濯繞了一圈,貓是沒找到,反倒是聽見有情侶在花園秋千上說悄悄話。

反正不是故意聽的,他心裏一點負罪感都沒有,剛想回去迎面遇上一個人。

對方睜大了眼睛瞧他,突然呼吸就急促起來,神情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沈玉濯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和身後,沒有人,沒有動物,連個鬼都沒有。

“你怎麽了?”他好心問道。

“沈玉濯!”那人驚叫起來,指着他大喊。

“是我。”

明白了,怕的是他這個人。

“你怎麽會在這?你這種人怎麽能進這種場合!”

這人看着年紀不大,怎麽腦子不太好使的感覺。

“怎麽了?這房子你家蓋的?”不是的話他沈玉濯憑什麽不能進。

“你!你滾出去!離開這裏!”對方看起來要崩潰了,沈玉濯往前走了一步,他吓得往後退差點把自己絆倒。

“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沈玉濯盯着他仔細回想,但他揍過的人裏沒一張臉能和他對上。

“你,你居然還能忘記,你簡直就是一個惡鬼!”對方恐懼而憤恨地望着他,“我永遠也不可能忘了你……”

沈玉濯懶得跟他廢話,就讓他記一輩子去吧。

他擡步就要走過去,這時底下傳來一聲弱弱的貓叫。

低下頭看去,一只很漂亮的長毛玳瑁貓緩步走了過來,站在沈玉濯旁邊擡頭看他,還很親人地靠過來要蹭他的腿。

沈玉濯很驚喜,俯下身想去摸摸它,手還沒落到貓身上,前面那人突然驚恐地大喊大叫,“你別碰它!”

沈玉濯擡眼,沖着他笑了一下,接着沒有絲毫猶豫地把手落下,貓的毛很軟,摸起來很舒服。

“這是你的貓?”他問道。

沈玉濯最會氣人了。

那人眼睛瞪得快裂開了,“你,你!”他猛地沖過來要把貓奪走,貓被他吓到了,炸起毛噌一下跑進花園草叢裏。

沈玉濯很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不是罵他,是真的懷疑。

“沈玉濯你居然真的忘了!你憑什麽忘掉,還能自在地活着,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他退後,目光極度憎恨、深遠,仿佛回到了過去……

晴朗的午後,溫馨熱鬧的小學校園,窗簾被風吹動的教室,一排排單純炙熱,充滿朝氣的幼小、稚嫩的面孔。

但随之而來的一切卻打破了所有的美好。

十歲的沈玉濯、死死拽着他頭發的手、被迫張開的嘴巴、帶着笑的恐怖的臉、小孩子們驚恐的叫聲,以及,一只鮮血淋漓的白兔……

“兔子,那只兔子……”他念叨着,渾身都顫抖起來。

“噢……”沈玉濯回想起來什麽,深黑色的眼眸幽幽地看向他,他皮膚本就很白,一旁的裝飾燈将他襯出鬼氣。

不像人類,反而像地獄爬出來的修羅,他輕聲細語地回答,“是你啊,小胖子。”

他小時候是個小胖墩,現在變瘦了很多,難怪沈玉濯認不出來。

他看着面前沈玉濯的樣子仿佛和幼年重合,令他的恐懼到了極點,“你別過來!別過來……”他一陣慘叫,緊閉着眼兩手胡亂扒拉着,似乎這樣就能把他趕走。

那對情侶循着他的慘叫一臉驚奇地走過來,不光他們,連安保都過來了,還好屋子隔音不錯,裏面的人都沒被驚動。

三人過來一看,一個大男人埋着頭一副抵禦姿态,失心瘋似的大喊大叫,雙手雙腳胡亂揮舞踢動。

而隔了幾米遠的對面,一個乖巧的貴氣十足的男孩子,一臉無奈地擺手。

安保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先生您還好嗎?”

“啊!”那人又是一陣哀嚎,直到被安保喊醒擡起頭,幾人才發現他臉上都是眼淚很,

“先生您這是怎麽了?要不我去把醫生叫過來。”

那人這才清醒過來,看到了眼前的情況,那對情侶盯着他捂嘴小聲說話,沈玉濯則是很可笑地看着他。

那人被他的目光刺痛,指着他喊:“你,你們把他趕出去!把他趕出去!”

安保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抱歉先生,我們無權這麽做。”

“你不知道他是一個多可怕的人,他校園欺淩、殘害動物、惹事生非……他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他就應該去死!”

那對情侶多看了沈玉濯兩眼,安保神色未動,“先生,這些事我們無法定論,還請您安靜一些,否則,我們需要請您暫時離開宴會。”

“你!”那人沒想到他不但沒有聽自己的,反而要把他趕出去,氣得臉色鐵青,只能被迫安靜下來。

“感謝您的配合。”安保道謝,最後看了他們一下便去別處巡邏了,那對情侶見狀也快步離開。

“沈玉濯,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我會詛咒你一輩子。”他咬牙切齒地說。

“行了。”沈玉濯聽這些話都要聽膩了,他緩步向前靠近,“你真是夠可以啊,這麽多年,你就是一直這樣看待我,看待自己的嗎?”

“你什麽意思?”那人滿臉警惕。

沈玉濯走近他,輕蔑地笑道,“我不說,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受害者了?”

“你在說什麽……”那人驚惶搖頭。

沈玉濯輕聲說出了讓他無法接受的事實,“你是真忘了還是裝的呀,那只兔子,是你先放進我的櫃子裏的……”

……

遙遠而模糊的記憶被喚醒,那時的他因為體型胖,在同齡人中非常霸道,搶別的小朋友的零食,在前桌坐下時撤掉板凳叫人摔個屁股蹲……

那時沈玉濯剛剛轉學過來,因為他在原學校跟同學打架,用小板凳砸在對方腳上差點骨折。

班主任教訓他時還頂嘴說是對方先動的手,結果就是被狠狠罵了一頓。等那個孩子養病好了回來,中午在學校吃飯時,他奪過對方的飯菜一點不落地倒在小孩頭上。

然後,他就必須轉學了。

很巧的是,小胖子和那個小孩認識。聽了來龍去脈忿忿不平,覺得必須要好好地教訓他一頓。

但幾次交鋒過後都失敗了,他望着學校裏教學用的白兔,升起一陣無法控制的惡意……

小孩力道不夠,那只兔子被美工刀割了喉嚨,卻沒有完全死掉,被他手忙腳亂塞進狹小的櫃子,不斷掙紮翻動,直至鮮血沾滿全身,染遍整個櫃子,它才痛苦地死去。

沈玉濯打開櫃子,看到的便是猶如恐怖片再現的血腥煉獄景象。

他沒有哭鬧,也沒有告訴老師,而是用小小的手把兔子拿了出來,安安靜靜地走進教室。

在一片溫暖和煦的陽光中,他掐住他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将滿是鮮血的兔子往他嘴裏塞。

兔毛和血腥味充斥了他滿嘴,那個午後成了他永遠的噩夢,時時午夜夢回。

也許是太過恐懼,被老師帶到辦公室後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停地哭,而沈玉濯卻很冷靜,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他的冷靜才更讓人生寒。

後來家長也來了,他們在沈玉濯的櫃子裏看到流淌的血,便認定是他把兔子殺死藏起來,因為懷恨在心才這麽對待同學。

就連宋容心和沈振峰也是這麽以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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