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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陳祁然這句回答的尾音很輕，好像飄渺得不給葉初棠任何抓住的機會，可是這兩句話的力量，已經足夠令每個字都真切地落在她的心上。

葉初棠的心尖顫了顫，無法想象他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這般看淡往事，一擁而上的愧意令她的頭稍稍低垂，輕聲道：“對不起。”

陳祁然猜到她多半是想多了，笑了笑：“有什麽好說對不起的？是我自己願意回答你。”

葉初棠太乖，使他不知不覺間對她剖開了心扉，她每一回都聽得認真，在接受他的這些負面回憶時，從未表露過任何不耐煩的情緒，甚至時常會說些暖心的話語。

真算起來，要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才對。

光是這個下午，就把她當作樹洞那樣一番傾訴。

葉初棠怔怔地沒有開口，尤其是陳祁然的直白好像使她更清晰意識到這段時間的付出有極大意義。陳祁然無法光從表情就能判斷她的想法，于是像是想要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轉而給她講了些關于孖記的事情：“蘭姨他們之所會開孖記，恰恰就是順應了上世紀時代的浪潮。”

“每一件茶餐廳都有自己的特色，孖記好像也一直有在調整成品的配方。”

“這些內容說不定你後面寫報告用得上。”

這一天他們聊了很多，他們之間的話題很純粹，都是圍繞着自身或者孖記去聊。

葉初棠心中的歡喜使她沉溺在這些言語中，又希望着這個下午可以永遠定格。

她不敢直視陳祁然，只能始終看着遠處，天星小輪不間斷地從中環碼頭與尖沙咀往返，再用餘光去窺探他的小動作。直到太陽下山，維港上空開始出現晚霞，讓她愈加貪戀這一刻，如果可以和他拍照，更是再好不過。

葉初棠的父母對她信任至極，她在收到陳發詢問要不要來接

她的訊息才想起答應了方秋倩要回家吃飯。

葉初棠：[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回複後，她擡起頭，總算可以明目張膽地看向陳祁然：“我要回去啦。”

來之前便和他說過會回家吃飯，畢竟今天已經占用了他很多時間，她知道要适可而止。

“好，我帶你下去。”陳祁然應聲後便從水泥護欄上跳了下來，也不出聲催促，而是靜靜等着。

葉初棠被他口中的“帶”字戳中心坎，不敢顯露此刻的情緒，直起身平穩地落在地面。

下樓梯比上來時要好走得多，葉初棠便沒再借助陳祁然的手來支撐，她的思緒卻活躍了起來：“你今晚吃什麽？”

“嗯？”他像是沒有聽清楚這個問題，接着關心起了葉初棠，“有人來接你還是自己回家？”

就算他在這方面對葉初棠有所了解，也知道她平時上下學有司機接送，但是不能因為暴露這個事實而令她感到有所冒犯。

她實話實說：“我搭的士回家。”

兩人重新走回樓下，晚市的忙碌使其他人抽不出身來跟他們說話，蘭姨和財叔招待着新進來的客人，陳祁然輕聲對她說道：“我帶你去的士站。”

孖記茶餐廳距離的士站有些距離，出門後微風徐徐，葉初棠的發絲被吹拂得像是故意飄向陳祁然那邊。她用手整理了好幾次好像也毫無意義，卻被他出聲制止：“不用這麽麻煩，只是頭發，沒關系的。”

她這才停下了動作。

兩人并肩走得很慢，但是一路無言，好像剛才在天臺将話題徹底聊盡，可是從兩人的神色上看又像是意猶未盡。

他們沉浸在當下恰如其分的氛圍，直至走到的士站才被高峰期打破，路邊已經排了一小條隊伍，陳祁然不可能留下她一個人等待，說道：“我和你一起排。”

葉初棠仰起頭，重新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今晚打算吃什麽？”

“那就幫我決定一下，直接在孖記吃還是去麥當勞？”他不打算再做無力的隐瞞，幹脆将這個抛給葉初棠。

她好像一點也不意外這個問題，很快便歪着頭給了他答案：“麥當勞！”

他一周有六天在孖記打工，就算員工餐換着吃，也總有厭煩的時候，葉初棠覺得自己的這個答案十分完美。

“好，那我就去麥當勞。”

他們就這樣聊着些沒什麽營養的話題，看着隊伍不斷前進，總算是輪到葉初棠上車。

陳祁然幫她将車門打開，她側身坐進去後向他擺了擺手：“拜拜。”

“下次見。”他體貼地把門關上。

葉初棠在坐上的士後意識到，只要這一次父母那邊她可以瞞過去，這個暑假再去孖記的機會比比皆是，等到暑假尾聲，她還可以理所當然以完成報告的借口出門。

陳祁然一路陪伴的喜悅還沒退散，她想着這些近乎完美的計劃，心情頓時變得更好了。

短暫的路程在她仍在回味的時候便抵達了山頂，在進門時抓緊時間給陳祁然發了訊息。

葉初棠：[我到家了，你去吃麥當勞了嗎？]

葉初棠：[下次蘭姨組織燒烤記得叫你！]

她心心念念着這些事，記挂着可以和他的距離更近。

陳祁然：[剛才和蘭姨說了，她說下次組織的時候，首先告訴你。]

葉初棠：[好。]

進門跟父母打過招呼後她便入座餐桌旁，就算是這樣也不妨礙她暗暗高興。

回到家後依然一門心思全在陳祁然身上，葉初棠這頓晚飯吃得很快，正要放下碗筷的時候，聽到方秋倩的聲音：“今天出去吃了很多東西？這麽快就吃完啦。”

“對……吃了些甜點。”她不動聲色地回答。

這樣說的話，應該算不上騙父母吧？

然而始終是怕了會露餡，她快步上樓回房間，倚靠在房門慶幸還好陳祁然問她要不要去孖記，這一天肯定是他們關系的轉折點。

而葉初棠似乎跟不确信那樣，又給陳祁然發了訊息。

葉初棠：[後面的周末我還可以去孖記找你嗎？]

陳祁然：[當然可以，不過你要記得提前和我說。]

只是她随即冒出的問題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就看見陳祁然仿佛預判的回複。

陳祁然：[對了，我下個星期天有事情要處理，去不了孖記。]

這陣小小的喪氣壓根摁不住葉初棠內心的雀躍，這種感覺讓她忍不住欺騙自己和陳祁然的關系突飛猛進。

下個星期天不能見面也沒關系，再下個周末見就是了。

陳祁然肯定會在孖記茶餐廳等她。

這天結束，葉初棠很快又回歸忙碌的生活當中。

那一天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周邊的一切漸漸趨于平靜，既然如今可以和陳祁然傾訴她的心事，維持現狀好像挺好的。

也許是葉初棠的這份情愫太過虔誠，連上天也開始給她制造機會，像是不滿足于他們的關系停留在原地。

這天複習的時候，葉初棠遇到一道異常難的數學題，嘗試着換了好幾種辦法都沒能解決，而家庭教師也沒有及時回複她的提問，她只好向陳祁然求助。

葉初棠：[如果這道題太浪費時間就算了。]

穩妥起見，她補充了這句話。

她當即察覺到，和陳祁然的關系裏好像充斥着許多這種偶然。

陳祁然：[我試一下能不能解。]

葉初棠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陳祁然好像每一次都能給她帶來希望，并且驅使着她對他有無盡的依賴。

在她走神的空檔裏，他已經發來的答案。

陳祁然：[我是這樣做出來了，你先看看？]

然而看着這個解題思路，她仍舊是一頭霧水。

拆開看上面的數字和公式她都明白，可拼湊在一起，就跟天書沒有多大區別。

她跟着步驟塗塗改改了好幾次，思路卻像是被阻塞那樣，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葉初棠：[我想說……我還是不明白這道題怎麽做……]

發出去後她有些絕望，也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被陳祁然覺得她太笨。

可是拖着也不是辦法。

看着那條訊息從已讀再到跳出他的回複，葉初棠瞬間緊張的不行。

陳祁然：[方便打電話嗎？我給你講一遍可能可以清楚點。]

葉初棠：[好呀，方便。]

同時，她開始期待着手機鈴聲的響起。

回蕩在房間裏的鈴聲使她整個人一驚，趕緊按下了接通鍵。

“……喂。”

“我這邊會不會很吵？”

兩人同時開口。

陳祁然的嗓音讓她瞬間回神，并且意識到自己剛才不經意間的失态。

好在隔着手機，他看不見。

相隔着手機屏幕，耳邊只有對方的聲音，任何細微的動靜都會被放大，好像這樣會更容易暴露她的情緒。

葉初棠覺得這樣的距離太貼近了，幹脆偷偷開了免提，将手機放的遠些。

似乎這樣，她的心跳就能平緩許多。

陳祁然在得到回應後直入正題，又像是擔心她還是不明白那樣，語速放得極度緩慢。

她卻在不知不覺間聽的入神，連帶着一些提問也被她略過。

“明白了嗎？”

直到他口中問出這四個字，才讓葉初棠徹底回過神來。

她剛才稀裏糊塗的錯過了很多，紙張上的步驟也就寫了開口，只能含糊地開口道：“唔……”

希望陳祁然可以懂這種尴尬。

“沒關系，我再給你講一次。”

聽筒傳來的聲音失真，陳祁然的語氣聽起來并沒有太大變化，可是這份耐性足以令她少女心萌動。

葉初棠沒能沉淪太久，這時驀然傳來敲門聲，随之而來是方秋倩的聲音：“棠棠，在溫書還是在玩？要不要喝紅豆沙？”

手機的收音效果偏偏在這個時候極佳，她還在想着該如何打斷，陳祁然就已經不等她開口，先停了下來，她趁着這個空檔說道：“你等等我。”

“沒關系，不用急。”反正他除了給葉初棠解題，其餘的時間只能獨自複習功課，她的聲音無形間給了他動力。

葉初棠小跑過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方秋倩和端着紅豆沙的菲傭，她抵着門，應道：“我在做數學題。”

“那剛好，拿進房間吃吧，也就不用到樓下了。”方

秋倩跟身後的菲傭示意，“等吃完再叫菲傭姐姐上來收。”

“好，謝謝媽咪。”她無意再拖沓，主動從菲傭手中把紅豆沙接過來便把門關好，加快步伐放在書桌上。

又因為不知道方秋倩還在不在外面，她只好壓低音量告訴陳祁然：“我回來啦。”

“那我繼續了？”陳祁然的反應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小插曲，她覺得有些失望，但還是強迫着自己聚精會神，畢竟總不能讓他講第三次。

而這一次她總算是聽懂了。

葉初棠的思路終于豁然貫通，卻又不明白剛才到底是什麽妨礙了她，看着紙上的答案是滿滿的成就感：“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好像聽見他笑了笑，“剛才敲門的……是你媽媽嗎？還是其他家裏人？”

葉初棠明知他看不見卻隔空點了點頭，答道：“對呀，是我媽媽。”

但是她在下一秒便想起會涉及到陳祁然的傷心事，喝了小口紅豆沙後，又問道：“怎麽了嗎？”

“沒什麽，只是剛才聽見她叫你棠棠。”他解釋道，“第一次聽見你的這個昵稱。”

方才被這兩個字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但是想着正事要緊，便先給她講完題目。

葉初棠沒有想過這個疊字昵稱會從他口中冒出來，之前在他叫“初棠”的時候幻想過，完全沒想過這一天可以來的這麽快。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在深吸一口氣後，鼓起勇氣告訴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也可以這樣叫我。”